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ein3
2020-08-09T10:53:57+00:00
第一章 形意
津门是座水城，九河下梢之地。
她掀起黑苫布的一角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街道上横一根电线，竖一根电线，成双成对，不知拴了多少电灯泡子。
临街的洋楼屋顶都设有花园，纯大理石铺成。
远处墙壁上挂有无线电收音机，声歌娱耳，使人忘倦。
想来夜里的灯光，也许会比白天的太阳还更亮些。
她暗自点头。
繁华、时髦、华贵。
这是她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
“津门是整个国家武馆最多的城市，赢了这里，就有一世之名。”
女人以前曾听父说过，只是没能亲眼所见。
如今恐怕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车夫手捏了下铜喇叭，“英租界克森士道到了。”
她扶着镶嵌黄白铜花活的车把款款下车。
时值初春，天气乍暖还寒。
女人一身黑裙垂地，看不见腿，却依稀能瞧见玲珑的身段。
她的身后跟着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长衫，质地上等。
二人前后脚走进罗克咖啡馆，这家店在本地小有名气。
听说里面的曾姓老板，早年间曾在南洋学得一手咖啡好手艺，归国后就在租界开了间咖啡厅，用牛油焙炒出来的咖啡豆泡出来特别香气袭人。
“你是李玄生？”女人进门就寻了一桌，微笑着问。
“是我。”
嗓音清润温和。
声音的主人是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面色苍白，不时还轻咳几声。
他穿着宽大的白马褂，手上还握着一册武侠小说。
这是最近在南方兴起的新鲜玩意，风头正劲，如今刚刮到北方。
除了报纸连载外，租书摊上也有售卖，多是以小册子的方式，写一段售一段。
眼前这个一袭黑裙的女人，小脸纤身，露一截藕白脖颈。
李玄生又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长衫男人，一双手臂远超常人，指节处茧子铜黄厚实，是个练拳人。
“形意沈浩。”男人言简意赅，对着他拱了拱手。
“形意沈幼韵，从金陵连夜坐火车来的。”
女人笑了笑。
“形意李玄生。”
他眸子忽地一低。
“我知道。你师傅是沈心武，他是我爹。”
沈幼韵挑了挑眉，“论辈分我是不是还得叫你一声师兄？”
李玄生抬眼。
沈幼韵则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如远山，淡而坚定。
“师傅他……身体怎么样？”李玄生斟酌开口。
“三年前就仙逝了。”
沈幼韵不平不淡道。
李玄生默然不语，良久，才如梦方醒。
“坐下，先坐下再说。”
沈幼韵也不见外，大大方方地落座。
李玄生叫了两杯黑咖，又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一吹，雾气遮住了眼帘。
“津门比不上金陵，津门是个水城，靠海，水质偏咸，不能直饮，所以这里水铺茶馆多，来了一定要去北海楼喝喝茶。”
他说起来就没完，絮絮叨叨念着：“耳朵眼胡同的炸糕也是一绝，金黄酥脆，红豆馅嫩如鲜果，还有起士林大酒楼，好多鬼佬都喜欢往哪儿跑……”
女人眯着眼安静地倾听，目光一直在李玄生端正的五官上停留，她曾在十岁那年见过这个男人一面，却很难将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与眼前儒雅随和的青年联系在一块。
“我小时候常听父亲念叨你，他曾说你是他教过最有天赋的弟子，只可惜……”
“只可惜，叛了师门。”李玄生平静地说。
“沈师傅传我拳术，遵循的是古法，法不传六耳。练拳都要在夜间练，就是为了防止第三双眼，但是我叛了师门，学了其他的拳术，在整个武林都声名狼藉，相信你也有所耳闻，说句难听的话，我帮不了你什么。”
“有！”沈幼韵一双墨黑的眸子盯着他：“我希望师兄能助我在津门开武馆。”
在漫长的封建王朝中，整个民间是禁武的。
而如今政策号召武术兴国，不仅掀起了武侠小说的新潮，更促进了武馆的繁荣。
津门有十九家武馆，各个武馆都受到政要大力商贾支持，拳师的月薪可买百斤牛肉。
想要在卧虎藏龙的津门扬名，需要用铁拳实打实的一家一家的打出来。
“眼前国术的繁荣，正是形意拳的出头之日，请师兄助我。”她伏在桌案上，脸颊逼近，臀部高翘，不禁让人联想到刚摘下的新鲜桃子，也是那样的形状。
“虽然师兄口口声声说自己声名狼藉，可在我看来师兄却留有一世凶名。那些人口口声声说瞧不上你，可一个个暗地里都怕得要死，盼着望着你出走金陵。”
“这种虚名有何意义。”李玄生眯着眼看她，一语双关道。
“寂寂无名，有愧父亲。”
她不服输，用同样目光顶过来。
李玄生沉默。
一个南方的拳种想要在北方开馆收徒，打的是整个北方武林界的脸面。
津门有十九座武馆，整个北方有多少家武馆？
一拳一脚，打到多久为止？
“我帮不了你。”
李玄生低头饮一口咖啡，只感觉苦入心头。
“你害怕了？”沈幼韵愣了一下，旋即又道：“父亲曾说老要癫狂，少要稳。意思是老人死盯着规矩，小辈就很难做事，所以要随便点，而少年人要恪守规矩，如此才能保持和睦。”
“可你说你不认同，觉得习武需养三分恶，一份不能多，一分不可少。”
她轻蔑一笑，“李玄生，你的恶气何在？”
“装模作样。”一直缄默的中年男人开口，“练拳的坐在一块，没有聊出来的交情，只有打出来的。”
“极有道理。”李玄生点头。
他一口饮残咖啡。
男人手指捏的咔咔作响，说话的同时，就是一记凌厉的擒拿。
李玄生歪头侧躲，抓着他的手掌一晃，使他打向自己的脸。
沈浩心中大骇，他练拳二十三年，拳头比铁还要坚硬。
几十斤重的铁索，被他用手轻轻一推就歪了。
这一拳打在脸上保不准要鼻青脸肿、骨断筋折。
可是，李玄生抓着他的手在脸前停下。
“形意的劈拳阶段，都会觉得皮糙肉厚，好似披了一层大象皮。这是都是错觉，要用手部动作激发全身，带领气息鼓荡，使全身毛孔开合。这就是拳劲，一探一回，犹如一呼一吸。”
“受教了。”他抱拳收礼，心悦诚服。
“咳！”
李玄生手捂住口鼻，咳嗽一声，手指张开时已经是一片殷红。
他洒然一笑道：“我身患绝症，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沈幼韵眼中透出一抹恍惚，没有再过多言，转身推门而出。
李玄生盯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师妹。形意的传承，恕我无能为力。”
津门是座水城，九河下梢之地。
她掀起黑苫布的一角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街道上横一根电线，竖一根电线，成双成对，不知拴了多少电灯泡子。
临街的洋楼屋顶都设有花园，纯大理石铺成。
远处墙壁上挂有无线电收音机，声歌娱耳，使人忘倦。
想来夜里的灯光，也许会比白天的太阳还更亮些。
她暗自点头。
繁华、时髦、华贵。
这是她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
“津门是整个国家武馆最多的城市，赢了这里，就有一世之名。”
女人以前曾听父说过，只是没能亲眼所见。
如今恐怕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车夫手捏了下铜喇叭，“英租界克森士道到了。”
她扶着镶嵌黄白铜花活的车把款款下车。
时值初春，天气乍暖还寒。
女人一身黑裙垂地，看不见腿，却依稀能瞧见玲珑的身段。
她的身后跟着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长衫，质地上等。
二人前后脚走进罗克咖啡馆，这家店在本地小有名气。
听说里面的曾姓老板，早年间曾在南洋学得一手咖啡好手艺，归国后就在租界开了间咖啡厅，用牛油焙炒出来的咖啡豆泡出来特别香气袭人。
“你是李玄生？”女人进门就寻了一桌，微笑着问。
“是我。”
嗓音清润温和。
声音的主人是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面色苍白，不时还轻咳几声。
他穿着宽大的白马褂，手上还握着一册武侠小说。
这是最近在南方兴起的新鲜玩意，风头正劲，如今刚刮到北方。
除了报纸连载外，租书摊上也有售卖，多是以小册子的方式，写一段售一段。
眼前这个一袭黑裙的女人，小脸纤身，露一截藕白脖颈。
李玄生又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长衫男人，一双手臂远超常人，指节处茧子铜黄厚实，是个练拳人。
“形意沈浩。”男人言简意赅，对着他拱了拱手。
“形意沈幼韵，从金陵连夜坐火车来的。”
女人笑了笑。
“形意李玄生。”
他眸子忽地一低。
“我知道。你师傅是沈心武，他是我爹。”
沈幼韵挑了挑眉，“论辈分我是不是还得叫你一声师兄？”
李玄生抬眼。
沈幼韵则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如远山，淡而坚定。
“师傅他……身体怎么样？”李玄生斟酌开口。
“三年前就仙逝了。”
沈幼韵不平不淡道。
李玄生默然不语，良久，才如梦方醒。
“坐下，先坐下再说。”
沈幼韵也不见外，大大方方地落座。
李玄生叫了两杯黑咖，又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一吹，雾气遮住了眼帘。
“津门比不上金陵，津门是个水城，靠海，水质偏咸，不能直饮，所以这里水铺茶馆多，来了一定要去北海楼喝喝茶。”
他说起来就没完，絮絮叨叨念着：“耳朵眼胡同的炸糕也是一绝，金黄酥脆，红豆馅嫩如鲜果，还有起士林大酒楼，好多鬼佬都喜欢往哪儿跑……”
女人眯着眼安静地倾听，目光一直在李玄生端正的五官上停留，她曾在十岁那年见过这个男人一面，却很难将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与眼前儒雅随和的青年联系在一块。
“我小时候常听父亲念叨你，他曾说你是他教过最有天赋的弟子，只可惜……”
“只可惜，叛了师门。”李玄生平静地说。
“沈师傅传我拳术，遵循的是古法，法不传六耳。练拳都要在夜间练，就是为了防止第三双眼，但是我叛了师门，学了其他的拳术，在整个武林都声名狼藉，相信你也有所耳闻，说句难听的话，我帮不了你什么。”
“有！”沈幼韵一双墨黑的眸子盯着他：“我希望师兄能助我在津门开武馆。”
在漫长的封建王朝中，整个民间是禁武的。
而如今政策号召武术兴国，不仅掀起了武侠小说的新潮，更促进了武馆的繁荣。
津门有十九家武馆，各个武馆都受到政要大力商贾支持，拳师的月薪可买百斤牛肉。
想要在卧虎藏龙的津门扬名，需要用铁拳实打实的一家一家的打出来。
“眼前国术的繁荣，正是形意拳的出头之日，请师兄助我。”她伏在桌案上，脸颊逼近，臀部高翘，不禁让人联想到刚摘下的新鲜桃子，也是那样的形状。
“虽然师兄口口声声说自己声名狼藉，可在我看来师兄却留有一世凶名。那些人口口声声说瞧不上你，可一个个暗地里都怕得要死，盼着望着你出走金陵。”
“这种虚名有何意义。”李玄生眯着眼看她，一语双关道。
“寂寂无名，有愧父亲。”
她不服输，用同样目光顶过来。
李玄生沉默。
一个南方的拳种想要在北方开馆收徒，打的是整个北方武林界的脸面。
津门有十九座武馆，整个北方有多少家武馆？
一拳一脚，打到多久为止？
“我帮不了你。”
李玄生低头饮一口咖啡，只感觉苦入心头。
“你害怕了？”沈幼韵愣了一下，旋即又道：“父亲曾说老要癫狂，少要稳。意思是老人死盯着规矩，小辈就很难做事，所以要随便点，而少年人要恪守规矩，如此才能保持和睦。”
“可你说你不认同，觉得习武需养三分恶，一份不能多，一分不可少。”
她轻蔑一笑，“李玄生，你的恶气何在？”
“装模作样。”一直缄默的中年男人开口，“练拳的坐在一块，没有聊出来的交情，只有打出来的。”
“极有道理。”李玄生点头。
他一口饮残咖啡。
男人手指捏的咔咔作响，说话的同时，就是一记凌厉的擒拿。
李玄生歪头侧躲，抓着他的手掌一晃，使他打向自己的脸。
沈浩心中大骇，他练拳二十三年，拳头比铁还要坚硬。
几十斤重的铁索，被他用手轻轻一推就歪了。
这一拳打在脸上保不准要鼻青脸肿、骨断筋折。
可是，李玄生抓着他的手在脸前停下。
“形意的劈拳阶段，都会觉得皮糙肉厚，好似披了一层大象皮。这是都是错觉，要用手部动作激发全身，带领气息鼓荡，使全身毛孔开合。这就是拳劲，一探一回，犹如一呼一吸。”
“受教了。”他抱拳收礼，心悦诚服。
“咳！”
李玄生手捂住口鼻，咳嗽一声，手指张开时已经是一片殷红。
他洒然一笑道：“我身患绝症，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沈幼韵眼中透出一抹恍惚，没有再过多言，转身推门而出。
李玄生盯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师妹。形意的传承，恕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