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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18T21:45:33+00:00
在刘年十岁时，最让他困扰的是他的名字。他之所以叫刘年，倒不是因为他爸妈文艺，企图追忆似水流年。恰恰相反，他爸是个小学都没有念完，在小镇经营杂货店的农民。取名字的方式，也是九十年代山里农村常见的翻字典。只是当时只知道哇哇大哭的刘年和忙活了一天终于松口气的刘年他爸没有想到，在十年后的课堂上，老师会讲到“过年”的来历。
传说古时候有一种叫年的怪兽危害人间，后来一个白发老头用对联和爆竹赶跑了它，贴对联和放爆竹成为习俗保留了下来，就是过年。这个传说有很多版本，只要把“年”换成“夕”，就立马成了“除夕”的来历。这只是一堂无关紧要的活动课，忙着考虑如何在示范课上展现教学水平好让自己调往县城的老师，不会在意那些细节。但喜欢传说的孩子们注意到了，自己不就认识一个年兽吗。于是镇上的孩子王便和自己的小伙伴们合伙起来，用学校周围山上随便哪都能拔来的竹子，开始了“过年”这一活动。
孩子们喜欢传说，老人们更喜欢传说，所以镇上就有很多传说。传说草房街上的大柳树里住着神仙，于是村民们每逢过节或是孩子要经历大考，必定在大柳树前放鞭炮烧高香寻求好运；传说东沟村的山沟里有一块石头，长得像青蛙，每逢下雨，嘴巴就会张开，发出蛙鸣声；传说梨园沟有个老太太突然去世，都被子孙们装在棺材里准备埋了，却又拍打着棺材活了过来；传说下街的后山上，夜里有老人带着狼在游荡，那是山神在巡山。
至于村里的壮年们，他们没时间去理会传说。因为他们要忙着干农活，要忙着外出打工，似乎一年到头都是忙碌的。刘年他爸作为镇上有名的生意人，无疑是其中最忙的，刚盖了新房的他，马上又开了家饭馆，继续忙碌。这个饭馆地段十分不错，就在镇政府对面，当差的天天来吃饭。而镇政府外面又有个小广场，正是农历三六九赶集的场所，所以饭馆的生意一直很好，有时到了晚上也是有客人的。于是刘年他爸就在门前装了个大灯泡，好照亮门面。这灯泡足有五百多瓦，把整个小广场都照得亮亮的。孩子们到了晚上就在灯光下玩耍。
这天夜里，下街的孩子们又凑在一块玩“过年”。一群人拿着小棍互相追打，刘年自然是处于一对多的局势，多半都在逃跑。
没一会儿，大家都跑累了，就围在一块说各自听来的传说。
裴三娃先讲了一个：“我听说牛七他妈又被狐仙迷走了，晚上明明睡得好好的，人就没了，还是在后坡上平台那儿找到的，就是竖高压电线那儿。”
寇四娃插了一句：“我知道我知道，我还在那儿摘蓝莓来着。”
王杨娃也神神秘秘的说：“我也知道。韩老师，给我们说那块儿有野人。长得老高了，身上都是毛。还说野人就爱揪人的胳膊，有时候就给揪断了。就教我们去那儿玩的时候在胳膊上套个竹筒，被野人揪住的时候，这样一缩就跑了。”说着伸直双手，然后猛地一缩，给大家演示整个技术动作。
刘年就问了：“你们说牛七他妈被狐仙迷到那儿去，怎么没让野人把胳膊揪断啊？”
三人一时无言。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朱六突然眼前一亮，指着远处喊道：“萤火虫！”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在大柳树上，有一个绿莹莹的小亮点不停的动着。时而上时而下，一会儿快快的升起来，一会儿又缓缓的落下去，突然间不见，又突然间冒出来。这只小昆虫好像趁夜打着灯笼偷跑出来的孩子，在围着树蹦跳着玩耍。
几个人又恢复了活力，跑过去把打着灯笼的顽童抓了起来。抓住它的是寇四娃，他捧着萤火虫发现好像没刚才亮了，就用双手把萤火虫扣起来，只留个小缝瞪着眼睛凑上去看。还是觉得没刚才好看，就塞给裴三娃。裴三娃也学着他的样子去看，看了一会就皱着眉头说：“咋没刚才亮了？”
“是不是年兽他家的灯太亮了？”王杨娃考试成绩一向比较好，大家都比较信奉他的话。
“那就放了，让它到那边儿飞去。”刘年说着抢过裴三娃手里的萤火虫往大柳树那边一丢。一点微弱的绿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落在大柳树边上的柴堆里，不见了。
虽然是夏天，山里的风吹起来还是有些渗人，寇四娃是光着膀子的，不禁打了个冷战。他抱起胳膊，看着柴堆那边，过了半晌，萤火虫还是没有飞起来。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又都看了看刘年。
“死了吧？”裴三娃问。
“我咋知道，估计是死了。”王杨娃答。
“你怎么把它捏死了？”寇四娃又问刘年。
“不知道啊，我也没用劲啊。”
“可惜了，还挺好看，萤火虫。”裴三娃说。
半天没说话的朱六又插了一句：“我听我奶说要是把灯泡打烂，就会有很多萤火虫飞出来。”
灯泡？
几人转头看了看刘年家门檐下挂的大灯泡。
“你家的灯泡你去打。”裴三娃对刘年说。
“关了不行吗？”
“他奶说要打烂。”裴三娃又对刘年说。
“知道了，我打就行了。”刘年说完，走过去从柴堆里拔出一根粗柴，举着到了大灯泡底下。有很多蛾子飞虫正在灯泡下飞舞着，一下子就落了刘年一脸。他抹掉脸上的小虫子，对着大灯泡奋力一敲，“砰”的一声，灯泡碎了，广场上顿时黑了下来。
几个人赶忙往大柳树那边看过去，满怀期待的等着萤火虫飞出来。
四周漆黑一片，天上的星星倒是越发的明亮。依稀可以辨认出山的轮廓，听得到河水哗啦哗啦的声响。又吹来一阵微风，寇四娃打了个冷战，胳膊抱得越发紧了。几个人直勾勾的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突然，原本在屋里打牌的刘年他爸出来了，看着地上的灯泡碎片和拿着柴棒的刘年，一脚就踹了过去，刘年被踹倒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刘年他爸跟着冲过去就是一巴掌，问他：“你把灯泡打了干嘛？”
刘年捂着脸指着朱六他们哭着说：“他说把灯泡打了就有萤火虫……”可那边朱六他们早已不知去向。
刘年他爸气得又是一巴掌扇过来：“你咋那笨呢，人家说啥就是啥？萤火虫又是个啥，你就把灯泡打了？你咋是个傻子？”边骂边是拳脚相加。
牌友们纷纷出来劝阻，总算拉住了刘年他爸。听刘年他爸说完起因，都笑了起来。
看着大人们围成一圈的笑脸和父亲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刘年坐在地上，脸火辣辣的，好像被人当众脱了裤子，于是爬起来就跑了。
大人们看到刘年跑了，都不以为然，笑着说孩子野，饿了就回来了，然后又都进去打牌了。
刘年跑到了学校围墙后面的小竹林，趴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哭了起来，哭累了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把他惊醒。
这时候月亮已经到了正当中，好像夜里的中午一样，世界不知是明是暗。树梢在山陵上连成一副鬼魅的线条，河水哗啦啦的流着，但比起白天，显得安静了不少，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流动的样子的。形状古怪的石头，从漫山遍野的松树里伸出来，像个人，像头古怪的野兽。
刘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直直的盯着河对岸那个视界里唯一在动的东西。那东西正趴在河岸边，说是趴着，两条后腿却还立着，两条前腿向两边张开着，脑袋低着，一条舌头正不停的把河水卷进嘴里，粗壮的尾巴直直的指着地面。然后那东西抬头，用它那闪着阴森绿光的眼睛，看到了竹林里的刘年。
“狼！”刘年在心里惊呼一声。他想起韩老师讲的传说，米汤河村的人被狼追着咬掉屁股的事情，便赶忙站起来，抬起双臂在头顶作了个“O”的形状。这也是韩老师教他们的，说狼害怕圆圈状的东西，如果不小心碰到了，只要这样，狼就不敢靠近了。
然而，那头狼却没有害怕的意思，继续用他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刘年，甚至直起了身子，还迈出了一只前腿踏进河水里。刘年见过这种样子的畜牲，裴三娃的爷爷裴老头养的狼狗在抓兔子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现在他意识到了自己就是兔子。刘年腿一软瘫在地上。
“你是谁家的娃儿，大半夜的不睡觉，咋跑到这来了？”突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刘年转头看到一个老头，他赶紧躲到老头背后。
“爷爷，狼。”刘年指着河对岸的狼。
“没事没事，这是我老伙计。”老头笑着说。
“你是谁啊？我咋没见过你？”刘年发现从来没见过这老头，起先他还以为是裴老头，这才发现这人的个子比裴老头高多了。
“我？我是守山的，你看，我就住在那个石头里。”老头指着河对岸路边的一块石头说。
那块大石头大家都说样子像个人，离这块大石头不远还有一块石头，样子有的人说像狼，有的人说像狗。
那狼淌过河水走了过来，只是目光变得不那么凌厉得让人发寒了。它从水里出来，抖动身体甩掉身上的水珠，然后温顺的偎在老头脚边。刘年这才发现这狼的体型是如此之大，卧在那里就已经快要比站着的自己高了。
“我问你话呢，你是谁家的娃儿？大半夜的，咋一个人在这？”老头又问道。
刘年就委屈的把事情前后一五一十的说了。
老头听完笑道：“你就那么想看萤火虫呀？”
刘年好似在说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答道：“你没看见，萤火虫可好看了。”
老头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摸着刘年的脑袋说：“我见的萤火虫可比你多多了。”看刘年一副不屑的表情就又说：“你还不信？走，我带你去看。”
“真的？”刘年一下子来了兴致，期待的看着老头。
“我还能哄你不成？”老头弹了刘年脑门一下，然后说：“要上山去看，你走的太慢，就把我的老伙计让你骑一下。”
刘年吃了一惊，那狼似乎也懂了人话，嘴里发出闷哼声，好像很不乐意。
老头便摸摸那狼的头，对它说道：“没事没事，小娃么，你就让骑一下。”就像在跟老朋友商量一样的语气。
那狼也就停了声音，朝刘年走过来。刘年大气也不敢出，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那狼爪子踩在地上的声音。
那狼围着刘年转了两圈，然后在他面前卧了下来。
“来，别害怕，摸两下。”老头又对刘年说。
刘年这时候也不怎么怕了，就伸手去摸了狼背上的毛，起先还觉得硬硬的有些扎手，再摸就觉得又柔又暖。
老头伸手抱起刘年把他放到狼背上，然后一拍狼的屁股，这野兽就蹭得跑了起来。
刘年兴奋的叫了一声，只觉得风呼啦啦的吹在自己脸上，周围的东西都在飞快的往身后退去。刘年正叽哩哇啦的乱叫着，那狼突然跳了起来，从两丈宽的河上径直跃了过去。刘年没有坐过飞机，但他想，这就跟坐飞机差不多了。
“哇哈哈哈哈！”刘年兴奋的笑声回荡在深夜的山谷里，风把满山的树吹动，好像整个大山都在跟着刘年一起笑出了声。
那狼带着刘年越过小镇的砖瓦，沿着河水一直跑到了东沟的南山沟，留下身后一片狗叫声。这里几年前还有条小溪，刘年还来捉过螃蟹，可惜已经干涸了。村民们就把原来的溪床当作运柴的渠道，只要把柴捆扎好，坐在上面顺着渠滑下去，不一会儿便能下山。
狼在树木和沟渠间飞快的跳跃着，奔跑着，不知爬了多高，才停了下来。刘年意犹未尽，但出现在山沟沟里的东西立马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一片洼地，里面大大小小的铺满了被水流磨圆的石头，还有在整个洼地中心的一块大石头，在月光下，看起来就像一只朝天张着嘴的大青蛙。
刘年兴奋的从狼背上下来，爬到大青蛙背上，冲大青蛙嘴里喊了一声，整个大青蛙嗡的一声，刘年都能感觉到身下的振动。
不知何时，老头已经追了上来，正在那扶着狼头喘气，还说：“老了老了，都撵不上你了。”
“爷爷，爷爷，”刘年坐在大青蛙嘴里，兴奋的冲老头说，“萤火虫呢？”
“别急，现在还太亮了，等镇上的灯都灭了。”老头指着远处说。
刘年顺着老头的手指看去，已经看不出葛镇街道的样子，只能看到好些灯光。这灯光平日里不觉得有多强烈，此时却好似照亮半边天一般耀眼。
刘年撅起了嘴，不高兴的盯着灯光，在心里念叨着：“赶紧灭赶紧灭……”
那些灯光好似听到刘年的心声，一盏一盏的灭了下去。光幕逐渐消失了，天上的星星越发的明亮起来，平日里藏着的此刻也都跑出来露脸，整个天空，再没有一点空余的地方。
“灭了灭了，都灭了！”刘年高兴的叫起来。
老头冲刘年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刘年也怕把萤火虫吓跑，赶紧抿紧了嘴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在这安静之中，河水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叮咚叮咚的拉开了前奏，树叶磨砂的声音被微风带着，跟着河水的节奏温柔的蔓延开来。风钻进大青蛙嘴里，变成低声的沉吟，轻抚着刘年的身体流淌而出，与别的声音和在一起。虫鸣与鸟叫也终于登场，开始了盛大的合唱。
刘年眼里映着的大山的剪影，好似一块幕布，然后一点绿光，突然从幕布里钻出。刘年兴奋得发出声音，那绿光似乎被吓到又缩了回去，刘年便赶紧捂住嘴巴。不一会儿，绿光又探头探脑的从幕布后露出曼妙的身姿，开始在夜色里跳跃。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刘年渐渐的数不过来，不断有萤火虫出现，好像一盏盏灯笼被慢慢点亮，打着灯笼的小精灵不断登上舞台，开始了舞蹈。它们从山那边，从树林里，从刘年身旁的草丛里，不断飞的出来，聚在一起，在萦绕着，在婉转着……
刘年已经放开了嘴巴，却顾不得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奇妙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东边的天空开始泛白了，而刘年也已经趴在大青蛙背上迷迷糊糊的将要睡着。
老头过来把他抱到狼背上，说：“回去吧，娃儿。”
刘年呢喃着说：“我还要看……”却也挡不住自己的困意，用脸蹭着狼背上的毛发，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来的早的孩子在学校围墙边的竹林里看到了刘年，便赶忙叫来了他的爸妈。刘年他爸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巴掌，随后被众人拦住。刘年挨了这一巴掌，倒是没有哭，反而乐滋滋的。大家都很奇怪，都说：“这娃是不是着魔了？”
刘年回家洗了脸吃了饭就往学校去了，他要赶紧告诉小伙本们，昨晚上的事情。走到学校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哨声，一个老师从教学楼里飞奔出来，一把抓住刘年把他拖进了教室。刘年看到大家都趴在窗户边往外看，就问：“弄啥呢，看啥呢？”
又记起要告诉小伙伴们昨晚的事情，就对裴三娃说：“我给你几个说啊……”
“要放了要放了！”裴三娃激动的叫起来，看着窗外根本不理刘年。刘年也好奇地趴到窗户上去看。
只见河对岸的公路边，一个人在那块大家都说像个人的大石头底下放了个什么东西，然后跑开了。不一会，那块大石头突然就开了花，紧接着传来巨大的声响，连教室也震得微微晃动。
“哇！”孩子们激动的叫了起来，教室乱作一团。
只有刘年呆在原地。
大大小小的石块像下雨一样的砸了下来。
“那是……爷爷的家啊！”
刘年突然大叫一声，然后拉开教室门冲了出去，把所有人都吓住了。韩老师反应过来，赶紧冲出去抓住了刘年。又一块石头开了花，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石块像雨点一样的洒下来，护着刘年的老师被砸到了。
炸石头的人是修路的工人。葛镇要把原来通往县城的土路修成更宽更平的柏油路，为了拓宽路基，沿线到处都在用炸药炸掉难以开掘的山体。
教室里，有的孩子吓哭了。老师一边打刘年一边骂他疯了，刘年哭着把本该兴奋的告诉大家的事说了出来，要大家赶紧去救家被炸烂的爷爷。裴三娃第一个笑了起来，刚才吓哭的小姑娘们也吸着鼻子笑了起来，捂着头指缝间还流着血的韩老师也笑了起来。
“瓜娃子，你咋能把梦当成真的？”
刘年吃惊的看着韩老师，呆呆的站着，直到脸上的泪痕都干了，都没动一下，也没说话。
施工队觉得他们已经通知了学校，责任不在他们，所以老师的医药费都是刘年家出的。为这，刘年他爸狠狠的把刘年打了一顿。但是刘年也不哭，也不说话，就呆呆的愣着，被他爸踢倒又拉起来，踢倒又拉起来，就是不出一点声。
老人们都说刘年的魂儿被迷走了。上街有个后生，高考没考上，疯了，发疯之前跟刘年现在一副模样。刘年他爸气急了，把刘年关进二楼，不给吃也不给喝，要逼他说话。
晚上，刘年爬到屋顶上，想等到灯都灭了，萤火虫都出来了，就把大家都叫起来，让他们看看自己说的不是梦。可是工地上的大灯一直亮着，这个灯比刘年家门口的灯还要亮，连整个山谷都照亮了。
第二天大家发现了屋顶上的刘年，他呆呆的坐着，眼里毫无光亮，不知道看着哪里。
大家都说肯定是被狐仙把魂儿迷走了，刘年他爸又要打刘年，被大家劝住，说打死了都没用，让刘年他妈晚上赶紧到大柳树下烧柱香给刘年叫魂，晚了就没救了。
天一黑，刘年妈就带着刘年到村口的大柳树底下给刘年叫魂。她喊一声，刘年答应一声。
“刘年哟！”
“哎！”
“回来吧！”
“嗯！”
可是这两个字，却成了之后的一段日子里说出的仅有的两个字。有人喊他，他就用“哎”来回答，有人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嗯”一声。有人说他疯了，因为自家孩子就不会跟他一样不说话，有人说他没疯，因为他还是保持着不错的考试成绩。小伙伴们一开始还是会用随处都可以拔来的竹子进行“过年”的活动，只是越来越少了。有的是觉得不管怎么戏弄，刘年都只是呆呆的站着没有意思，有的是因为家里人说不能和疯孩子玩怕被传染。渐渐的就没有人理他了，于是“哎”和“嗯”也消失了。
后来，镇上的路终于修好了。越来越多的山外人在夏天的时候来到镇上避暑，镇上居民的腰包也就鼓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家盖起了小楼房。小广场还是每晚都亮堂堂的，孩子们还是在追逐打闹，只是再没有萤火虫出现吸引他们的目光，刘年也再没有开过口。
传说古时候有一种叫年的怪兽危害人间，后来一个白发老头用对联和爆竹赶跑了它，贴对联和放爆竹成为习俗保留了下来，就是过年。这个传说有很多版本，只要把“年”换成“夕”，就立马成了“除夕”的来历。这只是一堂无关紧要的活动课，忙着考虑如何在示范课上展现教学水平好让自己调往县城的老师，不会在意那些细节。但喜欢传说的孩子们注意到了，自己不就认识一个年兽吗。于是镇上的孩子王便和自己的小伙伴们合伙起来，用学校周围山上随便哪都能拔来的竹子，开始了“过年”这一活动。
孩子们喜欢传说，老人们更喜欢传说，所以镇上就有很多传说。传说草房街上的大柳树里住着神仙，于是村民们每逢过节或是孩子要经历大考，必定在大柳树前放鞭炮烧高香寻求好运；传说东沟村的山沟里有一块石头，长得像青蛙，每逢下雨，嘴巴就会张开，发出蛙鸣声；传说梨园沟有个老太太突然去世，都被子孙们装在棺材里准备埋了，却又拍打着棺材活了过来；传说下街的后山上，夜里有老人带着狼在游荡，那是山神在巡山。
至于村里的壮年们，他们没时间去理会传说。因为他们要忙着干农活，要忙着外出打工，似乎一年到头都是忙碌的。刘年他爸作为镇上有名的生意人，无疑是其中最忙的，刚盖了新房的他，马上又开了家饭馆，继续忙碌。这个饭馆地段十分不错，就在镇政府对面，当差的天天来吃饭。而镇政府外面又有个小广场，正是农历三六九赶集的场所，所以饭馆的生意一直很好，有时到了晚上也是有客人的。于是刘年他爸就在门前装了个大灯泡，好照亮门面。这灯泡足有五百多瓦，把整个小广场都照得亮亮的。孩子们到了晚上就在灯光下玩耍。
这天夜里，下街的孩子们又凑在一块玩“过年”。一群人拿着小棍互相追打，刘年自然是处于一对多的局势，多半都在逃跑。
没一会儿，大家都跑累了，就围在一块说各自听来的传说。
裴三娃先讲了一个：“我听说牛七他妈又被狐仙迷走了，晚上明明睡得好好的，人就没了，还是在后坡上平台那儿找到的，就是竖高压电线那儿。”
寇四娃插了一句：“我知道我知道，我还在那儿摘蓝莓来着。”
王杨娃也神神秘秘的说：“我也知道。韩老师，给我们说那块儿有野人。长得老高了，身上都是毛。还说野人就爱揪人的胳膊，有时候就给揪断了。就教我们去那儿玩的时候在胳膊上套个竹筒，被野人揪住的时候，这样一缩就跑了。”说着伸直双手，然后猛地一缩，给大家演示整个技术动作。
刘年就问了：“你们说牛七他妈被狐仙迷到那儿去，怎么没让野人把胳膊揪断啊？”
三人一时无言。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朱六突然眼前一亮，指着远处喊道：“萤火虫！”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在大柳树上，有一个绿莹莹的小亮点不停的动着。时而上时而下，一会儿快快的升起来，一会儿又缓缓的落下去，突然间不见，又突然间冒出来。这只小昆虫好像趁夜打着灯笼偷跑出来的孩子，在围着树蹦跳着玩耍。
几个人又恢复了活力，跑过去把打着灯笼的顽童抓了起来。抓住它的是寇四娃，他捧着萤火虫发现好像没刚才亮了，就用双手把萤火虫扣起来，只留个小缝瞪着眼睛凑上去看。还是觉得没刚才好看，就塞给裴三娃。裴三娃也学着他的样子去看，看了一会就皱着眉头说：“咋没刚才亮了？”
“是不是年兽他家的灯太亮了？”王杨娃考试成绩一向比较好，大家都比较信奉他的话。
“那就放了，让它到那边儿飞去。”刘年说着抢过裴三娃手里的萤火虫往大柳树那边一丢。一点微弱的绿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落在大柳树边上的柴堆里，不见了。
虽然是夏天，山里的风吹起来还是有些渗人，寇四娃是光着膀子的，不禁打了个冷战。他抱起胳膊，看着柴堆那边，过了半晌，萤火虫还是没有飞起来。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又都看了看刘年。
“死了吧？”裴三娃问。
“我咋知道，估计是死了。”王杨娃答。
“你怎么把它捏死了？”寇四娃又问刘年。
“不知道啊，我也没用劲啊。”
“可惜了，还挺好看，萤火虫。”裴三娃说。
半天没说话的朱六又插了一句：“我听我奶说要是把灯泡打烂，就会有很多萤火虫飞出来。”
灯泡？
几人转头看了看刘年家门檐下挂的大灯泡。
“你家的灯泡你去打。”裴三娃对刘年说。
“关了不行吗？”
“他奶说要打烂。”裴三娃又对刘年说。
“知道了，我打就行了。”刘年说完，走过去从柴堆里拔出一根粗柴，举着到了大灯泡底下。有很多蛾子飞虫正在灯泡下飞舞着，一下子就落了刘年一脸。他抹掉脸上的小虫子，对着大灯泡奋力一敲，“砰”的一声，灯泡碎了，广场上顿时黑了下来。
几个人赶忙往大柳树那边看过去，满怀期待的等着萤火虫飞出来。
四周漆黑一片，天上的星星倒是越发的明亮。依稀可以辨认出山的轮廓，听得到河水哗啦哗啦的声响。又吹来一阵微风，寇四娃打了个冷战，胳膊抱得越发紧了。几个人直勾勾的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突然，原本在屋里打牌的刘年他爸出来了，看着地上的灯泡碎片和拿着柴棒的刘年，一脚就踹了过去，刘年被踹倒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刘年他爸跟着冲过去就是一巴掌，问他：“你把灯泡打了干嘛？”
刘年捂着脸指着朱六他们哭着说：“他说把灯泡打了就有萤火虫……”可那边朱六他们早已不知去向。
刘年他爸气得又是一巴掌扇过来：“你咋那笨呢，人家说啥就是啥？萤火虫又是个啥，你就把灯泡打了？你咋是个傻子？”边骂边是拳脚相加。
牌友们纷纷出来劝阻，总算拉住了刘年他爸。听刘年他爸说完起因，都笑了起来。
看着大人们围成一圈的笑脸和父亲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刘年坐在地上，脸火辣辣的，好像被人当众脱了裤子，于是爬起来就跑了。
大人们看到刘年跑了，都不以为然，笑着说孩子野，饿了就回来了，然后又都进去打牌了。
刘年跑到了学校围墙后面的小竹林，趴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哭了起来，哭累了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把他惊醒。
这时候月亮已经到了正当中，好像夜里的中午一样，世界不知是明是暗。树梢在山陵上连成一副鬼魅的线条，河水哗啦啦的流着，但比起白天，显得安静了不少，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流动的样子的。形状古怪的石头，从漫山遍野的松树里伸出来，像个人，像头古怪的野兽。
刘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直直的盯着河对岸那个视界里唯一在动的东西。那东西正趴在河岸边，说是趴着，两条后腿却还立着，两条前腿向两边张开着，脑袋低着，一条舌头正不停的把河水卷进嘴里，粗壮的尾巴直直的指着地面。然后那东西抬头，用它那闪着阴森绿光的眼睛，看到了竹林里的刘年。
“狼！”刘年在心里惊呼一声。他想起韩老师讲的传说，米汤河村的人被狼追着咬掉屁股的事情，便赶忙站起来，抬起双臂在头顶作了个“O”的形状。这也是韩老师教他们的，说狼害怕圆圈状的东西，如果不小心碰到了，只要这样，狼就不敢靠近了。
然而，那头狼却没有害怕的意思，继续用他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刘年，甚至直起了身子，还迈出了一只前腿踏进河水里。刘年见过这种样子的畜牲，裴三娃的爷爷裴老头养的狼狗在抓兔子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现在他意识到了自己就是兔子。刘年腿一软瘫在地上。
“你是谁家的娃儿，大半夜的不睡觉，咋跑到这来了？”突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刘年转头看到一个老头，他赶紧躲到老头背后。
“爷爷，狼。”刘年指着河对岸的狼。
“没事没事，这是我老伙计。”老头笑着说。
“你是谁啊？我咋没见过你？”刘年发现从来没见过这老头，起先他还以为是裴老头，这才发现这人的个子比裴老头高多了。
“我？我是守山的，你看，我就住在那个石头里。”老头指着河对岸路边的一块石头说。
那块大石头大家都说样子像个人，离这块大石头不远还有一块石头，样子有的人说像狼，有的人说像狗。
那狼淌过河水走了过来，只是目光变得不那么凌厉得让人发寒了。它从水里出来，抖动身体甩掉身上的水珠，然后温顺的偎在老头脚边。刘年这才发现这狼的体型是如此之大，卧在那里就已经快要比站着的自己高了。
“我问你话呢，你是谁家的娃儿？大半夜的，咋一个人在这？”老头又问道。
刘年就委屈的把事情前后一五一十的说了。
老头听完笑道：“你就那么想看萤火虫呀？”
刘年好似在说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答道：“你没看见，萤火虫可好看了。”
老头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摸着刘年的脑袋说：“我见的萤火虫可比你多多了。”看刘年一副不屑的表情就又说：“你还不信？走，我带你去看。”
“真的？”刘年一下子来了兴致，期待的看着老头。
“我还能哄你不成？”老头弹了刘年脑门一下，然后说：“要上山去看，你走的太慢，就把我的老伙计让你骑一下。”
刘年吃了一惊，那狼似乎也懂了人话，嘴里发出闷哼声，好像很不乐意。
老头便摸摸那狼的头，对它说道：“没事没事，小娃么，你就让骑一下。”就像在跟老朋友商量一样的语气。
那狼也就停了声音，朝刘年走过来。刘年大气也不敢出，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那狼爪子踩在地上的声音。
那狼围着刘年转了两圈，然后在他面前卧了下来。
“来，别害怕，摸两下。”老头又对刘年说。
刘年这时候也不怎么怕了，就伸手去摸了狼背上的毛，起先还觉得硬硬的有些扎手，再摸就觉得又柔又暖。
老头伸手抱起刘年把他放到狼背上，然后一拍狼的屁股，这野兽就蹭得跑了起来。
刘年兴奋的叫了一声，只觉得风呼啦啦的吹在自己脸上，周围的东西都在飞快的往身后退去。刘年正叽哩哇啦的乱叫着，那狼突然跳了起来，从两丈宽的河上径直跃了过去。刘年没有坐过飞机，但他想，这就跟坐飞机差不多了。
“哇哈哈哈哈！”刘年兴奋的笑声回荡在深夜的山谷里，风把满山的树吹动，好像整个大山都在跟着刘年一起笑出了声。
那狼带着刘年越过小镇的砖瓦，沿着河水一直跑到了东沟的南山沟，留下身后一片狗叫声。这里几年前还有条小溪，刘年还来捉过螃蟹，可惜已经干涸了。村民们就把原来的溪床当作运柴的渠道，只要把柴捆扎好，坐在上面顺着渠滑下去，不一会儿便能下山。
狼在树木和沟渠间飞快的跳跃着，奔跑着，不知爬了多高，才停了下来。刘年意犹未尽，但出现在山沟沟里的东西立马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一片洼地，里面大大小小的铺满了被水流磨圆的石头，还有在整个洼地中心的一块大石头，在月光下，看起来就像一只朝天张着嘴的大青蛙。
刘年兴奋的从狼背上下来，爬到大青蛙背上，冲大青蛙嘴里喊了一声，整个大青蛙嗡的一声，刘年都能感觉到身下的振动。
不知何时，老头已经追了上来，正在那扶着狼头喘气，还说：“老了老了，都撵不上你了。”
“爷爷，爷爷，”刘年坐在大青蛙嘴里，兴奋的冲老头说，“萤火虫呢？”
“别急，现在还太亮了，等镇上的灯都灭了。”老头指着远处说。
刘年顺着老头的手指看去，已经看不出葛镇街道的样子，只能看到好些灯光。这灯光平日里不觉得有多强烈，此时却好似照亮半边天一般耀眼。
刘年撅起了嘴，不高兴的盯着灯光，在心里念叨着：“赶紧灭赶紧灭……”
那些灯光好似听到刘年的心声，一盏一盏的灭了下去。光幕逐渐消失了，天上的星星越发的明亮起来，平日里藏着的此刻也都跑出来露脸，整个天空，再没有一点空余的地方。
“灭了灭了，都灭了！”刘年高兴的叫起来。
老头冲刘年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刘年也怕把萤火虫吓跑，赶紧抿紧了嘴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在这安静之中，河水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叮咚叮咚的拉开了前奏，树叶磨砂的声音被微风带着，跟着河水的节奏温柔的蔓延开来。风钻进大青蛙嘴里，变成低声的沉吟，轻抚着刘年的身体流淌而出，与别的声音和在一起。虫鸣与鸟叫也终于登场，开始了盛大的合唱。
刘年眼里映着的大山的剪影，好似一块幕布，然后一点绿光，突然从幕布里钻出。刘年兴奋得发出声音，那绿光似乎被吓到又缩了回去，刘年便赶紧捂住嘴巴。不一会儿，绿光又探头探脑的从幕布后露出曼妙的身姿，开始在夜色里跳跃。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刘年渐渐的数不过来，不断有萤火虫出现，好像一盏盏灯笼被慢慢点亮，打着灯笼的小精灵不断登上舞台，开始了舞蹈。它们从山那边，从树林里，从刘年身旁的草丛里，不断飞的出来，聚在一起，在萦绕着，在婉转着……
刘年已经放开了嘴巴，却顾不得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奇妙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东边的天空开始泛白了，而刘年也已经趴在大青蛙背上迷迷糊糊的将要睡着。
老头过来把他抱到狼背上，说：“回去吧，娃儿。”
刘年呢喃着说：“我还要看……”却也挡不住自己的困意，用脸蹭着狼背上的毛发，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来的早的孩子在学校围墙边的竹林里看到了刘年，便赶忙叫来了他的爸妈。刘年他爸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巴掌，随后被众人拦住。刘年挨了这一巴掌，倒是没有哭，反而乐滋滋的。大家都很奇怪，都说：“这娃是不是着魔了？”
刘年回家洗了脸吃了饭就往学校去了，他要赶紧告诉小伙本们，昨晚上的事情。走到学校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哨声，一个老师从教学楼里飞奔出来，一把抓住刘年把他拖进了教室。刘年看到大家都趴在窗户边往外看，就问：“弄啥呢，看啥呢？”
又记起要告诉小伙伴们昨晚的事情，就对裴三娃说：“我给你几个说啊……”
“要放了要放了！”裴三娃激动的叫起来，看着窗外根本不理刘年。刘年也好奇地趴到窗户上去看。
只见河对岸的公路边，一个人在那块大家都说像个人的大石头底下放了个什么东西，然后跑开了。不一会，那块大石头突然就开了花，紧接着传来巨大的声响，连教室也震得微微晃动。
“哇！”孩子们激动的叫了起来，教室乱作一团。
只有刘年呆在原地。
大大小小的石块像下雨一样的砸了下来。
“那是……爷爷的家啊！”
刘年突然大叫一声，然后拉开教室门冲了出去，把所有人都吓住了。韩老师反应过来，赶紧冲出去抓住了刘年。又一块石头开了花，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石块像雨点一样的洒下来，护着刘年的老师被砸到了。
炸石头的人是修路的工人。葛镇要把原来通往县城的土路修成更宽更平的柏油路，为了拓宽路基，沿线到处都在用炸药炸掉难以开掘的山体。
教室里，有的孩子吓哭了。老师一边打刘年一边骂他疯了，刘年哭着把本该兴奋的告诉大家的事说了出来，要大家赶紧去救家被炸烂的爷爷。裴三娃第一个笑了起来，刚才吓哭的小姑娘们也吸着鼻子笑了起来，捂着头指缝间还流着血的韩老师也笑了起来。
“瓜娃子，你咋能把梦当成真的？”
刘年吃惊的看着韩老师，呆呆的站着，直到脸上的泪痕都干了，都没动一下，也没说话。
施工队觉得他们已经通知了学校，责任不在他们，所以老师的医药费都是刘年家出的。为这，刘年他爸狠狠的把刘年打了一顿。但是刘年也不哭，也不说话，就呆呆的愣着，被他爸踢倒又拉起来，踢倒又拉起来，就是不出一点声。
老人们都说刘年的魂儿被迷走了。上街有个后生，高考没考上，疯了，发疯之前跟刘年现在一副模样。刘年他爸气急了，把刘年关进二楼，不给吃也不给喝，要逼他说话。
晚上，刘年爬到屋顶上，想等到灯都灭了，萤火虫都出来了，就把大家都叫起来，让他们看看自己说的不是梦。可是工地上的大灯一直亮着，这个灯比刘年家门口的灯还要亮，连整个山谷都照亮了。
第二天大家发现了屋顶上的刘年，他呆呆的坐着，眼里毫无光亮，不知道看着哪里。
大家都说肯定是被狐仙把魂儿迷走了，刘年他爸又要打刘年，被大家劝住，说打死了都没用，让刘年他妈晚上赶紧到大柳树下烧柱香给刘年叫魂，晚了就没救了。
天一黑，刘年妈就带着刘年到村口的大柳树底下给刘年叫魂。她喊一声，刘年答应一声。
“刘年哟！”
“哎！”
“回来吧！”
“嗯！”
可是这两个字，却成了之后的一段日子里说出的仅有的两个字。有人喊他，他就用“哎”来回答，有人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嗯”一声。有人说他疯了，因为自家孩子就不会跟他一样不说话，有人说他没疯，因为他还是保持着不错的考试成绩。小伙伴们一开始还是会用随处都可以拔来的竹子进行“过年”的活动，只是越来越少了。有的是觉得不管怎么戏弄，刘年都只是呆呆的站着没有意思，有的是因为家里人说不能和疯孩子玩怕被传染。渐渐的就没有人理他了，于是“哎”和“嗯”也消失了。
后来，镇上的路终于修好了。越来越多的山外人在夏天的时候来到镇上避暑，镇上居民的腰包也就鼓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家盖起了小楼房。小广场还是每晚都亮堂堂的，孩子们还是在追逐打闹，只是再没有萤火虫出现吸引他们的目光，刘年也再没有开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