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赛博霓昙物语外传:十恶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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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09T22:57:59+00:00

一:反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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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会对世界上的一些事情感到惊奇,它们就像玩心大发的创世者书写的滑稽定律,既不可思议,又不可违背。每次这样的发现都会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自鸣得意,如同一番翻箱倒柜后找到了上帝的私房钱,这种揪住了生活的小辫子的感觉总带给我难以言喻的快感。

最近一次有趣的发现是这样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朋友。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朋友,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虽然我们或多或少都是傻逼,也或多或少都会觉得对方是傻逼,但是我们这些残缺的散兵游勇们还是会自发地聚集成小股的伞兵部队,有时候交流一些伞兵经验,有时候吹嘘一些伞兵经历。在这些时候,我们成了嫖客和妓女的混合体,打着抚慰彼此的幌子各取所需——唯一的区别是我们一般不上床,真是令人遗憾。

我当然有很多朋友,他们大部分过着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的日子,小部分和我一样混吃等死游手好闲,但我总是希望他们可以有光明的未来。交朋友在某种程度上就像选股票,我对待他们都尽量谨慎而耐心。

在这些朋友之中,有两个是特殊的——当然每个人都是特殊的,这让这个陈述本身变得有些廉价——我们三个人经常会聚在一起,做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情:讨论有趣的问题,并对对方的发言进行下流的攻击或者无耻的剽窃。

对此,“校尉”总是持有不同看法:她觉得我们只是随便找碴吵吵架,以打发无聊的时间,但这个观点被我和“太公”驳斥了,我说只有没课的大学生和坐班的国企职员才会这么无聊,我和“太公”显然不属于此列;而“太公”说这根本不是无聊或者不无聊的问题。因此我和他险些单独吵了一架,但是无论如何,如你所见,我们有三个人,这让我们总能以一个少数服从多数的姿态结束每一场辩论,所以数学家说三角形总是最稳定的,尤其是在每个角都又臭又硬的时候,因为没有谁愿意改变自己的角度。

第一次见到“太公”的人很难把他和“又臭又硬”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他总是个客客气气的样子,眯着眼睛嘴角挂笑,一丝不苟地听你说话,轻易不会发表观点,但是只要一张口就是高谈阔论引经据典,逻辑严丝合缝毫无破绽,让你从听到第一句话开始就生出敬畏之心。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什么职业的,但我想他一定是个很孤独的人,比哈雷彗星还孤独的那种,偶然间和他相遇的时候你就知道,在他生命里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不会和别人靠的太近,这就是他们这种人身上带着的诅咒,名为理性的诅咒。

我和“校尉”则是与“太公”完全不同的人。在我们经常讨论的话题当中,有这么一个问题可以完美地诠释我们和“太公”身上的不同之处:鸟究竟是不是恐龙。

我坚持认为鸟是恐龙,而“校尉”坚持认为不是。这个问题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因为它无非就是一个是或否的问题,并且答案一定是固定的——虽然我们并不知晓这个谜底——但这意味着我们之中总有人是对的,哪怕我们的理由一窍不通。

但是,在我们三人组成的小审判庭里,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迟迟得不到一个定论。这是因为在每次讨论的时候,“太公”总是会带来一些真实存在的论文的观点,而辩论最终往往因为他自己发现了这些观点中的缺陷而结束。

有时候他支持我,有时候他支持“校尉”,有时候他两边都支持,有时候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支持谁的,他就是这么一个没有主见的男人,常常因为思虑过多而陷入深深的迷惘当中。

而我和“校尉”则简单的多。我觉得鸟一定是恐龙,因为我觉得它是。“校尉”认为鸟一定不是恐龙,因为我觉得它是。在一定程度上我们互相理解,甚至惺惺相惜,就像国界两边对垒的将军,虽然各为其主,但也敬重彼此的忠心;而“太公”这样没有原则、首鼠两端的男人则得到了我们的一致鄙视。

“太公”通常是个淡漠而理性的人,很少流露真实情绪的波动,但是在他的脑子运转过度的时候,有时也会说出一些平时绝不会说的蠢话。我记得有一次,在鸟与恐龙的争辩中,他忽然问我们,为了反对而反对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这世界上的道理浩如烟海,没有谁能弄懂一切——就算有的话,也一定不会是你或者我。我们陷入了非常罕见的独立思考状态,尽管这并不是我们聚在一起的本意。

“校尉”弄不明白究竟什么叫作“为了反对而反对”,“太公”弄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要“为了反对而反对”,而我弄不明白“为了反对而反对”究竟为什么要有感觉。

我们三个人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起,如同少林后山坐着枯禅的三渡,有时候神情肃穆,好像在练一门绝世的武功,也有时候帮忙擦一擦彼此的口水。

在那片沉默里,我想起了很多事,但没有一件可以改变我看待事情的方式,因为它就是由它们铸就的,正如一些哲人所说的那样,我们的经历就是我们本身。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经问我,如何在辩论中立于不败之地。我当时觉得这是个非常愚蠢的问题,因为那时候我觉得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件事,即使是神也不能。但是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我发现这其实根本不难。

想要在辩论中立于不败之地,你只需要保证自己总是站在正确的一边就可以了。要做到这一点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永远站在正确的一边,另一种是站在永远正确的一边。

我想,如果下次“太公”再说出类似的蠢话,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他,反对是不需要理由的,这是铭刻在人类骨子里的东西,是来自远古的血脉本能的呼唤,不能也不该被压抑和抹除。

我不指望能说服他,尽管我的行为在进行这样的尝试;对于一个选择了理性的人,能够说服他的只有他自己。我只是想告诉他,他可以永远站在正确的那一边,我也可以站在永远正确的那一边。在这件事上世界是绝对公平的:我选择了闭着眼睛,就得忍受愚昧;他选择了睁开眼睛,就得忍受痛苦。

我们眼中的事物天差地别,我经常会觉得他是傻逼,而他看我想必也是一样,但我们仍然能够成为朋友,能够莫名其妙地聚在一起讨论莫名其妙的事,这难道不是天下最有趣的笑话吗?

有时候我觉得世界上也许根本没有道理,只有需要和不需要,需要的时候道理就是道理,不需要的时候就滚他妈的蛋。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要有朋友:因为朋友就是道理,而道理就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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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家说三角形总是最稳定的,尤其是在每个角都又臭又硬的时候”[s:a2:你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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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错,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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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鑲鑽高級茶

非常好看,三个人一下有了区分度,看了好多小说都做不到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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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真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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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总是要和别人较劲呢?”

在我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圣人”正在严肃地进行他那天的第四次思考。我时常怀疑他的真正面目是某种人工智能,时不时地需要通过长时间的假装思考来补充能源,以支持他高强度的工作。

是的,“工作”,我喜欢这么称呼他的行为。我很难理解有人愿意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因此一开始我一口咬定他是有工资拿才这么做的。后来在亲自证伪了这个猜想之后,我仍然倾向于认为他会从某种存在那里得到某种犒赏。

“圣人”没有搭理我,对此我一点都没觉得意外。思考结束之后,他一笔一划地在他的本子上记录着想法,仿佛我根本不存在。对他来说,我的存在是一种刑罚,我就像白墙上的一根钉子,在能够亲手把我拔下来之前,他宁愿装作看不见我。

对某些人来说,“圣人”是那个短暂时代里真正的英雄,是一个令人尊敬却又没人真正想成为的异类;对大多数人来说,“圣人”是一个讨厌鬼,是可以和他们的小学班主任老师并列成为“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候选者的多管闲事的杂碎。

我一度觉得“圣人”和“太公”是一类人——他们自己如果知道了,一定会不约而同地竭力否认——因为有时候他们给我的感觉很相似,都是那种自己觉得自己很聪明,事实上也真的很聪明的人,那种平时最让人讨厌的人。

后来我发现,他们身上有着本质性的区别:“太公”知道自己这样很讨厌,而“圣人”不知道。或者说,他知道,但是他不理解。

“我不理解。”他的发言总是以这句话开场。有时候人们觉得他像只苍蝇,嗅到腐烂发臭的东西就追上去嗡鸣。一开始人们没把“圣人”当做一回事,因为世界上宽于律己严以待人的家伙并不在少数,通常这种出于激情的批评往往会由于当事人自己主动或被动地意识到这一点而慢慢消解(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事件中“校尉”往往有不少功劳,尽管她自己往往也就是批评的对象)。然而棘手的是,“圣人”并不被此掣肘,因为他真的是一个永远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人,他就像一座尽职尽责的高地塔,对高地下目之所及的一切牛鬼蛇神进行无差别的攻击——或者说教化——总之都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事。

不得不承认,除了近乎非人的自律和道德要求以外,“圣人”的逻辑思维能力和口才都远远超出常人,对于一些还没像我一样烂到骨子里的人,他们往往会被“圣人”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所蛊惑,暂时性地闭门思过痛改前非,并在重蹈覆辙之前保持良好的自我感觉,就好像他们真的脱胎换骨变成了什么好东西一样。

但是,就像后来“圣人”自己也意识到的那样,或许他可以短暂地唤醒一些东西,但他并不能改变人的本性。

“圣人”的确不是一个聪明的聪明人。在“太公”作案最猖獗的时代,他批评“太公”滥用聪明、愚弄他人取乐,指责“太公”道德败坏,但他显然没预料到“太公”的反应,也低估了“太公”的聪明。“太公”似乎对“圣人”抱有一种微妙的介于怜悯和钦佩的情绪,他没有针锋相对地辩论,只是暧昧不明地援引了一句萨特的话:“时时自我克制是愚蠢的事,因为你在毫无意义地耗尽自己。”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也许他们成为了压在彼此肩上的一颗稻草,总之“太公”的作恶行为愈发少了,“圣人”虽然性子一如既往,但他的精力和思考重心显然发生了转移。

最后一次见到“圣人”的那一天,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我:

“月亮能照亮夜晚吗?”

我什么也没说。虽然我不聪明,但我也知道他不是在问我,而是在问他自己,或者是一些更渺远的别的什么东西。

他又问:“每个人都说总要有夜晚的,世界上总有些事需要在夜晚解决。可是,就算这就是夜晚,那么夜晚本来就该是黑的吗?”

“我知道要有夜晚的,可我以为只要有人愿意做太阳,总有一天这里可以成为永远的白昼,这样害怕黑暗的人们也可以有一个去处。”他最后说。

我没有他聪明,我也没他会讲道理,但我知道他错了,他,“圣人”,从一切的开始就错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害怕黑暗的人,因为我们就是黑暗本身。

不知道为什么,在“圣人”真正离开了之后,我忽然觉得有点难过。“太公”曾经跟我说过,他其实很羡慕“圣人”,他说做一个聪明人真的很简单,但是做一个天真的聪明人真的很难。他说所有聪明的尽头都是自我毁灭,但是天真的尽头不是,天真的尽头是被世界毁灭,这是他能想到的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毁灭了。

我设法偷走了“圣人”记录思考的笔记本,他有一手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好字,横是横,竖是竖,像他的人一样工整干净。

在某一页,“圣人”这么写道:

“一个好的人总是需要对他自己忠实。人并不是不可以说谎,但人的头脑是非常笨的东西;它不仅难以识别来自他人的谎言,甚至有时也不能识别来自自己的谎言,这样在常年累月的误导的陈列之下,假的东西——谎言——仍然永远不可能变成真的,然而可怕的是,某些曾经真实的东西却逐渐会变得虚假。好的人总是应该喜欢真的东西,这是我们应该相信的简单的真理。”

他走了,他说这里配不上他,他说他也许会回来的,他得想办法被碾得碎一点儿,再碎一点儿,被外面的夜晚,被他瞧不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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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最绚烂的花,开在最偏僻的角落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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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真实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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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了“太公”的两个秘密。

说得更准确一点儿,只有第二个才是秘密,因为第一个算不上秘密:他是一个说谎成性的浑蛋。

第二个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若不是他亲口承认,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相信。

事情的开端其实和“太公”本人并无瓜葛。

有一天我和“诛心”闲聊,我们都喝了些酒。她说她觉得这里的人都太恶心了,因为没有人喜欢被骂。我说只有傻逼才能说出这种话,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被骂呢?

“诛心”轻蔑地哼了一声。看得出来她的腹中已经酝酿起了一场蚀人的酸雨,考虑到此人的斑斑劣迹,我在乌云降临之前及时抽身而走。

后来一个偶然间的机会,我和“太公”提起了这件事。本来只是当个谈资,“太公”听完却一反常态地陷入了沉默。我隐隐感到他可能和“诛心”抱有相似的观点,这让我争强好胜的心理变得跃跃欲试,因为“太公”通常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即使我的观点再愚蠢,也不必担心被批驳地无地自容。

但是我们的辩论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哪怕胡搅蛮缠如我,在“太公”轻飘飘的一句话面前也败下阵来。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他说:“有的啊,我就是。”

若不是“太公”亲口承认,我几乎永远不可能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喜欢被骂,我更不会想到,智力出类拔萃、以愚弄他人为乐的“太公”,竟然会是其中的一员。

“太公”沉吟了一会儿,慢慢点燃了他的烟斗:“这样的人的确存在,他们也分很多种。”

火星和烟雾让他年轻的面容看起来模糊而辽远,缭绕的烟气和淡薄的香味营造了一种古怪的氛围,让人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间肃穆的佛堂,或者一场压抑的葬礼。

“‘诛心’说的那些喜欢被骂的人,实际上就是她们——她和‘圣人’——眼里世人应该成为的样子:他们虽然残缺,却能够意识到自己存在缺点的事实,能够接受他人指出自己的不足,认为自己的人格可以无限制地变得完善,并因此感到欣喜和满足。”

提到“圣人”,我的心情忽然黯淡了一点。圣人是自己选择离开这里的,但这件事的本质无疑是某种群体对于个体的放逐。我总觉得其实是人们失去了他——或者说,人们从未值得拥有过。

“太公”是个聪明的人。在气氛变得凝重之前,他轻巧地将话题引了回去。

“可惜,我的确是个喜欢被骂的人,却不是‘诛心’所说的那种,不然的话我和她之间也不会有那么多刀光剑影和剑拔弩张。说老实话我还蛮喜欢她的,如果她能偶尔闭上嘴的话。”他摇摇头,故作遗憾地吐出了一个轻浮的烟圈。

我们彼此都知道这是一个蹩脚的表演,但他还是沉浸其中。他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

很快“太公”收敛起了神色,从胸袋里摸出他的金丝眼镜重新戴好。我知道他要开始长篇大论了。

“我之所以会成为世人所知的‘太公’,原因说起来其实很可笑:我只是单纯地享受被人攻击的快感,因为那样的感觉很真实,比现实中的绝大部分事物都真实。”

“或许这有点物极必反的意思,我小时候其实是那种‘模范儿童’。不过也正是因此,我从小就觉得‘性本善’是无稽之谈,因为善良的本质就是压抑。”

“你知道做一个乖小孩儿是什么感觉吗?没有任何感觉。日子千篇一律,压抑着天性和欲望,自我修剪,自我阉割,并因此得到师长的嘉许,亲朋的传扬——可你知道那些夸奖都是假的,你只是个工具。有人当你是一块勋章,有人当你是一架梯子,有人当你是一根鞭子,唯独没有人真的在乎你,一个都没有。”

“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做很多事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要听到别人对我说,‘你这样自以为是的样子真令人讨厌’。一句失去理智的辱骂和诅咒,要比千百句虚与委蛇的夸赞更让我着迷,因为那才是最真实的认可。”

“在那些瞬间,他们心中的、因为被愚弄而产生的愤懑和羞怒,意识到自身平庸的自卑和扭曲,这些情绪作为柴火所点燃的真心实意的愤怒,没有什么比这些东西更让我满足了,因为它们都是赤裸的,真实的。这个世界上唯一诚实的就是丑恶的东西,也只有它们可以满足想要变得丑恶的我。”

他站着一动没动,但我好像看到什么东西站在他的位置上手舞足蹈。我将眼睛眯缝起来,好让他和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变得模糊、消失,只剩下一道瘦长的影子。

我知道那就是“太公”。我知道他在撒谎,但我也知道,有些事情可以撒谎,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我们每个人心底的火苗,此时正燃烧在那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身上,在某些时候将他变成“太公”,在另一些时候消退下来,于逢场作戏和虚情假意中蛰伏,像一团被纸覆灭的火,在灰烬里筹谋着更炽烈的卷土重来。

在这一瞬间我的眼前晃过很多事,也想起了很多“太公”说过的话,它们大多是精心设置的陷阱和自相矛盾的谎言,它们没有一点与他渴望的真实沾边,可是这所有的一切谎言构成的集合,也就是“太公”的存在本身,又是那么的真实。如他所说,恶意与愤怒,欲望与满足,在这里,这些东西才是真实本身。

原来我是如此的痴愚,到了此刻我才开始意识到“太公”和“圣人”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在这个地方真实本身被认为是虚伪的,而只有变得虚伪才能让人觉得真实。

我忽然为这其中的荒谬而感到极大的痛苦,连带着眼中那道恣意燃烧的影子似乎也变得悲情。我一直弄不明白“太公”对他人的恶意究竟从何而来,但现在我好像理解一点点了。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读过的一本书,一只孤独的猴子面对整个三界时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想要打破桎梏而不得的煎熬,那种想要杀死或者摧毁什么的愤怒。

“原来真的才是假的,假的反倒是真的。”我说,“所以真的要变成假的,因为假的已经成了真的。”

他无动于衷,好像听到了一句天下最可笑的废话。

“你自以为是的样子真令人讨厌。”我又说。

他吃吃地笑了起来,无喜无悲。

“太公”的第二个秘密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他说他想要感受真实,其实他和我们一样害怕真实。

和我们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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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呻吟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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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仙”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在每个人都被胁迫着用社交媒体“分享”生活的时代,他是个有趣的异类:他喜欢在陌生的虚拟公共空间中释放一些没头没尾的幼稚情绪,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

有人说“诗仙”像个虚拟暴露狂,在充斥着恶意的网络里满足一些陌生人窥视或者攻击的欲望。

也有人说“诗仙”像个刚学会读写的小孩子,读到一句新的话,遇到一件新的事,或者想到一个新的点子,就迫不及待地把它们当做自己的宝物,兴奋地炫耀给每一个路过的人。

而我觉得,“诗仙”只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少年人,他所有的悲哀都源自他人的经验而不是自己的生活,这让他容易为一些不切实际的空谈引诱,被一些愤世嫉俗的批评蛊惑,对另一些模棱两可的粉饰信以为真,他和他的作品沉溺于描述那些只有他看得到的梦境,因此往往难以与他人共情。

好吧,我承认,上面的评价是我剽窃“太公”的。但我自己的确也这么想,因为我觉得这个评价真的很酷,而酷不酷通常是我选择观点的唯一标准。

不论如何,人们唯一达成了共识的一点是,没有人喜欢“诗仙”和他的诗,如果那些杂乱无章的长短字句能够被称诗的话。对他的攻讦堪称包罗万象五花八门——其中大部分源自对他的“作品”各式各样的解读。

在一部分人眼里,“诗仙”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富家子弟,因为他在第一首作品《春天最后的夜晚》中对于播种这个重要的意象的胡乱使用说明他对农民的实际生活根本一无所知,更不必说标题犯下的关于农业时令的常识性错误。

一些人认为“诗仙”是个浪荡无行的薄幸郎,他在几个月内交替发表的一系列作品中,《情人》等作充斥着热恋中蜜里调油的丑恶嘴脸,而《止渴》等作则显然是几段短暂恋情结束后虚情假意的凭吊。考虑到这些作品的发表时间,看得出来“诗仙”本人多半喜欢玩弄感情,折射出他性格中对女性的物化和不尊重。

也有相当数量的人将“诗仙”的作品视为必须拔除的毒草,这些人的依据主要来自《熄灭》等作,他们认为其中的负面情绪与消极思维简直就像夏天水塘上飞舞的蚊子一样令人作呕,作为新时代的青年,作品中理应宣扬乐观与正能量,如“诗仙”这样人格扭曲的潜在犯罪分子应该早日被送去劳动改造。

至于“诗仙”作品中真正表现出一些所谓的“对于社会的思考和忧虑”的作品,更是被大众批判的重灾区。主流观点普遍认为,《闻钟》过度夸大了社会对于财富的推崇,《摩尼》有严重的含沙射影的嫌疑,而《东流》显然有开社会倒车的倾向。这些作品中对于****、****和****的理解无疑都是幼稚而轻率的,所谓“以小见大”、“管中窥豹”的创作手法并不能成为否定的依据,更不能成为反对的理由。

事实上,“诗仙”受到的最声势浩大的攻击和谩骂来自“菩萨”的粉丝群体,因为她们认为“诗仙”在他的作品《愚人》中狠狠地嘲弄了她们以及她们的偶像“菩萨”,完全地否定了她们存在的意义。尽管我自己也受到了《愚人》的严重冒犯,但同时我对“菩萨”的粉丝群体也极其厌恶,最后只能尴尬地在两难中保持着脆弱的中立。

即使抛开内涵和底蕴,仅从文字来说,“诗仙”的作品也是笨拙而可笑的。在被戏谑地称为“诗仙”之前,他的一个广为人知的称谓是“吸鼻子诗人”(“吸鼻子”截取自他的作品《礼拜三》)。他对于语言的蹩脚的使用方式,不仅让真正了解并喜爱诗歌的人贻笑大方,甚至让普罗大众都觉得不快。与其说是糟糕的诗,不如说是末流的不押韵的歌词。

“诗仙”就是这样一个角色,人们平静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小丑,一知半解、不懂装懂,故弄玄虚、无病呻吟。他孜孜不倦地用自己的无知和滑稽娱乐他人,丝毫不加修饰地把自己最可笑的一面拿出来炫耀给人看。

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是,每个人都会嘲笑小丑,但是没有人真的讨厌小丑,因为我们都需要小丑的存在。

然而,我们都喜欢拿“诗仙”取乐,但是没有人真的喜欢“诗仙”,我们乐此不疲地攻击“诗仙”,真心实意地想要看到他消失的那一天,想要灭绝所有像他一样无知无畏、无病呻吟的存在。

我想不明白。

有时候我觉得,这也许是因为我们害怕看到那个样子的“诗仙”,因为我们羞愧于想起那个样子的自己。

看着他,看着他的那些“诗”,有时候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那时候还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要害怕表达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没来由的恶意。

那时候,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向外呼喊的时候,会看到很多双来自外面的眼睛,散发着红色或绿色的光,用变化无端的腔调告诉你,你费尽心思想要拿出来给人看的那些宝物,在他们眼里是多么幼稚,没有人会在乎,更没有人会欣赏。

因此我们慢慢改变了,我们想要变成那些时候对无知的自己发出攻击的“他们”,因为我们想要与过去的幼稚的自己划清界限,想要告诉自己,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受害者了,我们已经变成了加害人;我们可以不用再哭泣了,因为现在刀子在我们自己的手上。

这些全天下最好最锋利的刀,每一柄都曾经是一根折断的肋骨,我们用漫长的时间、仇恨和羞愧,打磨成这些无坚不摧的刀, 用过去的自己制成的刀,砍向他人,也砍向过去的自己。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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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春天最后的夜晚》
你说春天就要结束了/
被揉进泥土里的枝桠和梦/
这是我们最后的夜晚/
烛火倾倒/
喘息是黑色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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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
一起逃向太阳的尽头吧/
当手里的烟卷融化了白日/
我是一粒灰倒在你的身旁/
活着的间隙尽情触碰彼此/
在眼睛想要熄灭自己的时刻/
我们一起想象终末的来临/
沉默的火碾向沉默的拥抱/
赤裸的蛇咬破了赤裸的果
[/quote][quote]
《止渴》
忧思淤成五月的瘿/
戳破了是痛/
戳不破是病/
喉咙里蛰伏的秘密/
吐出来是匕首/
咽下去是钉/
晨昏交隔的两个明日/
一个扑了火/
一个饮了鸩/
枕下的泪烧掉了森林/
撒了一点野/
碎了半颗心
[/quote][quote]
《熄灭》
无明而脆弱的时刻/
想要伸出的手/
被吞没的无声呼救/
死去生活的遗体/
夜晚是沉默的拉环
[/quote][quote]
《闻钟》
他跪在火堆前面/
干部一样背着手/
看不见的裤子/
像海面下的冰山/
住持垂下长长的眉:/
官运亨通/
财运亨通/
冥冥中他听见佛偈:/
妙手空空/
妙手空空[/quote][quote]
《摩尼》
供它舔食身体的尘土/
为它寻觅烛台与残灯/
失手点燃了永远的火/
妄图成为永远的影子
[/quote][quote]
《东流》
孩子都知道时间没有快慢/
只有好坏和轻重/
像摆在展览馆里的标本尾巴/
散发着永恒和腐朽的气味/
谁不想逃回过去呢/
回到海里做湿润的梦/
没有发酵的谷物和燃烧的草灰/
也没有人想在梦里买房子/
那些期待满月的日子/
你肩上还没有压着陆上的山/
那些银子一样的十元纸钞/
以及面值一样小的欲望/
我们没见过世面的年轻魂灵/
十块钱就可以安静很久
[/quote][quote]
《愚人》
给你一捧纸糊的花/
你可以看但是不准摸/
因为一碰我就要露馅/
给你一颗冰冻钻石/
你拍完照就收起来吧/
让它消失是我下个魔术/
给你一颗包装的心/
你想写些什么都可以/
谁也不在乎它是假的/
一碰就碎的只会是水晶/
一刺见血的只能是偏见/
我们是全天下最好的同谋/
抓着稻草的人声嘶力竭/
欺骗自己的人心甘情愿
[/quote][quote]
《礼拜三》
海鸥掠过岛上的钟楼/
晨雾和雨织在一起/
浪潮淹没在灰云中央/
你吸鼻子的声音像哭了
[/qu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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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pid=572717145,29801728,1]Reply[/pid] Post by [uid=43183903]麋鹿的爱丽丝[/uid] (2021-12-11 14:46):

“数学家说三角形总是最稳定的,尤其是在每个角都又臭又硬的时候”[s:a2:你看看你][/quote]为什么三角恋不够稳定呢[s:ac: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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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pid=577760395,29801728,1]Reply[/pid] Post by [uid=61225639]咖啡茶叶酒[/uid] (2021-12-31 10:05):

为什么三角恋不够稳定呢[s:ac:哭笑][/quote][s:a2:不明觉厉]三角恋像三个点射出的射线,看起来相交了,但不是两点间“相互”形成的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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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pid=577760395,29801728,1]Reply[/pid] Post by [uid=61225639]咖啡茶叶酒[/uid] (2021-12-31 10:05):

为什么三角恋不够稳定呢[s:ac:哭笑][/quote]因为爱情的本质就是不安定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