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kiavanger
2021-04-19T14:22:11+00:00
梅女士不会下棋，会下棋的是梅夫人(。
以及照这个时间线发展下去，是大魔王梅居正警告(喂
还有胜天半子梅懋修，我鬼畜我自己.jpg
还有林景默字深穆是我从泉州林氏的家谱里考出来的(。
御营大军抵达太原城下已有五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将远近的山林和原野染上一层银白。
黄河逐渐封冻，平日里雄浑的波涛此刻也偃旗息鼓，只余呼啸的北风宣示着凛冽寒冬的无上威严。
日头渐西，远处的坚城在大地上投下沉重的阴影。辕门外肃立着披坚执锐的黑衣甲士，对纷纷扬扬的雪花视若无睹，安静挺拔的仿佛远处太行山上的青松。四下无声，偶有疾驰的哨骑进出，惊起树梢上一片寒鸦，为这静默的画卷平添几分喧嚣。
近旁的小丘上，此刻却颇有些不合时宜地矗立着两名文官。为首一人身着紫袍，峨冠博带，精神矍铄，满头银丝简单地用一根玉笄绾着，正是枢密院使吕颐浩吕相公。尽管已是耳顺之年，但他的动作丝毫不见迟缓，反而甩开身边的侍卫，大步流星地踏上峰顶的一方青石。
“西邻汾水，坚城环伺。太原不愧是河东第一雄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吕颐浩极目远眺远处阴影中的雄城，中气十足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赞叹。
“吕相公且缓两步，容下官喘口气。”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音色澄澈不掺一丝杂质，介乎青年和壮年之间。
吕颐浩侧过身来，细细打量着一身朱红官服的年轻人，冷冷说道：“梅学士年纪轻轻，身子骨却这般孱弱，日后如何担得起天下的重担？”
来人便是近来风头正劲的直学士梅栎，作为建炎三年同科进士中的佼佼者，梅栎先是数度面圣，接着又授了舍人，之后在北伐大军开拔之初又机缘巧合得吕颐浩提携，现在已经俨然是范宗尹之后官家身边地位最高的近臣。
不过吕颐浩那日在陈桥的夜色之中随口向官家进言将梅栎提拔为翰林学士其实并非无的放矢，梅栎毕竟是户部尚书林景默一手引荐的后辈，那自然与木党关系微妙，吕颐浩那日向他抛出橄榄枝后，其实是存了几分考较之意的。
“下官只是一介书生，尚知保重身体。虽说近日新雪初霁，天朗气清，但吕相公病体初愈，更应静心温养，实不宜来此处冒险。”梅栎却不正面回答，只是拱手作辑，礼数一丝不苟。
吕颐浩面色一沉正要发作，忽见梅栎眉眼间关切的神情不似作伪，不禁神色稍缓，随即轻咳两声，唤他上前说话。
“不必多虑，老夫心中自然有数。”听到吕颐浩声音洪亮，直如洪钟大吕，梅栎心中也安心不少。
待梅栎走近，吕颐浩注视着他白净清秀的面庞，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近来军中上下都在称赞那新型砲车，梅学士博采众长，在格致一途上大有可为，老夫可是佩服得紧啊。”
“吕相公过奖了，那简易砲车乃是官家的主意，下官只是按图索骥，称不上什么功劳。”梅栎面色不变，只是不卑不亢地有什么答什么。
“不必过谦。”吕颐浩摆摆手，冷笑两声，却是话锋一转，“听闻梅学士出身江宁世家大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天色尚早，不如与老夫手谈一局，梅学士意下如何？”
“吕相公谬赞了，下官并非……”
但没等梅栎反应过来，吕颐浩拍了拍手，身后的侍从似乎早有准备，席地铺上白色毛毡，布置好棋具，又在一旁放上一盘青梅，温了两樽清酒。
“吕相公您这是……有备而来？”看着眼前荒诞的景象，梅栎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大军屯驻在外，寻不到清风楼的佳酿，梅学士且将就一二。”吕颐浩面色如常，率先入席，自顾自地说道，“老夫虽长你一辈，但也不倚老卖老，就猜先决定行棋次序吧。”
“既然吕相公执意如此，下官也只好奉陪。”梅栎抬眼望去，见时辰尚早，又见四周甲兵环绕，绝无一丝变通的可能，只得拱手称是。
猜先过后，梅栎执白。虽然失了先机，但黑方亦要贴目，胜负仍是五五之数。梅栎自三岁起学棋，师从太宗皇帝时的国手贾玄一脉，与人对弈从来胜多负少，就连当今翰林院的棋待诏都不敢说稳胜自己，故虽不知吕相公棋力如何，梅栎此时也并未过度紧张。
“梅学士，请！”
砰地一声，吕颐浩抢占右上角星位，琉璃质地的棋子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请吕相公赐教！”
梅栎颔首回礼，随即用右手食指和无名指拈起盒中的一粒白子，稳稳当当地落在对角星位。午后的阳光下，梅栎青葱般修长白皙的指节夹着晶莹剔透的白子，反射出温润如玉的霞光。与吕颐浩势大力沉的落子不同，梅栎的架势虽无一丝纰漏，却不发出任何响动，如轻风拂过脸颊，又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
布局阶段四平八稳，双方落子飞快，很快进入中盘，随即风云突变。
第四十八手，吕相公放出试应手，在左边路悍然打入白方实空，凛然道：“单凭砲车能打下平遥和榆次，却破不了这太原城。这等国战从来不会尽如人意，梅学士可有见教？”
梅栎沉吟片刻，毫不示弱地以一记低夹应对，压迫打入黑子的空间:“吕相公所言甚是，攻太原这等雄城，不可徒逞军械武备之利。单说这城西的汾水，虽然冬日里会结冰，但这冰层厚几许，能否通行大队人马物资，怕是得拿人命去试。”
“更别说四面围城起砲，一日花费的军资难以计量，后勤补给上也是极大的压力。若要迅速破城，这些都要纳入考量。”见吕颐浩陷入长考，梅栎微微一笑，补充道，“若是仅凭一腔蛮勇强攻，怕只会落得那河北王伯龙般的下场。”
“记得官家说过，从今往后，行军打仗决胜千里，多要倚仗庙算之功。靖康年间女真人仅凭二十个万户横扫两河的情形早已一去不复返了。”吕颐浩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神情。下一步棋却举重若轻，脱先在左下角挂角，“只是太原乃是天下名城，易守难攻，梅学士以为何人可破此城？”
“下官只是一介文臣，军机大事岂敢妄加揣测。”梅栎闻言一怔，略加思索后稳健地小飞守角，并未直接回应。
“此处只你我二人，贤侄大可直言不讳。”吕颐浩带着期许的神情望了过来，连称呼都亲近了几分。
“下官只是一己之见，如有荒悖之论，还望吕相公见谅。”梅栎轻咬下唇，斟酌片刻后缓缓开口：“除开正在河北的岳节度，河东这边御营兵马当以韩郡王为首，其次便是李彦仙李节度和之前立下大功的马扩马总管了。但按如今情形，恐怕担此重任者并非三者之一。”
“这又是为何？”吕颐浩也不置可否，只是落子如飞，逼得梅栎无暇长考。
“无他，李节度擅守不擅攻，而马总管战功有限，威望不足，恐怕无法节制这太原城下十几万御营大军。”梅栎一边飞快地落子回应，一边侃侃而谈，“至于韩郡王，虽然能力、威望、资历均为上上之选，可为人骄纵跋扈，又与李节度素有嫌隙，此番若再托以重任，恐怕引得将帅失和，日后更是难以辖制。故下官以为，总领全局的帅臣或许尚在路上。”
“善哉！官家昨日已传书吴玠，令他速速渡河过来主持中军，眼下想必已经在路上了。”吕颐浩听罢不住抚掌称赞，称呼愈发亲切，“懋修所料分毫不差，看来老夫倒是小觑了贤侄，真是后生可畏啊。”
但梅栎此时已无暇他顾，吕颐浩的棋力丝毫不弱于他。棋至中盘，局面愈发复杂，双方各有数片尚未做活的孤棋在中腹缠斗，再加上边路一个大劫，一招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梅栎不禁屡屡长考，每落一子必思忖良久，吃上好几颗青梅。
反观吕颐浩这边，却依旧游刃有余。一面落子如飞，一面谈笑风声，仿佛在下指导棋，兴致高时，更是提壶痛饮：“懋修贤侄，今日与汝阵前对弈，颇有东晋谢安石之风，贤侄大可畅所欲言，若有只言片语流传下去，日后定将青史留名。”
“吕相公说笑了。”梅栎紧紧盯着眼前的残局，缓缓落下一子，随即用丝巾轻轻拭去额角的汗珠。此刻天色向晚，风雪渐盛，一股寒风吹过，梅栎只感到一丝沁入肺腑的凉意。
“细细思来，百年后文人士子若是谈起今日，相比王谢遗风，倒更类曹刘青梅煮酒之故事啊。”见盘面上局势大好，吕颐浩只觉酣畅淋漓，言辞愈发无忌起来。
一念及此，吕颐浩便伸手去取盘中青梅，但见盘中早已空空如也。他转头瞥了梅栎一眼，可对上那清澈无辜的眼神却也无计可施，只得顺手捋须，大笑相对。而见梅栎沉默不语，吕颐浩也不以为忤，信手落下一子，恰好切断了白方中腹大龙，形成两片孤棋，令其顾此失彼：“说完帅臣，便再来说说文官。北伐之后天下定鼎，贤侄以为何人可掌权柄，宰执天下？”
梅栎闻言大骇，猛然抬头，手中棋子险些脱手落下。吕颐浩却视若无睹，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老夫并非试探于你，贤侄勿要顾虑，但说无妨。”
“东西府相，六部尚书皆由圣裁，座次早已定论，岂容下官信口开河？”梅栎摸不透吕颐浩的用意，心中愈发紧张，继续小心试探。
“贤侄说话倒是滴水不漏。可若是连老夫在边角的骚扰都不能应对，又如何能在中盘成就大局呢？”吕颐浩冷哼一声，却也不似动怒，只是不停落子，向白方中腹步步紧逼，“既然贤侄不肯开口，那便让老夫起头吧。”
“东府赵元镇，西府张德远，便是天下百官之首。便是我等副相，也要矮人一头。”提到张浚，吕颐浩语气中颇有些不忿，“不过朝堂云波诡谲，眼下有北伐大局压着，谁也不敢多想。可往后的事，可就难以预测了。”
“十数年后，老夫应已作古，赵元镇也当卸任。这首相之位，总会轮到你们年轻人的。”吕颐浩语气一转，循循善诱道，“贤侄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这……好教相公知道，若论下官同辈，最杰出者当属胡铨胡编修和虞允文虞司长，两人文武双全，相得益彰，若能共掌东西二府，想必定能有所成就。”梅栎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棋盘和吕颐浩之间转了又转，也不知是哪边更加让他紧张。
“此二人能力有余，背景、资历却各有缺憾，若无其他机缘，六部尚书便是到头了。”吕颐浩听罢只是摇头。
“那……下官的世叔林尚书，执掌户部数载，为建财之策立下汗马功劳，与各部主官皆有交情，可为宰执。”局面进入终盘，梅栎愈发谨慎，一面小心落子，一面轻声作答。
“林深穆倒是个能干实事的，执掌户部恰到好处，当首相却是有些为难他了。”吕颐浩无所顾忌，依旧落子如飞，漏掉好几个大官子也不以为意。
“那胡寅胡尚书，曾外任关西五路转运使，在灭西夏一役中保障三军后勤，未出一丝纰漏，又与韩郡王关系密切。他若为宰执，定能将相相和，君臣同心。”见吕颐浩似有不满，梅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胡明仲恃才傲物，孤芳自赏，就连官家的面子也不给，若总领百官，必不能服众。”吕颐浩愈发蹙眉，言辞逐渐激烈。
“那张浚张枢相……”
“好了，懋修不必再言。”吕颐浩挥手打断，神情已颇为不耐，“老夫确是存了一番考较之意，贤侄却也不必这般消遣于我。天色不早，大局已定，今日便到此为止，点目吧。”
“谢吕相公。”梅栎见状长吁一口气，连忙开始数子。或许是吕颐浩手下留情，白棋中腹几块孤棋虽被切断，却都各自做活成功，而关子阶段吕颐浩的几步缓手更是让梅栎占了不少便宜。棋子点完大半，胜负却仍未明朗。
“一百七十、一百七十五、一百七十六……恭喜吕相公胜了半目。相公棋力超绝，下官自愧不如。”胜负已分，梅栎连忙起身向吕颐浩道贺。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感到一丝不甘。
吕颐浩却未起身，只是凝视着梅栎白皙的脸庞，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似若有所思。
半晌，吕颐浩才缓缓起身，幽幽开口：“贤侄怕是点错了，这局棋明明是老夫输了半目。”
“吕相公莫要消遣下官了，明明是……”梅栎话说到一半，却被吕相公的眼神打断，低头望去，只见一片鹅毛大的雪花不偏不倚落在天元，加上余下白子正好一百七十七目，反倒胜了黑棋半目。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若有心，何不能胜天意？”吕颐浩的声音淡薄悠远，却在梅栎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懋修若有此心，老夫愿助贤侄胜天半子。”
良久，梅栎缓缓低下头，与吕颐浩相视一笑。风雪暂息，就连鸟鸣声也杳无踪迹，天地间莽莽苍苍，只余一片雪白的寂寥。
以及照这个时间线发展下去，是大魔王梅居正警告(喂
还有胜天半子梅懋修，我鬼畜我自己.jpg
还有林景默字深穆是我从泉州林氏的家谱里考出来的(。
御营大军抵达太原城下已有五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将远近的山林和原野染上一层银白。
黄河逐渐封冻，平日里雄浑的波涛此刻也偃旗息鼓，只余呼啸的北风宣示着凛冽寒冬的无上威严。
日头渐西，远处的坚城在大地上投下沉重的阴影。辕门外肃立着披坚执锐的黑衣甲士，对纷纷扬扬的雪花视若无睹，安静挺拔的仿佛远处太行山上的青松。四下无声，偶有疾驰的哨骑进出，惊起树梢上一片寒鸦，为这静默的画卷平添几分喧嚣。
近旁的小丘上，此刻却颇有些不合时宜地矗立着两名文官。为首一人身着紫袍，峨冠博带，精神矍铄，满头银丝简单地用一根玉笄绾着，正是枢密院使吕颐浩吕相公。尽管已是耳顺之年，但他的动作丝毫不见迟缓，反而甩开身边的侍卫，大步流星地踏上峰顶的一方青石。
“西邻汾水，坚城环伺。太原不愧是河东第一雄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吕颐浩极目远眺远处阴影中的雄城，中气十足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赞叹。
“吕相公且缓两步，容下官喘口气。”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音色澄澈不掺一丝杂质，介乎青年和壮年之间。
吕颐浩侧过身来，细细打量着一身朱红官服的年轻人，冷冷说道：“梅学士年纪轻轻，身子骨却这般孱弱，日后如何担得起天下的重担？”
来人便是近来风头正劲的直学士梅栎，作为建炎三年同科进士中的佼佼者，梅栎先是数度面圣，接着又授了舍人，之后在北伐大军开拔之初又机缘巧合得吕颐浩提携，现在已经俨然是范宗尹之后官家身边地位最高的近臣。
不过吕颐浩那日在陈桥的夜色之中随口向官家进言将梅栎提拔为翰林学士其实并非无的放矢，梅栎毕竟是户部尚书林景默一手引荐的后辈，那自然与木党关系微妙，吕颐浩那日向他抛出橄榄枝后，其实是存了几分考较之意的。
“下官只是一介书生，尚知保重身体。虽说近日新雪初霁，天朗气清，但吕相公病体初愈，更应静心温养，实不宜来此处冒险。”梅栎却不正面回答，只是拱手作辑，礼数一丝不苟。
吕颐浩面色一沉正要发作，忽见梅栎眉眼间关切的神情不似作伪，不禁神色稍缓，随即轻咳两声，唤他上前说话。
“不必多虑，老夫心中自然有数。”听到吕颐浩声音洪亮，直如洪钟大吕，梅栎心中也安心不少。
待梅栎走近，吕颐浩注视着他白净清秀的面庞，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近来军中上下都在称赞那新型砲车，梅学士博采众长，在格致一途上大有可为，老夫可是佩服得紧啊。”
“吕相公过奖了，那简易砲车乃是官家的主意，下官只是按图索骥，称不上什么功劳。”梅栎面色不变，只是不卑不亢地有什么答什么。
“不必过谦。”吕颐浩摆摆手，冷笑两声，却是话锋一转，“听闻梅学士出身江宁世家大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天色尚早，不如与老夫手谈一局，梅学士意下如何？”
“吕相公谬赞了，下官并非……”
但没等梅栎反应过来，吕颐浩拍了拍手，身后的侍从似乎早有准备，席地铺上白色毛毡，布置好棋具，又在一旁放上一盘青梅，温了两樽清酒。
“吕相公您这是……有备而来？”看着眼前荒诞的景象，梅栎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大军屯驻在外，寻不到清风楼的佳酿，梅学士且将就一二。”吕颐浩面色如常，率先入席，自顾自地说道，“老夫虽长你一辈，但也不倚老卖老，就猜先决定行棋次序吧。”
“既然吕相公执意如此，下官也只好奉陪。”梅栎抬眼望去，见时辰尚早，又见四周甲兵环绕，绝无一丝变通的可能，只得拱手称是。
猜先过后，梅栎执白。虽然失了先机，但黑方亦要贴目，胜负仍是五五之数。梅栎自三岁起学棋，师从太宗皇帝时的国手贾玄一脉，与人对弈从来胜多负少，就连当今翰林院的棋待诏都不敢说稳胜自己，故虽不知吕相公棋力如何，梅栎此时也并未过度紧张。
“梅学士，请！”
砰地一声，吕颐浩抢占右上角星位，琉璃质地的棋子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请吕相公赐教！”
梅栎颔首回礼，随即用右手食指和无名指拈起盒中的一粒白子，稳稳当当地落在对角星位。午后的阳光下，梅栎青葱般修长白皙的指节夹着晶莹剔透的白子，反射出温润如玉的霞光。与吕颐浩势大力沉的落子不同，梅栎的架势虽无一丝纰漏，却不发出任何响动，如轻风拂过脸颊，又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
布局阶段四平八稳，双方落子飞快，很快进入中盘，随即风云突变。
第四十八手，吕相公放出试应手，在左边路悍然打入白方实空，凛然道：“单凭砲车能打下平遥和榆次，却破不了这太原城。这等国战从来不会尽如人意，梅学士可有见教？”
梅栎沉吟片刻，毫不示弱地以一记低夹应对，压迫打入黑子的空间:“吕相公所言甚是，攻太原这等雄城，不可徒逞军械武备之利。单说这城西的汾水，虽然冬日里会结冰，但这冰层厚几许，能否通行大队人马物资，怕是得拿人命去试。”
“更别说四面围城起砲，一日花费的军资难以计量，后勤补给上也是极大的压力。若要迅速破城，这些都要纳入考量。”见吕颐浩陷入长考，梅栎微微一笑，补充道，“若是仅凭一腔蛮勇强攻，怕只会落得那河北王伯龙般的下场。”
“记得官家说过，从今往后，行军打仗决胜千里，多要倚仗庙算之功。靖康年间女真人仅凭二十个万户横扫两河的情形早已一去不复返了。”吕颐浩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神情。下一步棋却举重若轻，脱先在左下角挂角，“只是太原乃是天下名城，易守难攻，梅学士以为何人可破此城？”
“下官只是一介文臣，军机大事岂敢妄加揣测。”梅栎闻言一怔，略加思索后稳健地小飞守角，并未直接回应。
“此处只你我二人，贤侄大可直言不讳。”吕颐浩带着期许的神情望了过来，连称呼都亲近了几分。
“下官只是一己之见，如有荒悖之论，还望吕相公见谅。”梅栎轻咬下唇，斟酌片刻后缓缓开口：“除开正在河北的岳节度，河东这边御营兵马当以韩郡王为首，其次便是李彦仙李节度和之前立下大功的马扩马总管了。但按如今情形，恐怕担此重任者并非三者之一。”
“这又是为何？”吕颐浩也不置可否，只是落子如飞，逼得梅栎无暇长考。
“无他，李节度擅守不擅攻，而马总管战功有限，威望不足，恐怕无法节制这太原城下十几万御营大军。”梅栎一边飞快地落子回应，一边侃侃而谈，“至于韩郡王，虽然能力、威望、资历均为上上之选，可为人骄纵跋扈，又与李节度素有嫌隙，此番若再托以重任，恐怕引得将帅失和，日后更是难以辖制。故下官以为，总领全局的帅臣或许尚在路上。”
“善哉！官家昨日已传书吴玠，令他速速渡河过来主持中军，眼下想必已经在路上了。”吕颐浩听罢不住抚掌称赞，称呼愈发亲切，“懋修所料分毫不差，看来老夫倒是小觑了贤侄，真是后生可畏啊。”
但梅栎此时已无暇他顾，吕颐浩的棋力丝毫不弱于他。棋至中盘，局面愈发复杂，双方各有数片尚未做活的孤棋在中腹缠斗，再加上边路一个大劫，一招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梅栎不禁屡屡长考，每落一子必思忖良久，吃上好几颗青梅。
反观吕颐浩这边，却依旧游刃有余。一面落子如飞，一面谈笑风声，仿佛在下指导棋，兴致高时，更是提壶痛饮：“懋修贤侄，今日与汝阵前对弈，颇有东晋谢安石之风，贤侄大可畅所欲言，若有只言片语流传下去，日后定将青史留名。”
“吕相公说笑了。”梅栎紧紧盯着眼前的残局，缓缓落下一子，随即用丝巾轻轻拭去额角的汗珠。此刻天色向晚，风雪渐盛，一股寒风吹过，梅栎只感到一丝沁入肺腑的凉意。
“细细思来，百年后文人士子若是谈起今日，相比王谢遗风，倒更类曹刘青梅煮酒之故事啊。”见盘面上局势大好，吕颐浩只觉酣畅淋漓，言辞愈发无忌起来。
一念及此，吕颐浩便伸手去取盘中青梅，但见盘中早已空空如也。他转头瞥了梅栎一眼，可对上那清澈无辜的眼神却也无计可施，只得顺手捋须，大笑相对。而见梅栎沉默不语，吕颐浩也不以为忤，信手落下一子，恰好切断了白方中腹大龙，形成两片孤棋，令其顾此失彼：“说完帅臣，便再来说说文官。北伐之后天下定鼎，贤侄以为何人可掌权柄，宰执天下？”
梅栎闻言大骇，猛然抬头，手中棋子险些脱手落下。吕颐浩却视若无睹，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老夫并非试探于你，贤侄勿要顾虑，但说无妨。”
“东西府相，六部尚书皆由圣裁，座次早已定论，岂容下官信口开河？”梅栎摸不透吕颐浩的用意，心中愈发紧张，继续小心试探。
“贤侄说话倒是滴水不漏。可若是连老夫在边角的骚扰都不能应对，又如何能在中盘成就大局呢？”吕颐浩冷哼一声，却也不似动怒，只是不停落子，向白方中腹步步紧逼，“既然贤侄不肯开口，那便让老夫起头吧。”
“东府赵元镇，西府张德远，便是天下百官之首。便是我等副相，也要矮人一头。”提到张浚，吕颐浩语气中颇有些不忿，“不过朝堂云波诡谲，眼下有北伐大局压着，谁也不敢多想。可往后的事，可就难以预测了。”
“十数年后，老夫应已作古，赵元镇也当卸任。这首相之位，总会轮到你们年轻人的。”吕颐浩语气一转，循循善诱道，“贤侄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这……好教相公知道，若论下官同辈，最杰出者当属胡铨胡编修和虞允文虞司长，两人文武双全，相得益彰，若能共掌东西二府，想必定能有所成就。”梅栎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棋盘和吕颐浩之间转了又转，也不知是哪边更加让他紧张。
“此二人能力有余，背景、资历却各有缺憾，若无其他机缘，六部尚书便是到头了。”吕颐浩听罢只是摇头。
“那……下官的世叔林尚书，执掌户部数载，为建财之策立下汗马功劳，与各部主官皆有交情，可为宰执。”局面进入终盘，梅栎愈发谨慎，一面小心落子，一面轻声作答。
“林深穆倒是个能干实事的，执掌户部恰到好处，当首相却是有些为难他了。”吕颐浩无所顾忌，依旧落子如飞，漏掉好几个大官子也不以为意。
“那胡寅胡尚书，曾外任关西五路转运使，在灭西夏一役中保障三军后勤，未出一丝纰漏，又与韩郡王关系密切。他若为宰执，定能将相相和，君臣同心。”见吕颐浩似有不满，梅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胡明仲恃才傲物，孤芳自赏，就连官家的面子也不给，若总领百官，必不能服众。”吕颐浩愈发蹙眉，言辞逐渐激烈。
“那张浚张枢相……”
“好了，懋修不必再言。”吕颐浩挥手打断，神情已颇为不耐，“老夫确是存了一番考较之意，贤侄却也不必这般消遣于我。天色不早，大局已定，今日便到此为止，点目吧。”
“谢吕相公。”梅栎见状长吁一口气，连忙开始数子。或许是吕颐浩手下留情，白棋中腹几块孤棋虽被切断，却都各自做活成功，而关子阶段吕颐浩的几步缓手更是让梅栎占了不少便宜。棋子点完大半，胜负却仍未明朗。
“一百七十、一百七十五、一百七十六……恭喜吕相公胜了半目。相公棋力超绝，下官自愧不如。”胜负已分，梅栎连忙起身向吕颐浩道贺。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感到一丝不甘。
吕颐浩却未起身，只是凝视着梅栎白皙的脸庞，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似若有所思。
半晌，吕颐浩才缓缓起身，幽幽开口：“贤侄怕是点错了，这局棋明明是老夫输了半目。”
“吕相公莫要消遣下官了，明明是……”梅栎话说到一半，却被吕相公的眼神打断，低头望去，只见一片鹅毛大的雪花不偏不倚落在天元，加上余下白子正好一百七十七目，反倒胜了黑棋半目。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若有心，何不能胜天意？”吕颐浩的声音淡薄悠远，却在梅栎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懋修若有此心，老夫愿助贤侄胜天半子。”
良久，梅栎缓缓低下头，与吕颐浩相视一笑。风雪暂息，就连鸟鸣声也杳无踪迹，天地间莽莽苍苍，只余一片雪白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