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氵][绍宋同人]沧浪水(短篇一发完)

“赵鼎起于白屋，有朴野之状。一日拜相，骤为骄侈，以东京相府为不足居，别起大堂，奇花嘉木，环植周围。堂之四隅，各设大罏，为异香数种。每坐堂上，则四罏焚香，烟气氤氲，合于座上，谓之香云。“
张浚承认自己不该笑出声的，尤其是在吕好问吕公相召集他们四位相公集囘会这么严肃的场合，但他还是实在没忍住。如果不是顾忌着吕公相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对面都省副相刘汲明显有些嫌弃的眼神，他甚至想拉着赵鼎问一问，元镇兄，这是熏香还是做熏肉啊？
在座除了吕好问之外年纪最长的陈规陈相公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朱胜非实在过分，当日白马和议前我们还只觉得此人不过是怯懦圆滑，没有担当，谁知道他竟然这般下作背后编排昔日同僚，当朝相公。”
“张相公别急着笑，还有你的一份呢。”吕好问拿起手中的书稿继续念了起来，“他说你家中有个专门密会木党大员的厅房，还铺了数尺见方的九九八十一块天青石板……这般气派，不知何日有幸去造访一下，让老夫也开开眼？”
一向老成持重的吕公相难得开起了玩笑，但此时张浚的确是笑不出来了，甚至直接气得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官家在景苑御赐给诸位宰执的府邸规格都是相同的，诸位自己回去瞧瞧便是，要是能找到一间铺得下那么多天青石板的厅房，本相明日就……”
“打住打住。”见张浚又要犯动不动就赌咒发誓的老囘毛病，当事人之一的赵鼎赶紧出来打断了他，“德远无须把这等小人的无稽之谈放在心上，清者自清，更何况朱胜非乃是当日在白马几乎是被官家逼着请辞的那批人……官家也更不可能去在意这种明显是胡言乱语的言论。”
“他便就是拿住了元镇兄你还有吕公相是这种端直君子，不屑与他计较，才这般肆意妄为！”张浚端起案上的凉茶灌了好几口，丝毫不顾如今已是数九寒冬，一直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才勉强压住心中的怒气，“而且诸位瞧瞧他最近回到东京，上蹿下跳，在太学里兴风作浪挑唆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明显也是得了东南那群逆贼的授意，心怀叵测！”
“张相公慎言。”刘汲见他气急了有些口不择言，也是适时提醒道，“逆贼二字有些过了，总不能因为东南那里的士人有不同想法就将其视为国贼，那这也与元佑党争又有何异？更何况官家已经在杭州坐镇了，朱胜非这样在东京，在河南闹腾，能有什么作为？”
“那就放任他这般在台前上蹿下跳，在背后捏造谣言攻讦当朝宰执？”张浚也是自知失言，连忙转移了话题。
赵鼎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不然呢，德远可有何高见？要不给你些时日去你那铺了天青石板的密室召你们木党的智囊们讨论讨论……”
“赵元镇！”虽然明知对方是在揶揄自己，张浚还是不免有些气急，更何况找木党成员搞什么团团伙伙的行为的确不应该被拿在台面上讨论，这点张浚作为西府相公还是要点面子的。
“好了。”吕公相这时候总算看不下去要出来主持场面了，“你们以为他只是编排了你们二位如今当权的相公？他的乡人在诉状中还写了，其人还说老夫在任期间贪污公款十七万贯，掠夺公物三千余件，还说官家在尧山御驾亲征的时候是他接受官家的托孤守的东京，我难道还要当面去找他说理去吗？”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全然没有想到其人竟然无耻至此。
“都回去吧。”吕公相也是有些兴意阑珊，“这等小人的言语实在不值得放在心上，与他置气反而失了体面……诸位有这个闲心还不如多替官家想想，如何未雨绸缪，应对东南那边改制带来的种种后果呢。”
众人其声称是，只不过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便不得而知了。且不说赵鼎归家之后虽然自恃是个行得正坐得直的君子，也不免有些不爽，却是难得又叫上妻儿去蔡河畔那家常去的铺子又吃了顿羊肉，这边张浚倒还真的在第二天邀了木党的诸位要员，甚至连曲大这厮也在列，到自己府上议事。
曲大素来与之前那些文官要员们并无多少来往，也不知道朱胜非在白马和议之前就那般讨厌，听完张德远抱怨了那么一通后只是摇头讪笑：“要我说这朱胜非也太不聪明，编排赵相公和吕公相的话实在过分愚蠢了，只要带了脑子的人都不会信他。若是他没写那两位正人君子，单单只是这样编排张相公，说不得信的人还会多一些呢。”
张浚一时愕然，不等他发作，刘子羽便抢在他之前皱眉道：“曲节度这是何意，难道你也认为张相公私德有亏？”
“那不然呢？”曲端不以为意地摊了摊手，“要是都学赵相公、胡尚书他们那般高风亮节，咱们今天还会聚在这里？大家既然都是一路人，就谁也别嫌弃谁了，左右不过忠君之事，替官家分忧才是正途。”
“……”刘子羽一时气结，却竟然不得不承认其人说得是大实话，而张浚已经习惯了他这张嘴实在是惹人嫌，便不再理会他，转头去看林景默和吕祉二人：“敏行和安老可有言语？此人这般肆意妄为，本相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林景默带着几分好奇的神色打量了一下张浚，心想你张德远平时也没见有多爱惜羽毛，这朱胜非编排几位宰执的谣言其实就属你的那份最不足为奇，怎么只有你情绪那么激动，但到底还是把自己的疑问暂时按下，只是沉静道：“此事其实不难，他这般污蔑朝中宰执，其乡人也有书面证据一应呈上，证据确凿……直接写奏折汇报，听官家决断便是，用不着几位相公们亲自处置他，反而丢了份子。”
张浚微微颔首，同意这是个不错的处理方案。而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吕祉忽然又插话道：“下官以为，甚至可以干脆找个机会把他一并撵到杭州去面见官家。正巧过不了多久便是上元佳节了，东京这里是要例行遣使向官家问安的，他既然在太学里搞风搞雨有那么多话要说，便让他去杭州面圣自陈条例，谅他也无话可说。”
众人闻言俱是精神一振，吕祉此计不得不说的确毒辣，谁都能想象到赵官家在听说那些荒唐言语之后再见到朱胜非本人，说不得有多龙颜大怒，要是脾气上来了，就算有许相公拦着，那做出什么事都不好说的。
哦，别忘了，朱胜非当年的恩相举主吕颐浩吕相公这时候就在官家身边呢，让这位素来睚眦必报的丢了面子，就算官家不说什么，他朱胜非以后在东南也别想有安稳日子能过了。
曲端最后只得冷笑：“今日方知，吕侍郎还颇有几分贾文和之遗风。”

于是几日后的秘阁会议上，张浚除了再次公开将朱胜非其人的无稽之言又痛批了一顿之外，还将他们木党开会讨论的方案也一并抛了出来。赵鼎、刘汲他们这群水党的君子们虽然隐约觉得是不是稍微有些太过激了，但这些日子被朱胜非上蹿下跳烦得也是不行，便也是点头许了此事。于是朱胜非便只能十分不情愿地接了这个任务，匆匆上路了。
在把朱胜非送走后，张浚和赵鼎这两个木党水党的领袖却是难得又寻了个偏僻茶楼坐下聊了起来。
“元镇兄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过分了？”张浚亲手为对方沏了一壶紫苏茶，笑道，“是不是觉得其人不过是逞了些口舌之利，如今这般被发去见官家，怕是难得善终，罪不至此？”
见赵鼎只是沉默不语，张浚幽幽地叹了口气：“元镇兄惯是个君子，是不愿放下囘身段和这种人计较的。而如今咱们这位官家是个圣明的，他这般肆意造谣，自然是不可能信的，所以倒显得这些言语无伤大雅了。可百年之后呢？指不定因为朱胜非曾经做过本朝尚书，就有人将其言论奉为圭臬了，有些人就是想要标新立异做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态，这总归是止不住的。若不让官家如今金口玉言将此事早日扼杀在萌芽中，你、我还有吕公相的清誉又该如何？”
“原来德远也这么在意自己的身后名吗？”赵鼎忽然轻笑出声，“为兄还以为你不介意这个。”
见对方又想指摘自己搞什么团团伙伙之类的行为，张浚一时也是无奈：“任人唯亲也好，搞小团伙也罢，那些都是我的确做了的，后人要怎么评说也只能随他们去，我只是不愿担上那些子虚乌有乱七八糟的污名罢了。”
赵鼎见他这般慌忙辩解，也不搭话，只是拈着青瓷茶杯在指尖转了又转，最后端起拱手饮了：“德远的心意，为兄领会了。”
张浚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却是偏过头去，起身要走，不再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