[绍宋] 绍宋同人-归乡旅途[更新至第四节，尝试了写日常进行调节，请各位dalao批评指正]

建炎三年正月十三，早上，鄢陵城下宋军大营。大宋官家接管部队后的第二天，这支大宋最后的大军终于出动，人声鼎沸。
如果女真人的侦骑足够警觉，那他们大概能够发现鄢陵城下那陆续拔营的八万之众里有一支打着“岳”字旗帜的大军成纵队急行军，向鄢陵城西南方向疾进。事实上女真人也不愧是覆灭天下有数两大国的强军，顷刻之间便有侦骑朝长社城周边的女真大营而去。
王进24岁，是火长。从军三年，已经习惯女真哨骑如同苍蝇一样阴魂不散了。他头戴毡帽，身披锁子甲，背着一柄大枪，腰上配着一把刀，自信在女真人的骑兵面前还是能够保命的。不过后面几个自家弟兄倒是有点害怕，他正想出声，别的火里传来一个刻意压低音量的声音：“王小哥，有没有听说，这会好像是官家亲临，要俺们大军出军去救韩太尉？”
王进扭头，说话是他的林虑老乡李子明，靖康之前李子明是个中人，靖康中女真大兵一到妻子丧尽，为吃一口饭投了军。在这支河北流民为主的部队里，相州人数量不少，可能是因为他们的镇抚使也出身相州的原因，毕竟在这个乱世里跟顶头上司是同乡人还是能给人一种安全感的。
“大战在即，不想太多，先保住命再说。”说到这里，他稍大了点声，想让他火里的几个年轻人也听听。“你们几个小子可能不清楚，女真狗的骑兵是端的利害，但是他们并不是话本里头说的三头六臂，只要他们甲骑一冲俺们还没丢了性命，就可以靠大枪挡一挡他们，我们上头的大官们又不是之前那些老爷。”
李子明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两万大军秩序井然，默然行军，离战场越来越近，在春日的阳光下犹如强行抑制住自己高贵愤怒的巨人，哨骑和传令的骑马小军官穿梭不停，王进身处队列，放眼一望，远处已经出现一条银色长带，那就是潩水。
骑兵疾驰，在王进脸上带起一阵风，急促的命令传来：“传令，准备渡河！”
眼看河对面的女真人哨骑大声鼓噪，四处散开。
王进已经把容易进水的家什零碎打包好背在背上，队将在队列里大声提醒：“河上冰不厚，如果渡河时女真狗放箭，不要慌了心神掉进河里！”
正当大军已经做好过河准备的时候，几十个背着令旗的骑兵从中军策马散去不同的统领官队列当中，一级传一级，直到将镇抚使的最新命令传进普通小兵的耳朵里。
“全军转向，向长社急行！”

听着此起彼伏的号令声，王进心里大概能猜出来怎么回事，他笑了笑，对着几个面露紧张之色的同火兄弟说：“等会就是大战，活下来了能对儿孙吹一辈子！生死全看贼老天收不收，你们几个到时候别愣着，别被天杀的女真狗冲死了，机灵点！这下我们是真的要去救韩太尉了！”
几个从军没多久的京东路籍贯的年轻汉子步伐不停，点头如捣蒜。队列里的谈话声也渐渐消停下来，戴着斗笠的、戴着毡帽的、戴着兜鍪的都在安心赶路，偌大的行军队列里只有脚步声和马蹄声，偶尔有远处试图侦察有无埋伏的宋军哨骑被十人一队的女真骑兵驱赶。王进眼神比较好，能够看见远处的几个小点奋力逃回主力队列附近。女真人也没有放箭的意思，就像盯着腐肉的秃鹫，志在必得。
饶是如此，济州镇抚使全军两万人还是保持着疾进的速度，短短半个时辰，这支队伍在女真哨骑的监视下还是成功成为了第一支赶到长社城附近的宋军部队。在济州镇抚使部队于清潩水下游紧急休整的时候，剩余的八字军与东京留守司主力除开北面佯攻的马皋所部，也以毅然决然的姿态跟着兵临长社。
当然，王进当时对这个是不清楚的。他只知道，在之后的一到两个时辰，不是他掉脑袋，就是女真人掉脑袋，没有第三条路。
休整结束后，两万宋军陆续起身，其中的精锐披上官家调配来的札甲，王进远远看见了，心里特别羡慕，但是他撇了撇嘴，没说什么。清潩水东岸本来有一个猛安，但是女真人看见了大队而来的宋军，当机立断，快速撤回西岸的女真人核心阵地，也就是长社城下的女真大营方向，几个愣头青大声笑骂起来：“原来女真狗也会跑的吗？”随即被队将赏了几个爆栗。
清潩水对面的女真人已经排成阵列，王进已经跟着大队渡过了女真人搭设的浮桥，“岳”字大旗下，又是军令如闪电般发出，如臂使指。若是海东青能够看见这些宋人的动作，它会看见一炷香内已经是五个阵列森严的枪弩团阵钉在了清潩水西岸，俨然是护住了浮桥，以待后援。其中有一个打着镇抚使本人旗号的团阵最为庞大，足足有近四千人，也位居五个团阵中央，而主力团阵两翼，则是四个相隔不远的小团阵，各有一千多人。而还有打着踏白军旗号的宋军骑兵几百人已经严阵以待了，随时准备吸引对面的注意力。
王进手持长枪，他已经能够看见对面流光溢彩的铁甲骑兵大队，在阳光照射下他们的盔甲闪闪发亮，马蹄用力鞭挞大地，带起大块的泥土，大队奔驰的铁甲骑兵发出骇人的呼喊声。这些铁甲骑兵所到之处，只有死亡。
他隐约觉得有点奇怪，以往的女真人，总是从容的，这次这么快就发动冲锋了？他们才刚过了河，还有一万人在对岸呢？以往的女真人是会争取一口吃掉两万人规模的宋人的，他是老长跑选手了，自然清楚。不过王进也没想太多，大声呼喊：“几个混小子，如果害怕就拿布条把枪绑在手上，别到时候连枪都握不牢！嘴里别发干，若是发干就离死不远了！”只有他的一个瘦高部下应了一声。王进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接下来，对面的女真骑兵会去冲哪个团阵呢....
王进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前面几排人头的缝隙里，他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东西：“直娘贼！冲俺们来了！足足三千人的女真人，不去冲大团阵，冲俺们来了！”当然，他还保留着最起码的理智，并没有脱口而出，左手抽出腰间系着的布条，把长枪绑在了自己的右手上。他还有闲暇单手理了一理甲片。但是队列还是有人忍不住小声惊呼。旋即传来了队将的紧急命令：“别留缝隙，都站稳站密一点！”长枪手弩手排成的阵列有人瑟瑟发抖，但是终究还是在三个猛安的冲锋前立住了，无数人站在疾驰而来的女真骑兵大队前方三丈处犹如篱笆死死站定，就像堤坝一般！
但是，没有拒马、没有铁蒺藜、也没有可供依凭的东西，他们的堤坝瞬间被铁流冲毁，王进无奈地看见前方一排排的同伴犹如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般被女真人的狼牙棒和铁锤击倒，几十个倒霉蛋被快有人高的战马当场撞飞。转瞬消失的哀嚎声、怒骂声、求饶声、号令声、笑声、哭声、吼声中，这个一千多人的宋军团阵被三千人的女真骑兵大队彻底击碎！长社金军的精锐机动兵力，就用在了宋军前锋的一个小团阵上！

春日日头偏斜，天气渐渐回暖，如果是在太平时节，那么在河边光是凿几个坑钓鱼就能消磨一个下午，再过两天就是元宵了....
然而清潩水西岸此刻却宛如佛经上所写的阿鼻地狱，身处阵型最左边的王进眼看着女真甲骑冒着宋军弩手拼死发射的箭雨即将凿穿整个团阵，前面的战友尽数被打死射死或被踩倒，活生生的人化为尸堆，视野右边的统领旗帜在女真人的怪叫声中被砍倒。“千万不要寻思能跑赢....”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马蹄声淹没。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的火，眼看着团阵无可逆转的溃散，靠着死者的掩护，他一边靠着身边尸堆趴平，一边抄起从旁边捡起的一个团牌尽可能盖住自己的身躯，“幸好俺不是在团阵中间....”王进犹如土拨鼠靠着死者相互枕籍的遗尸与团牌躲过了一只又一只的马蹄的直接践踏，长枪被他抱在怀里，不到不得已绝不主动攻击引起注意。他自小跟随父亲在林虑山中以打猎为业，练就的敏捷与气力是他活下来混成火长的最大本钱。通常在冲锋阶段甲骑是不会牺牲自己的速度去追杀错过的敌人的，身在阵型的最边上，他只需要躲过敌人的马蹄！
在女真人的欢呼声中那个姓徐的同乡统领官当场阵亡，他耳里只剩下数百人临死前的哀鸣，从阵型后方传来无数人奔逃发出的哭叫声和跳进河里撞碎河冰的噗通声。也难怪，光是三千匹肥硕的马冲进阵型就足以让一个野地浪战的步兵方阵当场逃散。自靖康以来，整个两河正是被这些趾高气扬的女真狗以如此血腥又有效的方式踩在脚下的。王进从军三年，最早的时候许多勤王义军仓促募集从家乡行军到河南也已实属不易，这种乌合之众自然连正对敌人的勇气也欠奉，怎么可能挨到敌人冲进阵来才开始逃散，他对女真甲骑硬凿步阵的威力自然了熟于心。正对女真甲骑冲击的宋军团阵中央此刻还能站着的人百不存一，血肉涂遍了西岸的草木，不少全着甲胄被挤下浮桥的甲士沉下河底。
但是，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王进身侧隆隆炸响的铁蹄声渐渐远去，他估计敌人冲锋威力最强大的一段时间已经差不多过去，许多女真骑兵已经冲到岸边开始掉头仔细猎杀错过的漏网之鱼，而其他友军的支援应该也要过来了...还有，他的部下...
于是他果断爬起身扔掉团牌，双手持枪开始横穿战场，一边试图寻找那几个新兵，一边向西岸最大的团阵冲去。
背后还有足足六万与金人天天见刀枪的大军沿河奔来，镇抚使的大阵还钉在西岸，这个老兵自然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三千足以击散一万步卒的金狗只敢冲他们这个小阵不敢冲镇抚使的大阵，原来他们也知道捏软柿子吗？
“金狗，若被马撞飞俺自然是无可奈何只能待死，但是俺王爷爷现在还活着，看尔等能奈我何！”王进双眼赤红，低声给自己打气。不远处就是大阵，已经能看清大阵里弩手的脸了。
一个全身披重甲的女真骑兵饶有兴味地策马冲向不远处尸堆里全速奔跑的某个宋人步卒，这个步卒完全不像其他被吓破胆的懦弱南人只会呆呆地跑到岸边被自己砍倒，他居然试着逃去不远处那个姓岳的大阵里，不愧是南人的勇士，是很不错的猎物。皮鞭驱策着身下的骏马，转眼间王进已被敌骑赶上。
敌骑左手高高举起他的铁骨朵，但是这个长跑能手哪会给敌人呆呆站着不动被打死的机会，他身体前倾紧握长枪，全速出枪扎向马头下唯一他能够得手的地方：一处小但足以致命的纰漏——这贼鸟厮居然没有在正面对敌的一面马腹披铁甲，而只是加了一层马被以防乱箭！
但是敌骑右手缰绳一拉，瞬间王进当面的敌骑坐骑一个人立躲过了王进的倾力一击！
王进全力一击未中，重重向前扑倒，他仍然未扔掉长枪，连滚带爬去捡前方两丈处的一面团牌，头上响起呼呼的风声——
“完咧，俺再也不能回乡见娘了。”王进低着头手脚不停，但是脑海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
可是，不是只有浑动钝器杀人才能带起呼呼的声音，弩箭破空也是能如此的。
不可一世的女真骑兵被十几支援护同僚的弩箭打了个措手不及，精良的甲胄被扎了好几箭，虽然并无生命之忧，但是握着缰绳的右臂一阵吃痛，他才发现一根利箭锲住甲片的缝隙深深扎进了他的右肩，缰绳放松，他胯下的骏马不安起来。他从玩弄猎物的快感里醒来，才发现局势不妙：岳字大旗仍然高高飘扬，三个猛安仍然没能冲开那座俨然山岳的大阵，东岸那一万没有过河的宋人顺着尸骸枕籍的浮桥一边放箭一边向前。而潺潺河水下游，又有两万打着王字大旗的南人已然从女真人故意未拆掉的浮桥急速赶到西岸！而那两万新到的南人后面，还是烟尘滚滚旌旗漫天！宋人的数百骑兵开始冲击那些落单恋战的族人，大队女真骑兵开始放弃冲阵，不少南人败兵得以逃出生天——难道我们这一冲他们居然还不逃吗？
胯下的骏马不知何时发出一阵悲鸣，那个老兵....？发生了什么！远处三个南人骑兵挺起长枪开始冲击。不远处的大阵里不少宋兵发出了连他都能听得见的惊呼。
转瞬间，猎人变成猎物，而猎物变成猎人。
看见敌骑未能控马，王进抓住须臾片刻的战机，从地面跳起，长枪化为双臂的延伸重重扫向战马的前腿，马匹虽然聪明易于驯服但是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胆小！
挨了前面那个两脚兽的重重一记，骏马一阵吃痛，双腿腾空乱蹬，女真兵右臂使不上劲只能扔掉铁骨朵换左臂握住缰绳，王进乘机一个箭步上前就冲着敌骑露出的马腹就是一枪！
壮马轰然倒地把敌手压在了马下，“幸好那个女真狗大概觉得他是在打猎...”王进带着死里逃生的喜悦捡起敌人的铁骨朵，对着那张默然无言的脸就是一记。
马蹄声再度在王进耳边响起，战场上冲击敌兵前来援护的踏白军骑士对着这个死里逃生的老兵大声喝彩。他腰间系着首级与铁骨朵，长枪上的红缨向下滴血，锁子甲上满是敌我双方的血肉，犹如从阿鼻地狱爬出的恶鬼。这只恶鬼大踏步向己方的大阵跑去。
援军在西岸越聚越多，王进越跑越近，眼前就是屹立不倒的大阵，突然，一支装备精良人马俱披甲的骑兵冲进大阵后方，一群全身铁甲只露出双眼的重骑带着一面黄色的，带着三根尾巴的奇怪大旗在大阵中央立定，欢呼声从大阵中央开始蔓延，越来越响。
王进抓住一个举着弩大声哇哇乱叫的弩兵，用了晃了晃他：“小哥，那大旗是什么？”
弩兵眼里笑开了花：“那是官家的旗子，叫什么金吾纛旓的！官家就在旗下！”
王进来不及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欢呼声犹如大浪，已席卷全战场，仿佛地动！

“帝亲冒矢石，统秦王、卫王、安阳郡王以下诸将出潩水，士卒感奋，欢声震野。”
——《靖康建炎纪事本末·卷三》

“宋建炎三年春，善德公于长社之役力斩三级，活人数十，宋卫王飞嘉其功，擢为队将。”
——《王氏懋德堂家谱》

建炎四年夏五月的一个下午，万里无云，丽日高空，一望无际的麦田里有一条小道穿过。一个约摸五十多的老汉赶着一辆牛车顺着小道慢悠悠地回家，牛车后面放着一罐盐、一尺花布、一个小拨浪鼓，还有一个包袱，除了这些，还坐着一个穿着普通的青年汉子，鞋上都是泥，俨然赶了很久的路。
老汉是在赶集回家的路上碰到这个年轻小哥的，恰好顺路，小哥还硬塞给老汉一个摇起来叮当作响的小荷包，老汉也不好意思当着小哥的面数多少钱，于是直接塞进了怀里，但是，这个小哥是哪里人士，还有，他为何要顺着这条路去离大河五十里处的得胜堡，他一无所知。
可是眼看着离家还有最后一里路，乡里乡亲都在两边的田里，万一是歹人....好奇心和一丝警惕还是战胜了顾虑。
“小哥，俺老汉看你不是俺们河南本地人吧，你来这走亲戚？刚俺没好意思问，向你恕罪则个。”老汉有点不好意思，可是结成坞堡，只有从河北逃来的流民与在乡间驻防的军人会这么干，像他们这些刚结束逃难跋涉另觅安居的河南人，大都是成村而聚的。
年轻人笑了笑：“老丈大可放心，方才俺只是说了要去得胜堡，没有说清缘由，时下女真人奸细过河刺探时有发生，俺是该说明白。我姓王，单名进，是御营前军岳节度帐下汤统领属下队将，此次是趁着女真狗攻关西被韩节度逼退暂无战事的空档，告了半个月的假，到这边去探望同乡，他是去年伤了，被安置在得胜堡的。”他也不管老丈听不听得懂，一口气说完，说罢，他还掏出褡裢里的腰牌，伸到老汉跟前让他看了个清楚。
建炎三年秋后王进抓的奸细都可以凑成半个火了，历经女真蹂躏的河南人再也不是在天子脚下能够安稳过活的顺民，他们可是警惕的很呢.....万一没说清楚被当成奸细那不是成了笑话。
果然，老汉皱成川字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原来是军爷！军爷要到俺们村子喝碗井水吗，是新井里的水，清澈透亮的！”
王进连忙拱手：“谢老丈，但是俺急着赶路，就不叨扰了，毕竟俺的假不长了。”
老汉哈哈大笑连声说道：“那敢情好啊小将主，俺老汉家就在前面的张李村，就不送你到得胜堡了，往后与北面见了刀枪，替俺们多杀几个女真狗！”
王进跳下牛车，想到什么，又回身叮嘱：“老汉，河南还是不太平，虽然官家英明神武，女真狗还是千方百计想渡河而来，若有万一，一定要及时撤进堡里，俺们不是往日上四军的花架子，御营军一来女真狗还是要跑的，一定要活着等俺们来救！”
老汉正色道：“小将主莫担心，靖康年间俺老汉可是抱着小孙孙第一个卷家当逃的，小将主是个好军爷，莫死了。”
一番告别后，王进又一个人踏上了前往坞堡的旅程，所幸这是最后一段路了。
一路前行了半个时辰，王进终于看见了远处的坞堡，坞堡周边有点地给军人家属谋生，虽然还没有开始大规模授田，但是听随军的那些进士老爷私下说，河南现在残破不堪，授田只是迟早的事。田里种地的，多是壮妇，还有几个小儿在田埂上追逐打闹，他还看见一个小不点跑着跑着就摔倒在地，然后中气十足的哭声传遍了原野。
王进一阵恍惚..就像靖康之前的和平还在一样，只是田间壮丁无几...只有伤了腿脚甚至残废的男子在田间帮着那些大娘在干农活。
“李大哥信上说他就在得胜堡...终于能见到他了...”他一时间百感交集，李大哥，也即是李子明，他去年在招讨孔彦舟那个狗东西的时候跛了左脚，现在在坞堡靠帮人代写简单的书信和编筐子度日，王进在之前李子明写的信里对他同乡的近况已经心里有底了，但是他还是有点害怕。“李大哥妻子丧尽，现在又跛了脚，他能撑下去吗...”
沉浸在担忧里，他居然对右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视而不见。
一只手搭上王进的肩膀，他这才警觉，一扭头，发出惊喜的呼声。
“李大哥！”来人正是李子明，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戍守老兵，对着久违的乡邻晚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王进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
王进被李子明领到了他的小屋里，虽是独自居住，用具稍旧，但是干净整洁得紧。李子明还给他倒了一杯水，王进仰起头一饮而尽。急着赶来得胜堡，他可是渴得紧了，这时候一杯水无异于活命。
李子明看着王进喝水的样子，温言道：“要不再给你倒一杯，这可是熟水，俺是找隔壁孙寡妇讨的，她男人一年前被箭射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一个女娃也难活下来，俺时常帮她砍柴打水，一杯水她不至于那么小气的。”
王进摆了摆手，笑骂道：“李大哥，你当俺是木头？我可不信一个汉子能自己绣手帕！”
李子明神色一滞，声音小了点：“你怎么知道的？”
王进伸出右手把李子明怀里露出的一点红色扯了出来：“李大哥，俺可是队将，不仔细察言....对，是察言观色，怎么知道底下人怎么想呢？”
他右手展开那抹红色，正是一条小手帕，虽然是布做的，但是看得出来，手帕的主人非常珍惜，上面一点污痕都没有。
李子明低下了头：“一开始俺是见她委实可怜，家里男人原本就是孤儿，她娘家人也死绝了，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女娃重活没人干，就好心帮她砍柴打水，一来二去，就熟络了，她之前是偷偷送了这个，俺是留着，可这不是那些读书人说，女的要守贞节吗，我怕别误了她。”
王进叹了口气：“李大哥，那些酸子的话怎么能全信呢？如果那些酸子的话能信，怎么会军伍败坏遂有靖康耻呢？俺有向驻在俺们都里的一个随军进士时常讨教，他是个能文能武的利害人物，跟俺说了不少，俺才明白，为何两位太上皇帝在时，日子一日日越发难过，最后闹出了女真狗南下的惨事。当今官家英明神武，简直跟渊圣皇帝不是一个爹生的，这些可恶的酸子说的屁话总有一日官家会管的。寡妇单人操持门户，总会有人会活不下去，酸子会管吗？俺记得跟赤心队的几个辽东汉子吃酒的时候，一个伶牙俐齿的就说官家管这叫吃人血馒头。”当然，此时王进并不知道靖康的更多内情，他这么想是情有可原的。
李子明苦笑了一下：“就先这样吧，这样也顶好，大郎走了这么久，应该也饿了，俺先找孙寡妇去。”
吃罢了饭，与李家大哥躺在一个铺盖上，王进盯着茅草顶，默然不语：“如果真的有一日，打跑了女真狗，俺回了家，家里会是什么样呢？娘活着吗？小妹还活着吗？日子会变得比宣和年好吗？官家会让俺们过上好日子吗？”
带着这样的思绪，王进慢慢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