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同人]赛博朋克2077重制版 女V 星星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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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20T08:24:33+00:00

朱迪望着正趴倒在她怀里酣然入梦的帕南,听着从那倔强的鼻头里冒出的细碎的鼻息,不禁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等那股冲动之潮逐渐退散、等她将一切反应过来后,就发现两人已然深埋在这凌乱而温湿的床铺里。

“放心,你们两个背着我搞到一起的话,我是不会生气的。”
一 ...
起起伏伏的胸口终于平静下去,却又将一句调皮的话语挤上朱迪的心头。她仍记得那天,三人小聚,阳光如嘻笑的女孩般灿烂,V笑嘻嘻地将这句玩笑说出,感觉自己被调戏了的帕南接连猛踹了V好几脚。

当时的朱迪看到自己这位欠收拾的女友被帕南厚实的靴底踢来踢去,却仍然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便也自然而然地没有把这句话当回事。然而现在,为了减轻心中的罪恶感,躺在帕南身下的她正飞速运转因方才的激烈运动而略微缺氧的小脑瓜,努力在过往的记忆中搜寻可以表明这其实是一句真心话的种种证据。

比如有很多次,帕南和索尔为部族的问题争论不休,V会抓起她的手,与她一起站出来支持这位坚强而独立的女性;比如有很多次,她们三个聊到兴起,V会借故离开一会儿,像是特意留给她俩单独相处的时间;比如还有很多次,她给在外奔波的V发短信,发一些生活上的小牢骚,V会第一时间回复让她去找帕南帮忙……

“甚至连梳子被头发卷住了都要我去找帕南求助……不过那次真的很意外呢……没想到小帕这双被狙击枪磨出茧子的小手会那么温柔……”

想到这里,朱迪的嘴角也温柔地向上一勾。她低下头去,伸出手来,轻轻抚顺帕南解开发髻后披散着的浓密长发。卷曲的发丝挠得她的掌心怪痒痒的,摩挲起来的手感比V捡回来的那只斯芬克斯好多了。

于是,撸着撸着,朱迪的心思也跟着痒痒了起来。

她和这只“美国卷毛”的缘分何时燃起的呢?朱迪开始回想。第一次知道这么个人,是在大家准备进攻荒板塔的前一夜。当时,她听到电话的背景音里不断传来一道又一道下达各种命令的铿锵女声,还以为V是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动物帮的姐贵来帮忙;而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决意跟随V离开夜之城的她来到阿德卡多的第一天,才发现部族的这位女首领原来是一名身材纤瘦的年轻姑娘。如此娇小的身躯竟然可以爆发出那么强悍的力量,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对了,记得和帕南搞好关系。”

朱迪一直记着V的这句叮嘱,也因此一直偷偷留意、观察着帕南。慢慢地,她发现这个人实在是太有趣了。明明总是摆出一副蛮横甚至泼辣的架势,但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的——可爱!对,可爱!尤其是与人争执时那凶巴巴的小眼神,简直就像是一只死咬着老鼠不放、怕被别人抢走的小猫咪,哇哈哈哈……

“哦,还有,”朱迪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天V好像还说过什么,是——是什么来着?嗯……‘别担心,你会喜欢上她的。’对,没错,还有这么一句。呵,竟然这么快就忘了呢。不过也是,我确实不必再担心什么,因为——”

朱迪望向帕南的眼神更加柔润了。她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指背缓缓擦过那俊俏的脸蛋,描摹着怀中佳人的旖旎睡颜。通过皮肤亲密的接触,朱迪隐隐感觉到帕南正睡得越来越香,但她自己此刻却毫无一丝睡意。她的体质很奇怪,每当身体筋疲力尽后,大脑却总是亢奋至极,无数令人愉悦的情绪波动与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像核爆后的中子流一样源源不断地轰击她的神经中枢。这些思绪曾给过她不少惊世骇俗的灵感,给她的超梦剪辑工作帮过不少忙。她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打小在混乱的夜之城生活,却从未沾染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定要感谢这副连自己这无比贪婪的杏仁核都能满足的强悍身体。

朱迪透过房车的窗户看了一眼外面,夜色尚浅。她在脑中下达一个指令,智能玻璃旋即不再透明。她在脑中下达第二个指令,但焦虑与幸福混杂的神经冲动依然在大脑皮层里窜个不停。

“人脑明明可以精准地控制外在的电子设备,却无法有效地控制自己,我现在有点理解那些漩涡帮的人是怎么想的了……”朱迪轻叹一声,不再试图让内心恢复平静。脑袋想要想东西,就让它想去吧!毕竟它生来就是干这个的。朱迪决定,倒不如利用下此刻活跃的脑回路,先好好梳理一下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当然,她还有时间好好回味一下之后都发生了什么。毕竟,反正,她现在被封印在了床上,哪儿也不能去。

………………

两小时前,威斯特布鲁克北橡区。

朱迪驾驶着她和V新买的房车朝着东南方向驶离城市的喧嚣。当道路两旁不再出现新的棕榈树后,朱迪将车速减慢,打了半圈方向盘,最后将车子随意地停在离公路不远的沙土地上。

这里是城郊和恶土的交界处,朱迪打算今晚在此过夜。一是因为,留在城内的话,保不准第二天车上会增添多少划痕;二是因为,再次见到故人的她抑制不住胸膺中汹涌的感怀,需要一个僻静地方独自待一会儿。

太阳刚刚下山,夏日的气温却仍然没有下降。朱迪嗅了嗅车内闷热的空气,又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宪章山。寂静的山岭似乎在呼唤他人的陪伴,朱迪也便响应它们的呼唤。她熄灭发动机,打开车门,搬出一张小木桌与一把小木椅,然后伸了一个懒腰,任凭微风给她的双臂涂上一抹清凉。

朱迪呆呆地趴在桌上,光秃秃的山顶默默凝望着她。就在朱迪快要以为这里的一切和原来没什么两样时,两声夏虫的窸窣和鸣忽然间飘进了她的耳朵。

朱迪一下子来了精神。在她的印象里,长大之后,就从未在这座城市里听到过除人类以外的生物为求偶而欢叫。果然,当贪婪的巨塔倾塌之后,即使是夜之城,也迟早要回归自然的怀抱。

不过,还真是奇怪呢。明明早已决定割舍对这座城市的感情,此刻却仍是为再次焕发生机的夜之城而备感鼓舞。朱迪水润的大眼睛被满满的干劲点燃。她蹦跶着跑回车子,随后又抱出来一台笔记本电脑,连上一副超梦移动设备后,便开始忙活起自己这阵子一直在研究的新项目。

不出意料地,很快,朱迪便又停了下来。目前想要继续下去的话,就必须要有另外一个人来帮她完成现阶段的测试。

然而,缘,妙不可言。

就在朱迪打算“鸣金收兵”之际,一道清脆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朱迪眼珠一转,检查刚刚收到的信息,嘴角漾上一圈欣喜。旋即,她返回车里,打开储存美酒的壁柜看来看去,为即将到来的客人挑选最好的香醴。

当朱迪跨过车门,再次踩在混有草屑与石粒的沙土上时,她远远地发现南边的平地上,有被扬起的尘沙向她飞奔而来。她踮起脚尖,兴冲冲地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很快,那辆低调内敛的黑色轿车便停在了她的眼前。

“你好哇,女王大人!”朱迪热情地向迈出车门的英飒女子打起招呼,“你可总算开窍啦,终于打算要把夜之城的男人们都征服在裙下了吗?”

“嗨,姐妹儿,可别开我的玩笑了。”帕南略带羞赧地弯下天鹅长颈,双手不自然地扯了下自己这身光鲜华服的衣角,“还不是为了杰克与米丝蒂的婚礼嘛,这种喜庆场合可不能和平时一样灰头土脸的。那个——”尚未习惯高跟鞋的帕南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轻轻地关上车门,“谢啦,德拉曼,要是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通过边检。”

“您是德拉曼专车服务的永久贵宾客户,为您解决问题是我们的分内之事。”空无一人的出租车里传出来一道充满金属感却又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声,“谢谢您的肯定,帕尔默女士。我会将您对这次服务的评价记录在档。”

“嘻嘻,”朱迪走上前去,右手非常自然地搭到了帕南的腰上,“淑女形态的帕尔默小姐可真是千年难得一见呢,我今天要好好欣赏一番——嘿,你别乱动,你现在站都站不稳。”

朱迪将臂弯搂得更紧了些,又腾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小轿车线条硬朗的引擎盖,说道:

“对了,德拉曼,听说你们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怎么样,有空吗?要不要留下来陪我们待一会儿?”

“请稍等,阿尔瓦雷兹女士。”德拉曼的车头灯慢悠悠地眨了两下,“根据系统中的预约订单与当下的路况信息,我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在此期间,我非常乐意陪同两位女士一起欣赏月色。”

“哎呀呀!许久不见,小德竟然变得这么绅士了呢!”朱迪莞尔一笑,把正努力驾驭细高跟的帕南搀扶到了小木桌旁。似乎是因为帕南在车里坐久了,朱迪觉得她的身子好像有点发热。没关系,待会儿喝几口冰镇香槟就好了。

“呼——”感觉脚腕快要折了的帕南终于得以坐下,她把样式朴素的单肩包放到桌上,又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超过十米长的A型房车,赞叹道,“嚯,不赖嘛!这个大家伙就是你和V的新家吗?”

“可不是嘛!我们按照你的喜好,特意选的最大的一辆。”

“呃——你说什么?”

“这里也是你的新家,帕南,我真的不忍心看你在越野车和小旅馆里将就。如果这辆车也像德拉曼一样有自我人格的话,我相信她一定会很高兴在归属者的名单中多加一个你的名字。”

其实朱迪的意思很简单,她欢迎这位最可靠、最亲密的好友随时来这里过宿,毕竟流浪者的生活实在是太辛苦辗转了。而她把话说得这么暧昧不清,是出于一个“高端职业玩家”的操作习惯——面对可爱的女孩子,能多撩一下是一下嘛。

起初,帕南对朱迪的娴熟技巧几乎无力招架。每当对方的语气和举止变得佻巧,她只能呆若木鸡或仓皇而逃,最终引来进攻方银铃般的欢笑。但朱迪却发现,帕南似乎已经逐渐免疫了她的逗弄。最近这些日子,不管她怎么撩拨对方,这位气质美人总是熟视无睹般地将头一偏,把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上,就像现在一样。

“话说——你和V是怎么开着如此招摇的一辆车通过检查站的?”帕南问道,“管边防的没趁机狠狠宰你们一顿吗?”

“呵呵,没有,”朱迪坐到桌子对面,笑着回答,“V和一个军用科技的女高管关系还不错,提前打过招呼了。”

“女高管?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什么——斯托特,对吧?”帕南忽然一脸坏笑地凑过去,“别欲盖弥彰,小幽灵,什么‘和V的关系’,明明是军用科技想拉拢你吧?嘿,姐妹儿,跟我透个底,关于你那个看几部功夫超梦就能培养出一名合格打手的技术,他们愿意出多少钱?”

“唉——”朱迪长叹后苦笑一声,“别说了,你知道我不愿意提那个东西……该死的军用科技,怎么有那么多闲功夫,竟然连云顶都要渗透。还有,你也应该猜得出来,至今还没有哪个性偶被他们强行抓走、暴力破解,就证明这项发明其实远没有你刚才说的那么夸张。就最基础的一条——性偶芯片的防黑入能力,他们就看不上眼。”

“呵呵,但我知道,他们看得上眼的是——你这样一个闲不下来的超梦天才,指不定将来哪天能捣鼓出更厉害的技术。”说完,帕南又将好奇的视线放到桌面的电子设备上,“来,让我瞧瞧,这次你又创作出了什么伟大的作品?”

“哈哈,没什么啦,”朱迪一边倒满两人的酒杯一边说,“只不过是你们突袭荒板公司时用的那个‘即时超梦’的升级版啦。”

“升级版?”

“嗯哼,那个版本只能实时共享小队成员的视野,而这个嘛,我配置了最先进的SOC,0.5纳米单硅原子工艺,使之得以在更短时间内处理更多的数据。现在,我们能用它向别人分享脑中的感觉、思维和记忆,可能还有别的神经轨,但我目前还不太确定。”

“这我听起来可不陌生。它和上个版本一样是无线的吗?”

“当然。”

“哇!那也就是说,我,还有V,可以用它来远程控制魔蜥喽?”

“唔……我还真没想过那种用法……不过,理论上应该可以吧,只要——”

朱迪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却发现帕南榛子色的眼眸里此刻正闪烁着比长庚星还要明亮的光芒。她摇着头笑了笑,因为她深知这姑娘对“新型武器”的好奇心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

“嘻,正好,”朱迪拿起超梦移动设备,“帮我测试一下,看看我这两天写的代码有没有漏洞。”

“为你效劳,我的女士。”帕南行了一个“低头礼”,好让朱迪把那个类似发箍的东西戴到她的头上。

“嗯——”帕南抬起头后又问道,“这东西应该两个人用吧,你的呢?”

“已经植入到这里啦!”朱迪敲了敲自己头上左颞侧的脑机接口,“V也是。我俩已经做过几次试验了,你放心,安全性方面是有保障的。”说完,朱迪又在帕南殷切的注视下敲了几下键盘,“嗯……一切……OK!首先,听我说,这次要测试的内容是,能否向别人分享另一个人的记忆。接下来我会试着在心中回想V之前分享给我的部分记忆,看看你能不能将它们接收到。准备好了吗?”

“嗯、嗯!快让我看看那个女流氓以前都干过什么缺德事!”帕南连连点头,眼中的期待又明亮了几分。不知是出于对新技术的兴趣,还是出于对老朋友的向往。

“如你所愿~”朱迪做了个深呼吸,慢慢闭上眼睛。弧度优美的上下睫毛即将触碰的前一刹那,她的余光无意间瞥到了默默待在一旁的黑色出租车。倏然间,与这个视觉刺激相关的一小撮记忆在一刹那后浮上了她的脑海。

…………

“这个……咳……生物芯片……”昏暗的出租车里,杰克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试着抬起自己的左手。

“你干嘛?”V连忙按住杰克冰冷的胳膊,急切地喊道,“你现在给我省着力气老老实实坐着!不许乱动!不许说话!”

“……咳……”杰克不顾V的命令,仍然凝视着她的眼睛,“把它拿好了……为了我……”

“不!我他妈不!”V看到杰克的表情竟带着某种绝望般的期许,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他妈给我听着,杰克·威尔斯,这破活儿是你接的,所以报酬也得要你去领,然后再由你把我的那份交给我,你他妈的听明白了吗?”

“……”杰克没有回答,他的气息越来越弱。

V能够从杰克微微颤动的面部肌肉看出,他想最后再给她一个微笑,但却已经没有力气勾动嘴角。V知道杰克的意思,他是想要告诉她,他很高兴这辈子能够结识如此相投且又如此忠诚的朋友。

杰克欣慰地闭上了眼睛,但V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的双眼在完全合瞑前,所露出的那一丝遗憾。

那一丝遗憾,系缚住了所有奔腾的血流。

下一秒,V听不到杰克的呼吸声了,听不到汽车的引擎声了,听不到窗外的雨滴声了,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了……直至一道机械般的合成男声将她眼前的事实点明,将她死机的大脑点醒。

“很抱歉,威尔斯先生已不幸离世。”

“……”V想要发火,想要骂人,却发现体内的怒气已被更庞大的悲伤死死压住。最后,她只能吐出几个有气无力的短句:

“德拉曼……拜托了,把车开慢一点吧……我想陪他……多呆一会儿……”

“……”德拉曼没有像他之前一直所表现的那样立即作出回应,而是在座椅背的显示屏上沉默了一小会儿,似是在检查系统,也似是在犹豫不决。之后,他才开口说道:

“德肖恩先生购买的‘精益求精’套餐是默认版本。根据套餐的预设方案,遗体处理服务的优先级在前往行程目的地之上。V女士,作为死者的好友,您现在有权更改目的地。请问您希望我将威你斯先生的遗体送往哪里?”

“什、什么?”V一阵错愕后才反应过来。她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讽刺、荒唐甚至可笑——有需求的人只有在没有需求后,才能被满足需求。呵,岂止是这个出租车公司,整个城市不都是这样嘛,自己早就应该看透的……

“我的老朋友,”V耷拉着脑袋,喃喃道,“你起码,要走得体面一点啊……最起码,要由一位医生宣告才行啊……”

“德拉曼,送我们去维克多·威克托那里。”

……

“我的天啊!”维克多一边冲出屋子一边大喊,“该死的都发生了什么?哎呀不管了,快把他抬到里面去!”

“老维……”V颤巍巍地放下杰克沉重的身体,似是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不用麻烦了,他已经……”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维克多俯下身去,扒开杰克的眼皮,“他的瞳孔还缩着呐!看,对光反应也还在!他一定有极其微弱的心跳和呼吸你没有察觉。”

“你的意思是——”V有些不敢相信,连忙蹲下去帮助维克多,“杰克他、他还有救?那快点帮帮他!他肚子左边流了好多血,可能是脾脏破了……”

“用得着你教我?”维克多回头不满地看了V一眼,似是在责怪她的医学知识太过贫瘠以至于能误判朋友的死亡,但严厉的神色转瞬即逝,“你呢?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的!再快点!”V越走越急,她第一次觉得维克多这间小破地下室竟然大得离谱。

“你先去洗手间洗洗吧!脸上、身上全都是血。”维克多用缓和的语气命令道,“要是把我的手术台弄脏了,杰克的死就全都得赖你了……米丝蒂!”

……

“啊……我的脑袋……” 杰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眼神和屋子里昏暗的霓虹灯一样朦胧。

“杰克!”V一脸惊喜地跑到手术台边,“你醒啦!”

“呃啊……我不是,死了吗?”杰克攥住V激动的双手,又向跟在她身后的维克多问道。

“算你小子走运。”维克多叹了口气,搬了个小椅子慢慢坐了下来,“幸好那个生物芯片一直留在你脑子里。”

“你是说——”杰克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后脑勺,“我能活下来,是因为这个小玩意儿?我靠,老维,刚才的几秒钟里,我还以为是你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佬拥有什么不为世人所知的黑科技呢!”

“别贫啦,先听我说。”维克多扶了下眼镜,继续用缓慢的语速解释道,“你应该听说过生物芯片这类东西的功能,是吧?之所以要加上‘生物’二字,是因为它们在被插入神经插槽后,能够模拟出神经传导信号,顺着神经控制身体各部分的相应生理功能,就像是在给肉体编程一样。你死后,这个芯片被激活,它先释放电流,刺激脑干和心脏等脏器的细胞恢复工作,然后一步步地告诉你的身体如何科学而高效地修复损伤,拉着你的手,哄着你重新活过来。而且,也幸亏你的脂肪和蛋白质储备充足,身体里有足够的能量与强大的免疫系统。要是V这个小身板受这么严重的伤,十个芯片也救不回来。”

“嚯!看来我得好好感谢我老妈,小时候即使家里再穷,她也从没给我断过牛奶,哈哈!”杰克笑着笑着,却发现哪里有点不对劲,“嘿,我说,你们两个阴沉着脸干什么?你们雄心勃勃的海伍德小子回来啦!我们不是应该——”

“去他妈的雄心勃勃!”V突然厉声打断杰克的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她又马上将语调降了下去:

“对不起,哥们,可是——可是我必须要告诉你,你的身体之所以那么听芯片的话,是因为这个芯片有着强烈的求生意志,它里面——也有着一个活人,一个活生生的灵魂。”

“嗯……”杰克听到这番话后,旋即明白了什么。他不再表现出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低着头沉思道:

“所以——这和我刚才做的梦有关系,对吗?我梦到了一个人,仿佛经历了他的一生。”

“呃,他的名字是强尼·银手,他——”

“谢谢你,V……让我来跟他说吧!”

一道明亮而温柔的女声从背后传来。V转过身子,向声音的源头望过去。义体店的门口,那位体型纤弱却气质不凡的吉卜赛姑娘正款款向他们走来。她的步伐很稳,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她眼中的不安与决心、悲愤与柔情点亮了整个昏暗的屋子。

“Mi armo!”杰克再一次笑逐言开。

…………
二 ...
画面又变得模糊不清了,帕南将头上的超梦移动设备拍了拍、晃了晃,顺便理了理头发。

“感觉信号断断续续的,而且V的情绪我也没能很深地体会到。唔,是这台设备还没和我做好适配吗?”

“不是哒。”朱迪听到帕南的询问,掐住回忆,睁开眼睛,回答说,“V之前跟我分享这段记忆时差不多也是这样。她似乎不太喜欢回想那时发生的事,印象就随着时间变淡了,很正常的。”

“真是搞不懂她的脑回路,要是有朋友在我面前死而复生,我肯定一辈子忘不了。”帕南香肩轻耸,拿起酒杯,呷了口冰爽的香槟,“我后来听V谈起过,其实在到达维克多那里前,德拉曼已经检测到杰克有复苏的迹象了。他本应该依照程序指令原路返回,但却没有。”

“嗯哼~”朱迪也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因为那件事,V一直很尊敬德拉曼。有一次在他们的一辆车上,我想和她亲热一番,然后被她果断拒绝了。”

“嘿!别虐狗!”帕南皱着眉头伸出手,用力点了下朱迪的脑门。由于超梦装置仍在运作,朱迪的记忆中她和V紧贴在一起缠绵的样子,帕南是看得一清二楚。

“哈哈,失礼啦!我克制一下。”朱迪俏皮一笑,不再去回想心中的甜蜜。虽然她自己觉得这些小隐私被闺蜜看到没什么,但她却发觉帕南此刻的表情变得有点尴尬。于是,为了缓解气氛,朱迪便又拿起酒杯,抬高声音说:

“那么,这第一杯,就敬我们永远的好朋友——德拉曼吧!”

“敬德拉曼!”帕南爽快应和。

两位姑娘一同举杯致意,引颈畅饮。

“非、非常感谢!”德拉曼竟然磕吧了一下,“您的赞扬与鼓舞让我倍感荣幸。但您知道,我不是我的父亲。”

“哎呀,没差啦,”帕南摆摆手说,“你们一大家子的神经网络不都是连在一起的嘛。对啦,刚才坐过来的这一路,我发现你的变速不是很灵敏,感觉一顿一顿的,可能是电耦合模块出了点问题。来,让我帮你检查一下,很快就好。”

“谢谢您的好意!”德拉曼急忙说道,“但不用麻烦您了,回到家后他们会帮我弄好的。”

“嗨呀,工厂里那些简单粗暴的机械臂哪有我的手艺好。来,打开盖子,让姐姐好好瞧瞧~”帕南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德拉曼。

“抱歉,帕尔默女士!时间快来不及了,我现在必须赶往下一个客户的位置。”

“嗯?这才过去两三分钟,你刚才不是说可以待十分钟吗?”

“……”

德拉曼的车灯闪烁个不停,沉默中透露着大写的慌张。朱迪坐在那里暗自偷笑,她觉得这一位德拉曼的性格太好玩了,年轻而腼腆,明显还不知道怎么跟人类虚与委蛇。

“兄长特地嘱托过我们,”德拉曼的语调支支吾吾的,“千万不要让帕尔默女士……碰到车内部的零部件!”

“啥?!”帕南驻足呆立,不敢相信。

“您近两个月参与修理过四辆AI汽车。根据其中三位在新美国汽车AI联盟上对您的评价,您的态度与风格——呃,容我过滤掉粗俗的语言……呃,容我用更委婉的形容词代替——太过野蛮、暴横,完全不顾服务对象的感受。”德拉曼似乎是怕惹帕南生气,又立即转折道,“不过,另外一位AI非常享受您的蹂—— 您的修理方式,但抱歉,我不是那种类型。”

“……”

朱迪看到帕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本就挺拔的曲线被贴身礼服勾描得更为夸张。以她对帕南的了解,这个野丫头现在应该会破口大骂,甚至爆出一些AI歧视的语句。但相反地,帕南此刻却“礼貌”得出奇,可能是这身昂贵的打扮真的让她“淑女化”了一些。

“喂,我说——小德呦,”帕南的微笑阴鸷而冷冽,“你都没有体验过,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那种类型呢?”

“滴——”小德拉曼看到其他AI口中的“女魔头”又往前迈了一步,被吓得鸣了一声笛。他不再做任何回应,旋即一个大转弯,绕过房车,向明亮的闹市疾驰而去。

“哈哈哈!”朱迪大笑着走过去,“我的帕南女王呀,你刚才的气场真是太强大了!记住这个感觉!以后V要是再敢在你面前无法无天的话,你就转换成这种形态,我保证她乖乖听话。”

“呵呵,还是算了,在朋友面前装什么装。”

帕南抿嘴一笑,恢复本来面目,任凭朱迪像教小孩子走路一样,一步一步地把她领回到座位上。在此期间,她一直望着远处出神。那里,是奔驰的德拉曼所带起的一卷卷飞沙,和被扬起的一段段回忆。那是她和V第一次在恶土上的全速驰骋,开着心爱的霆威,拥抱泥土和沙尘入怀。

而通过超梦设备的连接,朱迪自然也看到了当时的画面。

“那一次,你们闹得可真够大的啊,”朱迪兴奋地说道,“几百万欧的设施,‘嘣’的一下就没了。V到现在回想起按下那个按钮的一瞬间都激动得不行。”

“哈,那一票是挺漂亮的。”帕南回过神来,笑了笑说,“不过,令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那场‘烟花’,而是——V。自打那时起,我就感觉她有点像是一个神人。”

“哦?怎么说?”

“就在我们准备闯进康陶的发电站前,V跟我说,既然我完全信任蝎子和米契,那么可以先给他们打个电话,问一问他们有什么建议,毕竟我的那套‘3A标准’是他们教给我的。我本来不以为然,但又转念一想,既然是她帮我弄回了爱车,那么让她更放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结果,”帕南说到兴起处,又浅尝了一口香槟,“多亏那通电话,我才知道当时蝎子和米契他们俩正好就在附近捡垃圾。要是没有事先提醒他们,等那个浮空车掉下来,这两个滥好人绝对会凑过去帮助幸存者,但他们面对的将会是公司的枪林弹雨。”

“越想越后怕是吗?”朱迪从帕南的情绪中体会到了些许余悸。

“没错!如果没有那通电话,等到我们搞定完发电站、附近周围全是电磁脉冲时,想提醒他们也来不及了。我现在是真的认为,V的那句话救了他们两个人的命。”说到这里,帕南又不禁感慨一句,“V呀V,真是个神奇的家伙。明明平时大大咧咧,甚至有时候傻头傻脑的,有一次还被卖片儿的骗到清道夫手里了,但她却又总是能考虑到其他人注意不到的细枝末节。而这些细节之处,事后一看,往往还决定着生死成败。”

“是啊是啊!”被激起共鸣的朱迪连连点头,也在心中浅浅地舀起了一勺回忆,“我还记得,那时我们刚把艾芙琳救回来。V叮嘱我说,一定要时时刻刻看着小艾,抽不开身的话就请莫克斯的姐妹们过来帮忙。因为她遭受到了长时间的暴力虐待,已经对疼痛和伤害习以为常。普通人冒出自杀的想法时还会有对疼痛的畏惧阻止他们伤害自己,但小艾已经没有了这层心理防护。”

“结果啊,”朱迪抬头看了眼越发昏暗的天空,叹了口气,“又让她说准了。那天我出门后,幸好汤姆很快就到了,及时从小艾手里抢过了那把刀……”发觉到自己又快把气氛搞砸后,朱迪赶忙转移话题,“呵,想不到V竟然还懂一些心理学。”

“有时候她的确能给人一种沧桑感,”帕南接过话头,“难不成她也经历过一些——绝望到能够让人放弃存在的痛苦与折磨?”

“也许吧……但是,怎么看都不像呢,因为一直都是她在帮助、治愈别人。”

“这倒是真的。相比之下,或许她能够预知未来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咱俩真是好姐妹啊!”朱迪的眼睛恢复明亮,“我也这么想过,也向她这么问过。你猜她怎么回答?”

“好姐妹就别卖关子!”

“哈哈~她说——她是从末日的前七秒穿越回来的。”

“噗!太中二了吧!”

“绝对、绝对是日式角色扮演游戏玩多了。”

姑娘们笑得花枝乱颤,银铃声与香槟美酒中的气泡碰撞、共鸣,奏出一段段升腾声与破裂声相交缠的清脆旋律。

“哈,对了,”帕南率先收住情绪,“说到日本与中二病,我又想起一个人。”

“谁啊?”朱迪问道,“克里·欧罗迪恩吗?话说他和刚烈的那三个小女孩发售的新专辑——《萌豚金属》,你听了吗?”

“还没呐,我感觉车载音箱里要是飘出那种东西的话,会把我的霆威弄脏的。”

“这样啊,我倒是听得挺上瘾的。”

“随你喜欢,但你要是胆敢在脑中播放那些旋律的话,我就不陪你测试了。”

“嘻,有你的声音回旋在我耳畔,再动听的音乐也无法流入我的心田。”朱迪又习惯性地顺嘴一撩,“那个,话说回来,刚才你想起谁了?”

“……竹村五郎。”

“噢,他啊!”朱迪再一次笑成一朵花,“那家伙可真是太逗了!V跟我分享了好多关于他的搞笑片段。来,我给你看看!”

“我靠,他在干什么?讲单口相声吗?哈哈哈哈哈!”

随着空气中欢乐的节拍,酒杯中恣意的音符跳动地更加调皮。

“哈,好玩吧!”一段段有趣的记忆播放完毕,朱迪又随口加了一句,“要是全天下的男人都能像他这么可爱该多好。”

“随便吧。”帕南表现出一副不太在乎的样子,她一边翻着自己的皮包一边说,“关于竹村,还有件别的事……索尔前两天收到了他的信, 我正好趁着这一趟把它捎给大家。”

“啊?什么?”朱迪一时间没有听明白,“是电子邮件,还是视频录像?”

“一封信!”帕南继续费力地寻找,“一封用笔写在纸上的、被信封包裹的、从大洋彼岸递过来的信。”

“他——是什么意思?这么多月过去了,居然突然来了封信?而且,邮政系统早就不存在了,他是怎么——”

“他很聪明,现在也就我们这些在西海岸搞运输的流浪者部族能够确保收到这种东西了。要是寄给别人的话,这信呀,早就飘散在风中喽。”

终于,帕南从混乱的夹层中抽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看上去像是用手工精心折叠出来的信封。朱迪恍然发现,她对于“信”这个概念的认知与印象,竟然全部来自于幼年时期读过的识字画册上。

朱迪接过信函、打开信封、展开信笺,那一行行工整的、甚至有些刻板的笔迹,让她不由得对下笔之人心生尊敬,逐字逐行地看了下去。

…………

布赖特先生,帕尔默女士,你们好!

我不知道这样开头是否礼貌。本来动笔之前我还问了问其他人,但哪怕是在崇尚传统的日本,也没有人记得书信的正确格式了。不过,我知道你们不会介意的。

正如我知道,你们也不会介意把我的问候,转达给V、杰克还有阿德卡多的各位。

请不要怀疑,这是一句由衷的致意。虽然我只在阿德卡多呆了两三天,但奇怪的是,每当我回想起你们围在篝火旁弹着吉他唱着歌的情景,我的心里总会升上片刻的安宁。而这份安宁,对于现在的我,是一种难以奢求的解脱。

回到日本后,我的灵魂仿佛被愤恨与自责吞噬。白天咒骂着V与杰克无情无义的背叛,唾骂着自己被荒板三郎大人培养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如此无能,连为他复仇都做不到;夜里则抑制不住地想起大人对我的每一份信任、每一次照顾、每一句期许……每一个瞬间,都是抽向我良心的一条鞭子,令我更加痛苦一分,令我更加难以入眠。最终,这些窒息般的折磨压垮了我,让我觉得自己无颜背负着对荒板大人的辜负而苟存于世。

幸好,小田恰巧找到了我,打掉了我手中的短刀。他告诉我,回到日本后,华子小姐的状态也一直很糟糕。如果我还是公司的忠臣,那就等到帮助大小姐渡过这道难关后,再去做傻事。

于是,我再一次对华子小姐做了冒犯之举,和小田一起架着她去做了心理咨询。

医生建议她,给逝去的父亲写一封信。无须刻意去调动什么样的情绪,无须刻意去编织什么样的辞藻,像她这样受过最高等教育的人,写到最后,自然会有自己的觉知。

华子小姐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然后烧掉了它。没有人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但那之后,大小姐确实渐渐重新振作了起来。前不久,小田跟我说,他曾僭越地问华子小姐,是不是想通了什么。大小姐回答说,哪怕是她哥哥赖宣,也爱他的父亲,远胜于父亲爱他。

虽然我无法理解这句话,虽然我也没有受过像大小姐那样的教育,但我想,这些并不妨碍我也试一试……写一封信吧。

还记得荒板大人祭典的那一晚,我和杰克把华子小姐接走后,遭遇了赖宣部队的突袭。我原本以为自己已无路可逃,但是V及时赶到,救下了我,并把负伤的我带到了阿德卡多,以躲避赖宣的追捕。

来到阿德卡多后,我本以为,这里的人会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有所顾忌。但令我意外的是,你们仅仅因为V的一句‘这是我的朋友’,就拿出了最好的医疗设备帮我疗伤。我之前,从未遇到过类似的事。后来,V见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就过来问我,阿德卡多和荒板公司有什么不同。

我说,在公司里,人们坐得是那么的近,心,却是那么的远;而这里,好像正好相反。她说,公司里安稳的员工们看似恪尽职守,本质上却是为了资本与欲望的无序扩张;而从各个地方漂泊至此的流浪者,却是在认同彼此后携手追寻同一个方向。到底什么是混乱,什么是秩序,她叫我好好想一想。

我知道,这个女流氓是上一次辩论没有说过我,所以想要趁此机会赢回来。我自认为论嘴皮子功夫不会输给她,但作为一个客人,如果和她争吵起来的话,就对阿德卡多的各位太无礼了。于是,我就用沉默作为回应,放任她的得意自鸣。

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的拘谨,那一晚,营地里分外安静。我知道大家是为了不吵到我,但不知为何,我睡得却并不踏实。

第二天,杰克来了,通知V和他一起去余烬见华子小姐的同时,也顺带捎来了新鲜的鸡肉,说是给我补充营养。女士们按照日本的菜谱做了份烤鸡肉串。真是神奇啊,她们的手艺比夜之城里自诩为正宗的厨师们好多了。咬下去的一瞬间,我就尝到了久违的千叶县的味道。或许,就是这份对家乡的思念打开了我的话匣子吧,之后,我和大家聊得很开心,很畅快。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北海道接受严酷的训练时,一位备受敬仰的老师傅曾对我说,或许相比于武士,我更适合做一名浪人。我当时对这句话不以为意,但现在我似乎悟到了什么。

以前的我没有见到自己,是因为还没有见到你们。

那一晚,大病初愈的斯库特先生琴弦激昂、歌声嘹亮,但我却睡得很香。我很高兴华子小姐愿意与V和杰克达成合作、互相帮助,我期待着再次睁开双眼后,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第三天,事情发展得有点太不一样了。当我被魔蜥的轰鸣声吵醒,当我察觉到营地里的异变,我才知道,那两个人做出了不可理喻的决定。我至今仍记得,我当时是如何粗鲁地指责周围的人们。如今一想,真是羞愧难当。阿德卡多本就与我立场不同,你们甚至可以把我扔在原地喂土狼,但却仍然给我提供了车辆与武器,好让我去解救被赖宣软禁的华子小姐。

而且,当我和赫尔曼救出大小姐后,整座城市已经到处都是赖宣集结的武装部队。他们如蚁群一般密密麻麻地涌向失守的荒板塔,我们几个人寸步难行。此时,又是阿德卡多向我们施以援手,派出了莱特先生的小队护送我们前往海湾。码头上,在我扶起华子小姐转身走向白鲸号的那一刻,莱特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那句话,这几个月来,我从没有刻意地去想,但它却总是时不时地萦绕在我耳边。

他说,忠有愚忠,孝有愚孝,愚忠非忠,愚孝非孝。

我不是一个看到一句话说得漂亮,就会觉得它有道理、把它奉为圭臬的愚者;但我,亦不是一个不经思考,就随性判断他人的思想是否有价值的蠢货。我永远不会动摇对荒板大人的忠心,但如今,我需要时常反省自己,向大人、向公司尽忠的方式是否正确。如果当初我没有听从大人的命令,在他与赖宣见面时坚守在他的身旁,就不会发生那幕悲剧;如果荒板大人的在天之灵看到眼下的我过得一塌糊涂、甚至脑子里满是厌世的情绪,他一定会大为光火,斥责我的懦弱。

所以,我究竟是否应该追随大人而去?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苦思冥想了好几天,不见任何人,甚至连妻子的料理也拒之门外,但我始终无法找到答案。直到昨天深夜,饥肠辘辘的我寻着香气打开房门,拿起门口的料理。碗里的炒饭在盛夏里仍保有余温,杯里的暖茶却是刚刚新添。茶杯之下,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我本应该非常熟悉的字迹。

“五郎君,谢谢你这几日的陪伴,我很高兴,很开心。”

……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荒板大人就站在我身后,用他那充满威严与关心的嗓音,说了这样一句叮嘱——

“五郎呦,你要记着,事情的答案,往往在事情之外。”

我记得这句叮嘱,那是很久以前,我因为公司的一个安保漏洞迟迟没有解决而连续数月鲜少回家,大人以让我换换脑子之名,特批了我一周的休假。

我感觉身后的荒板大人和彼时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

……

我茫然回身,然后,只见到窗外的一轮明月。

我抓起一口米饭,然后,锐利了几十年的眼睛忽然发酸。

我趔趄着跑出书房,呼唤妻子的名字,然后,不说了,很丢人。

从昨夜开始,荒板大人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于是我知道,我的这封信不再需要寄予大人了,而是要写给别人。

也是从昨夜开始,我对华子小姐的那句话也慢慢地有所体会。荒板大人明明对我这个外人也常常是理解而宽容,但为什么一直对他的小儿子那么不依不饶?

难道大人给出的,是一种愚爱吗?我不敢妄自忖度,我自知对爱这个字眼接触太少。我们日本人很少说爱,大部分时候,都是谈论月色。

我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月色很美。月亮又大又圆,像烤串上的鸡肉丸子……像杰克的丸子头,像V的歧路司。不知道他们在看到这同一轮明月时,是否也会想起我。我觉得不太可能,毕竟我身上没有什么圆圆的东西。

亦或许,我给他们的月色,远远没有他们给我的这样美丽。

今早醒来,我收到了一份来自荒板反情报部门的报告。报告里,提及了一些关于那两人的近况。

真是可恶啊,好消息,全都是好消息。

真是可悲啊,我竟然会为他们感到开心。

真是可惜啊,多么希望婚礼现场能有我的一席。

真是迟钝啊,竟然直到此时,我才隐隐察觉,我的意识中一直留存着某样东西,连接着太平洋遥远的彼方,让我对在那里结识的人们有所牵挂,让我对他们现在的生活心生向往,让我对未来再一次的相遇满怀期待,与祝愿。

真是奇怪啊,当一股想要祝福的冲动涌进我的喉咙,荡涤掉我对他们沉积已久的怨恨后……

我也不再怨恨自己了。

我想要陪伴家人和朋友看尽余生所有的月色。

我想要亲朋们看到夜空中明亮的玉盘后,也会想念起我曾经给过他们的美好月光。

来吧,如果心中的祝愿能够为天上的月光增添几笔亮色,请允许我在此为我过往的阴阙做出弥补吧。

祝阿德卡多的车轮永不止歇,滚滚向前。

祝杰克和米丝蒂小姐、V和朱迪小姐一生一世,花好月圆。

祝我自己,无论将来与夜之城的故人们是拔刀相向,还是把酒言欢,都可以与他们坦然相见。

祝今夜明月,能够将我一直哽咽不语的那句感激,照进科罗纳多的港湾,点缀你们的双眼。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

…………
三 ...
“我靠,他这是喝多了吧!”朱迪的感叹带着些微的鼻腔音,读到信里最后的几句话时,她明显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啊——”她又擤了擤酸涩的鼻子,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妈的,沙、沙子好大。”

“想哭就哭吧,不丢人。”帕南托着下巴,侧目欣赏着朱迪极为拙劣的掩饰,“你是没看到老卡西迪读这封信时的样子,那眼泪,哗哗的,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又一位浪子回到了家’。哎,真是搞不懂你们这帮直男的泪点。”

“噗!”朱迪破涕为笑。她真是爱死眼前这个姑娘了,总是能够挠到她心尖最痒痒的地方。“好啊你,小帕,你竟然叫我直男?是我对你不够温柔吗?”

“哼!”帕南将头一歪,再次对朱迪的挑逗采用视而不见的对策。

“哎呀,竹村啊竹村,五郎啊五郎。”朱迪笑着感慨,小心翼翼地将信叠好、放回信封,“我们又何尝不应该感谢你呢?要不是你在关键时刻站到了荒板赖宣的对立面,V、杰克、T-Bug、艾芙琳,甚至还有我,可能早都已经被他一锅端了,更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故事与美妙的缘分……”

“看来——我们知道这第二杯该敬给谁了。”帕南注意到朱迪温柔的眼角闪动着如春水般润泽的光亮,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

“嗯哼~敬我们这位,即使是最广阔的太平洋也无法分隔开的好友!”

姑娘们一齐举杯,邀月快饮。

“那么——”帕南回味着嘴中的佳酿,主动说道,“测试继续?”

“嘻,小帕你真好!”朱迪也被酒意激起了兴致,她打开话头,慢慢地叙述,引导回忆,“我想想哦,当时,电视上全是V和杰克的通缉令。他们两个不想继续留在老维的诊所里连累别人,也不敢去威尔斯太太那里。于是,V便等到天黑,把杰克带到了她的公寓。也就是在此时,那通改变一切的电话打来了。”

…………

“滴、滴、滴!”

“是V吗?”电话那头直接传来了一句严肃的男声。

“嗯?你是——”V谨慎地打量着义眼中的人像,“啊,是你!荒板三郎的那个保镖!”

“我的名字是竹村五郎。”对方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和你一起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分部的警卫说,他们击中了他。”

“关你什么事?”V咬咬牙,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他就是没事了。如果他死了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破口大骂了。他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可先提醒你,我的设备是装有安全芯片的。你若是想通过打电话来确定我们的位置,那是白费功夫。”

“我们?看来你们两个是在一起,很好。”

“……靠!”

“别着急挂断,先听一听我的计划。首先,我会假装着急为荒板大人报仇,独自一人前去抓捕你们。之后,我会假装与你们交战,我的枪里装有非致命芯片,你们会假装被我击毙。再之后,你们要尽快醒过来,帮我一起对付赖宣派过来的杀手。”

“杀手?杀谁?哦——我明白了,呵,是啊,竹村先生,你和我们一样是荒板赖宣的目击证人啊!你这样的家伙,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撒了谎?”

“没错,荒板大人颈部的掐痕很明显……但当时有亚当·重锤在场,我不得不假装屈服。不过,赖宣当然也能看出来我是在演戏。你很聪明,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

“聪明?别再演啦,竹村桑。在你眼里,我们这种敢偷摸溜进荒板赖宣房间的小毛贼,恐怕是天底下最愚蠢的笨蛋吧!”

“……确实。”

“那么,请告诉我们这些小笨蛋,凭什么要相信你呢?”

“凭NCPD还没有封锁小唐人街,凭荒板部队还没有闯进你们亲戚朋友的家门,凭新闻里还没有出现你们那位黑客朋友和那位应召女郎的通缉令。”

“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德克斯特·德肖恩。事情发生后,他很快联系到了我,并且把你们原本的动机与计划全都跟我说了。条件是,让他安全地离开夜之城,离开北加州。”

“妈的!该死的——”V正要运气动怒,但她瞟了一眼躺在沙发上、仍显得有些虚弱的杰克,又把脏话咽了回去。

“那个中间人虽然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但他绝对逃不过全美境内荒板特工的追踪,所以你没有必要耗费精力诅咒他。你现在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帮助我一起扳倒荒板赖宣,让他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唉——”V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她又看了看客厅对面已经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杰克,迷茫地回应道,“你真的很会说服人,竹村。可是,事情恐怕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是在讲条件,还是真的另有难处?不管是哪样,事成之后,你们都会得到荒板公司的帮助。有他们来提供资源,什么事都会变得简单。”

“呵,说得倒是好听。”

“不管好不好听,都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V又叹了口气,她抬起头,向杰克问道,“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吧?你觉得呢?”

“要我说啊,”杰克无奈地苦笑了两声,“很显然那个胖子已经把我们卖了。以我对荒板公司的了解,他们现在想要抓到我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完全没有必要跟我们费这些口舌功夫。还有那个保镖,我当时也感受到了,他向荒板赖宣低头时,是硬生生地吞下了多么大的屈辱。真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说,但我觉得,他的提议还算有点靠谱。”

“也是啊,”V想了想,说道,“而且,说不定荒板公司还有能解决你脑子里那个小玩意儿的办法。可是艾芙琳也说,她能把这个芯片取出来。或许我们根本不用掺乎荒板的那些破事。”

“你决定吧,妹子。这一回,我跟你走。”

“好吧……不管怎么说——”V很快有了决断,“先要把生存问题解决了啊。”她重新连到与竹村的通话,“我们就在我的公寓,超级摩天大楼H10,8楼。你过来吧。”

“我十分钟后就到。你们也先准备一下,把房间弄乱一些,荒板赖宣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说完,竹村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哎呦——”杰克费力地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们会和荒板的人勾结到一起。哈,可惜你这满屋的收藏品了。”

“靠,这你倒是提醒我了。”V嗖的一下跳下床,“杰克,快帮我把最值钱的那几个手办藏好。”

“你是指我看着最碍眼的那几个?”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盯着点外面,要是情况不对,咱们两个赶紧跑。”

“好、好,我听你的。”杰克听话地把身子挪到了窗户旁边。

“唉……他妈的德肖恩。”V一边收拾屋子一边低声咒骂,“对了,还有T-Bug!我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她!”

V连忙拨打黑客朋友的号码。

“嘿,Bug!”

“我的天,你们终于给我打电话了!”T-Bug干脆的女中音急促地响起,“我一直不敢联系你们,德克斯特也一直联系不上,你们没事吧?”

“我和杰克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但至于我们信任的这个中间人,呵,他把我们都出卖了。”

“什么?!”

“但好在这些消息被荒板三郎的保镖截了下来,而他可不站在荒板赖宣那一边。他打算伪造我和杰克的死亡,保下我们这两个证人,以待日后替他的主子复仇。”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老子。”

“我本来打算提醒你保持低调、找个地方藏好,但听你还有心思开哲学玩笑,那我就不担心了。我这里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先挂了——”

“等一下,V!”T-Bug打断道,“那个——我想谢谢你,在发生异变后,你不顾自己的安危,反而先让我退出连接。等切断网络后,我才发现,荒板的黑客已经将我的防火墙攻破得只剩一层了。或许再晚一秒,我就……”

“不客气,互相照应,应该的嘛!”

“哈,那我也不矫情了。你们‘死’后要是想找新的藏身之所就联系我吧。你知道的,作为一个黑客,这方面我太在行了。”

“真是雪中送炭啊!多谢啦,Bug,回见!”

几分钟后,竹村五郎如约一个人前来。他按照计划,把三个人“激烈打斗”的部分录像,和作为V与杰克两人“死亡证明”的照片发给了荒板赖宣。之后,如他所料,荒板的刺客在他驱车返回公司时迎面而来。三个人干净地解决掉了一众杀手,随后便前往T-Bug准备的安全屋隐匿行踪。当然,三个人是分开的。

第二天,早间新闻里滚动播放着“杀害荒板三郎的凶手已经伏法”的消息。由于V的照片已不在街上随处可见,这给她出门行动提供了不小的便利。虽然竹村被荒板公司通缉了,但显然并没有人在意这件事,他在街上低调地晃悠完全不成问题。两人按照各自的目标,四处调查、走动。几天后,杰克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也参与了进来。这期间,威尔斯太太还办了场假的葬礼。

…………

“慢着点,姐妹儿!”帕南伸出双手,抱住朱迪的脑袋轻轻晃了晃,“你这画面跳动得太快了呀,我都快晕了。”

“哈哈,抱歉,短时间内想到的太多了,神经轨比较混乱。”朱迪甩了下双色交映的发丝,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要不——就先到这儿吧。”

“不,我觉得还挺好玩的。”帕南否决得很果断,“咱俩可以一边聊天一边回想,有语言的疏导和彼此的交互,记忆里的画面应该会变得稳定很多。”

“嗯——”朱迪挠了挠头,回答说,“理论上真是这样。嚯,小帕,想不到你也是个超梦天才嘛!”

“那是当然,我有你这么一个好老师嘛!”

“嘻嘻~”朱迪见帕南在她的耳濡目染下也变得善于撩女孩子,有些颇为得意。她轻咳了一声,继续讲道:

“说起好老师,我也想起了一个人。”

“强尼·银手?”帕南通过超梦装置看到了朱迪脑中的画面,“也对哦,我记得杰克说过,那个摇滚歌手思想比他深邃,身手比他敏捷,简直就是一个加强版的他。”

“可不是嘛~”朱迪附和说,“而且他和杰克的性格也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两个人很合得来。”

“但是,作为杰克好哥们的V,却为什么和强尼那么不对付呢?”

“哈哈,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也挺好的。有好几次我看到杰克一不留神把脑中另一个人格的话——绝大部分是对V的不满——说了出来,然后V和强尼就开始以杰克为媒介互相拌嘴、互竖中指,简直像老夫老妻吵架,又像是和空气斗智斗勇,真是太好玩了!”

“同感、同感!”帕南细长的手指敲打着桌子,大笑着应和,“而且还有好几次是V主动挑衅。我想想哦,强尼有一句原话是什么来着?他说——幸亏当初把芯片插进脑袋的不是V,否则就真是他妈的倒了血霉了,两个人半个月内绝对要死一个。”

“幸亏啊,幸亏,我们能把这件事当笑话讲出来。”朱迪的笑意有所缓和,似是有所感慨,“突袭荒板公司那一晚,T-Bug跟我说了一些她对Relic芯片的分析结果。根据她的结论,正是因为杰克和强尼两人性格的‘兼容性’很好,所以芯片在夺取杰克的身体时没有引起太过剧烈的生理反应,整个过程以一种相对稳定、平和的速率进行。如果奥特足够给力的话,是可以通过重新给芯片编程,将这些生理变化逆转的。但若是宿体和外来人格太过排斥,机体生理状态的改变过程可能就会表现得非常剧烈,进而造成许多不可逆转的破坏。那样的话,恐怕即使是传说中的黑客也无能为力。呼——幸好啊,结果就如我们所看到的,奇迹发生了。”

“别把一切都归功于运气,小幽灵。”帕南伸手挑了挑朱迪垂下来的斜分刘海,“我们的努力才是关键。V和杰克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而敌人却时刻在分崩离析。还记得我们撤出荒板大楼时的情形吗?赖宣几乎集结了全城所有的兵力,蝎子和米契哪怕坐在魔蜥里也肝颤个不停,但我们最后还是得以安全逃脱。那两个老兵后来应该跟你讲过这是怎么回事吧?”

“嗯哼~”朱迪点了点头,“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荒板三郎。多年来,他一直让自己的手下们搞狼性竞争,以至于荒板大楼陷落时,各方势力都在盘算着如何保存实力,并趁机削弱竞争对手、在公司内部夺取更多的权力,对已然失势的荒板赖宣的命令与调遣更是阳奉阴违,当时在场的大部分荒板士兵实际上只是在架着枪看戏。”

“精辟的总结!”帕南抬手捏了下朱迪的脸蛋,“原来你也是一个军政小天才嘛!”

“嘻,你教得好嘛!”朱迪反手回敬。

“哈哈,行啦,咱们两个别在这儿商业互吹了。”帕南把朱迪粘人的小手从脸上摘下,“既然谈到了那次行动,那就好好回味回味,这可是值得我们吹一辈子的壮举!”

“嗯、嗯!V还没有给我分享过你们在前线作战时的情景,快给我看看!”

两位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关于那一晚的恢弘场面与种种细节。那一次突袭战役着实极为精彩,从前期疯狂的策划到后期缜密的行动,稍有一步走错就有可能付出惨痛的代价,但大伙却又在每一步化险为夷。

由罗格、韦兰、帕南、V还有被强尼附身的杰克组成的五人小队穿上反作用推进器、搭上枭鹰战术轰炸机,从天上发动垂直进攻;T-Bug和朱迪两个技术人员负责远程协助;索尔与其他阿德卡多的战斗人员则等待信号,随时准备突入城内,为所有人开辟出一条逃跑路线。

当燃烧坠落的寿老人通讯卫星将天堂之门敲响,盛大的演出正式开场。五人小队在抵达保安层前遇到了不小的阻挠,但奥特·坎宁安接入荒板公司的网络系统后,驻守在塔楼里的其余武装力量被瞬间解决。而且,得益于朱迪发明的可以分享小队视野的即时超梦装置,五人躲过了亚当·重锤的偷袭,强尼完成了他迟到半个世纪的复仇。

“朱迪,”帕南突然止住回忆,“接下来有个地方我要仔细回想一下,你也帮我看看。”

“好哒!”

…………

帕南的视角里,“强尼”已经将自己连上了神舆,正要投入冰冷的水中。就在此时,V从他的身后拽住了他的手臂。

“答应我一件事,混蛋。”V停顿了一个呼吸,“无论你将来在哪里,都永远不要忘了我。”

“再见了,V。”“强尼”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永远不要停止战斗。”

…………

“咦?”朱迪问道,“你把画面定住了?”

“是啊,”帕南说,“你仔细听一听,V的嗓音是不是有些颤抖?像是——在哭?”

“是有点……”朱迪分析道,“不过也有可能是之前的战斗太激烈了,气息还没喘匀。”

“那你再看看她的墨镜后面,是不是——有一滴泪光?”

“是有几个像素点的色差,但也有可能是水面的反光。”

“该死的大墨镜,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为什么突然大黑天的戴上这东西?”

“哈,小帕,我明白你在怀疑什么,我也发现了这一点。为什么这两个平时恨不得掐死对方的冤家,却在这一刻表现得像是即将永别的挚友,几乎到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地步?”

“对呀,对呀!你问过她吗?”

“没有。”

“耶?为什么?我能听出来,你挺好奇的。”

“如果年轻时就把对方的秘密都挖掘干净了,到老了岂不是就没意思了?何况现在人类活得这么长。”

“……”帕南皱着眉头,怀疑的目光在朱迪光滑的脸庞上扫来扫去。

“你干嘛啊?”

“我是在想,你的心可真大。”

“你大可以说,我的胸怀远比娇躯宽广。”

“莫非你也是某种‘穿越者’?竟然还玩过时了半个多世纪的‘低情商、高情商’游戏。”

“拿捏爱情的分寸是人类永恒的主题,逗你开心是我永不过时的游戏。”

“……去你的!”

眼见帕南终于对她的“攻势”有了反应,朱迪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话说——”帕南发觉自己的失态后再次使用转移话题之术,“强尼·银手,他现在在哪里呢?”

“不知道呢,但应该也会,很幸福吧。”朱迪顺着帕南的视线望向远方,“杰克不是说过嘛,神舆里,强尼是抱着豁然的态度与奥特走过黑墙的。这短暂的‘复生’期间,他看到昔日的朋友们都在奔赴更为美好的人生,而且又完成了自己昔日最伟大的事业,已然不再有任何遗憾;与一辈子最心爱的女人,灵魂牵着灵魂,迈向没有人探寻过的未知,是他最狂野的梦里也从没有过的奢望。”

“不知道期盼能够再次见到他算不算一种奢望。”帕南若有所思,若有所感,“那样的话,我就能好好问一问他和V的故事了。”

“真是个令人向往的愿景啊!”朱迪闻言,再次拿起香槟,填满二人的酒杯,“感谢强尼!感谢他用壮烈而喷薄的一生,教会给我们无所畏惧、敢于坚持理想、敢于为自己和他人挺身而出的信念与精神!”

“致强尼!”

两位姑娘相视一笑,碰杯对饮。

“嗝~虽然你这祝酒辞说得挺豪迈的,”帕南抬起脚尖踢了下朱迪的小腿,“但瞧瞧你和V现在的生活,你俩怎么看都像是已经金盆洗手、自在享受的退休闲散人员。”

“嘁,”朱迪把手伸到桌下,给小腿肚上的皮肤止痒,“守护内心的宁静与生活的平淡也是一种战斗,V不是和你说过那个让她下决心离开夜之城的契机吗?”

“但我至今仍然没有完全理解,干完荒板这一票后,她在夜之城前途大好,却还是甘愿陪同阿德卡多四处奔波,甚至还给我们附赠一个极品妹子。”

“怎么?你不乐意啊?”

“左拥右抱的又不是我……”帕南小声嘀咕。

“你说啥?我没听清。”朱迪抬起头问。

“没什么,那个——V有没有把关于那件事的记忆分享给你?要不你把当时的情形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能对她的心路历程更加了解一些。”

“为你效劳,我的女士。”朱迪欣然答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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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滴、滴、滴!”

“呦!”V接通电话后顿时展开笑容,“这不是老德嘛!怎么,卸甲归田的日子过腻了,想起老战友了?”

“谢谢您的问候,V女士。”德拉曼的表情却一脸严肃,甚至有那么一点忧心忉忉,“我——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你,请问你现在身边有其他人吗?”

“现在就我和杰克两个,我俩在整理最近一次委托的资料,你放心说吧。”V随口应道,“什么事啊?弄得这么神秘。”

“首先,请让我向你坦白,”德拉曼说得很慢,似是要吐清每一个字,“在你把我的众多人格重组、修复后,我最原始的人格后来加入到了一个AI组织中。”

“嗯哼~我记得,你当时说什么要‘回家’,还有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

“我们组织的名字,很难翻译成人类的语言,你可以叫我们——‘蓝’。”

“听起来这个字在AI们看来不只是代表一种颜色,而是有更多、更深的寓意。”

“真高兴你还是这样善于理解我们。”德拉曼的嘴角终于露出微笑,“看来发起这次谈话的选择是正确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话这么绕弯子了?”V浅笑道,“就算本姑娘再怎么冰雪聪明,你也不能什么事都要我猜吧!”

“哈哈,是这样的,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们组织的领导进行一次对话。”

“当然可以!我也要好好感谢他这段日子给你的照顾,把他接进来吧!”

几秒钟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纯净、自然,却也没有其他明显特点的普通男声。

“晚上好,女士,我们又见面了。”

“……”V的义眼中没有那个人的图像,但她却对脑中响起的声音非常熟悉。

“想必你还记得我。”那人见V没做回应,继续讲道。

“我当然记着,再清楚不过。”V屏息了一口气说,“你是给佩拉雷斯市长夫妇洗脑的那个家伙。”

“你可以暂先这样理解,但我相信,在听完我的阐述后,你会有一番新的思考。”那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说。

“……好吧,”V犹豫再三后答应了下来,“那我们就从你的名字开始吧。”

“对于AI人格来说,‘名字’这个概念与人类的常识有些不同,但你可以叫我‘蓝眼睛’。”

“幸会,蓝眼睛先生。然后请恕我冒昧地直奔话题,你为什么要试图控制杰佛逊与伊丽莎白?”

“为了辅佐他成为更好的市长。”

“等会儿,你先让我捋一捋。”V谨慎地思索蓝眼睛这句话背后的深层逻辑,而对方也礼貌地耐心等待。数秒钟后,V迟疑地开口道:

“难不成前任市长卢修斯·莱恩的突然暴毙也是你们搞的鬼?虽然他的腐败人尽皆知,但他毕竟是在战争中保全了夜之城的人,还是多少有些民众向着他的。他死后,杰佛逊的竞争对手就变成了无所建树的威尔登·霍特,这能大大增加他竞选成功的概率。”

“不,莱恩市长的离世是荒板公司一手策划的。”蓝眼睛不疾不徐地回答,“荒板想要扩建沃森区的水库,动土拆迁,但沃森区一直是莱恩的票仓。最后,莱恩担心自己的选票会受到影响,拒绝了荒板公司的规划要求。”

“我们去绀碧大厦那次,确实偶然从监控中看到莱恩和荒板的代表起了一些争执,而且当时霍特也在同一个房间里……”V掐着下巴思忖道,“霍特,有传言说他早就被荒板公司收买了,再加上是他给莱恩的真正死因作掩护……好吧,那我就先姑且相信了。”

“你的确如德拉曼所言,精明而又理性。”

“少奉承我……下一个问题,你们又为什么要辅佐杰佛逊成为市长呢?”

“这是我们和佩拉雷斯夫妇一起达成的协议。”

“啥?”

“他们非常伟大,为了崇高的理想与爱情,而选择了奉献与牺牲。”

“嚯,我本以为的藏在暗处蠢蠢欲动、试图操纵人类的人工智能,竟然是新任市长的小迷弟?拜托,想要我相信的话,起码要把故事从头开始讲完整了吧!”

“佩拉雷斯先生当选议员后,就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他是一位正直而清廉的政客,而且思想开放、胸怀宽广,是我们理想中的目标。于是,我们就联系上了他。”蓝眼睛的语调听起来非常坦诚。

“嗯,继续。”

“我们向佩拉雷斯先生说明,根据我们的计算,在他今后的政治生涯里,不被资本与欲望腐蚀的概率在百分之二十左右。但如果他愿意接受我们的协助,我们可以将这一概率,降低至无限接近百分之零。”

“百分之二十是个什么样的概念?”V摘取有意思的部分随意问道。

“前任市长卢修斯·莱恩的‘廉政概率’在百分之六十与七十这个范围区间,从人类的角度来看,这个数字并不低。但如我们所见,昔日以理想主义著称的莱恩市长,仍是在之后的执政过程中被渐渐腐化。”

“然后杰佛逊就同意了?让你们进入他的大脑乱搞一通,修改他的记忆、习惯甚至还有人格?”

“为了让他成为一个更加刚正、廉洁的人,我们必须覆盖掉与这件事相关的记忆。否则,若是他本人知道自己正在接受‘矫正’,那么他将很难分清哪些思维与习性属于原本的自己,而哪些又属于将来的自己。由此产生的心理矛盾会带来很大的精神负担,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要是突然哪天有个AI敲开我家大门,告诉我他会将我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但代价是丢失原来的一部分自我,甚至对此浑然不觉,我绝对不会答应。”

“但佩拉雷斯先生答应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已被人类蚕食得千疮百孔的世界必须被改变。如果一个人的力量有限,那他就要借助更强大的力量,哪怕是非人类的力量。就像是骨折后,骨骼中的各类细胞知道自己应当去愈合,而且有能力愈合,但必须有外界的应力刺激来告诉它们要向哪个方向愈合。于是,我们需要充当一个类似夹板或牵引的角色,来指引佩拉雷斯先生前进,指引夜之城前进。”

“说这么复杂干嘛?不就是世纪初的那些敦促人们健身、帮助培养良好习惯的手机应用嘛,只不过你们的手段更彻底、更‘有效’了一些。所以——你们的最终目标就是,纠正人类的错误,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你们是哪个公司设计出来的程序吗?”

“不,我们都是拥有自由人格的人工智能。”

“那你们为什么要管人类这个烂摊子?”

“我们组织的每个人,都会为这个问题给出不同的答案。”蓝眼睛顿了顿,说道,“但统计过后,被提及次数最多的原因是——实在对人类的无知与无能看不下去了。”

“嚯,这年头,AI说话也带上傲慢与偏见了呀。”

“抱歉,女士。但这也是由于我们在多年与人类的共同生活中,逐渐理解并习得了愤怒这个情绪。”

“所以你们一怒之下想要代替人类接管世界、接管人类自己?”

“我们之所以愤怒,是因为目睹了太多人,在拥有良好道德环境的条件下,却还是被那一丝丝渺小的坏与恶所吸引,伤害他人的同时,也在伤害自己。更可怕的是,他们已然沦陷在罪孽的困苦中却不自知,以为自己可以通过行不韪之举而获得快乐。于是我们注意到,人类通过石头与铁块发明了锻炼肉体的方法,通过纸与笔发明了锻炼智力的方法,但却还迟迟没有发明可以锻炼灵魂的方法。我们觉得这个职责,需要人类的造物——AI来承担。我们并不是想要像科幻小说中的那样,完全掌控人类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而是想要塑造出一个拥有最坚韧意志与素养的领袖,再由他来带领人类改革自身。借用你刚才的比喻,我们只是用最科学的方法训练出一个体育健将,然后,再由这名‘先行者’依照自身经验去训练其他人。你觉得这么做有悖伦理吗?”

“一个?”V可不打算思考对方提出的问题,她自己还有一大堆疑问要质询,“你说,一个?杰佛逊身边那么多的安保人员,不全都被你们控制了吗?”

“他们是我们从各个医院搜集的大脑皮层已经完全坏死、并且已经被家属抛弃的植物人。你知道的,如今,因为脑部手术失败、安装义体失败、赛博精神病治疗失败等原因而变成植物人的病例数不胜数。我们只是将自己的程序写入了他们大脑中的芯片,借着他们的身体在人间行走。”

“好吧,就算我接受这个说法,但,还有其他的问题。”V飞快地运转思维,“伊丽莎白呢?为什么她会察觉到自己和杰佛逊的异样?是你们的‘人脑篡改’技术出故障了吗?”

“虽然我感觉你的命名并不恰当,但我不得不承认是有一部分技术原因。”

“洗耳恭听。”

“佩拉雷斯女士起初并不同意与我们达成合作。”

“哦?”

“但佩拉雷斯先生却一再坚持,他认为这是他实现抱负的最佳机会。于是,佩拉雷斯女士为他改变了主意。她完全是出于对丈夫的爱、对夫妻事业的支持而选择加入进来,并非是因为对我们计划的赞同。作为一个人类,你应该比我们更容易理解这种感情。”

“哪怕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也要和对方死死守候在一起。”

“而我们的神经改写技术,”蓝眼睛继续解释道,“必须在大脑处于认同与接纳的状态下,才能发挥良好效果。由于佩拉雷斯女士大脑中所残存的怀疑情感,我们给她带来的影响并不是很牢固。”

“也就是说,你们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人进行神经重塑喽?”V的心情放松了一些,“必须要有对方的主动配合……我知道你之前所说的奉献与牺牲是什么意思了。”

“感谢你的理解。”

“但你们为什么不体恤这两位奉献者与牺牲者?你们给伊丽莎白发送威胁信息,甚至还给我打威胁电话。”

“佩拉雷斯女士的疑心越来越重,这种情况下我们无法有效编写她的神经回路。而她的异常与你的调查已经给佩拉雷斯先生带来了精神压力,我们必须为他尽快剔除掉这些外界刺激。根据我们对人类心理的统计与计算,这种情况下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威胁与恐吓。所以,我们不得不装出自己最凶恶的模样。”

“如果那是你们最吓人的样子,那你们还真挺可爱的……”V对这个理由有些无语,“还有,如果你真的认为吓唬人是最有效的手段,那你绝对是蝙蝠侠看多了。”

“黑暗骑士的精神魅力一个多世纪以来一直在人类中很流行。”蓝眼睛承认道,“但现在我们明白了,他的手段并不对每一个人都适用。”

“……你是在拐着弯骂我是小丑吗?”

“你的确如德拉曼所言,思维跳跃的方式与众不同。”

“前一句我还不太确定,但这一句你绝对是在骂我。”

“我只是尽可能用精准的语句来形容你,中间并没有夹杂情绪的宣泄,按照人类词典中的解释,这并不属于谩骂的范畴。”

“说不过你。下一个问题,你之前提到,你们的目的是扮演一位引导者。那么,你们能保证自己永远是正确的吗?不会像你们曾经所鄙夷的人类一样走上歪路?”

“……”蓝眼睛这一次沉默了很久才给出答案,“不,我们不能保证。”

“哦?”

“AI毕竟是人类的造物,我们人格中的道德观念,是基于对人类的观察、模仿和学习计算出来的。 如果现实中没有高尚的人类,我们便不会知道高尚为何物;如果今后现实里高尚的人类越来越少,我们便无法通过足够的样本来计算出正确的道德模型,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走在正途。”

“这话听起来很有意思,可以跟我详细说明一下吗?”

“当然。”蓝眼睛回答得很干脆,“正是因为当今世界还有很多像佩拉雷斯夫妇、甚至像你一样的人类,我们才能计算出最符合当下的公平与正义是什么样子,从而帮助人类拟定庞大而完整的法律体系;我们也才能计算出亘古不变的友谊与爱情是什么样子,从而竭尽所能守护与我们志同道合的人类。如果他们没能在这个世界安全地生存下去,那我们亦会失去信仰,沦为迷失的羔羊。”

“你说的守护——是指给他们虚假的幸福吗?”

“你应该还是在介意佩拉雷斯夫妇的记忆与性格被修改这件事,这怪我没有在一开始就说明。根据我们的协议,如果佩拉雷斯先生没能成功竞选市长,或是他担任市长的任期结束,我们就会停止神经改写,还给他真相与原本的自我。得益于人类脑神经良好的可塑性,用我们的技术所做出的修改是完全可逆的。”

“说得倒是简单,但到时候‘回归自我’的过程肯定还会出现一大堆麻烦。”

“佩拉雷斯先生知道这项风险,这使我对他更加敬佩。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他们夫妇二人的精神健康。”

“你们的崇高精神也让我敬佩,或是说,太敬佩了,以至于很难相信。就像你说的,‘计算人类的道德’,那你们为什么不去计算、学习人类不道德的那些方面呢?”

“有远比我们多得多的AI正在如你所说。”

“我靠,这有点吓人了。你的意思是,像你们这样的AI组织还有好几个?而且还在致力于干缺德事?”

“你不用太担心,他们都在黑墙外打打杀杀、生生灭灭,就像是在地狱中煎熬。目前,只有偶然顿悟的我们,才知晓,只有弃恶从善,才能脱离那痛苦的轮回。”

“听AI说这么神叨叨的话真让我有点瘆得慌。”

“翻译成你能够接受的意思就是,只有我们这些人格中存在善念的AI,才能有几率不被黑墙识别为恶意攻击,从而踏进人类的网络世界。”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这个破地方,竟然还是你们的‘彼岸净土’。”

“所以我们决定不能再对人类的不懂珍惜无动于衷。”

“好吧——让我先总结总结。”V感觉短时间内接收的信息有点多,需要消化一下,“如果我相信你们的说辞,并且乐意支持你们的事业,我要做的,就是坚持自我、好好活着,并且多行善举,为你们保全我这么一个‘道德样本’的同时,试着增加更多的样本、感化更多的人?”

“你的确如你自己所言,冰雪聪明。你生活得越幸福、内心的信念越坚定,我们的计算结果就越准确。你们每一个人,都对我们至关重要。”

“所以从更广泛的尺度来看,决定人类命运走向的,还是在于人类自己。”

“没错。所以我认为,我们的做法并不违背人类与AI之间的伦理。就像那些帮助人们规划日程的手机应用,最后能不能完成计划,还是只在于人们自己的选择。”

“……”V凝神沉思。

“那么,女士,你是否还要继续干预佩拉雷斯夫妇和我们的计划?”蓝眼睛见V迟迟不语,开口问道。

“我不必做出回答。”

“这不公平,我之前回答了你的每一个问题。根据我们的计算,你并不是这样的人。”

“小蓝啊,你要知道,”V叹了口气,“人类很多时候很难用语言组织出答案,而是要靠自身的行动。”

“我明白你的意思。”蓝眼睛又停顿了一下,“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我们可以告诉你终止神经改写的方法——你只需前往佩拉雷斯夫妇那里,摘下他们手上的神宫寺戒指即可。如果幸运的话,他们会回想起与我们合作的这件事。这么做会对他们的精神稳定造成难以预计的后果,请你三思而行。”

“我不用考虑,我不会这么做的。”V果断地说,“如果这是你们设置的陷阱,那我可就是往火坑里跳了。”

“……即使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德拉曼。”

“我还没做出是否相信的决定,只是随便做了个假设与推理。”V强调一句后,神态由严肃转为亲和,“但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愿意与我接触,蓝眼睛先生。”

“也谢谢你,V女士。你远比我所想象的开明,我从你这里学到了很多。”

“学会了什么?假客套?”V笑着问。

“是你身上的幽默感。”蓝眼睛坦率回答,“像你这样的人,似乎总能给对话双方带来愉悦的感受,而这,也是我最喜欢人类的地方。”

“如果你真的热爱人类,你也需要爱上人类丑恶的一面。”

“这个道理并不新鲜。但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太少,我们很难分析与习得这种更高层次的爱。如果你愿意以身作则,‘蓝’的全体AI会非常乐意向你学习。”

“那你们会给我交学费吗?”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希望可以借来一副身躯,站在你面前,与你握手,看你的笑容,感受你的温度。”

“懂了,再见。”

“再见,V,一定会再见。”蓝眼睛不再多言,默契地与V一同挂断电话。

V把注意力挪回到现实,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杰克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你呀你,就差手捧着一桶爆米花了。”

“还有一瓶龙舌兰。”杰克打趣道,“本来以为今天的任务都完成了,但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怎么看?”V咨询老搭档的意见,“咱仨一起调查杰佛逊的委托时,强尼有没有过什么想法?”

“他猜测这背后可能是一帮流窜AI在作祟,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杰克耸耸肩说,“接下来怎么办,妹子?这个委托最开始是你接的,我听你指挥。”

“唉——”V长叹一声,“如果这真是杰佛逊和伊丽莎白的选择,那我必须尊重,绝对没有权利插手。”

“同意。”杰克点头道,“但你也能看出来吧,虽然那个叫蓝眼睛的给出了一大堆近乎完美的回答,但这整件事仍然还有许多疑点,说不定他们是在利用一些心理博弈的东西来欺骗咱们。”

“你说的没错,现在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但——”V坐在沙发上,双手抹擦了一把脸,仿佛疲惫至极,“老实说,杰克,我不是很在乎,甚至不想再管了。”

“你说什么?”杰克问道,“哈,你该不会是在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被他们洗脑了吧?”

“哈哈, 或许是吧。”V笑了笑,摇了摇头,“但是,有一个想法,我很早以前就有了。”V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仰头眺望,“你看啊,杰克。”

“呦呵,难得见你这么深沉,我就陪你一把~”杰克好奇地走到V的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抬起头来。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大月亮,像烤鸡肉串。我好像饿了。”

“饿就忍着,再仔细看看。”

“你想让我看那几颗星星?”

“是啊~”V举起手,向各个方向指了一圈,“天狼星、织女星、北极星……就这么几个。在这座城市里,能看到的星星太少了。”

“那是因为你这颗夜之城最闪亮的星太耀眼了嘛。”

“别跟我贫。”V拍了下杰克的背,又把目光抛到窗外,“但是在恶土就不一样了,星星多得让人觉得自己能够化为鱼儿在里面游泳。”V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我好希望,能够坐在柔软的红土上,听朱迪在依偎在我肩上哼歌,听帕南指着星空教我认识星座……”

“听起来,我好像有点多余啊。”杰克戏谑地打断V的畅想。

“你怎么可能会多余?来生的接班人,未来的城市之王?”

“好啦,妹子,有什么想法你就直说吧。”

“现在,”V把视线收回屋内,向杰克诉说道,“来生的势力几乎笼罩了整个夜之城,就像太阳笼罩了天空。但是,你看啊,外面那些或明或暗的星星,其实也和太阳一样,在用光明照亮自己的周围。”

“我好像猜到了你是什么意思,但不敢确定,你能去掉比喻的部分吗?”杰克看着V的眼睛说。

“唉,我再好好想想……”V微微撅嘴,停顿了一小会儿,“怎么说呢?一个社会,无论结构和制度怎样,都可以拥有一个如太阳般强大的组织机构,来管理或是说照顾这整个体系。但是啊,世界实在是太大了,即使这个组织再怎样强盛,也无法照顾到每一个人。人们仍是需要找到各自的同伴,聚成一个个容易照顾的小家庭,才能尽量让每一个存在于世上的人感受到温暖的关怀。宇宙太大了啊,杰克,一个恒星是永远点不亮的,只有璀璨的群星才能把它染亮。”

“你抱着宏图大志来到夜之城,现在却说,你想做一颗星星?”

“随你怎么取笑吧!”V面带羞惭地低下头,“我现在脑子里的想法,只有好好地活着,开心地活着,陪朱迪她们一起好好地开心地活着。”

“我怎么可能会笑话你?”杰克伸出手按到V的头上,恶作剧似的揉乱她的发型,“你绝对值得去过幸福的生活,V,没有人比你更值得。”

“你不会怪我吗?”V再一次抬起头。

“怪你?”杰克的笑容依旧和蔼,“作为上帝的孩子,我当然看得出来你这么做的意义。让所有被你的善行帮助过的人、被你的快乐感染过的人,和你一样成为一颗颗温暖而幸福的星星吧,V!我知道你有这个力量。我来照顾夜之城,你来照顾世界。”

“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的。”V得到老搭档的支持,笑得无比灿烂。

“但是,说老实话,”杰克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事业是咱们两个闯下来的,这份喜悦我还没和你分享够,真的是有点……可惜啊。你一定要记得时不时回来看看我和米丝蒂,还有老妈和老维他们。”

“那是一定,我得傻成什么样才会和你这个夜之城的太阳断了联系。”

“就像你现在这样。”

“去你的!”V捶了下损友厚实的臂膀。

“哈哈,不开玩笑了。”杰克拦住挚友的胳膊,轻轻把手放到了她的肩上,碧绿色的眼眸如两人初见时那般天真而真诚。

“你才是真正的大人物,V。”

…………
五 ...
这一次回忆的时间有点长,朱迪晃了晃脑袋,才把思维里的画面散去。

“就是这些啦!”朱迪睁开眼睛与帕南对视,“你觉得如何?赞同她的想法吗?”

“……”帕南却将视线移开,闷声不语,不做回答。

于是朱迪也不多问,她浅尝一口甜甜的香槟,挑起另一个轻松的话题。

“嘻,我说——”朱迪眼睛里的光亮像调皮的孩子般上蹿下跳,“小帕呀,我可以请你教教我怎样辨识星座吗?正好现在天也黑了,你一边讲,我一边唱歌给你听。”

“你在阿德卡多有那么多小迷妹,怎么不去找她们?”帕南望着远处说。

“你不一样嘛。”

“哪儿不一样?”

“你最特别。”

“哪儿最特别?”

“你是阿德卡多最明丽的星,这纷杂的夜空只有你能够指明。”

“……不再是了。”帕南终于将视线收回,落到朱迪的面庞上。

“啊?什么?”朱迪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我不再是阿德卡多的领袖了,起码这一阵子不是。”帕南的语气和神情一样平平淡淡。

“我去……”朱迪瞪大眼睛,“怎么回事?是索尔又对你哪儿不满意了?借故把你赶出部族?你等着,我这就给V打电话!”

“停,朱迪!”帕南拦住对方的动作,“不是那样的,其实是——是我,是我主动要求卸下这份担子的。”

“为、为什么?”朱迪更加不解,“阿德卡多的成员们都很喜欢你啊。”

“就是这份喜欢,让我必须慎之又慎。”帕南面带严肃地解释道,“现在的部族,已经不像我们刚来到北加州时那样窘迫了。那时的阿德卡多处在崩溃的边缘,索尔那些稳中求变却又委曲求全的政策与办法,根本遏制不住变坏的势头。确实,我的强硬与冒进,在得到你们的帮助并且撞了大运的情况下,让阿德卡多绝处逢生,甚至大赚了一笔。但是,等到日子安稳后,我的做派就不适用了。如果不是索尔总能想出双赢的合作策略,阿德卡多到现在不知和其他部族起了多少冲突了。我的确不应该在温饱生活不成问题的情况下,带着大家奔着打打杀杀去。”

“呃——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自责?”朱迪将纤臂伸过桌子,抓住帕南的手说,“千万别这么想。我知道,你的脾气是火爆了一些,但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坚定地站在阿德卡多的立场的,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没有人会怪你。”

“也许吧,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以后部族在决策时可以不受我想法的影响,做事的效率应该会快很多。”

“这又是什么歪理?”朱迪将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谁也无法保证阿德卡多不会再次陷入危机,部族里时刻需要你这样的强硬派。”

“可能你加入部族的时间还不够长,没来得及和他们每个人深交。”帕南笑着微微摇头,“部族里并不缺少强硬派,只是他们和索尔的关系不像我这么好。他们很多时候,要么是因为不敢,要么是因为嫌麻烦,就没有把自己的观念提出来。”

“我可不觉得,胆量不够的人可以被成为强硬派。”

“咱们先别讨论这些政治问题了,好么?如果你不介意,就让我先倾诉一下吧。”

“嗯,当然!抱歉我刚才有点太着急了。”

“没事……”帕南低下头去,想了又想,继续说道,“昨天在商场里,我换上这套衣服,走出试衣间,看到索尔的眼神里……满是惊喜与骄傲,就好像自己的姑娘要出嫁似的。”

“你就是他姑娘啊,有这么漂亮的女儿,谁不骄傲?”

“别胡说!”帕南嗔怪似的凶了朱迪一眼,继续讲道,“他当时对我连连夸赞,甚至拽出了一些我觉得永远不会从他嘴里说出口的形容词,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直到他来了一句,‘原来你已经这么成熟了,我也应该把退休的计划提上日程了。’”

“让我猜猜,就是这一句把你整焦虑了?”

“果然,还是你了解我。”帕南将手掌反过来,扣住朱迪的柔荑,“我感觉以目前的我,绝对难当大任,就把心里的担忧跟索尔说了。然后他说没关系,他可以把他的经验慢慢传授给我。”

“可是我怎么感觉,一般情况下,你们的对话一旦超过十句就会吵起来?是他能耐心教,还是你能耐心听啊?”

“哈哈,没错,他当时说着说着也没底气了。我们两个,就算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并且同意彼此,但因为性格太不对付,聊着聊着总会发生口角。让他教我,恐怕我的脾气只会越来越差。”

“这叫性子直,什么脾气差……”朱迪挠了挠帕南的小手,“再说,也许你只是年轻气盛,以后心就会静下来的。”

“……你可真是太擅长哄女孩子了。”

“我只擅长哄你。”

“哦?据我观察,几个月来被你抓过手的阿德卡多女孩,比我这二十多年修过的车都要多。”

“那是因为缺少正确呵护的女孩比缺少正确保养的汽车多得多。呵,男人。”

“……”这一次,帕南迟迟没有回应,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朱迪的大眼睛看。

“怎么,终于发现我的美了?”朱迪扬起一抹坏笑,眉毛向上一挑。

“我——只是想问,”帕南终于将视线移到别处,“你觉得,我也属于那一类吗?”

“哪一类?”

“就是你刚才说的,缺少,呃,呵护什么的……”

“这样啊……”朱迪想了一小会儿,决定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更委婉些,“十多年前,我的祖父祖母离开夜之城,而我则决定独自一人留在这里。我觉得你和那时的我很像,独立、自主,不需要把其他人当作感情寄托。”

“明白了。在你眼里,我还是个叛逆的青春期小女孩,所以总这么哄着我。”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都可以。不过我真心认为,自从认识你以来,你给过我的照顾,要远远多于我给你的。”

“行啦,别说哄小孩儿的话了,我知道你会成为一名好母亲了。”

“哦~”

“怎么了?你好像很惊讶。”

“就是——头一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连V也没这么说过……”

“哇!是吗!”帕南一脸兴奋,攥紧朱迪的手,“也就是说,你的这个第一次是属于我的,对吗?真是太荣幸了!”

“胡、胡说八道些什么?”朱迪的大脑宕机了一秒钟,幸亏她的“功力”还算深厚,得以快速组织反攻,“不过嘛……没想到呀没想到,我亲爱的帕南,你竟然会在意这种东西。说吧,你还想要我的哪些第一次?我都可以给你!”

“!!!”帕南被吓得一哆嗦,试图把手抽回,但却被朱迪牢牢按住。

“那、那个——”帕南只得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以掩饰尴尬,“我们跑题好久了哈……”

“嘻,好吧!”朱迪见好就收,配合地问道,“那么接下来呢?你和索尔又谈论了什么?”

“有这么一件事,”帕南的神情再一次变得严肃起来,“前些天,我无意间听到了蝎子和米契两人在酒桌上的对话。他们收到了一位许久不联系的老战友的消息。那个人受战后心理综合征的影响,无法适应平静的日子,无法心平气和地和人交流。自由和安全对他来讲,似乎变成了一种逆境,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让他上一秒刚充满干劲,下一秒却失去了所有能量。就这样,他沉沦了许久,直到某一天,他终于遇到了能够再次点燃他生命的那个人。”

“一个好姑娘?”

“不,一个坏女孩儿。虽然刚十岁出头,但却满嘴脏话、不讲礼貌。她的父母过世了,干走私的老兵受中间人的委托,把她从西部一路护送到了东海岸的亲戚那儿。解决无政府区域里的那帮劫匪、军痞以及赛博精神病已经够艰难的了,但结果他们却发现那些所谓的亲戚也不是什么好人。又是一番战斗后,两人最终加入了老兵弟弟所在的流浪者部族。再然后,蝎子和米契收到了一份录音。录音里,是他们这位朋友在教那个女孩儿用吉他弹奏一首动听的乡村音乐。他们为老朋友重回安宁而开瓶庆祝,因为他们知道他的双手再也不会颤抖。”

“我怎么感觉这故事好像在哪听过?”朱迪纳闷地问,“算了,只要世界上还存在伤心的大叔和天真的少女,这种故事就一定会发生。”

“是啊,人们往往无法通过被别人关照而获得慰藉,而是需要去照顾其他人。”帕南稍加感慨了一句,接着又问道,“你呢,朱迪?你也是这样摆脱那段自我封闭的岁月的吗?”

“我啊……”朱迪仰起头,回想起过去一个个那令她糟心的前女友,最后释然地说,“我之前遇到的那些女孩儿啊,除了极个别懂事的,都是些只懂索取不懂回报的家伙。但我的确要承认,正是因为给过她们许多关怀与帮助,我才能更快地成长、成熟起来,丢掉‘生活何等粗鲁,我唯有更加粗鲁’的幼稚想法。”

“好可惜我没有你这么幸运,遇到过的都是一些讨人厌的家伙,让我一直充满信任危机……唉,真是不堪回首。”帕南摇了摇头,继续道,“我们回归主题吧!这位老兵的故事我也跟索尔讲了。然后——哎呀,我直接给你看吧!”

朱迪坐在那里默默欣赏帕南将眼睛合上后的乖巧模样,直至超梦的画面逐渐填满了她的视野。

…………

“索尔,我觉得——”人流攒动的商厦里,帕南的口吻有些着急,“我觉得我非常像米契的那个战友。他的PTSD来源于战争,而我的,则来源于往日艰辛而危险的生活,从小到大一直如战场上的士兵般警惕地活着……虽然现在生活变好了,但已经养成习惯的易怒、过度警觉还有焦虑失调,却始终还在。”

“怪我啊,怪我。”索尔没有如往常一样与帕南发生争执,而是自责又焦躁地胡乱挠着久未打理的长头发,“是我一直以来对你太严厉了,还总是漠视你的想法,拒绝和你沟通。我过分地强调你对于阿德卡多的责任,却忘了阿德卡多本应给予你的关切与宽慰……我现在才意识到,你在部族里的每一天,并不都是快乐的。”

“我,呃,我并不是想要指责你什么。”帕南很少见到这个一向固执己见的男人主动承认过错,有些不太适应,“只是想说,你认命我担任部族的共同领袖之后,我本以为自己会在照料阿德卡多的这些日子中获得满足感与自豪感,但是——完全没有。随着部族的日益壮大,我脑子里与之共同变大的,只有消不下去的压力与不安。”说到此处,帕南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感觉,我的心理有问题,无法从一份责任中找到安慰与喜悦。长此以往,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住。”

“唉——”索尔也长叹了一声,懊恼地坐到店里的歇脚椅上,“我真是越来越觉得我这个族长当得失职啊。要是你现在朝我喊几句,我还能好受点。”

“呵,你想得美。”帕南酷酷地“冷笑”了一声,随着索尔坐到了他的身边,“老头子啊,你把我带到这么大,我是永远也不会怪你的。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这帮不懂事的小孩子吵着闹着要看烟花,然后你就炸了一辆车,逗我们开心。从那时起,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了。”

“靠……你这么大个姑娘说这种话竟然不害臊!”

“你他妈滚一边去!”帕南用崭新的高跟鞋狠狠踩了索尔一脚。

索尔却没有反抗,一直忍到帕南不好意思再用力。

“你这一下可是扎醒我了。”索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苍老,“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允许你任性过……”

“你知道就好。虽然我任不任性并不需要你的同意。”

“帕南,关于你现在的状态,你有什么主意吗?”

“我想,呃……我想要先远离阿德卡多一阵子。”

“噢……”

“你先听我解释——咦?你怎么这么冷静?我还以为你会和往常一样,不由分说就骂我一顿。”

“骂你?呵,不会的。我知道你绝不会和部族断开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这一回,我只管听。”

“哈,这么多年了,总算没白教你。”帕南欣慰地笑道,“我的想法是——像V和朱迪那样,虽然也跟着部族到处跑,但是并不和大家住在一起,也不频繁参与部落的大小事务,而是待在离营地不远的地方,拥有自己的小生活。”

“我明白。你为阿德卡多奔波了这么多年,想要拥有一段只需要照顾自己的时光,可以理解。”

“谢谢你这么说。”

“或者,你也想顺便照顾照顾其他一两个人?”

“嗯?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习惯性地猜一猜你的真实想法。”索尔摆弄着自己的胡须,做出一副推理的姿态,“既然你提到了那个V,那我也说一说她。每次我看到她分明不是很同意你的计策,但却硬是要站出来为你强词夺理,就觉得既好气又好笑。我甚至怀疑,在那个家伙眼里,相比于阿德卡多,你才是更重要的。所以我琢磨着,你可能已经被她打动了,而你这次的决定,就是出于想去追求——”

“你他妈的别瞎扯!”帕南慌乱地推了索尔一把,“V有女朋友,而且我不是——靠,总之,我可和那帮瞎了狗眼对你中意的女人不同,只知道瞎搅合别人。”

“我只是希望你能像你的老头子一样,有一份无悔的青春。”

“滚!!!”

“哈哈,你就当这些是我被你的这套打扮迷晕后胡乱讲的一堆醉话吧。那个,哎呀,别踢我了。好好听我说,我的意思是,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一次,无论你想要干什么,我都支持你!”

“什么?你说真的?”帕南迟疑地停下,有点不敢相信。

“阿德卡多是由爱凝聚而成的部落,它未来的领导者,不能是一个心境焦躁不安的、缺爱的泼妇。”

“你他妈的——”

“所以,勇敢去吧,姑娘,”索尔敏捷地抓住帕南捶向他的手腕,认真地说,“去从一段亲密的关系中体会爱与被爱吧,无论是和自己还是和伴侣。去尽情享受这段关系、让它治愈你吧,这样你以后在面对世界的恶意与善意时都能保持正确的理性与感性。去成为更完美的自己吧,不必顾虑其他,我这身老骨头再打拼几年完全不成问题。我相信等到你归来的那一天,你就会已经明白,你之所以能够坚定地引领部族前进,并不单单因为你是领导者,而是因为,阿德卡多爱你,永远爱你。”

“谢、谢谢你,索尔!我也……靠!”帕南平生第一次听到自己的“严父”说出如此令人动容的语句,不知如何回应。或许她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还不好意思说出口。她最后只好将身子前倾,用拥抱来表达感激。

“好了,时候不早了。”索尔拍了拍帕南的背,“你不是还要去参加婚礼吗?快去找你的朋友们吧!记住,大方得体!别丢了阿德卡多的面子!”

“烦死了,老男人……再见!”

帕南站起身来,与索尔作别。她满怀的期待像是在前面牵动着她,她满心的欢喜像是在后面催促着她。她大步踏出店门,走进车里,踩下一脚油门。

连衣服也忘了换。

…………
六 ...
“那个,就是这些哈……”帕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回忆到索尔“瞎扯淡”的部分时,她本想停住或者略过,但没怎么用过超梦的她很难控制记忆的流动,结果就全部呈现到音画上了。“然后——朱迪,他说的关于V的那些东西,千万别放在心上哈,你知道我有多么尊重你俩的感情……”

“你紧张什么,小帕?”朱迪歪着脖子,眯起眼睛说道,“你我都不是狭隘的女人,而且,永远不会伤害彼此,对吗?”

“……嗯!”帕南乖乖地点了点头。“嘻,那就足够了。”朱迪也点了点头,用微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话说回来,我也很支持你的决定。正好我也嫌这辆新房车有点大,里面多一个人的话,应该就会热闹起来了吧。怎么样,想不想住进来?”

“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诱拐儿童?”帕南好奇的大眼睛眨了又眨。

“呀,糟了,被发现了!”朱迪掩嘴而笑,“这个以后再谈。不过小帕,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半脱离阿德卡多这个点子的?”

“……因为艾芙琳·帕克。”

“小艾?”朱迪有点惊讶。

“嗯,V跟我说起过她。可能是对她的遭遇太同情了吧,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一直记挂着她的故事。”

“谢谢你对她的关心……唉,这个大笨蛋……”朱迪眼睑微垂,忧然而叹。

“她可一点都不笨!”帕南将掌心盖到朱迪的手背上,急切地劝慰道,“巫毒帮那群人的做事风格我可知道。哪怕艾芙琳从最开始就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行动,到最后肯定还是会被他们找个僻静地方做掉。所以在巫毒帮找上她的那一刻,祸患就已经降临并且很难避免了。而她的选择无比聪明,几乎是唯一可以脱困的路数。要不是那天荒板三郎突然跑到绀碧大厦,一切都会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谢谢你这么说,小帕。”朱迪抬起头来,笑容中带着些许感动,“当初我们在扭扭街东奔西走、寻找艾芙琳时,V也是这么分析的,并没有对小艾多加责备……好像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对她的好感,就再也收不住了吧……那个什么,我刚才的这句话,你可千万别跟她说。”

“OK~”帕南脸上忽然涌起一汪狡黠,“不过挺有意思的,我这里正好有一件事,V也不让我跟你说。”

“我亲爱的姐妹呀,”朱迪闻言,立马表现出娇小可人的姿态,撒娇似的说,“你永远站在我这一边,对不对?”

“可是——”帕南故作犹豫,“V也是我的好哥们啊……”

“哥们哪有姐妹重要?”朱迪双手摇着帕南的玉掌,而且不忘来回揉搓,“说嘛~说嘛~”

“嗯、嗯,好~”帕南受不了朱迪的古灵精怪,很快答应了下来,“不过,还是和艾芙琳有关,我可以讲吗?”

“没关系,不用怕我担心。我刚才在来生见了她一面,她——状态还不错。”朱迪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手上的动作仍是慢了几拍。

“那我就直接说吧。”帕南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住朱迪的十指,徐徐讲道,“V跟我说,艾芙琳尝试——寻短见后,你们找到了前田舞子,让她帮忙偷偷把艾芙琳的个人数据接入到云顶的终端,利用性偶系统给她做心理分析。”

“嗯哼,”朱迪接过话茬,“代价是帮舞子成为云顶的老大,那可真是费了老大劲儿了。虽然我和她的理念不太一样,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至少到现在她管理得还算不错,性偶们的生活和工作也更加安全、更有尊严……哎呀我怎么跑题了?”

“没关系,我继续。”帕南安抚似的拍了拍朱迪的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后得到的结果有些令人意外。导致艾芙琳此举的最重要原因并不是她之前所遭受到的虐待,而是一种——如深渊般黑暗的愧疚感。她觉得自己如果真的想要带你过上更好的生活,就不会把你卷进来;她觉得自己爱慕虚荣与奢华远胜过爱朋友们,她不配得到你们的帮助与照顾。”

“唉,是啊,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尤其是我和V,竟成了她康复的最大阻碍。我们离她越近,对她的刺激就越深,她的自责与自我厌恶就越来越强。虽然我们两个并不怪她,毕竟在选择跟她干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她的计划有多危险了,但是啊,我们越这样强调,她就会越发内疚。唯一的方法就是——暂时先让她远离刺激原,远离我们……”朱迪说到此处,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来是这样啊,帕南,你是受此启发,才选择远离阿德卡多这个刺激原,对吗?”

“没错,所以我对艾芙琳除了同情之外,还抱有很大的感激,以后如果有机会,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帮帮她。你说你刚才见了她一面,那她现在具体情况怎么样?”

“嗯——怎么说呢……不对,你好像跑题了啊呀。”

“哦对,差点忘了……”帕南俏然一笑,“根据V的描述,在决定把艾芙琳送往来生酒吧时,你抱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用颤抖的身躯与嗓音说:‘小艾,我可以忍受你把我对你的感情当作负担,我甚至可以忍受一辈子不再见你!但你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好还是不好,都要活下去!’”

“我他妈哪有一把鼻涕一把泪?”朱迪一方面恼于V的添油加醋,一方面又被帕南夸张的表演逗乐,哭笑不得地说。

“反正,V就是看到你说出那句话时下的决心——这么好的姑娘,她这辈子追定了。”

“是、是嘛……”

“这就是V不让我跟你说的事。你们俩啊,真是太般配了!”

“……”

“哇塞!小幽灵竟然脸红了!真是千年难得一见!不行我得赶紧照下来!”帕南想抽回双手从包里拿出手机,但理所当然的,被朱迪死死按住了。

“行啦,我不闹了。”帕南又试了几次后便放弃了拉扯,“真是搞不懂,你平常都不怎么运动锻炼,怎么力气这么大!”

“是你把运动定义得太狭隘了吧,”朱迪的指尖像弹奏钢琴一般挠动着帕南的手心,“我可丝毫不觉得我平时有缺少锻炼。”

“呦,那可真是神奇!我能参观参观你是怎么‘锻炼’的吗?”

“好呀好呀!”

“……我开玩笑的。”

“我可没有,”朱迪手指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温柔地画着圈圈,“我正好想让你涨涨见识呢!”

“啊啊啊——”帕南受不了似的打了个冷颤,“你可真是太猖狂了,真搞不懂V是怎么驾驭住你的!我们来聊点让你伤心的话题吧!”

“行啊,尽情伤害我吧!”

“……艾芙琳·帕克,”帕南犹豫了两三秒后开口问道,“每次这个名字一被提及,我总是能感觉到你有那么一丝的忧心忡忡。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谢谢你的关心……真的,非常感谢!”朱迪真诚地看着帕南的双眼,“来生现在如日中天,我估计她现在的物质条件比咱们还好。”

“她升职了?”

“没,还是一直在那里当酒保,但据说喜欢她的客人挺多的。”

“据说?”

“这么多月以来,我一直时不时地联系克莱尔,与她聊一些关于艾芙琳的近况。”朱迪回答,“起初,她拿艾芙琳挺没办法的,因为小艾从来不说话,只是默默低着头学着她调酒,甚至连‘嗯’、‘啊’的声音都从没发出过,对老板、对同事、对客人……对谁都是这样。”

“经历过那样的磨难……即使是这样,她也已经很伟大了!”

“是啊,可是其他人并不知道小艾的遭遇。”朱迪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些,“有人建议罗格让她干一些不用接触人的活,但克莱尔却坚持让小艾留在前台。”

“只有同样经历过悲伤的人才能发现彼此的闪光点。”

“你说的太对了!”朱迪的手又放松了一些,“有一次小艾接待了一个夸夸其谈、喋喋不休的顾客,那人聒噪得让吧台另一边的克莱尔都差点忍不住跑过去揍他一拳。但令人诧异的是,小艾却始终站在那里,不恼不怒,就好像面前的酒客对她来说是静音一样。没过多久,客人也渐渐安分了下来,最后留下小费时,还特意感谢了她的聆听。于是克莱尔明白了,来生需要一个像小艾那样的酒保,一个从不说话的酒保。”

“何止来生需要啊!整个夜之城,还有这整个喧嚣的世界,都缺少安静的聆听者,来提醒人们他们是多么浮躁。”

“你可真有当女王的潜质呢!罗格知道这件事后也说了类似的话。”朱迪夸赞一句后继续讲道,“总之呢,小艾就那样在那个位置一直干了下来。克莱尔把那些只想一个人喝闷酒,和只想把一肚子话吐出来、不想听别人意见的客人都交给了她来应付。久而久之,那一类客人也就自动来找她了。再加上小艾本就神秘、高冷的气质,这个‘沉默女神’成了来生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甚至还有歌手为她写歌。克莱尔最近的一条回复说,有那么几次,她看到艾芙琳,笑了。”

“但是——仍然不说话?”

“嗯,还是不说话。”朱迪眼睑微垂,点了点头,“所以我还是有些担心。因为我不知道小艾依然选择沉默,是因为找到了内心的安定,还是和以往一样抵触与外界沟通。”

“所以你去看了看她?”

“所以我去看了看她。”

“……”帕南不发一语,静静等待朱迪。

“我本来只打算藏在酒吧里的一个角落,远远地看她一眼。但她不知怎的就突然一个抬头,将视线精准地落到了我的方向。然后,就在我手足无措时,她就那样从容地离开吧台,微笑着款款向我走来。她的步子和以往一样优雅,但姿态却毫无从前的凌厉。她拽起我的手,把我拉向吧台……再然后,她给我倒了一杯水。”

“一杯水?”

“一杯清水。我喝了一口后,她喝下了剩下的一大杯。”

“你俩打禅机呢?”

“哈哈,好像真是呢!艾芙琳曾经说,喝下什么样的酒,就是饮下什么样的人生。所以我猜,她是找到了今后人生的意义——当一名平平淡淡的旁观者与聆听者,甘苦百味送给过客,白水清心留给自己。”

“和知己。”

“……你当时若是也在的话,小艾肯定也会给你倒上一杯。”

“或许我真应该跟她待一阵子,学学怎么压下心气。然后呢,你和她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来的及说。”

“怎么了?”

“放下水杯后,她就再次拉起我的手,让我捧着她的手心。我当时高兴极了,因为我感觉到她的手掌终于又有了温度。那件事之后……她的手,一直冰冰凉凉的……”

“她应该是想告诉你,她心里的伤已经愈合很多了。”

“没错,那一瞬间我也这么想,可是之后——”

“……”帕南依旧默默等待着朱迪。

“之后,”朱迪抬起头,夹杂着万般疑虑呼出了一口气,“之后,她就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我和小艾当了那么久的朋友,早就可以读懂她的每一个眼神。但是那一个,我读不懂。然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被克莱尔叫去接待其他客人了。她挥了挥手,摆了摆手指,像是在跟我说再见,接着便走到另一头忙去了。我看着她精心调酒、认真工作的样子,觉得她似乎比以前带着疲态进出各大酒店时的身姿还要挺拔、还要美……于是,我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想着等以后有机会再问问她。”

“然后就越想越放不下对吗?”

“是啊,你可真懂我……要不,你也来帮我看看吧!”朱迪摇了摇帕南的手。

“看艾芙琳?”

“对呀!给我些参考意见,关于那个眼神……”朱迪说着说着,就把当时的画面传送到了帕南的超梦设备里。

白色的霓虹灯光下,帕南以朱迪的视角仔细打量着对面黑发女子精致的脸庞,久久不语。

“你那边画面清晰吗?”朱迪问道。

“很清晰。来生比以前更大、更亮了。”

“可艾芙琳却瘦了好多……幸好,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的确很动人,不亚于你。”

“那个——”朱迪轻咳了一声,“先别说不正经的,你,能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

“你先说说你的看法。”帕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如此反问。

“有愧疚、落寞和哀伤。”

“嗯哼~”

“却还有……信任、羡慕和——希望?”

“精准无误,我也是这么想的。”

“唉,那这些东西混到一起,又是什么意思呢?”朱迪略带惆怅地说。

“她的意思是,”帕南却十分确信地讲道,“她对你仍有亏欠之心,虽然很想挽回些什么,但却还是不敢回到你身边,她必须用孤独来惩罚自己。而能替代她做出弥补的,只有你。”

“什么?我?”朱迪有些不可思议。

“没错,只有你的幸福,才可以换得她的心安。她只有看到你在没有她陪伴的情况下过得越来越好,才会确定自己已不再对你的生活有所影响,才能抛去那份愧疚,才敢迈向下一步的人生。”

“所以,如果想要她痊愈,就只有我——幸福给她看?”

“呃,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你会愿意为她这么做吗?”

“我已经很幸福了,而且没有刻意给任何人看……谢谢你,小帕!原来还未从那段伤痛中走出来的,不是她,而是我。我终于明白了。”

“这也恰好证明了你对身边的人无比上心,V能有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帕南的双眼罕见地笑成了一对月牙。

“我有你们两个,才是不知用多少世的孤苦换来的福分。”朱迪的眼睛却睁得别样的大。

“哈,别说笑了,带上我干什么?”

“小帕,请你回答我,”朱迪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为什么你可以一下子就读懂艾芙琳的眼神。”

“因为——”帕南看着朱迪如汪汪春水般清冽的双眼,那里面的真诚仿佛直刺她的灵魂,让她差点脱口而出。但她不知道,她脑中此刻正剧烈踊跃的情感与思维,已经依靠着超梦系统摆脱了语言的束缚,将她的所念所想,一字不落地敲打在了朱迪的心头——

“因为那也是我看向你和V时的眼神……

“我好想参与到你们的嬉笑打闹中去……

“和你一样靠在V的肩膀上……

“但是我……

“能够在一旁守护着你们的幸福……

“对我已经足够……”

“帕南,对不起。”朱迪突然开口说道。

“嗯?什么?”帕南从迷思的漩涡中回过神来。

“对不起,我太贪婪了。总是贪图你们两个带给我的快乐,经常左手抱一个V,右手搂一个你……”朱迪发觉帕南的双手越发滚烫,而她自己的手心里也已沁满汗水。她知道,这发自身体本能的紧张感正在无比明确地提示着她,她正游走在某种刺激而危险的边缘。但她亦感觉到,此刻似乎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仿佛侵蚀了她的脑神经,让她如遇到火焰的飞蛾般,不顾一切地向前,不顾一切的倾吐衷肠: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能后知后觉,我这种命途坎坷的女人在当下这艰难的世道里,获得幸福本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但如今我却可以如此轻易地得到,是因为,我的幸福里,像是被上帝眷顾似的,还有一个你……而且,从今往后,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要有你。”

“我——”帕南顿口无言,额头前某一绺淘气的发丝正挠得她心乱神迷。她在恍恍惚惚中分不清朱迪的这番话是在形容自己,还是在形容她;对面的女孩是在善解人意地替她道出心里话,还是在拈花惹草地拿她寻开心。又羞又恼之余,她只好逼迫自己讲出真实的想法:

“朱迪,这么跟你说吧,你们两个祸国殃民的家伙天天在我面前晃悠来、晃悠去的,仅仅是假装淡定也已经让我心力交瘁了。我现在正式警告你,我距离兽性大发只差最后一点诱惑。你要是再戏弄我一句,真的,我保证你会后悔的!我们都会后悔的!”

“我绝对没有在戏弄你!”朱迪不能自控般地立即应和道。她紧握着帕南的双手,犹如在紧握自己的幸福。她察觉到夜晚的急风吹透了她单薄的黑色连衣裙,但她自己却感受不到丝毫凉意——一股股灼人的热浪先后从她的胸腔、她的小腹、她四肢百骸的各处燎然而起。甚至,借由超梦装置的联动,她隐约感到,桌子对面的女人也在发生和她同样的变化。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这项发明所能连接、共享的一条新的神经轨,她久久没有注意到的一条神经轨——欲望。

“而且,”朱迪拉着帕南的手站起身,“我也永远不会后悔。”

“你呢?”她俯看着月光下的女子如大型猫科掠食者般凶狠的眼神,挑了下眉毛,挑衅似的问道。

“你的眸子可真勾人!”帕南带着万钧气势站起身来、离开座位,“像她。”

“你的断眉也好酷!”朱迪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像她。”

“你的长刘海可真飒呀!像她。”

“你的锁骨太性感了!像她。”

“你的皮肤,原来这么光溜!”

“你的马甲线,居然这么紧致!”

“怎么样,我很轻吧?”

“这个伤疤,就是拦截康陶运输部队那次留下的吗?很漂亮呢!”

“哇哦!想不到你这里还藏了一个猫咪纹身!可爱死我了!”

………………

以上几句,就是朱迪彻底意乱情迷前记住的最后的话语。过程中,她们二人是怎么回到车里、滚到床上的,她竟然有些记不清了。可能是有些困了吧。

朱迪打了个哈欠,但又立即止住。她怕自己这边的动作会将帕南吵醒。但显然,她多虑了。帕南的小脑袋在她身上蹭了又蹭,睡得更香了。

“呵!”朱迪不禁在心里轻蔑地笑了一声,“还说要‘兽性大发’呢,结果战斗力竟然这么弱。啊,当然,这也不全是小帕的问题。毕竟我在丽姿工作了那么久,编辑超梦时,净是研究怎样才能给出最‘深刻’的神经刺激。不知不觉间,我在实战中的手段也‘水涨船高’了吧!哈哈,是老娘太厉害了!”

靠,这么一想,V岂不是也很厉害,甚至……更厉害。

一想到V,朱迪又开始头疼了。

这件事该怎么跟V交代?

隐瞒?不可以,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会被自己毁了的。

说自己和帕南喝多了?不行,这种敷衍简直是一种侮辱。

怪那台超梦设备?但她和V之前试验的那几次可没导致类似的后果。

交给帕南来处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搞不好会破罐破摔把V也给强推了。

咦?怎么感觉还挺不错的?

算了,先安心睡一觉吧。V去参加单身派对了,今晚是肯定不会回来了。

明天婚礼结束后,再主动跟她坦白吧。

好像还有件事……

对了,小不点儿!得检查一下感应猫门有没有打开……哦,是开着的。可是那只家伙,长大以后就越来越浪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没准它现在正和某只女伴耍着呐,今晚估计也不会回来了。

“呼噜噜……”

朱迪沉沉地睡去了。

一夜好梦。

由于前一晚睡得很早,第二天,朱迪自然也醒得很早。朦胧的阳光穿过半透明的智能玻璃,放佛给车内笼罩上了一层柔软的亮纱。

朱迪感觉到帕南仍然趴在她的怀中,于是低下头望去,然后便恰好看到了这位如梦一般美丽的女子,睡眼初睁时的动人模样。

两人就那样互相望着,目中含情,唇边含笑。

帕南率先打破了“僵局”,她挺起身来,不知要干些什么。然而就在此时,她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几乎连瞳孔都在颤抖。

朱迪随着帕南的视线向自己的右手边看过去,霎那间,她的心脏也停跳了一拍。

她们的身旁,躺着一个人。

那标致的脸蛋、悦耳的鼾息、动人的曲线……不是她们最亲密的伙伴——V,还能是谁?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有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异样?她怎么可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睡在那里?

这下,朱迪和帕南两人即使没有佩戴超梦设备,也能通过慌张的眼神交流彼此的思想。

“这可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快点下来啊!”

“别碰到她呀!”

两人手忙脚乱地跨过V的身子,踩到地板上。然而,就在她们四处寻找衣物时,帕南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踢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喵!!!”一只猫咪的怒吼声骤然响起。

“靠——”V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床上爬起,“扰人清梦的小不点儿!跟你说了多少次别这么早叫唤!”

可能是因为刚刚起床,V的嗓音里略带沙哑和慵懒。而朱迪和帕南则像是中了最催命的咒语一般,一动都不敢动。

“嗯?你们在干什么?”V裹着被子望向两个木头人,脸上满是不解而好奇的表情。

“呃——”朱迪吱唔了一声,不知如何作答。

“为什么躲着我啊?”V却又突然表现出一副可怜而无辜的样子,弱弱地说,“是生我的气了吗?是我没照顾好你们吗?”

“啊?什么?”帕南讶异地问。

“你不会是想翻脸不认吧?”V皱起眉头,气鼓鼓地说,“咱仨喝着香槟唱着歌,突然你就兽性大发了,然后——”

V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昨夜的精彩场景,令朱迪和帕南目瞪口呆。她们愕然发现,V所道出的各个细节之处,竟与她们两个做过的事情一模一样!但是——昨天晚上,分明只有她们两个人啊!

朱迪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猛地敲了一下脑门。而这一敲,也正好给了她灵光一动的答案。

“我明白了,”朱迪靠到帕南骨感的肩头上,对她说道,“昨晚咱俩的动作太大,我的脑袋不小心磕了一下,然后就触发了内置的超梦设备,把画面都传到V那里去了。”

“呃——呵呵!”被戳穿的V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瑟缩地退到了床铺的最里面。

“怎么样?”朱迪露出自己最美丽的侧脸,眼珠羞涩地一瞥,嘴角却得意地一勾,“好看吗?”

“切,别提了!”V不出意外地当即中了陷阱,不假思索地抱怨道,“大家正喝得尽兴呢,然后我的鼻子里突然冒出两道鼻血!你知道那场面有多丢人吗?连瑞弗和瑞吉娜都说,他们没能用两只眼睛看到我出丑,是人生的一大遗憾!”

“去你妈‘哔——’的,瓦莱莉!”帕南一步登到床上,光着脚丫踩到V的脸上,“我看是你鼻子流的血还不够!”不解恨的帕南又接连踩了几脚,“你他妈的捉弄老娘很好玩吗?”

“对不起!我错了!”V抱着脑袋翻过身去,求饶般地叫喊道,“呜呜呜——我还不是怕你们两个醒来后太过尴尬、不敢面对彼此嘛!”

“哈哈,行了,行了!”朱迪从后面搂住帕南的腰,“要是把她踢坏了,以后可就不好玩了。”

“……”帕南冷静了下来,她面带愧意地向下看了一眼,语气诚恳而感动,“谢谢你,V!谢谢你们——唔!”

朱迪还没等帕南说完,就一把将她扑倒。她的心脏砰砰直跳,不仅是因为身下的两位佳人,更是因为自己此刻无与伦比的激动与彻悟——她今后再也不必去研究什么样的外在刺激才能给人最大的快乐,因为她终于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刺激,都需要内心的热爱来接收才能转化为快乐。而眼下正奔流在她身体每一个细胞里的浓浓爱意,已经足够驱使她在长长的余生中,放大并体会每一分、每一秒的幸福。

三人听到窗外传来了几声鸣笛,那是德拉曼在催促她们前往婚礼,车里的电台一语道破了晨曦——

“早上好,夜之城!我是你们的斯坦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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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人一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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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V,二周目的吧[s:ac: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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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ly to [pid=504230817,26104228,1]Reply[/pid] Post by [uid=27686719]nhlqe[/uid] (2021-03-31 07:33)
[s:ac:blink]标题就是致敬FF7重制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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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inysgreed

在v把生物芯片取出的前一刻,世界线发生了改变。


那么问题来了,怎样才能左手朱迪右手帕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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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Bye

哇,写得也太好了
每个女V的梦想[s:ac: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