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波尔提亚下车时已是中午十二点，等一路辗转到了旅馆，回了房间，就已经过了饭点了。我随便吃了点杯面打发，人气款的味道可真不错。简单休整后，我决定前往信中提到的花市转转，顺便熟悉当地的状况。
波尔提亚的交通系统似乎仅由有轨电车组成。至少我从车站乘车前往旅馆的路上见不到任何车辆，有的只有些许几辆自行车。而站牌前几乎找不到类似“码头”“图书馆”或是“植物园”的字眼，我开始变得有些急躁。似乎是有人看见了我的窘态，上前来搭住我肩膀。我被吓了一跳，他却像自来熟般笑话我。我感觉有点热。
他生得高大，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鬓角利落、笑容自信，身材也很结实。他穿宽松的工装，用臂环箍住多余的布料，系着围裙，却仍然不能遮掩那身紧实的身材。那双手在搭上我肩膀时，我感觉很沉重，想必力气很大。
“喂！小伙子，新来的？”他开口，叼着的烟不时抖动，而那双英气的眼睛正上下打量我。我示意他不喜欢烟，他赶忙掐了。“你要去哪？这个时候来这儿，去码头、花市，对吧？我正好也要去！带带你，顺便讲讲这儿，怎样？”
“那就、谢谢你了。”我不知怎样回答，只好先答应下来。他虽然看起来不很面善，但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车来了。我被他拉着上车，票钱被他先付了。他挑了个角落位置坐下，我也赶忙跟着坐下了。
“叫我布朗好了。这是我的姓。从这儿到码头路程很短，闲话少说。你出发的地方，外人叫‘小镇’。我们叫它‘新城区’。和这里相对的，你要去的地方叫‘旧城区’。码头，植物园和图书馆靠得很近，几乎是挤在一起，于是电车就只停靠‘旧波尔提亚’一站，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在路牌上找不到‘码头’。”
“所以，小镇被并入波尔提亚了？”我似乎问了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引得他哭笑不得。
“当然！你从哪听来的消息！小镇早百年前就属于波尔提亚了！”他的笑声几乎引起全车人的注视。
“呃，你听说过《冥府漫游指南》吗？”我尴尬得不知道回什么，只好顺着他说下去。
“你竟然会信那本书！在我刚刚到这儿的时候，他们给了我这本书。因为它，我还走了不少弯路啊。”我感受得到他越来越想笑话我。
……
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路，得到了些重要的信息。冥府中大致分两类人，一类是和布朗先生一样的游魂，从生者的世界来；而另一类是在冥府出生的人“冥府人”，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波尔提亚的通行状况和我想得差不多，人们都只能靠有轨电车来往。但好在，电车的足迹遍布新波尔提亚，大家可以很方便地去往各个地方。住在这儿的游魂大多都对历史——不管是冥府的还是人间的历史，还有文学感兴趣，他们常常在一起举办沙龙，交流各自的观点，又或者只是小聚一下。但这位布朗先生似乎对文字不感兴趣，他也不愿透露住在这儿的原因，只在分别的时候说有空可以来一个名叫“锻锤”的酒馆坐坐，他是那里的老板兼酒保。
我跟着布朗先生一路走到码头。这儿的风景还算不错，还能远远看到那座图书馆。只是下午的阳光太毒辣，布朗先生的脚力太强健，跟上他费了我大力气，还出了一身汗。他来这儿的目的似乎是为酒馆布置些花草，不过他还要赶着晚上酒馆的经营事宜，没空跟着我慢慢逛，就自己先走了。
我终于又是孤身一人。想起我在乡下也是这样呢，每天空守着偌大的房子，眼界却只放在几张白纸和满墙的过去。还是看看花儿们吧。码头看起来很古老，石墙上都爬满了青苔，砖砌的步道磨得锃亮。可能因为花市正在开放，这儿没有停靠游船，而是被游魂们的小船霸占，船上都是充满生机的花草们正开放，水中也有些植物在飘，那似乎不是商品。河岸上也有不少小摊，大都是我没见过的品种，也有些人间也卖得火热的花，都是玫瑰、兰花、水仙什么的，与那些我不曾见过的花相比、不怎么感兴趣。
我最终带走了一盆普通的花，普通到我都叫不出它的名字，但它却像占据了我的回忆似的，我偏偏觉得它熟悉，熟悉得普通。我在旅馆附近的一间餐厅吃了晚餐。店主很和善，东西味道很好，指南中也有关于某家餐厅得记载，我可能得考虑在新编的指南里写几家。走之前，外面下起了雨，他们想送我伞，我拒绝了。
再回旅馆，我觉得有些倦了，便早早洗漱睡下。我决定明天再去旧城区一趟，去图书馆。
7月30日
等我醒时，已经晚了不少时间，又磨磨蹭蹭许久，好是赶在太阳高悬前出门了。
我期待那份红豆奶油吐司套餐很久，甚至决定连早餐都不吃，直接去图书馆。电车叮叮当当的响声在我耳边环绕不久，热涨的空气如鼓槌一般敲着我，又到旧城区了。旧城区站前就是图书馆的其中一个入口，倒是方便了我这样的馋鬼。
旧城区是个人工岛上，我脚下的河流是“冥河”，冥府的母亲河。我等不及，匆匆看了两眼便向图书馆去了。它就像海上孤高的城堡一般，“城门”很气派，木质外墙相当古朴，看得出保养得很好。进到里面，映入眼帘的不是我想象中满墙的书籍陈列，也没有什么全神贯注的读者，这儿的气氛更像休息室，有皮质的单人沙发或者是铁木相接的长椅大批摆在空间中，很开阔，坐着不少人。
我跟着指示牌找到一家面包店，就在休息室偏外的一角，门前大排长龙，招牌上还画着吐司的样子，从里边出来的人们大都捧着一个纸袋子。我想我来对地方了。队列尾巴都快伸长到旁边茶水间去，但为了我的早餐，也只能忍下来了。
吐司里能夹的东西不少，除了蜜渍红豆和普通奶油之外，还有绿豆蓉、布丁、芋泥、椰子口味的奶油和……糯米？真的会有人往吐司里夹大块的糯米吗？不过，除了馅料之外，还可以选择吐司是否过火，是否去面包边，咖啡加奶加糖，还是两个都加。如果要每个口味都尝过，每种搭配都试过，我大概不能如期完成哈迪斯先生的嘱托了吧。
我最后还是选择最经典的搭配：红豆奶油吐司，去边不烤配黑咖啡。吐司现点现做，效率很高，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拿到。
……吐司个头很大，但我太饿了，吃掉它花的时间还没有制作一个的用时长。香香甜甜的奶油配合喧软的白吐司太脆弱了些，但完整的红豆分布在奶油中，就像无形的骨架，撑得起整个结构，吃起来不至于狼狈。糖渍红豆还是太甜了些，配合咖啡刚好。简单的搭配，也能让人一个接一个停不下来。如果冥府里的东西也都跟它一样美味……那死掉了，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又是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跟昨天那次触感几乎一样。
“怎样？哈迪斯都认可的手艺，不赖吧？”我大惊，匆忙转过头去，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发型，一样充满英气的眼睛。
“你！啊？你不是说，你是开酒馆的吗？”
“你认错人了吧！”他大笑。“布朗，赫尔托·布朗，对吧？他是我的双胞胎弟弟，在新城开酒馆。你要不要看看这店的招牌是啥？”
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后面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布朗面包店”。“啊，那想必，您就是店主布朗先生，对吧？”
“饿了吧？”我被拆穿，顿时感觉有些热了，可能是咖啡的后劲泛上来了，这两兄弟还真是会开玩笑。“我从老弟那儿听说你了，又一个新来的游魂。但他说你看起来非比寻常，我肯定认得出你。看来我没认错。”
“所以，您有什么事吗？”我终于稳定下来，问起来意。
“没什么大事，我们只是想请你来酒馆坐坐，算是一场缘分。今晚，怎样？”
“我会来的，大概吧。”我不确定自己会在图书馆待多久，但应该不至于到日落。
“好吧！我们会等着你的。”他向我笑，示意他还要忙。
“啊，还有，这儿的东西，味道很好。”我不知道回什么，只好把内心想法一股脑拱出来。他还是向我笑笑，这次他看起来更喜悦些。
我想我休息够了，得动身去探查一番，蒙塔里亚女士的“城堡”。
说起来，在来这儿的路上有见到一座高塔，矗立在图书馆正中央，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我缓缓踱进图书馆的阅读区，这里才是我心目中图书馆真正该有的样子。天花板半开，阳光能够大肆地洒进来，也补上了照到死角的光源。阅读区的内饰和外墙装潢一样古朴厚重，它安定地坐在这儿，我好像能闻得到残破古卷跟油脂丰富的木材交杂的温和味道。这让我想起人间那些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建筑，但我认为，这儿不止于几百年的岁月。
靠里的墙边嵌有大型终端，可以在上边检索想要的书，自己的终端上也可以。选好书籍、向大型终端提交申请，过不久便能取到实体书了。也正是因为图书借阅装置小巧精致，阅读区几乎全摆着桌椅，足以满足平日游魂们对文字的坐着的渴望。
但它说到底也只是座图书馆，是功能性设施。我借了些书，在这儿一直待到黄昏，还办理了外借手续，绑定在信物上，带走了一本民间自编的《冥府入门——一个游魂的生活之必要》，我对这片大地……不止是普通的感兴趣，可能它久违激起了我的热情吧。但眼前最重要的事，还是哈迪斯先生的委托。
我准备回新城区，去赴约。
锻锤酒馆离图书馆不算远，乘电车只需十分钟，但它藏得很深，需要经过一簇巷群。无论怎样，我最后还是找到了，门面挂着红色的泛光灯，照得人眼神迷蒙。高高挂着的铁皮子蚀刻上酒馆的名字“锻锤”。我推那扇门进去，嘎吱作响的声音像是欢迎铃，第一眼便是吧台，光线还算明亮。酒架下的两人手上没活儿，店里人也少，似乎在等人。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说来是真敢来啊！看来我输了，哈哈！。”他打趣的间隙里，我坐上了吧台。
“你们这地方还真是难找，难不成是什么‘城市的阴暗面’？”我顺势打量周围，大量的花装饰着房间，而吧台之外的地方光线都很昏暗，看不清人。
“冥府的治安比你想象中要好。”
“喝点什么？”另一个人开口，我终于抬头向前，看出两人的区别：是脸上的疤。
“乌龙茶。”
“这是酒馆！”
“酒馆就不能有乌龙茶了么？况且我可是两位请来的，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终于反打一耙，心里舒了口气。
“好，好！第一次见你时可不是这样！”他大笑，转手准备喝的去了。
“加冰！”不过多久，啤酒杯子装着的乌龙茶摆到我面前，飘着一大层冰。我从来没见过有谁这样盛乌龙茶。我喜欢。
“虽然我们俩都各自见过你，但还没做自我介绍吧？我是赫尔托·布朗，是这家酒馆的店主，兼调酒师。旁边这位是艾盖翁·布朗，我的哥哥，也是布朗面包店的店主。”
“虽然这样说很不礼貌，但很抱歉，我忘了我的名字。”我灌了口乌龙茶，不好意思地说道。“但你们可以叫我‘深红’。这是我……生前用过的笔名。”
“好吧！深红…先生。”我被这个后缀吓到了。
“不，不用这样叫我。”
一旁的人不忍得发笑。“好了，好了。该聊聊正事了。”
“我可不止是来这跟你们聊天的，我想换点有用的信息。”
“好啊！你讲一个故事，就能问一个问题。怎样？”哥哥开口了，他似乎更沉稳些。
“你们就这么对一个普通游魂的往事这么感兴趣？”
“开着个小酒馆不就是为了听听每个人身上的故事么。你去酒馆真是奔着喝酒去的？呃，不对，你去酒馆真是奔着乌龙茶去的？”
“我不去酒馆。”
带疤的人口中的酒差点要喷出来。“为什么先来这儿？”他囫囵吞下酒，先开口。
“不就是离冥河港近么？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个中缘由，有人让我来。”我如实回答。
“真的？我不认为这能换来什么有用的信息。”轮到另一个人了。
“好吧。有人让我修缮一本书，并且给出了高额报酬，事先预支了一部分给我作旅费，还在我没有同意的情况下交付了我一些重要信息。那本书提到的第一座城市就是这儿，‘波尔提亚’。够详细了吧？”摇晃的冰把乌黑的茶折出虹色。快见底了。我示意，这回到哥哥动手了。
“嚯！哪个缺心眼子让你去修史！这可是咱们城主干的事！”
“一本简单的杂志而已，或许对委托人来说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话毕，赫尔托便招待别的客人去了，只留下我和艾盖翁。
“他生性就这样，干不了规矩事。你们的谈话我也听到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本‘杂志’是《冥府漫游指南》，对吧？而委托人是，哈迪斯。”我心头一惊，还以为他们不会懂，只好赶忙用乌龙茶遮住脸色。“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杂志，我想你也清楚吧？百年前冥府官方想要推荐的旅行指南，作为礼物送给每一位初到冥府的游魂，以期分散近冥河港几个城市的人流。然而那位负责撰写初版指南的游魂半路暴毙，一段时间内，指南便再也无人续写。而哈迪斯嘛，我只能告诉你，他活了很久，是个精明的人。”
“暴毙？”
“没错，不过冥府的寿命观可能会远超你的想象，你可能会见到许多实际年龄和长相完全不符的人哦！”
“……？”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轻笑一声。“”谈些其他的吧。
“嗯……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想知道有关蒙塔里亚和她的植物园的事。”
“这是两个问题。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这不是一个问题么？”
“‘和’。”
“有人说过你喜欢咬文嚼字吗？”
“哈哈！”他轻笑一声。“算了，就是当送你的吧，感谢你能来赴约。”
“看来一定有人说过你很慷慨。”
“你刚刚也听老弟说了吧，蒙塔里亚的工作是‘修史’。这也是她时常消失的原因，她需要一个足够安静，足够安全的环境来搞定她那些事。通常来说，离她最近的人是我，她工作结束后肯定会下来买一份红豆奶油吐司，跟你选的搭配一样，她只喜欢这个口味。她的办公室就在那座高塔上，想必你也看见了吧。可现在，她已经很久没下来了，如果你想修缮那本书，必须得见到蒙塔里亚吧？可惜我没有进入高塔的办法，帮不了你。”他如此坦诚地透露了这么多事……很可疑。
“也就是说，我还差一个进去的方法？”
“有人知道，但你得搞到植物园的进入许可。”
“不巧，我有。”他没什么反应呢。
“…蒙塔里亚本人对城市治理没什么经验，也没兴趣，而城市的管理工作一般交由那位植物园的‘副所长’管理。”他迅速摆正表情。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跟她打过几次交道，她看起来很严肃，总是板着脸，但也算是个称职的人。”
“布朗面包店的店主就是不一样，什么人都见过。”
“不必奉承。如果你要和她谈判的话，要做好准备。”
“那么，植物园呢？”
“在图书馆北面，走过去可能得花点时间。其余信息，我无可奉告。”
“植物园有这么神秘吗？连你也不知道。”
“那里常年不对外开放，每年只有寥寥几天会给外人参观别馆，那里的景色...留给你自己感受，如何？”
“好吧。”
“看来你们俩聊完了？”赫尔托回来了。
“太晚了，我该走了。”赫尔托似乎对自己没听到什么新故事而怄气。
正当我收拾东西，喝掉最后几口茶准备付了钱走时，有个人突然走近，也想要买单。我下意识转过头去。他是我刚到冥府时见到的那个白发少年，红棕色的眼睛依然闪烁。他也认出我来。我一直觉得这人有些怪，又是突然撞上，随便寒暄几句便赶快走了。
回旅馆的路上，我看见远处图书馆中的那座高塔，它发出的光直直地照着图书馆，也只照着图书馆。再过几日，谜题就会揭开了吧。
以下是一点作者的话：
果然自昨天收工关电脑之后，就一直提不起勇气再上来，有些害怕呢……
以及楼里有一位大佬说可以去文学区发帖……《哈迪斯》说到底是本奇幻小说，我没能力、也不想谈论非常深奥枯燥的问题。它也不是西幻，我觉得这儿挺好的。
还有我的确是从各位的建议和思辨中找到了一点感悟，虽然只有不到24h，但还是感谢大家。
哦哦插一个表情的方法不错，但是每行后面都跟一个表情还是太鞋垫了。
你们看得见么……？我是直接从word文档里复制过来的，是不是这个问题？
受众小还不认是吧。
我还以为是空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