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洪积地(2.26更新第十四章 荆棘与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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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19T10:20:35+00:00

1.溺亡 ...

1.溺亡

你可曾想过?
你所熟知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水?
那些呼啸着的,那些汹涌着的……
那些灌入我口鼻的东西。
那是水么?
你可曾想过?
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分崩离析?
不。
那不是水。
那是别的东西。
你可曾想过?
你所承载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那是色彩……
绚烂迷离。
那是味道…...
浑浊甜腻。
那是光芒与幽影……
巨物横空,辽阔若黑暗大地。
红光流转,明灭似黯淡星辰。
而后,白光骤闪,于刹那间吞没一切。
你可曾想过?
你所遥望的一切都将再无意义?
白光渐熄,万物显现。
艨艟巨影,支离破碎。
星海坟场,冰冷寂静。
群骸无言,沉默凝望。
太空,死寂无声。
你可曾想过?
你所牺牲的一切都将沦为闹剧?
……
我从未想过。
……
光影闪回,似爪痕,似漩涡,似闪电掠过黑夜。
艨艟舰影,转瞬即逝。
死寂太空,烟消云散。
群星璀璨,渐渐远去。
而后线条勾勒,色彩浸染,化作熟悉老旧的居所。
窗外是熟悉的平楼与杉树,低矮的库房前停着便宜的电瓶车与装旧报纸的三轮车。
空调吹着效果并不怎么好的冷风,笔记本左侧的排风扇热得像是能煮鸡蛋。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可推开房门,却见门扉重重,一扇连着一扇。
你可曾想过?
你所忽视的一切都将如此宝贵?
……
我从未想过。
……
吱嘎!
千门骤启,面容,人的面容潮涌而入,似浪涛,似血潮,淹没一切。
然后,只听千音呼喊,万喉齐鸣,齐唱模糊异音。
然后,只见万齿撕咬,嚼皮磨肉。直至白骨累累。
然后,他们又齐声说道:
我们……
从未想过。
轰隆!!!————
犹如闷雷轰鸣。犹如山岩迸裂。
巍峨巨物,轰然降下,倾碾万物,直至一切荡然无存。
好似磨坊碾磨麦粒。好似重锤锻打甲片。
唯有那声音依旧回响不止。
我们都从未想过。
……
……
“呜!噗!——咳!!咳咳!!”
波澜起伏,似亡者般苍白的少女自水中猛然起身。
“呜!咳咳!咳咳咳!!——呕!”
她捂着喉咙,不住地呕出海水,呕出那似琉璃般泛着朦胧虹光的海水。
“呕!——呕!咳咳咳!!咳咳!!”
她不住地呕吐着,又似溺水般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喘息。
哪怕她不会再溺水。
哪怕这片海洋不会溺亡任何人。
她也依旧在呕吐,咳嗽,然后呼吸着并不存在的空气。
就仿佛她仍是需要这些东西的血肉凡躯。
“咳咳!这…..这…..呼!咳咳咳!——呼呼,这…..这…..”
渐渐地,随着咳嗽减缓,她渐渐松开捂紧喉咙的双手。红玉似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纤长苍白的十指。
“这——这——”
如此苍白。
“这不是——”
又是如此纤细。
“不是——不是我的手。”
水面平息,虹光散尽,只余她鬼魅般苍白的面容倒映于上。
她伸手托住脸颊。
“这也不是我的脸。”
她双手缓缓上移,直至掌心遮目,直至十指深陷白发。
仿佛要将它们生生剥下。
“这更不是我的名字。”
只因那白发之下,只因那似深海般混沌的思绪之中,一个本不该属于她的名字,一个本非她所拥有的名字,正突兀且顽固地伫立着:
安格妮丝特(Agnosticisme),不可知论。
再之后,亘古的记忆,巨物的迷思,潮涌而来,吞没一切。
2.彷徨 ...
[size=120%]
2.彷徨

安格妮丝特诞生的第一日。
她的记忆堆叠成块。
亘古的星海,黑暗的寰宇,明灭的星辰……
停转的闹钟,明亮的台灯,掀起的便签……
两段记忆。
两份意识。
两种存在。
却于此刻,被同一种情感所联结。
未来之景,过去之相。
错乱堆叠。
虚幻之影,现实之貌。
纷乱交缠。
苍白之发。
红玉之眸。
苍白之女踏过虹光之海。
红玉之瞳流转万千光景。
混沌且仿徨。
————————————————————————————————
安格妮丝特诞生的第一百日。
她的记忆混乱不堪。
巨物的迷思。
凡人的追忆。
亘古且寂静……
短暂且喧哗……
她望向前方,右眼凝望晦暗星海,左眼却见人世百态。
一者黑暗,浩瀚,且沉寂空洞,犹若亡者空坟。
一者多变,急促,却喧哗繁杂,满溢酸甜苦辣。
截然不同,却又渐渐交融。
虹色之洋泛起些许涟漪。
仿佛有庞然巨物游弋而过。
那巨物黑中泛红。
—————————————————————————————————
安格妮丝特诞生的第两千一百六十七日。
她的记忆拉伸成线。
未来之景。
沸腾的寰宇,沉默的遗骸,未完的作品,痛苦的父母……
一路向前,直至遥远的他方。
过去之相。
不归的造主,未变的指令,儿时的老门,瓶中的鲜花……
一路向后,直至忘却的彼方。
唯她一人立于中央,向后回顾本应忘却的一切,向前遥望本应知晓的一切。
而后,万色返红,又渐渐沉积为深不见底的黑,缓缓覆上少女苍白的肌肤。
在那黑暗之下,有一巨物正缓缓航过,似鲸鱼游过海面般搅动浪潮,卷入无数渺小的黑色人影。
宏伟且冰冷。
渺小且炽热。
——————————————————————————————————
安格妮丝特诞生的第八千七百九十二日。
她的记忆相融成一。
黑衣映白肤。
白发衬红眸。
她漫步海渊。
黑靴所踏。
万色返红。
又渐渐沉积为深不见底的黑。
汪洋凝实,化作黑暗大地。
红光流转,犹如熔岩流淌。
白昼空无,好似帷幕笼罩。
在黑与白的帷幕之间,黑衣,白发,红玉之眸的安格妮丝特缓步前行。
她的每一步都似钟摆般精准平稳。
她的每一步都似利刃般刻入大地。
但她心中一片迷惘。
既不知身处何处。
亦不知去向何方。
只知茫然。
只知彷徨。
只知徘徊。
只知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直至……
那栋小屋,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
3.伪神[书写者 ...

3.伪神[书写者]

那是一座非常典型的三角木屋——暗红的屋檐、深褐的墙壁、墨绿的门扉......看起来,就和她记忆中的那些平凡木屋毫无区别。
但它出现这里本身就是一种不平凡。
安格妮丝特绕着木屋走了两圈又一半,最后停留在木屋背面。
说实话,它还挺漂亮的。
她双手插兜,上下扫视木墙,细细地端详木材细密紧致的纹理。
漂亮得就像是…….
她轻轻踮起左脚。
红光流转,于刹那间照亮黑靴一闪而逝的轮廓。
碰!
就像是……旅游手册上的画一样。
硬木断裂,纹理扭曲。
千分之一秒内,整面木墙轰然破碎、后散。
而后,碎片飞溅,似暴雨般横扫而过。其所过之处,不论是朴实的家具、厚重的书架、整齐的书籍,还是黑铁铸造的灯具都在一遍遍的击打、穿刺与撕裂中变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乃至粉身碎骨。
待一切平息,小屋内部已是一片废墟。
可惜,现在不像了。
安格妮丝特缓缓收回自己刚刚踢出的左脚,还在地上不轻不重地踏了踏,好抖去靴底沾染的些许木屑。其神情之自然,动作之自若,就仿佛之前那一脚是不是她踢的一样。
然后,她才缓缓走入木屋。
但就在她踏过碎片的那一瞬间,视野中的一切骤然扭曲——狭小的房间向前延伸,残破的废墟向后收拢。书籍纷飞,似蝴蝶般翩翩起舞;墙垣升高,似城墙般宏伟高耸;而后灯火摇曳,自那黑铁灯具之中,明亮的橘黄色灯火一一升起,照耀得整条书籍长廊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亦显得少女身周的废墟、残渣愈发渺小。
就和观测的结果一样……
安格妮丝特跨过面前的废墟,走向左侧那排崭新的书架。
它内里的空间远比外部体现的要大。
书籍起舞,纷飞缭乱,似雏鸟归巢般飞入书架各归其位。
灯火闪烁,流光金黄,为无数乌黑封皮镀上金色光辉。
黑衣少女随手抽出一本书。
只见书籍的第一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一个本应完结的故事]
再之后,则是一片空白。
翻开第二页,依然是一片空白。
翻开第三页,仍旧是一片空白。
翻开第四页,第五页,第六页,第七页,第八页……直至最后一页,都是一片空白。
安格妮丝特沉默了。
片刻之后,她扔下这本书,又从书架上抽出了第二本。
翻开第一页,一片空白。
翻开第二页,依然是一片空白。
翻开第三页,仍旧是一片空白。
翻开第四页,第五页,第六页,第七页,第八页……从头翻至尾,都是一片空白。
她扔下第二本书,抽出第三本。
一片空白。
第四本。
一片空白。
第六本。
一片空白。
第九本。
一片空白。
第十本…..
在第十本的第十页上,她又看到了一句话。
[抹去终符,以羽笔再次书写]
再之后,又是一片空白。
安格妮丝特又一次停顿了。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她就像是扔下前九本书一样扔下这本书,继续一边抽出书籍一边走向前方。
第二十一本。
第二十二本。
第二十三本。
…….
第七十六本。
第七十七本。
第七十八本。
……
第九十七本。
第九十八本。
第九十九本。
第一百本。
在第一百本书的第一百页上,她看到了第三句话。
[描绘丝线,勾勒银铁]
在第一千本书的第一千页上,她看到了第四句话。
[阐述妄语,聆听痴梦]
在第一万本书的第一万页上,她看到了第五句话。
[啜饮浊墨,点落黄金]
在第十万本书的第十万页上,她看到了第六句话。
[主题:遗憾]
然后……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只因一扇无比高耸的黑铁大门正冷漠地伫立于她面前,似山岳般挡住一切去路,似闸刀般斩断一切书籍。
在那片毫无装饰的黑色钢铁之上,在那明亮的橘黄灯火之下,她看到了一句以白铅铭刻的话语。
[比起你的意愿,书写者更看重你的行为]
而后,灯火骤熄,唯有两盏孤灯孤零零地立在黑铁大门面前,一盏照耀着大门上银白色的话语,一盏照耀着大门前黑衣白发的少女,好似大幕将启,聚光灯打向主演。
但安格妮丝特无动于衷。
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双手插着兜,左脚轻轻踮起,然后……
碰!
她一脚踢碎整扇大门。
4.荆棘 ...

4.荆棘

那栋小屋早已消失,一如它突兀地出现般突兀地消失。
好似一个清醒的梦。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这个“早已”究竟是指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一秒钟?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个月……
还是一个季度?一轮周期?一次循环?一个标准单位?
安格妮丝特不知道。
她只知道……
安格妮丝特抬头望向天穹。
只见白昼空无,空无且空洞。
犹若永恒。
时间于此地并无意义。
她只知道……
安格妮丝特低头看向脚底。
只见大地黑暗,黑暗且空荡。
犹若空坟。
空间于此地亦无意义。
她只知道……
安格妮丝特举目眺望远方。
只见黑与白的帷幕上下合拢,紧贴彼此,犹若门扉合拢,唯有…..唯有在极远方的那一丝天际线之中留出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虹光流淌,好似一条细细的彩虹。
虹色之洋远在天边。
她所曾溺亡又从中诞生的虹光之海。
曾经,它们距离她如此之近,近到直灌口鼻,浸透肺腑,冲刷灵魂。
现在,它们距离她又是如此之远,远在天边,相隔一整片黑暗大地,而她每踏出一步,这片黑暗大地就会向前延伸一步,牢牢地维持着她与虹色天际线之间的距离,犹若芝诺逐龟,纵然不断前行,却依旧不可触及。
永不触及。
但安格妮丝特仍在继续前行。
帷幕闭合,虹光逸散。
既宏伟瑰丽,亦混沌不清。
既不分上下左右,亦难辨东西南北。
但安格妮丝特仍在继续前进。
她仍在走向前方,仍在不急不缓地坚定地走向前方,走向那片近乎无限延伸的黑暗大地,走向那片似乎永远无法触及的虹色天际线,走向那条连她自己也不知晓去向何方的漫漫旅途。
只因她不愿原地等待,只因她必须付诸行动。
只因她还想……
突然,安格妮丝特停下脚步。
只因一丛荆棘突兀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
那是一丛黑色的荆棘。
与下方那片万色返红又沉积为黑的黑色大地不同,这丛荆棘的黑色是冰冷的黑色,是尖锐的黑色,是锋芒毕露寒光流转的黑色,犹如铁衣泛寒光,又似刀锋淌黑血。
有意思。
安格妮丝特微微歪头,打量着这丛低矮多刺的“植物”。
很有趣的构造。
她轻轻抬脚,踩上那丛黑色的荆棘。
原始却意外的高效,只不过……
荆棘破碎,声音尖锐,断面乌黑,不似血肉,更似金铁。
强度尚且不足。
踩碎荆棘后,安格妮丝特再次看向前方。
不知何时,无数荆棘破土而出,每一丛都乌黑如铁,每一根都锐利如剑。而在更远处——安格妮丝特抬头瞭望,只见无数巨大、高耸、尖锐且多刺的黑色尖塔刺破大地,直指天穹,远远望去,好似千枪之林,好似千剑之峰,一度遮蔽那虹色的天际线。
本质上并无区别。
安格妮丝特踩过碎裂的荆棘,不急不缓地走向前方。
只是规模更大。
但随着安格妮丝特不断前行,她很快便发现这些巨型荆棘的规模与密度远比自己在远处观测时更大,更密——那根本就不是千枪之林所能形容的庞大,也不是荆棘之森所能描述的密集,那根本就一座荆棘的王国,一片除铁黑与棘刺之外再无他物的纯然世界:
起初,安格妮丝特尚能看到熟悉到令她有些厌烦的黑暗大地。只不过这些本应完整辽阔的地面早已变得支离破碎,又与那些形似剑刃般的黑色荆棘纠缠不清,好似两军厮杀,枪林对撞,又似野兽缠斗,獠牙交错。
红光流淌,好似鲜血缓缓流动。
再往后,尖塔似的巨型荆棘扑面而来,高耸得连空无的白昼都能遮蔽,又在地面上投下前所未有巨大的阴影。黑暗大地的残片渐渐消弭,而后铁黑色的荆棘迅速弥补空缺,不一会就在安格妮丝特脚下连绵成片,以至于她每一步都要踩碎数不尽的尖锐棘刺。
唯有微渺的红光仍在流淌,犹若火焰将熄。
最后,就连这些黯淡的红光都一一熄灭,唯有铁黑色的荆棘覆盖一切,遮蔽一切,亦是吞没一切。
也正是在这一刻,一抹白色突兀地刺入了安格妮丝特的视野——就在前方,就在那七根巨型棘刺交错的空隙之中,一道纤细的纯白色身影正背对她静静伫立。
那是一个身形纤细的白衣少女。
白衣,白靴,白发…..
她纯白似雪,白皙如玉,犹若汉白玉像。
黑棘,黑冠,黑刃……
可又身缠黑棘,头戴棘冠,犹若铁锁缠身。
安格妮丝特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白衣少女缓缓回首。
有那么一刻,双方视线交错。
墨玉之瞳倒映红玉之眸。
“啊……”
然后,她莞尔一笑。
“新面孔么?”
——————————————————————————————————————
“我之前没见过你。”
白衣少女一跃而下。
“你是最近才诞生的同类么?”
荆棘盘卷,稳稳托住她白色的长靴。
“同类?”
安格妮丝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关键词。
“你说我们是同类?”
“不是我说的,是艾莉丝说的。”
白衣少女一边说一边向她走来。
白靴所过,荆棘缠卷,眨眼间化作坦途大道。
“她说我们都是什么已覆之水、已熄之火、已逝之物、已佚之名,然后又唠唠叨叨地说什么情感、记忆与思绪的涡流,说我们本质上其实类恶魔还有那个什么生物,最后还说什么依存于轴,维系于锚,锚轴一体……”
“轴?锚?锚轴一体?”
安格妮丝特看向白衣少女墨色的眼瞳。
“我没记。”
她耸了耸肩。
“因为很无聊,也不重要。”
“你说见过其他同类?”
安格妮丝特果断换了一个话题。
“啊,我当然见过他们。”
一提到这个,白衣少女的语气顿时变得活泼不少,或者说,兴奋了不少。
“不管是千喉的歌者,蒙眼的蝴蝶,混沌的暴雨,七眼的龙魔,还是死要面子的老鼠,千枪穿身的白鲸,四位一体的群鸟,说自己不是猫的布偶猫,我全部都见过。我甚至还见过别的东西——那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比如不知从哪飞来的黑白蝴蝶,比如不知从哪里飘来长满了铁瘤的六棱形柱,还有一团鬼鬼祟祟浮动着眼球的黑雾,偷偷掰我的荆棘还以为我没发现,但是……”
锵——
“那些都不重要。”
黑棘缠白衣。
“一点都不重要。”
墨瞳映红芒。
“使命也好,故事也好,来历也好,真知也好,身份也好,别的什么都好……”
荆棘涌动,根根竖起,似千剑耸立。
“这些全部都不重要。”
黑剑出鞘,直指红玉之眸。
“重要的只有这个。”
红眸照黯刃。
“……我明白了。”
安格妮丝特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缓缓抽手出兜,紧握成拳。
白衣少女笑了。
她笑得张扬狂放,露出满口白牙。
“来跳舞吧!”
下一瞬间,拳刃对撞,震颤大气。
——————————————————————————————————————
“满意了?”
荆棘折断,似高塔崩塌,化作满地残骸。
大地破碎,似山岳倾倒,只余满地巨坑。
安格妮丝特静静坐在巨坑的边缘。
在她身后,白昼空无,犹若帷幕。
“满意了?”
她又问了一遍,向着那龟裂的巨坑之底。
“还算……满意……”
有含混不清的声音从中响起。
只见,黑棘涌动,一点点勾勒少女纤细的轮廓。
“很久…..没打得……这么……开心了…..”
就算现在她的脸还没重构完成,就算现在她还只是一团接近二维平面的黑色线形混合物,但安格妮丝特也能知道她正在笑。
就像之前那样张扬狂放地笑着,笑得露出满口白牙。
不知为何,安格妮丝特突然想抽根烟。
哪怕她前世今生都没抽过一根烟。
片刻之后,重新从二维平面变回三维立体的白衣少女利落起身。
“艾罗法洛克。”
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艾罗法洛克。”
“……安格妮丝特。”
短暂的沉默后,安格妮丝特同样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么?”
“当然可以。”
艾罗法洛克微微歪头,然后莞尔一笑。
“你赢了怎么样都可以。”
5.洪积地 ...

5.洪积地

“昔有大河,浩瀚无边。大风起兮,千帆过尽,百舸沉舟。”
“风起云涌,浪涛呼号。大河奔涌,乘风去兮,永不复返。”
白昼空无,白衣胜雪、黑棘缠身的雪发少女朗声高唱。
“群山险峻,高塔巍峨。大河奔涌,过而不入,砾石浸浪。”
大地深黯,黑衣如墨、眼似红玉的白发少女沉默倾听。
“原野辽阔,诸城壮丽。大河奔涌,入而不留,心魂沉渊。”
“渊狱深幽,众星寂灭。大河奔涌,留而不息,空幽低吟。”
“九渊之底,白昼空无。大河终止,奔流俱息,永不复起。”
“千思涌动,若虚若幻。千心坠渊,若凝若散。千魂流转,若即若离。”
“大河洪积,其形混沌。万灵沉滞,其色若虹。洪积之地,虹光之洋。”
“虹彩迷离,明灭朦胧。洪流沉积,荣耀寂静。白昼空无,貌若永恒。”
“大河奔涌,永不复返。大河止息,永不复起。大河沉寂,永不复归。”
一曲终了。
艾罗法洛克双手合十,闭眼伫立。
只见她肤白如玉,发白似雪,犹若汉白玉像。
说实话,她不疯的时候真是……
安格妮丝特默默收回某根发散过度的思维线,重新集中于眼前的问题。
“大河是什么?”
她轻声问道。
“情感的长河,思绪的奔流与记忆的江海。”
艾罗法洛克双眸紧闭依旧。
“自上游奔流而下,于漫长曲折的中游徘徊游荡,最终在下游之下寻得最终的归宿。”
“上游与中游又是何处?”
安格妮丝特又问道。
“不知道。”
白衣少女睁开双眼,回眸一笑。
“后面的我没听。”
她倒是笑得阳光灿烂。
安格妮丝特压下心中的某些冲动再次提问。
“谁告诉你这些的?”
“歌唱恶魔千喉。”
“千喉的歌者?”
“没错!就是她。”
艾罗法洛克拍了拍手。
“歌者,歌姬,又或是说,歌唱恶魔千喉~~”
她打着拍子,像是唱一首即兴乐曲般说出那位同类的名号。
“我以前经常能遇见她的,就是最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碰面了。”
怕是被你那见面就开打的性格吓跑了。
安格妮丝特无声轻叹。
“那你还能找到她么?那个歌唱恶魔千喉。”
既然眼前这团白毛荆棘实在靠不住,那就去找一个靠得住的人。
安格妮丝特的想法非常简单,然而……
“找?”
艾罗法洛克向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那是不可能的。”
——————————————————————————————————————
“虽说洪积地也好,虹光海也好,洪渊也好,都是偏向比喻或者意象的说辞。”
随着艾罗法洛克素手一挥,黑棘交缠,眨眼间便化作一张巨大的黑色圆桌。
“但此地确实与海洋、洪流有相似之处。”
她伸手点向桌面,明明轻若浮尘,却似一石激起千层浪:
只见那光滑平寂的黑色平面骤然扭曲凹陷,呈现出错乱的螺旋状纹理。然后,随着艾罗法洛克抬起手指,螺旋状的凹陷猛然弹起、破裂,犹如火山爆发般喷射出无数方块、三角、圆弧、折角以及支离破碎的扭曲线条。
它们一落入桌面,便立即化作一片混沌之“海”——桌面似活物般起伏不定,线条似线虫般流动不息,数不尽的怪诞几何体似潮水般涌动呼啸,似漩涡般螺旋回转,又似泡沫般融为一体,然后或是交融出难以言喻的奇异形体,又或是永无止境地折叠往复、往复折叠,最终于无限的重叠、交融、解离与重构之间逸散出绚烂混沌的虹色辉光。
犹若虹光之海……
“至少在变幻莫测与空旷无际这两点上,它们还挺相似的。”
艾罗法洛克控制着一根细小的黑棘挠了挠头,再次伸手点向桌面。
这一次,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引起犹若火山喷发般的巨大动静,而只是在这片变幻莫测的“虹光海”上留下了几颗似玻璃般透明的小小球体。
不过弹指之间,几颗小小的“玻璃珠”便在“虹光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唯有那几点于折叠往复、无限重构的几何体之间若隐若现、飘忽不定的晶莹流光,无声地诉说着它们存在于此。
“而这就是身处此地的我们。”
艾罗法洛克伸手指向那些飘忽不定的闪烁光点。
“诚然,我们是非常强大且非常沉重的存在,强大到只需存在于此就能排开海水开辟出一片只属于自己的领地,沉重到只需存在于此就能阻断涌潮从而维系自身形态的恒定不变。不管是你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大地,还是我那遮天蔽日的荆棘王国,都是这种力量与特性的体现所在,但是……”
只见万象离散,万色返虹,虹光之海混沌迷蒙,静谧狂乱。
小小的“玻璃珠”时起时落,时隐时现,虽然它们依旧似琉璃般纯净透彻,却也似风暴中的孤舟般飘忽不定、无处可归。
“还是太渺小了。”
艾罗法洛克轻声感慨道。
与此同时,那颗小小的“玻璃球”再次消失在翻转的方块之中。
“和这片名为洪积地的海洋相比,不论是你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大地,还是我那遮天蔽日的荆棘王国,它们都还是太渺小了,犹如沙砾之于天穹。这片海洋又是如此混沌,如此混沌不清,千变万化…….”
她轻轻搅动桌面,令两颗起伏不定的“玻璃珠”彼此相撞。
“或许漫长的时间足以令两个同类萍水相逢。”
它们随即彼此交融,犹如两个气泡相互融合。
“但她们终归会再次分离,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然后……”
气泡相离,浪涛涌动,它们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下一瞬间,它们远在天边。
“她们就会这样。”
艾罗法洛克倚靠圆桌,轻声叹息。
“所以,要去主动找到某个同类,在这里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们就只能寄托于不可预知的随机性概率?”
安格妮丝特凝望圆桌,红玉之眸不带任何情感。
“就只能让命运决定相遇?”
“就只能让命运决定相遇。”
艾罗法洛克认真地回答道。
“我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安格妮丝特看向白衣少女。
“你们没有试过改变这种状况么?比如建立起更稳定的据点与更有效的通讯方式?”
“就我所知的话,只有艾莉丝她一人尝试过,但她……”
艾罗法洛克单手托腮,语气犹豫不定。
“我不清楚那到底算不算失败,但她至少没有成功。”
6.艾莉丝.艾利屈.艾格文 ...

6.艾莉丝。艾利屈,艾格文

“我不清楚那到底算不算失败,但她至少没有成功。”
艾罗法洛克单手托腮,语气犹豫不定。
“这是什么意思?”
安格妮丝特拉过一张荆棘缠成的大椅。
“和我具体说说,越详细越好。”
“好啊,不过要从哪里开始说呢…….”
艾罗法洛克同样唤来一张荆棘大椅,与安格妮丝特相对而坐。
“就从她第一次和我提这事开始说吧。”
——————————————————————————————————————
乒!
灯泡坠地,迸发出一声清脆的碎响。
二十七。
艾罗法洛克躺在黑棘缠成的吊床上,一边晃着脚一边数着坠落的灯泡。
乒!——乒!——乒!——乒!——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
突然,这栋早已歪斜的危楼微微颤动,复数灯泡砰然坠地,就连艾罗法洛克的临时吊床也随之剧烈摇晃——连带着那头瀑布似垂落的雪色长发一起大幅度左右摇晃。
但她反而开心地笑起来了。
“哈,三十二!”
艾罗法洛克在战斗后总会很开心。
打赢了开心,打平了开心,打输了也开心。
“艾罗法洛克……”
随着一道柔和得让人想起夜莺歌声的嗓音响起,一位穿着灰色巫师短袍戴着巫师兜帽的年轻女性踏着破碎的台阶走入楼层。
栗色长发下,她双眸碧蓝,犹若燃烧。
“你开心够了么?啊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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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呜?”
安格妮丝特投来了一道怀疑的目光。
“口癖而已。”
白衣少女耸了耸肩。
“口癖?”
“别瞪我,她原话就是如此。我猜可能是因为她另一个形态只能说啊呜的原因。”
“另一个形态?”
安格妮丝特眉毛一挑。
“对啊,她现在这个形态是魔女形态,至于另外一个形态,”艾罗法洛克双手枕头,舒舒服服地躺上了自动放低角度的荆棘大椅,“你听下去就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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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够了?”
艾罗法洛克歪了歪头。
“怎么够呢?生命如此悠远……”
她嘴角上扬,露出灿烂的笑靥。
“一时之乐怎能满足?”
话音未落,整座大楼剧烈摇晃。
黑棘如矛,刺破大地,贯穿楼宇,状若千塔直指天穹。
灯泡雨落,溅起千万晶莹碎片,折射亿万错乱光影。
艾罗法洛克半坐起身。
她白衣飘扬,黑棘狂乱,笑靥灿烂,墨玉之瞳斗志昂然。
“我们再跳一曲——”
“我之前打赢你了。”
但艾莉丝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这个疯子的战意。
“按照战前的约定,现在你要乖乖听话,给我帮忙啊呜。”
“啊,对哦。”
暴乱的黑棘骤然停息,早已千疮百孔几欲坍塌的大楼逃过一劫。而且得益于那些刺穿它身躯的黑色长棘提供的额外支撑,它尚能摇摇欲坠地勉强伫立,而不至于像周围那些同类般化作满地残渣。
当然,艾罗法洛克从来不关心这些——准确来说,她除了战斗几乎不关心其他任何事情——她只是重新躺了下去,继续在那张不断被荆棘们加固的临时吊床上晃来晃去。
“你赢了想怎么样都可以啦。”
艾罗法洛克从不在意诡计与策略,因为那本就是战斗的一部分。
“不过你要我帮什么忙?我只擅长战斗,别的都不精通。”
“我要你的荆棘,”艾莉丝随手掰下一小截荆棘——如果无视掉她指间转瞬即逝的魔法辉光,“越多越好,越大越好。”
“审判荆棘的主要功能是固化现实,你一个法师要它们干什么,”艾罗法洛克不解地看向艾莉丝,“它们只会干扰你的施法还有你那些小玩具的运作吧。”
“我有一个想法。”
艾莉丝.艾利屈.艾格文看向手中的荆棘,那双犹若燃烧般的碧蓝色眼眸紧紧地凝视着黑棘矛锋似尖锐的尖端,仿佛那就是整个世界。
“我要用虹光海的情感、思绪与记忆纺织大地,而你的荆棘就是最好的针线。啊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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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安格妮丝特没有感到太多惊讶。
这个想法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如果你身处一个极度不稳定的环境却又需要一个足够稳定的环境,那么手动制造一个稳定环境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
“但她是怎么做到的?”
安格妮丝特沉声低吟。
“将情感、记忆乃至心灵具现实体化的技术并非无法实现,但是在这里,在这里…..”
她看向身侧的圆桌,红玉之眸倒映亿兆几何折叠往复、湮灭离散。
“她是怎么做到的,在这种地方筛选出具有那么多趋同性和同一性的情感记忆。”
“手动捞呗。”
艾罗法洛克淡定地抛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回答。
“把到处乱流的记忆、情感与思绪一个个,一块块,一条条,一团团捞起来,然后手动分明别类,最后从里面选择数量最多的材料以小镇为规模进行区域构筑。当然,这中间的固化、串接和锚定全都要靠我提供的审判荆棘实现。”
“那最后怎么样了?”
“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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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颤栗,又渐渐碎裂、崩塌,显露出背后真实的空无白昼。
而后,随着又一轮字面意义上遮天蔽日的庞巨光环向外扩散。
世界震颤,群峰倾塌,琼楼玉宇荡然无存,残垣断壁倒悬而起,犹若雨滴悬空。
紧接着,虚伪的天空与大地寸寸龟裂,自那长宽皆以数十乃至数百公里计算的交错裂痕之下,空无的白昼与混沌的虹华流露而出,为这片毁灭之景平添了一份异样的美感——那凄凉绝艳的末日之美……
“核心区的审判荆棘全部都过载了。”
艾罗法洛克坐在半截歪斜的断塔之上,轻轻晃动悬空双足。
“后续增援的审判荆棘生长速度也跟不上情感洪流爆发的速度,而且就算它们赶上了也没用,记忆逆流已经超过最终临界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我们都无法阻止。”
“你的大玩具要完蛋喽,艾莉丝。”
“啊呜…….”
艾莉丝坐在她身侧,发出了一声有些呆呆的啊呜声。
与之前的魔女形态不同,现在的艾莉丝.艾利屈.艾格文肤如象牙,发如夜空,眼眸千红,犹若盈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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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呜?
安格妮丝特再次看向艾罗法洛克。
艾罗法洛克见此赶紧说道。
“啊,我忘了你听不懂她尸人形态下的丧尸语,没事,我这就帮你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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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呜…..(是啊,还是失败了……)”
黑发红眸的丧尸小姐握着火把坐在艾罗法洛克身侧,发出一声略显呆萌的啊呜声。
“啊呜。(这个想法行不通。)”
“是啊,行不通,到最后还是无法抑制这些暴走的情感记忆。”
艾罗法洛克随手一挥,迎面飞来的半截与岩石融为一体的星际飞船随即一分为二,两截仅剩四分之一的残躯带着相融的岩石自断塔两侧飞掠而过,随后又撞上了一坨挂着糖果气球的蛋糕屋残骸。
随着一阵撕裂认知的色彩变幻与形体扭曲,它们变成了一个由铭铑合金构成的破碎巨人呼啸而去。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艾罗法洛克轻弹剑刃,只听黑刃长鸣,声若翠鸟。
“这里马上就要毁灭了,到时候也就是我们分别的时候了。”
一团楼宇残骸自她身后掠过,恰好撞上半截悬空飞起的高塔。
随着一阵狂乱扭曲的变幻,炽亮的熔金大河冲天而起,闪耀的熔金色光辉向外辐散,照得整座断塔熠熠生辉。
“啊呜。(再给我一点荆棘种子。)”
丧尸小姐晃了晃脑袋,满头黑发被熔金大河照得灿若黄金。
“啊呜,啊呜。(快点啦,趁现在还有最后一点时间。)”
“种子给你也无妨。但我先说好,在脱离了我这个主体后,审判荆棘的生长能力和固化能力都是有上限。就算你找到办法让它们二次繁衍或者分裂,它们的抑制能力和固化能力也会不可逆地代代劣化。”
“啊呜,啊呜。(所以才让你现在多给我一点。虽然一直都在进行储备,但是下次见面都不知什么时候,还是尽可能多储存一点比较好。)”
“所以,你又有新想法了?”
艾罗法洛克敏锐地察觉到了丧尸小姐的动机。
“啊呜。(只是一点灵感。)”
艾莉丝一边打开次元袋接下自艾罗法洛克指间倾泻而下的审判荆棘之种,一边慢吞吞地望向远方核心区情感洪流喷薄而出所形成的光之巨树。
此刻,巨树已然荡平大地,刺破苍穹,直指头顶空无的白昼。
那永不可触及的虚无之昼……
“啊呜……(既然维系一整片稳定的大地难以实现,那么……)”
“啊呜?(如果只是制作一个灯塔呢?)”
丧尸小姐呆呆地望着远方那棵刺破苍穹、荡平大地、毁灭自己数个世纪心血的光之巨树,那双千层红的眼眸中倒映着巨树辉煌夺目的光芒。
“啊呜,啊呜……(如果只是维持住一个像这样稳定且显眼的灯塔,我或许可以…..)”
下一瞬间,丧尸小姐的身影骤然消失。那些尚未落入次元袋的荆棘种子则继续向下坠落,直到最后撞上了一片除了荆棘之外再无他物的土地,迅速生根发芽。
艾罗法洛克缓缓起身,她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尽是熟悉的审判荆棘。
她又回到自己的荆棘王国了。
或者说,她和艾莉丝.艾利屈.艾格文的领域彻底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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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和她的最近一次见面。”
艾罗法洛克淡定地为她与艾莉丝漫长的合作以及最后毁灭性的结果做出一个总结。
“然后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遇到她了。不过尔偶……”
她微微侧首,看向身侧纠缠的黑棘。
只见荆棘涌动,似摩西开海般齐齐分开,显露出背后那片黑棘纠缠、红光流淌的黑暗大地,以及更远方那条细若发丝却又虹光绚烂的虹色天际线。
“我会在那里看到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就和那颗毁灭了她大玩具的光之树如出一辙。”
“但是,它们似乎并不长久。”
艾罗法洛克控制着一根黑棘挠了挠头。
“反正每一次我都试着前往光柱所在的位置,想看看这些光柱是不是如艾莉丝所说的那样有着灯塔般的功能。但是每次我都还没走几步,它们就突兀地消散了。”
“所以我才说,或许她没有失败,但她肯定还没成功。”
然而,艾罗法洛克话音刚落,一道细长且刺眼的光柱自极远方骤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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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快乐,字数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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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白鲸 ...
无须言语,安格妮丝特亦能明白白鲸心中所想。
只因她耳闻潮鸣。
只因她眼见汛起。
只因恨如潮水。
潮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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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黑靴踏落,却没能溅起半点涟漪。
只因水潮流动不息。
安格妮丝特蘸起潮水,含入嘴中。
那味道又苦又咸。
“海水。”
她轻声说道。
“这是海水。”
不是那些流淌于虹光之海中的海水,不是那些漩涡般变幻不清的混沌思绪,而只是普普通通、平凡无奇的苦涩咸水。
“是啊,海水。”
黑棘蔓延,自虚空中生长而出,蜿蜒缠卷,它们化作斧刃之貌。
“她的海水。”
艾罗法洛克握紧巨斧,只见斧刃深黑,漆黑如墨,无声吞没所有光芒。
“做好战斗准备,她要来了。”
“她?”
安格妮丝特望向远方天际线。
只见虹光散尽,一条白线向外延伸,从左至右,从右至左,自下而上。
又自上……而下。
遮天蔽日。
水潮骤止,齐齐向后退去,露出冰冷坚硬的黑暗大地。
空气震颤,海潮咆哮。
海啸。
海啸已至。
“白鲸。”
艾罗法洛克高举黑斧,高举过顶。
“白鲸来了。”
言罢。
斧落。
浪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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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说。
风暴之后,必有天晴。
人们又说。
暴风雨后,海阔天空。
现在看来……
安格妮丝特环顾四周。
只见天空蔚蓝,大海辽阔。
只见千鸟腾飞,白羽似雪。
却唯独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丝浪潮,没有一阵海风。
唯有……一片死寂。
这话在这里不怎么适用。
安格妮丝特微微眯起眼眼睛。
因为她能听到潮鸣。
因为她能望见汛起。
那是恨意。
恨意,潮涌而来。
似蛇一般将她紧紧缠绕。
“还是老样子,见面先来一场海啸。”
艾罗法洛克将黑斧扛在肩上,略显嫌弃地扯了扯自己浸湿的长裤。
“然后每次都要弄湿我的靴子。”
“这海啸也是白鲸引发的么?”
安格妮丝特继续凝望前方。
在那里,一道惨白的人影正踏海而来。
她所过之处,风平浪静,白鸟环绕。
万籁俱静,死寂无声。
“不,只是白鲸的领地蔓延至此。”
艾罗法洛克似乎终于搞定了她那双湿透的白靴——她直接甩飞了那两只靴子,然后赤脚站在伸出海面的黑棘上,让它们包裹自己纤细的双足,再由黑转白,化作一双崭新且干燥的白靴——她重新拿起那柄乌黯的巨斧,和安格妮丝特一起看向那道越来越近且越来越高大的身影。
“她在此,所以海也在此。”
“有意思。”
安格妮丝特看着那道已走入千步之内的高瘦身影。
她看见她身形高瘦,看见她高如神像,瘦如枯骨。
她看见她千枪穿身,看见矛锋黑红,透体而出。
她看见她骨骸加身,看见白骨交缠,如刃似胄。
她看见她伤痕覆面,看见她白发之下,七重伤疤,眼若冰晶。
她还看见白鸟环绕,看见白鲸身后海阔天空,千鸟腾飞,却既不鸣叫,亦无低吟,唯有万籁俱静,死寂无声。
一如白鲸沉默无言。
[目标具有神性]
红光流转,红玉之眸闪过一丝简短的讯息。
“有意思。”
安格妮丝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转头看向身旁跃跃欲试的荆棘少女。
“以前你和她相遇都是怎么做的?”
“如果她在唱歌,那么只要让路就行了,虽然那真的很无聊。但如果她没有唱歌…...”
艾罗法洛克咧嘴一笑,五指近乎难以克制地摩挲着黑斧漆黑的斧刃。
“那就照着她的脑袋劈。”
“…….我明白了。”
安格妮丝特无声叹息。
然后,她继续看向面前那位巨像般缓缓倾碾而来的白鲸。
随着白鲸不断走进,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双冰晶般晶莹且无机质的眼眸正缓缓聚焦,直至最后牢牢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恨念,潮涌而来。。
目标是我么?
但安格妮丝特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只是伸手打了响指。
啪!
她身后的景象骤然开裂。
———————————————————————————————
伴随着一阵阵好似玻璃碎裂般的尖锐声响,空间碎裂,裂隙横生。
犹若黑棘蔓延,又似镜面碎裂。
紧接着,一庞然巨物撞穿裂隙,蛮横地冲入此世。
只见它形似矛锋,厚若重锥,通体乌黑,黯如夜幕,却又流淌着无尽的红芒。
那深红的红芒。
安格妮丝特轻轻挥手。
这枚长达1700公尺的大型反舰导弹随即呼啸落下,在黑衣少女挥落手臂的瞬间便自上而下地撞上了那踏海而来的惨白身影。
以撞击点为中心,一圈深红色的冠状光轮猛然扩散,随即化作刺眼到足以令人目盲的炽白色光华。一轮炽白色的同心圆向外爆发,所过之处,大海蒸发,天空晃动,白鸟灰飞烟灭,唯有一层薄薄的深红色护盾屹立不倒。
待光芒散尽,蓝天之下,唯有一片黑暗大地,一轮深红护盾,以及……
一道惨白身影。
那身影缓缓垂首,俯瞰着远处那层薄如蝉翼却又坚如金石的深红护盾。
七重伤疤之下,她眼若冰晶。
白鲸仍在,甚至毫发无伤。
潮声轰鸣,海潮复归,黑暗大地再度化作沉寂汪洋。
而后,她继续前进,继续前进。
踏平海潮,背负蓝天。
犹若巨像倾碾万物。
护盾隐去,安格妮丝特身影随之显现。
她依旧面容冷漠,毫无表情,只是红玉之眸愈发深沉。
“你的大玩具威力惊人,但这对白鲸是没用的。”
在她背后,及时躲入护盾之内的艾罗法洛克探出头来。
“以前我和艾莉丝在一起时也遇到过白鲸,当时她打算碾平整个镇子。艾莉丝几乎穷尽了她所有的法术,耗尽了她所有的造物都难以对白鲸造成有效伤害,只能由我来和她战斗。”
“那可真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战斗——你没亲眼见证实在是太可惜了——我与她忘我战斗,纵情厮杀,时而我斩杀她,时而她碾碎我,时而我与她同归于尽。我们战斗了一次又一次,屠戮了一次又一次,倒下了一次又一次,又继续忘我战斗,直至艾莉丝将彼此的领地彻底分离方才结束。”
“反文明特性……”
安格妮丝特沉声低吟。
“难怪如此。”
“要我上么?”
艾罗法洛克兴奋地握紧黑斧。
“她的招我熟。”
“不用。”
安格妮丝特伸手拦住艾罗法洛克,同时看向眼前犹若巨像般缓缓碾压而来的白鲸。
“我能解决,更何况……”
只见白鲸缓缓握拳。
她的动作是如此缓慢,如此有力。
有力到仿佛连自己的拳头都要生生捏碎。
“她的目标是我。”
白鲸挥拳。
护盾显现。
苍白之拳重击深红之盾。
有那么一刹那,大海碎裂,犹若地面破碎,寸寸龟裂。
而在下一瞬间,水潮爆裂,好似火山爆发,烟云喷薄。
大海为之沸腾,巨量海水化作炽热的蒸汽喷射而起,一时间遮天蔽日。
但紧接着,又有一巨物自海底升起,冲破惊涛骇浪,驱散高热蒸汽,投下一片庞大的阴影。
那是一根棱角分明的巨型黑色六棱柱体。虽不及之前那枚1.7公里长轴反舰导弹一般巨大厚重,却也依旧似高塔般高耸巍峨。更有密密麻麻的深红色符号铭刻于其表面,犹如太古的巨碑。
[列表检索完毕,选定子系统上线]
蒸汽散尽,红芒耀眼。
白鲸垂眸,只见骸拳之下,深红之盾纹丝不动。
护盾半隐,露出艾罗法洛克饶有兴趣的目光,以及……安格妮丝特微启的薄唇。
只听她轻声呼唤。
“暴虐之碑。”
暴虐的黑碑,轰然砸落。
——————————————————————————————-
自始至终,那从未放慢脚步的白鲸。
停止了。
自始至终,那从未折腰半分的白鲸。
弯腰了。
碦拉……碦拉…….
骨渣,断矛,混杂着血块、碎皮与肉糜不断流落。
反文明的特性,无视一切人造之物伤害与干预的加护…….
碦拉……碦拉……
都被那暴虐的黑碑彻底击穿、碾碎。
碦拉……碦拉……
黑碑巍峨,似山岳般重重碾压白鲸的脊背。
压得她千矛断裂,骨骸粉碎。
压得她脊梁扭曲,皮肉爆裂。
哗啦…….
压得她头颅低垂,血如雨落,。
但是,白鲸未死。
断裂的骨骼补正,扭曲的脊梁拉直。
骨甲修复,枪矛刺出。
但是,白鲸仍在。
惨白的巨像缓缓起身。
早在这场战斗之前就已是千疮百孔、伤痕密布的脊背缓慢且坚定地向上抬起。
黑碑微晃,竟因白鲸的起身而缓缓上移。
但安格妮丝特对此视若无睹。
“白鸟环绕,千枪穿身,盖如雪顶,大如山丘,白鲸莫比迪克……”
她反而平静地对白鲸说起话来。
“我知道它的故事,知道它在汪洋神出鬼没,行迹无踪,保护鲸群,鏖战巨舰。我还知道亚哈船长,知道他抱着残病之躯复仇心切,视那白色巨鲸为宿敌为恶魔,穷尽一生与其战斗。但我更知道麦尔维尔笔下的白鲸并非是纯粹的恶魔与魔王,哪怕他借助了如此多的意象与隐喻,哪怕他生在一个人类征服自然傲慢无边的时代。所以……”
她微微仰头,红玉之眸直视冰晶之瞳。
“你是因那斗争而孕育的恨意么?是从那搏斗中余留的遗恨么?是那对人类及其造物的永恒憎恨么?”
她没能从白鲸冰晶似的眼瞳中看到任何东西。
“白鲸除了唱歌什么话都不会说。”
艾罗法洛克在她背后轻声提醒道。
白鲸无言,她只是继续起身,并伸手抓向安格妮丝特的头颅。
无须言语,安格妮丝特亦能明白白鲸心中所想。
只因她耳闻潮鸣。
只因她眼见汛起。
只因恨如潮水。
潮涌而来。
[“暴虐之碑”出力提升]
咚!
白鲸单膝跪地,甚至砸得整片海面起伏不定。
只因她的脊背已被那暴虐的黑碑彻底碾碎。
只因她的胸腔已被那暴虐的黑碑彻底凿穿。
但是……
白鲸未死。
哗啦……
随着骨骸甩落,断矛脱离,血如雨落,惨白的巨像再度起身。
白鲸仍在。
冰晶之瞳望向深红之盾。
恨如潮涌。
永不止息。
永不停歇。
“……到此为止吧。”
安格妮丝特轻声叹息。
红光流转,暴虐之碑重重砸下,直至彻底压平。
待它再次抬起,唯有一片夹杂着惨白的污红。
但随着白鸟掠过天穹,但随着浪涛止息,那片夹杂着惨白的污红急速收拢、汇聚,几欲呈现人形,重复白鲸之貌。
啪!
但随着一声响指,血污骤停,苍白静滞,未成之貌永恒凝固。
好似有谁轻轻按下暂停键。
[列表检索完毕,选定子系统已上线]
紧接着,犹如纸面翻卷,犹如门扉合拢,以那未成的白鲸为中心,现实向内翻卷。
好似落石上升,好似层层涟漪向内归拢。
那涟漪每一层都漆黑如墨,却又镀着苍白的外缘。
直至最后,纸面卷合,涟漪归一,门扉关紧,现实收束,将被暴虐之碑击碎反文明特性的白鲸锁入其中,形成封闭之环。
[“锁”已闭合]
一个黑色的球体静静悬浮于海面之上。
它的外缘流淌着苍白的辉光,内里却黑暗得深不见底。
“我说了。”
安格妮丝特再次说道。
“这场战斗,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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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大佬评论,希望能知道这文写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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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窥探 ...
窥探

她微微侧身,眼角余光瞥向远方的大湖。
只见那黑球依旧悬于大湖之上,蓝天之下,既不上升,亦不下降。
恍若永恒
“钓鱼要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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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白鲸一战,已过多日。
那喷薄的蒸汽,早已尽数消散。
那暴虐的黑碑,早已重归大地。
就连那浩瀚的海洋,业已渐渐枯竭。
只余一片辽阔的大湖。
只余一群沉默的白鸟。
只余一颗孤寂的黑球悬浮于大湖之上,蓝天之下。
[每日巡检报告,“锁”依旧闭合。]
光芒苍白,黑暗幽深,外缘苍白内里幽暗的黑球静静地悬浮于湖面之上。不论风吹日晒,不论白鸟凝望,它始终都与湖面维持着恒定不变的三公尺高度。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既不上升,亦不下降。
犹若永恒。
一只白鸟飞掠而过,纯白色的飞羽掠过水面,在平静的湖面上划出一道淡淡的水痕。
水波荡漾,波光粼粼,反射出千万碎光。
只是不知为何,有些光芒异常耀眼。
犹若宝石。
哪怕水波平息,哪怕白鸟高飞,那些光芒也仍未消散。
它们反而脱离水面无声飞起,似尘埃般融入轻柔的海风,随风起舞,熠熠生辉,犹如风中起舞的璀璨精灵。
直至它们触碰到黑球的苍白外缘。
有那么一瞬间,它们——触碰到苍白光芒的那一部分光点——突兀地消失了。但在下一刻,它们又出现了——就在同一个位置,同一个接触点,同一个角度,那些碎屑似的光点再次显现,只不过它们显现的方向与它们消失时的方向完全相反。
理所当然地,这些光点直接撞上了后续的光点。
一时间,双方一片混乱,甚至有不少光点在撞击中直接互相湮灭,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幸存的光点急忙后撤整顿,试图再次收拢重组。
但为时已晚。
呼!
既无鸟鸣,亦无风啸,唯有一抹白影俯冲而下,瞬间撕裂所有光点。
但仍有零星光点侥幸躲过白鸟的俯冲突袭,这些光点没有犹豫,立即选择急速坠落,最终成功赶在瞬间变向的白鸟发起二次袭击前潜入大湖,消失在平静的海水之中。
————————————————————————————————————————
“你不管管?”
艾罗法洛克甩了甩手中的黑色长刀。
“那个不知哪来的蟊贼。”
自始至终,在那咸水大湖中发生的一切都被她借助监视的荆棘们看得清清楚楚。
既然她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么亲自将白鲸封装成球的安格妮丝特不可能不知道那里发生的一切。
“现在还没必要。”
安格妮丝特望向远方的天际线。
只见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细长如剑,耀眼如炬。
“现在,它更重要。更何况……”
她微微侧身,眼角余光瞥向远方的大湖。
只见那黑球依旧悬于大湖之上,蓝天之下,既不上升,亦不下降。
恍若永恒
“钓鱼要有耐心。”
—————————————————————————————————————————
滴。
电路激活,门扉骤启。
灯火通明,照得来者青发苍翠,碧眸艳绿。
晶莹剔透,犹若宝石。
滴。
滑轮转动,门扉合拢。
楚腰蛴领、貌若少女的纤细石人步入大厅。
长裙及地,其形拟花,其色若竹。
步履轻盈,轻如尘坠,静如嘘声。
只是不知为何,这位美丽纤细的非人之物每走一步,身上便会传出一声异响。
细微清脆,犹若冰裂。
“祖母绿?”
大厅正中的长椅缓缓转动,又一位石人显现而出。
与正走入大厅的碧色石人不同,这位石人发眸朱红,红如凝血,又身穿血色华衣,肩披深红披风,头戴赤冠,面涂白粉,貌若殷红血王。当然,此刻的这位美丽非人之物既不是血族,更不是传说中的殷红血王,而只是一位纤细的石人,而只是一位……
“啊,你又去深潜了。”
硬度10的色彩宝石之主,红宝石之王,双子巫王赤之冠。
鸽血红。
“不过这次你下潜得有些深。”
鸽血红翘着腿,一边单手托腮一边打量着面前绿宝石之王、青之冠祖母绿的面容。
只见她的面容半边秀美半边破碎,更有千万裂痕自她破碎成块的右眼向外延伸,好似太阳投下无数光芒。这些裂痕是如此之密,又是如此之细,以至于她每走一步,它们都会扩大一丝。
那些冰裂似的清脆异响正是因此而生。
“你潜到哪个深度了?安塔诺萨?各各他山?狂欢之城?千塔?莎尔之心?还是……”
“洪渊。”
祖母绿出声打断了鸽血红的絮絮叨叨。
她的声音清冷且坚硬,犹如金石相抵,却又因为那碎裂的面容而扭曲变形。
“我一直潜到了洪渊。”
宛若冰晶碎裂。
与此同时,有水流自她眼眶中涌出,好似泉眼喷薄,又似水坝开裂。
话音未落,她脸上的每一道裂隙、每一条缺口都开始向外涌出清澈却苦咸的海水,不但冲化了她涂抹全身的白粉妆容,还让她的话音都变得含混不清,就连她的右眼都开始在眼眶中不住地打转,打转,再打转,几欲掉落,然后……
然后,一只素白的手突兀地伸入祖母绿的视野,纤长白皙的食指向内一扣,轻轻按住她那颗破裂转动的眼球。
“即便是放在肉人的扮鬼节里,这样的面容也依然是过于骇人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祖母绿身后的鸽血红轻轻环抱住前者的肩膀,她的左手则一路绕过绿宝石之王锈金边的叶绿披肩与层叠的墨绿领巾,最后直抵她破裂的右脸,按住那摇摇欲坠的眼球。
“更不用说我们那位刚刚年满200周岁的小法斯了~”
鸽血红轻轻摩挲祖母绿的右脸,其五指所过之处,眼球重组,裂隙愈合,水流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似花纹般四处蔓延的细小枝叶,以及一颗颗含苞欲放的娇嫩花蕾。
“如果那孩子明天拿着危险界域探索队的入队申请书来盖章时,看到的你还是刚刚那幅模样,嗤~”
色彩宝石之王突然轻笑出声。
“她一定会吓得摔倒在地,然后因为忘了穿缓冲衣碎成十七八块的。”
她缓缓抽手。
花蕾绽放,上百朵白百合花齐齐怒放。
“但如果是这幅模样,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白花衬碧玉,半身裙装开满白百合花的绿宝石之王竟是展现出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甚至连那张永远严肃刻板的冷漠面容也因右脸怒放的白百合花而呈现出一种清冷典雅的纯洁之美。
“你或许还能迷住她呢~”
红宝石之王低声耳语。
“这不重要,鸽血红。”
祖母绿微微侧首。
“我在洪渊看到冰触碰到了一些东西。”
与此同时,百花凋零,化作青烟烟消云散。
“什么东西。”
鸽血红收起了之前那副轻佻散漫的表情。
她深知祖母绿绝不会因无关紧要之事打扰自己。
“先驱的技术。”
绿宝石之王严肃地说道。
“至少,那也是先驱技术的直接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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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pid=467325977,23415620,1]Reply[/pid] Post by [uid=42774051]a123iku3[/uid] (2020-11-12 07:45):

求大佬评论,希望能知道这文写的如何[/quote]文章一些用词造句是很不错的,有那么些史诗感。只不过这个剧情,[s:ac:晕]内容是不是太少了些?诗歌嘛不太像,散文嘛又好像不是,小说故事嘛内容好像有些少,我眼光拙劣涉猎不深,不用太在意,以上只是我大概看了一遍后的感觉,啥都没记住[s:ac: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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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pid=469132303,23415620,1]Reply[/pid] Post by [uid=62670165]木瓜桑[/uid] (2020-11-18 11:50):

文章一些用词造句是很不错的,有那么些史诗感。只不过这个剧情,[s:ac:晕]内容是不是太少了些?诗歌嘛不太像,散文嘛又好像不是,小说故事嘛内容好像有些少,我眼光拙劣涉猎不深,不用太在意,以上只是我大概看了一遍后的感觉,啥都没记住[s:ac:呆][/quote]形散神也散的散文(笑),像诗里主要是我写文时喜欢上下长度对称和排比,让它们看起来特别整齐而导致的,算是一种强迫症了。不过内容少确实,到目前为止几乎剧情没什么推动,自己感觉人物也没怎么塑造,唉,尽量多写吧,这个坑我是打算坚持下去的[s:ac:呆]


最后,谢谢你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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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象牙塔下钢琴家

自古以来,音乐与神秘学关系密切,[i]久负盛名的音乐大师们不是同样精通神秘领域的学识,就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聆听到了那来自彼岸的晦涩呓语。[/i]
但蔑视且践踏此理的人确实存在于世。
————《世界音乐家秘史(未出版)》
—————————————————————————————————————————
祖母绿自那惊鸿一瞥中窥见了什么,她与鸽血红在百年白昼黎明前的最后一天黑夜中讨论了什么,苍白要塞中的双子巫王又将为此做何举动…….
安格妮丝特既不知情,亦不关心。
只因比起那遥远得不知在何方的密谋与算计,眼前所见所闻之物显然更加重要:
只见石柱巍峨,层叠起伏,犹如阶梯。
有貌若巨蛇之物穿行于其中,蜿蜒修长且镂空多变,又似冥河水母般纠缠错结。
待巨物行至近处,两人才发觉那并非是巨蛇,而是承载着千万音符的五线乐谱。
“巨蛇”起身,自两人头顶轻轻掠过。
安格妮丝特抬头看去,只见纯黑线谱旋转分合,千万音符往复跃动,恍然间耳畔仿佛有千音齐鸣,千色齐舞。
“有意思。”
她旋身回眸,红玉之眸掠过亿万音符,直至那渐行渐远的“巨蛇”之首,乐谱之始。
在那里,黑衣少女能看见一段常人不可见的娟秀文字正熠熠生辉。
[试验型交响乐第31547495号]
“艾罗法洛克,你可曾见过这样的事物?”
“上次来奥罗拉的领地时见过类似的东西。”
艾罗法洛克同样看着头顶这条蜿蜒修长仿佛永无止境的的琴谱“巨蛇”。
“但那时它们还没那么壮观。”
“奥罗拉?”
“嗯……钢琴家奥罗拉。”
白衣少女点了点头。
“这里就是她的领地。”
尽管艾罗法洛克的语气轻松依旧,但安格妮丝特依旧察觉到了她神色中的些许不自然,更是注意到了她自从进入这片石林以来便一直在不动声色地东张西望,隐蔽且谨慎地观察着每根石柱之间的夹缝,一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什么的模样。
活像是一只误入空猫窝的耗子。
安格妮丝特毫不留情地在心中评价道
但她并没有去揭穿艾罗法洛克的举动。
她只是转过头去,越过面前那条仍在不断滑行的琴谱巨蛇,继续望向远方:
只见石柱起落,黑白分明,宛如琴键。
只见千蛇穿行,或是盘卷蛇行,或是腾空而起。
好似以千柱为阶,以音符为翼,展翅高飞。
又似以千柱为键,以谱线为指,齐音协奏。
“钢琴家…..”
安格妮丝特低声呢喃。
“倒是地如其名。”
—————————————————————————————————————————
横穿千柱,却又再见千柱迎面。
踏遍众蛇,却又复遇众蛇缠结。
千柱迎千柱,众蛇衔众蛇,线谱蜿蜒,音符流淌,周而复始,复而返始,继而再起。
恍若永无止境。
直至某一时,又或是某一刻,一声琴键之音轻轻鸣响。
千柱随之震颤。
紧接着,一条大如耶梦加得的琴谱巨蛇——亦或是说大龙人立而起,随之展翅高飞,于空无的白昼之中首尾相衔,环身化圆,变化为一轮宏伟到仿佛遮天蔽日的音符天环。
亿兆音符欢呼雀跃,推动着那轮宏伟的天环旋转往复,周而复始。
恢宏壮丽,却又寂静无声。
而后,恍若滴水成冰,恍若幻象成真,一座纯白色的象牙尖塔有虚凝实、由无生有,自空无之地凭空显现,向上仰望音符天环,向下俯瞰黑白千柱。
再之后,又有琴声自塔中传出,旋律婉转悠扬,音韵空灵清脆。
安格妮丝特耳闻其声,眼见异象——只见千柱融化,千花怒放,千音千色喷薄而出,彼此交织,彼此起舞,共同挥洒亿兆光彩,仿佛有一画家正以世界为画布,以群星为涂料,猛然挥下一抹超乎人智所能及的惊骇异色。
一眨眼,荒诞之景转瞬即逝,黑衣少女眼中尽归原貌,只见那白塔依然屹立于地,只见那天环依然回转于天,只见千柱仍在,只见群蛇仍在,只是…….
那黑白石柱已然坍塌大半,那琴谱群蛇已然消融大半。
千音千韵喷涌而出,犹若涌泉。
“还是老一套啊。”
艾罗法洛克扯下一小截荆棘。
她将荆棘放于掌中,看着它歌唱,看着它鸣奏,最后看着它化作音符漫天飞散。
“先弹奏一首简短的钢琴曲。”
她呆呆地说着。
“然后听众没死光的话,她就会亲自来欢迎……”
“极其强烈的现实扭曲效应。”
安格妮丝特伸手自艾罗法洛克的长发中掰下一截扭曲硬化的黑色荆棘。
那荆棘一脱离主体便快速解体,然后同样演奏着悠扬的旋律化作音符漫天飞散。
“这算是攻击么?”
她平静地问道。
“如果你觉得这是攻击,倒也——”
“这当然不是攻击。”
一道好似歌唱般婉转的声音自艾罗法洛克背后响起。
艾罗法洛克吓得全身黑棘骤然炸起。
她近乎条件反射般地向后一剑挥出。
然后,被对方以两指轻轻接住。
“女士,这只是一首献予所有来宾的独奏。”
站在艾罗法洛克与安格妮丝特面前的是一位格外年轻的女性——发色银白,身形纤长,与其说是人类,倒不如说更像是某种精密易碎的金属工艺制品。其面貌介于少女的青涩与女士的成熟之间,犹如刚走出象牙塔的年轻学生般稚气已蜕却又未经风霜。
可她却又穿着形似乐队总指挥般的白底黑纹礼服,如同绅士们一般系着洁白的领巾,踏着纯黑的皮鞋,戴着一片晶莹无暇的单片眼镜。
“钢琴家奥罗拉……”
艾罗法洛克的声音中罕见地出现了一丝颤抖。
“啊,艾罗法洛克,许久不见,您依旧才华洋溢,犹若璞玉。”
被称呼为[钢琴家]奥罗拉的非人存在以咏叹调般的语气呼唤着白衣少女的名字。
“只是,您既是璞玉……”
她轻轻曲起纤长的中指,轻弹食指与拇指之间牢牢捏住的黑色剑刃。
叮——
只听剑鸣清脆,清脆悦耳,却又不似往日艾罗法洛克轻弹剑刃般短促骤止,反而连绵不绝、连续不断,甚至隐隐展现出某种诡异的韵律。
仿佛正有人轻拨琴弦,演奏一曲轻快简短的乐曲。
“为何不愿去雕琢?”
奥罗拉双眼半闭,细长的睫毛洁白胜雪。
与此同时,艾罗法洛克手中的黑刃早已高度异化——本应笔直锋锐的剑身早已扭曲畸变,本应光滑如镜的剑刃早已支离破碎,无数或长或短、或圆或方的物块或是凹陷或是突出,以原本的荆棘黑刃为原型,重构出某种极度奇诡怪诞的镂空异形造物。
远远看去,那异形造物竟是隐隐有几分竖琴之貌。
瞬间扭曲具备固化现实功能的审判荆棘…….
安格妮丝特默默地看着那截扭曲的黑剑。
[重新评估,目标威胁等级已提升。]
碦拉!
但就在下一刻,高度扭曲异化的黑剑骤然崩裂瓦解。
撒手弃剑的艾罗法洛克抽身急退,转眼间便退至安格妮丝特身后,然后……
然后,她就像是一位急着躲避箭雨的士兵终于找到了一面盾牌一样飞快地钻入安格妮丝特背后,一边紧贴着她的黑色大衣,一边还从她肩膀处探出半个脑袋,满脸警惕地盯着前方那位身穿奇异黑白礼服的[钢琴家]奥罗拉。
“她以前对你做了什么?”
安格妮丝特难得地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
毕竟她可从没见过这团白毛荆棘露出这种近乎可以说是胆怯的姿态。
“只是不想暴殄……”
“她想把我抓起来!锁起来!不让我碰我的剑!”
艾罗法洛克大叫着打断了奥罗拉的话。
奥罗拉随即看向艾罗法洛克。
有那么一瞬间,那双镜面似的银灰色眼眸与艾罗法洛克的墨色之瞳彼此对视。
也正是在那一瞬间,艾罗法洛克感到了一丝发自内心的胆寒与颤栗。
甚至可以说是,畏惧。
但是,似乎是因为面前还站着一面可靠“盾牌”——至少这面“盾牌”以压倒性的力量击败了她——的缘故,那丝畏惧转瞬即逝,艾罗法洛克继续喊完了她的后半句话。
“然后还想让我弹一辈子琴!”
喜欢玩剑的孩子被家长硬拖去上钢琴班。
没由来地,安格妮丝特的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这样一幕场景。
虽说有些滑稽且不合时宜……
她瞥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一脸警惕的艾罗法洛克,又看了一眼前方那位工艺制品般精致纤细的银发钢琴家。
但意外得贴合现状。
她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然后微微挪动身体,挡住了奥罗拉的视线。
与此同时,红玉之瞳直视银灰镜眸。
“抱歉,她还与我有约,恐怕不能与你同行。”
一抹遥远且缥缈的情感穿过那死寂的黑与深沉的红,抵达安格妮丝特重生后那早已面目全非的内心,轻轻勾起一丝满溢着午后阳光的记忆。
看来,我大抵就是那个在楼下喊人还帮忙翻窗的坏孩子了……
安格妮丝特如此想着。
“呵~”
而在她对面,钢琴家奥罗拉忽然莞尔一笑。
“看来,确实如此。”
她轻推单片眼镜,反射出一抹清冷的光辉。
“我确实不能与她同行,而是要与您同行。”
—————————————————————————————————————————
“我确实不能与她同行,而是要与您同行。”
于周而往复的音符天环之下,与泉涌而出的音符之间,那位犹如金属工艺制品般纤细精致的银发钢琴家如此说道。
安格妮丝特面不改色,仿佛早有预料。
“什么!?”
反倒是她背后的艾罗法洛克惊呼出声。
“我们可没答应这件事!”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奥罗拉摘下她的单片眼镜,取出一块白手帕轻轻擦拭。
“就如蝴蝶坠入蛛网,就如鱼儿咬紧倒钩,我的领地已与这位女士的领地紧密相连,直至密不可分。”
她轻笑着说道。
“我已坠入这位女士的罗网,不得脱身。”
“你在说什么——”
“果然如此。”
安格妮丝特打断了艾罗法洛克的话语。
“虽然之前我就有所猜测,不过因为样本不足的原因,我始终无法确定。”
“但现在我可以确定了。”
她看着钢琴家镜面似的双瞳缓缓说道。
“我的领地具有极高的兼容性与固化性。”
“没错,女士,您的想法完全正确,”奥罗拉附和道,“您的领地犹若蛛网,犹若倒钩,牢牢地束住、咬住您所接触的每一位洪渊之民,使其既不能脱身,亦无法离去,而只能与您同处,与您同行。”
艾罗法洛克看向安格妮丝特,然后,她得到了肯定的回应。
“她没说错,你的审判荆棘本身就具有类似的效果,甚至可以帮艾莉丝.艾利屈.艾格文缝合与加固领地,所以一开始我还无法确定到底是你领地中大量存在的审判荆棘起到了类似的作用还是我的领地本身就具有类似的性质。在遭遇白鲸后,我获得了第二份样本进行了一次对比观测因而有了初步判定。而现在,得益于第三份样本,我已彻底确定这一特性的存在”
黑衣少女一边看着前方的银发钢琴家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片黑暗大地足以承载你口中那些洪渊之民的复数领地并加以固化,从而长期性地维持一种高度稳定的状态。至于这一兼容性与固化时间的上限,尚且有待继续观测。”
“所以我将与您同行,一如您过去以及将来所遇见的每一位洪渊之民。”
奥罗拉接过话题,却被回以一道冰冷的目光。
“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钢琴家奥罗拉,我就挑明了吧。”
安格妮丝特伸手示意背后的艾罗法洛克闭嘴,而她欲言又止,乖乖照做。
“我不喜欢任何不可控的不稳定因素,更不喜欢它们带来的麻烦,风险,还有危害。”
她紧盯钢琴家的双眼。
“我的[锁]还有很多,很多很多。”
红玉之瞳冷漠依旧。
“我能[锁]住白鲸,也一样能[锁]住其他人。”
黑球无言,只是静静地悬浮在蓝天之下,海面之上。
犹若永恒。
“女士,这一点您无需担心,我们之间并没有根本性的冲突。”
奥罗拉轻笑一声。
“您被光炬所吸引,我则沉醉于音符。”
她重新戴上单片眼镜。
“您的前进也不会影响我的创作,我的创作也不会阻碍您的前进,只因为我不论身处何时都能追求我之所求,只因我不论何处都能追逐我之所望。”
钢琴家轻声说道。
“只因我不论身处何时何地何处都能继续创作自己的梦想。”
“所以,女士,既然您之所望与我之所望并未对立,而您之所求与我之所求亦无对立您与我之间又为何要武力相向?我又为何要对一位素不相识的美丽女士,一位能聆听我演奏的美丽听众心怀恶念?”
她微微歪头。
“没有音乐家会拒绝她的听众。”
“你的梦想?”
安格妮丝特没有立即回答奥罗拉的示好,反而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沉默的终章]。”
奥罗拉轻掂下颌。
“我相信音乐的终极就在它的反面。”
她的回答平静且快速,近乎不暇思索,毫无半点犹豫掩盖之意。
“……..”
安格妮丝特陷入了沉默。
她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银发女性,心中转过万千思绪。
艾罗法洛克继续站在她背后,一边警惕地盯着面前的钢琴家,一边紧张地等着安格妮丝特的回答。
奥罗拉则半闭双眸,微笑静待。
她不是第一个。
良久之后,黑衣少女无声长叹。
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看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
旅途漫漫,我不可能暴力压制或者囚禁我所遇见的每一个存在......
“我们都将彼此为邻。”
艾罗法洛克面色一僵,如丧考妣。
奥罗拉轻轻鼓掌,掌音清脆。
“赞美您的理性,女士,我可否有幸知晓您的姓名?”
“安格妮丝特,直接叫我的名字,也没必要用敬语,我听不惯。”
“只是旧习难改,安格妮丝特。”
钢琴家掩嘴轻笑。
“我会尽量改正。”
“但在此之前,我们先谈谈书面协议。”
安格妮丝特看向钢琴家。
红玉之瞳直视银灰镜眸。
“一份关于我们之间如何相处的书面协议。”
一者冷漠.
一者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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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茶话会

[i]第一条:禁止互相敌对行为乃下述所有条例之前提…….
————《和平共处条例(初版)》
我讨厌这些规矩……
————艾罗法洛克
你有拒绝的权力,而我也有我的权力,你知道那是什么权力。
————安格妮丝特
万事开头难。
————奥罗拉[/i]
————————————————————————————————————————
“洪渊之民,徘徊于底渊之物,沉浸者,思念依存体,淹灵,望魔……”
天空蔚蓝,泛着不知来自何处的明光。
大海沉寂,深蓝沉静,宛若无暇宝石。
海风吹拂,白鸟低飞,却既不鸣叫,亦无长吟。
“上述诸多称呼,皆是他们——”
奥罗拉伸手指向天空,
只见云彩渐远,天幕渐稀,纯白之色穿透天穹,若隐若现。
那是白昼,真实且空无的白昼。
恍若永恒的空无白昼。
“那些生于白昼之上、此地之外的居民对我等诞自虹光海之物们的称谓。”
海风吹拂,白鸟飞掠,却既不鸣叫,亦无长吟。
万籁俱静,唯有少女之音清脆悦耳。
“此地之外?”
安格妮丝特问道。
尽管钢琴家着实是挑了一个好地方安家——她将象牙白塔立在白鲸之海的外缘,背靠黑白千柱,面向宁静海面,头顶蔚蓝天穹。只需站在白塔的大门前,放眼望去便是一片海阔天空、万物高远辽阔几乎令人窒息的惊人美景,犹如白鲸本尊般足以令一切言辞都为之失色——但安格妮丝特显然无心于此。
“是大河的中游与上游么?”
此刻,她只关心钢琴家口中言语。
“啊,是那位歌者的歌谣么?”
奥罗拉随手拈来几片飘飞的音符塞入茶壶。
“她的歌唱令我印象深刻,过去我也曾多次邀请她与我同行,与我同道,而后共同追逐那否极泰来的终极之音,但她每一次都拒绝了。”
银发少女无声叹息。
“然如今千喉歌者已不见踪影,那首歌……是艾罗法洛克为你唱的吧?”
“是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
银发少女微微垂眸,雪花般洁白且纤长的睫毛向下垂落,让人一时看不清她的双眼。
“抱歉,些许往事不足挂齿,我们重归正题。”
茶壶低声清唱,其音空灵婉转。
“歌者的理论不能说错,但她在歌曲中表达得实在是过于简化且极度意象,因而也与实际情况,嗯,多有不符。此世绝非大河一词即可概述,也非上中下游以及下游之下四类即可区分。”
奥罗拉轻轻盖下壶盖,将阵阵音韵封入其中。
“倘若非要比喻,那也应是榕树之林,缠结之网,也应是那般层层叠叠,纠缠不清的面貌,又或是说…….”
她看向安格妮丝特。
“世界如膜,一些人在表层,一些人在内层,还有一些人则在表里之间,徘徊于那层模糊的分界之处。”
“那洪渊,或者说,洪积地在哪里?”
安格妮丝特问道。
“它既不在内,也不在外;既不在表,也不在里;既不在上,也不在下,”钢琴家轻声说道,“既无南北,亦无东西;既无前后,亦无左右。就和旅者终末一样,洪积地不在任何地方,但它也在任何地方,只因它在万物的终点等待。”
“万物的终点?”
黑衣少女微微侧首。
“我先说好,这只是一个猜想,我不能保证它正确与否,我只负责陈述。”
不知何时,那壶中回响的歌声已然停止。
“20世纪初的神秘学大师,被誉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占星术士,[星脉先知]希尔薇亚.格伦特威尔子爵曾在她再版的神秘学经典著作《呼唤者:朝向世界之末(1919年版)》中重申了她对世界尽头的独特看法——”
奥罗拉倾斜茶壶,倒下异样清澈的清凉茶水。
“凡不归之旅,终有尽头,凡不息之思,终有止步。那形而下的,尽归万途之末,尽归旅者终末。 那形而上的,尽归万渊之底,尽归洪积之渊。汝等可尽情呼唤其名,只因二者从不回应呼唤,只因二者永远无言静候。”
“我是否可以认为,这位占星术士是想说……”
安格妮丝特缓缓说道。
“旅者终末与洪积地分别是物质与思绪的最终归宿?”
“大意如此,不过希尔薇亚子爵还提出了与之相关的[坠落论]——她相信万物万灵皆为无名造物主手中弓弦射出之矢,箭矢划过天空的轨迹则是万物命定的一生,造物主所铸造的坚实大地则是永恒且安宁的死亡。因而箭矢射出即是诞生,箭矢坠地即是死亡,造主射出万箭,万箭之轨即为世界之貌。”
“同时女子爵又相信那片象征死亡的大地早已荡然无存,因而万箭万矢再无落点,只能徒劳且永无止境地向下坠落,直至迷失于那层不可言不可及不可触的模糊界限,世界各地的腐化现象与不死活尸正是因此而生。”
奥罗拉一边说着,一边将三杯玻璃杯分别盛满茶水。
其中前两杯依次分予桌边二人,而最后一杯则留给自己。
“不过在坠落论的结尾,女子爵又告知读者无须担心腐化与不死的诅咒会吞没世界,只因“不坠之箭亦是不归之旅,不落之矢亦是不息之思,不归之旅终归万途之末,不息之思终归万渊之底”,也就是说,即便没有象征死亡的大地,那些被遗弃的箭矢们也终有一日会坠入旅者终末与洪积地,然后永远停留在那片只属于它们的最终归宿。”
“也就是说,洪积地和旅者终末就是两个世界垃圾桶。”
坐在安格妮丝特左手边的艾罗法洛克敲了敲玻璃杯,警惕地看着杯中清澈茶水泛起些许涟漪。
“凡是世界不要的东西,全部都会被丢进这两个大垃圾桶,有形之物全部塞进旅者终末,无形的情感思绪则统统扔进洪积地。”
“虽然有些粗俗,但倒也没说错。”
钢琴家掩嘴轻笑。
“艾罗法洛克,你的理解能力果然很好,真的不考虑与我同道么?我会把你教导成绝不逊色于我的伟大音乐家。”
“不要。”
艾罗法洛克面色铁青。
“那么可有离开洪积地的方法。”
安格妮丝特抛出了又一个问题。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
奥罗拉轻轻举杯。
“所以,要按规则来。”
一首不重复的歌,或者一段不重复的旋律,换取一个奥罗拉所能够回答的问题。
这是奥罗拉在茶会开始时提出的规则,也是安格妮丝特肯来参加茶会的原因之二。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奥罗拉告诉她洪积地乃是思绪之海,因此即便没有迈开双腿大步前进,即便只是坐在原地独自沉思,只要心有所想,那么她的领地便会自发地向着应去的方向前进。
因而,安格妮丝特如愿赴约。
“艾罗法洛克。”
黑衣少女随即瞥了自己身旁的白衣少女一眼。
艾罗法洛克无奈起身清唱。
与钢琴家奥罗拉那种婉转多变的声线不同,艾罗法洛克歌唱时声音清脆且响亮,犹如林中鸟鸣,又似溪流击石。
尽管就连安格妮丝特都能听出来艾罗法洛克只是在单纯地背诵一段由不知名语言编写而成的唱诗,但她的音韵依然带着某种别样甚至超乎现实的魅力,以至于安格妮丝特仿佛有那么一瞬间自那歌声中看见了无穷无尽的翡翠海洋——那片由亿万树海与花海共同交织而成的苍翠群森。
啪,啪,啪。
一曲唱毕,钢琴家放下手中茶杯,轻轻鼓掌。
鼓完掌后,她才开口说道。
“虽然唱功有待提高,但是音色极其出色,声线也堪称完美。作为回报,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安格妮丝特。”
然后,奥罗拉转头看向安格妮丝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就我已知的知识而言,凡是诞生于洪积地的原住民均无法离开洪积地。”
“只因此地就是我们的最终归宿。”
安格妮丝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钢琴家,而钢琴家亦是毫无怯意地迎向她的视线。
一时间,红玉之瞳直视银灰镜眸。
一者锐利。
一者坦然。
双方皆是寸步不让。
良久之后,安格妮丝特率先退让。
“不出意料的答案。”
她如此评价着,同时合拢双眼,捧起茶杯,轻轻啜饮杯中茶水。
茶水入口,刹那间,清凉口感化作轻柔旋律,一如名品足以浸透心魂般震撼灵魂,而后又有余音绕梁,久久不能平息。
但安格妮丝特对此毫不在意,她只是淡淡地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外界之人能否来到洪积地?”
艾罗法洛克自觉起身清唱。
待一曲终了,鼓掌结束,奥罗拉才缓缓开口。
“可以。”
安格妮丝特随即睁开双眼。
那眼眸深红似血。
“但很难,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必须是[伟大英雄]又或是[不世贤人]这种等级及以外的存在才能通过秘传等特定方法一窥洪积地。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必须足够小型足够谨慎。”
奥罗拉接着说道。
“虽然洪积地只是不息之思的最终归宿,但若是在此地逗留过长时间,就算有源论或者方法论等划清自我界限的防护方式,窥探者也依然有很大可能会被虹光海中所沉降的无限大情感思绪迷惑,进而导致自我认知的模糊与异化,直至最后与此地融为一体,再无脱身可能。”
说罢,银发少女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然后,她才继续说道。
“但是,就如每一条规则都注定会遇到蔑视且践踏它们的人一样,能完全无视上述一切特性随意进出洪积地的外来之物确实是存在,只不过,安格妮丝特……”
奥罗拉以前所未有严肃的表情看向安格妮丝特。
“安格妮丝特,你必须要记住,你一定要铭记于心,凡是那样的存在,它们无一都是超乎常理之外的真正的规格外的存在。”
“……”
“倘若说外界的[伟大英雄]与[不世贤人]们尚且还处于利用、撬动、曲解乃至覆盖常理的范畴,那么那些存在们……”
她盯着安格妮丝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它们蔑视且践踏万物之理。”
“……”
安格妮丝特沉默不语。
唯有她的双眼红光流淌,深红如玉。
“那么与之相比,我们又算什么?”
而一直在旁听的艾罗法洛克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像我们这样的存在,又处在哪个范围?”
“这就是新的问题了。”
“我会支付额外的歌。”
艾罗法洛克冷哼一声。
“考虑到我们个体之间的差异相当巨大,我只能给你一个非常模糊的判定。”
银发少女轻轻敲击茶杯。
“一般而言,我们的力量普遍高于[伟大英雄]与[不世贤人],部分强度靠前或者性质奇诡的个体甚至可以媲美那些存在的[眷属]与[平衡体],但若是与它们本身相比。”
奥罗拉看着安格妮丝特的深红眼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也不过是水中泡沫、火中余灰、风中尘埃与土中虫豸。”
或者说,自始至终,她都只盯着安格妮丝特的双眼。
“安格妮丝特,安格妮丝特,你务必要铭记于心。”
那双深红如玉的深红眼眸。
“若是要与那样的存在接触,你必须要再三思索,必须要谨慎行事。只因你在它们面前,也不过是水中泡沫、火中灰烬、风中尘埃与土中虫豸。”
[深红]......
钢琴家奥罗拉银灰如镜的眼瞳近乎无法察觉地微微一缩。
万色返[深红]……
她心有所想,心有所思。
但她眼眸似镜。
但她面色如常。
“我明白了……”
与此同时,安格妮丝特终于开口说话。
“感谢你的忠告,奥罗拉。”
安格妮丝特轻轻闭上双眼,闭上那双深红的眼眸,然后饮下一口清茶。
“我可以提出下一个问题了么?”
她如此说道。
“可以,不过艾罗法洛克得先补上之前那个问题的歌。”
奥罗拉同样闭上双眼,轻抿杯中茶水,但她心中却想着:
《翡翠君王礼赞》,赞颂远古王者[花冠]百花之王的长篇唱诗,也是艾罗法洛克唯一一首能完整演唱的歌谣。其全诗共分六章,而现在已去四章。
还剩两章。
奥罗拉嘴角微微上扬。
还剩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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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兽谣

长曲雁去,草履踏寒。
霜栖草莽,月藏阴圆。
关升断日,酒煮长安。
了了苍下,何以为叹?
————《无名残章.叁》
————————————————————————————————————————
“我们是什么?”
奥罗拉单手托腮。
“嗯……我们是什么。”
她歪了歪脑袋。
银发晃动,发梢微卷,轻轻缠结。
“这个问题非常宽泛,宽泛且模糊。”
却又被纤长五指无声梳开。
“甚至可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想法。”
她伸手将一缕银发挽至耳后。
“艾莉丝曾对艾罗法洛克说过。”
安格妮丝特捧起茶杯。
“她说我们都是已覆之水、已熄之火、已逝之物与已佚之名,说我们都是思绪、情感与记忆的涡流,是一种近似于某种恶魔或者另外一种未知生命形态的存在,最后她还提到[锚]与[轴],称我们维系于锚,依存于轴,锚轴一体。”
她一字不差地重复着当时艾罗法洛克所说的话。
“既然你说这之前的问题过于宽泛模糊,那么我们就从这个理论切入。”
安格妮丝特抿了一口茶水。
“如何?”
“归零魔女艾莉丝.艾利屈.艾格文的[依存论]。”
奥罗拉眨了眨眼,又换了一只手托腮。
“这套理论认为我等渊民、淹灵、望魔皆诞自一段格外完整的稳定记忆轴,又或是多段交叉支撑彼此构架的复杂记忆网,而这些产生我等的核心记忆便是[依存论]中所谓的[轴]。然后,这些长期稳定且具有独立性的记忆则会像漩涡一样在虹光海不停地吸引那些能产生共鸣的情感,而这些能与之共鸣的情感在吸附上[轴]后又会进一步加强[轴]的共鸣效应,形成类似滚雪球般的良性循环,而其中那些情感共鸣最强烈的部分就是[锚],就是负责锚定情感、思绪乃至记忆的[锚]。”
说着,银发的钢琴家放下手臂,坐正身体。
“而待[轴][锚]完全成形,待堆积的情感思绪抵达临界点,接下来,就如幼虫结茧羽化成虫一般,思绪渐渐协调,情感渐渐平息,记忆渐渐合一,直至最后再也不分彼此,再也不分你我,直至彻底融为一体,至此觉醒成全新的存在——即我等存在。”
“所以说,艾莉丝的理论是正确的?”
安格妮丝特放下茶杯。
杯底轻触圆桌,茶水泛起些许涟漪。
“那倒未必。”
奥罗拉摇头。
“因为归零魔女的[依存论]解释不了我们的不死性。”
“不死性?”
安格妮丝特问道。
“是的,我们是不死的存在。”
奥罗拉回答道。
“没人能解释原因,也没人能知道原理,但我们就是能死而复生。”
“被乱剑斩杀也好,被焚烧殆尽也好,被吞噬同化也好,被湮灭抹除也好,被赐予[永眠]也好,被裁定[死亡]也好…….不论被怎样杀死,不论被怎样吸收又或是以其他方式处理,我们总能再一次、再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活过来、醒过来。而这就是[依存论]所无法解释的部分,因为依据归零魔女的[依存论],我们既然是以记忆为轴,以特定情感思绪为锚方能维系的存在,那么一旦锚轴皆毁,我们也会像是被风吹散的云彩、被抽取承重的楼宇般烟消云散、轰然垮塌。”
奥罗拉轻叹。
“但实际情况完全相反——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死而复生,一次又一次地自虹光海中苏醒,每一次呼吸都要先呛口虹色的海水,每一次睁眼都会看到那片空无的白昼,就仿佛那些伤害、那些创痕、那些死亡与毁灭之于我等不过是利刃之于水流。”
“纵然乱刀挥斩,也不过是溅起些许水花;纵然全力猛劈,也不过是掀起些许涟漪。只需弹指一瞬,水花坠落,涟漪平息。而后,众川复归常态,奔向各方,即使相遇,即使相撞,即使浪涛冲天,亦将复归常态,各奔东西……”
她以歌唱般婉转的语调娓娓道来。
“一如我等众人各行其路,各踏其径,各渡其川,一如我等众人各望所望,各闻所闻,各思所思,一如我等永不交集,永不相错,永不联结,一如我等皆是荒原狼,皆是流浪者,皆是局外人,皆是异乡客。”
“而这便是[陌客论],又或是说[囚徒论]的起源。”
不死、复活、再诞…….
安格妮丝特心中凛然。
或许当时选择用[锁]锁住白鲸恰好是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下一次与其他渊民交流必须要考虑到这一层。
她在心中暗自做出决定,但是表面上却继续问道。
“囚徒论?”
“千眼梅尔高特提出的理论。”
奥罗拉喝了口茶,继续说道。
“那位千眼的异形天使认为构成我等存在的本质并非是来自虹光海的情感思绪,更不是所谓的来自虹色海洋深处的天命圣子——这是以前不知谁提出的[圣子论],那个没什么意思,就是简单粗暴地宣称我们都是孕育自虹光海的天命之子,洪积地的宠儿,所以才能无限地复活,但因为错谬百出外加某些可笑的事情,这个理论已经成了笑话——话归正题,总之与[圣子论]以及[依存论]相反,梅尔高特认为构成我们的本质与原点来自洪积地之外,来自于那片空无的白昼之上,来自那些…..”
钢琴家伸手指向天空。
“那些我们视不可见、触不可及、听不可闻的遥远外部世界。”
黑衣少女看向天空。
只见白昼空无,空无且真实。
恍若永恒。
“她说我等犹若繁星坠入深渊,犹若飞鸟坠入囚笼,犹若蝴蝶坠入蛛网,被永恒的白昼笼罩,被像蛇一般团团箍住的海水束缚,从此再无自由,从此再无飞翔,只能永远流连于无尽的过往,徘徊于无边的虹海。”
奥罗拉轻声说道。
“即便死去,即便毁灭,即便剥下那层情感思念的外壳,也只是暂时的。那些情感,那些记忆,还有那些思绪,它们依然如蛛丝、如罗网、如大蛇、如锁链般重重缠绕、箍紧我们的本质,然后再次束缚于这片洪渊,再次开始无尽的徘徊。”
“因此,那位黑天使称我等皆为异乡陌客,皆为笼中飞鸟。”
钢琴家捧起茶杯,慢慢饮干剩余茶水。
“这便是她的[陌客论]。”
“那么这两种理论目前谁受众更多?”
安格妮丝特问道。
“其他人对它们有什么看法?”
她希望从其他望魔渊民的想法中得到更多答案——哪怕只是参考答案。
但奥罗拉轻描淡写地抛出两个字。
“没有。”
“没有?”
安格妮丝特眉毛一挑。
“是的,没有。”
奥罗拉摊开双手。
“既没有什么受众,也没有什么看法。”
“为什么?”
安格妮丝特质问道。
“这就是第六个问题了~”
奥罗拉右手托腮,左手轻敲茶壶。
只见那茶壶唱着歌,哼着调,飞起来为她倒满茶水。
安格妮丝特则斜视了一眼艾罗法洛克,后者自觉起身仰头高唱。
翡翠色的幻影再度扑面而来,群青耸动,百花怒放,一如既往。
但在颂诗的后半段,一切却又有所不同:碧浪两分,纯白的辉光刺破千重碧色,恍然间,安格妮丝特看见蔚蓝天空下花海纯白,古树缠棘,白裙少女倚树垂首,脚下白花摇曳绽放。
艾罗法洛克唱诗已近尾声,幻影飞速褪去,犹如薄雾消散。
纵然安格妮丝特竭力看向那白裙少女,却也依旧没能看清她的具体外貌,只能隐约望见她发如黄金、肤如白玉、赤足而立、头戴花冠……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那本应是幻象的金发少女缓缓抬首,与安格妮丝特彼此对视。
幻象将褪,整片景象辉光迷蒙,光影斑驳,扰得安格妮丝特看不清少女的面目,但她依然看清了那双异样清晰的眼眸。
那双似深渊般幽暗空洞的眼眸…….
下一瞬间,一切烟消云散。
既无纯白花海,亦无花冠少女,唯有艾罗法洛克站在她面前,轻轻唱出《翡翠君王礼赞》的最后一个终止符。而在她对面,钢琴家奥罗拉双眼微闭,食指轻叩桌面,嘴中喃喃轻唱,恰好与艾罗法洛克一同收尾。
“刚才那是?”
安格妮丝特看向艾罗法洛克。
“我王,以及我的造主。”
艾罗法洛克神情肃穆。
“[花冠]百花之王。”
“……这个以后再问。”
安格妮丝特看了她一眼,然后重新看向面前已经睁开双眼的钢琴家。
“现在,请说吧。”
“当然。”
奥罗拉莞尔一笑。
“那是因为我等望魔渊民,皆是沉醉于往昔过去之物。”
六章已尽。
“不论是梅尔高特的[陌客论]还是艾莉丝.艾利屈.艾格文的[依存论],它们或许有所分歧,或许截然不同,但是它们都指出了一个共同点。”
最后一问。
“那就是他们都指出我们是受缚于情感思绪乃至记忆的存在。”
而这一问之后,才是……
钢琴家轻推镜片。
“记忆之轴,情感之锚,蛇一般紧紧箍住的念想……这些论点虽然晦涩,但是它们所想阐述的观点无疑都是相同的——即我等的诞生与虹光海中流淌的情感思绪密不可分,而我等的行为想法亦是与它们密不可分。比如艾罗法洛克…….”
钢琴家伸手指向坐在一边的艾罗法洛克。
“现在构成她这一实体的核心成分,或者说,主导记忆是由佩尔佩恩的[花冠]百花之王所创造的花骑士之一[审判荆棘]艾罗法洛克。虽然在诞生时多少共鸣融合了一些其他情感思维以及记忆,但是她的思维与行为模式仍是以那位单纯好斗还有点憨的[审判荆棘]艾罗法洛克为主导。对吧,艾罗法洛克?”
“这倒是。”
自茶话会开始以来,第一次喝茶的艾罗法洛克放下润喉的茶水。
“虽然脑子里会时不时蹦出来了一些从来没见过的场景或者一些从来没听过的话语,但是我还是我,创造我的我王也还是我王,杀死我的千年血龙那乌西卡.艾登哈特也还是千年血龙那乌西卡.艾登哈特,从未改变。”
“而我也是一样。”
钢琴家拍了拍自己胸前的领巾。
“此身的主导记忆乃是一位来自蓝色星球的音乐家少女奥罗拉,她乃心怀无上热诚与热爱之人,犹如殉道者般将自己一切的爱都献给音乐,甚至以凡人之身踏破玄冥,得以演奏生命的旋律。”
“可惜终究是天妒英才,半道陨落,惨遭他人杀害。”
钢琴家轻声叹息。
“虽然因为共鸣了大量情感记忆的原因,此身已不能完全说是那个人类音乐家少女奥罗拉,但是我依然怀有她的热诚、她的热爱、她的执念与她的梦想,因此我亦是那位奥罗拉,亦会如她一般继续昂首演奏高昂的旋律,将所有的爱与热诚全部无条件地献予音乐。”
“那你呢?安格妮丝特?”
奥罗拉看向安格妮丝特。
“你是否也是如此?”
只见银灰镜眸清澈如水,不含半分杂质。
“差不多。”
安格妮丝特淡淡地回答道。
但她心中所想的却是初诞时那片虹色洋面下游弋而过的红黑巨物,以及和其他情感记忆涡流一样被拖曳着吸入其中的自己…..
“而这就是原因所在。”
奥罗拉微微一笑。
“我们都是被过去的念想与愿望所束缚的存在——虽然对于具体个人而言,那是否算是束缚还有待商榷——我等之所以得名为望魔也是这个原因,只因我等皆怀有来自往昔的渴望,亦是被那份渴望所支撑脊梁。”
“因而,我等往往流连于过往,徘徊于过去,执着往日之执着,渴望昔日之渴望,此情此感胜过一切,又有何人会关心他人的想法?又有何人会去在意他人的梦景?”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又有何人会去关心那几个毫无用处的理论?”
“所有人都不在意这些?”
安格妮丝特双眉紧皱。
“若非要说,倒也不是没有。”
时机已至。
奥罗拉抿了一口茶水,悠然说道。
“但是这类个体异常少见,或者说,这类个体要么就是核心记忆没有过于强烈的情感记忆,要么就是她们是被人为干预形成的个体,比如被[书写者],[绘画家]之类的外界存在人工干预而形成的特殊个体…..”
[书写者]……
安格妮丝特瞳孔微微一缩。
灯火摇曳,书卷翻飞,黑铁大门凭空浮现,铅白铭文熠熠生辉。
[比起你的意愿,书写者更看重你的行为]
回忆转瞬即逝,不过一纳秒,安格妮丝特微缩的眼瞳复归原样。
“[书写者]?[绘画家]?”
她淡然自若地问道。
“它们是你之前说的那些蔑视且践踏万物之理的存在么?”
“倒还算不上,她们,对,她们,[书写者]和[绘画家]她们是比较特殊的存在,非要类比的话,你可以把她们理解为那种有缺陷的残次品。”
“关于她们,你知道多少?”
安格妮丝特再次问道。
与此同时,奥罗拉嘴角上扬。
“这就是第七个问题了,而且,由于这两位是相当特别的存在,所以这一次我要加一个小小的条件。”
她笑着说道。
“这个问题要用一首古老的歌来换。”
安格妮丝特立即看向——
“没有了!”
却被艾罗法洛克抢先回答。
“赞颂我王的《翡翠君王礼赞》总共就六章,我已经全部唱完了!”
眼见安格妮丝特眼神愈发凌厉,艾罗法洛克急忙辩解道。
“那是唯一一首我会唱的歌,除了这首歌我没有别的歌会唱了!”
“我是我王的剑刃,不是我王的唱诗班!我真的不会唱别的歌!”
“真的!”
见艾罗法洛克态度坚决不似说谎,安格妮丝特只能无奈收回目光,然后迎面撞上奥罗拉笑盈盈的银灰镜眸。
“艾罗法洛克不学无术,空有一副好嗓子却白白浪费,实属暴殄天物。”
她揶揄道。
“看来,安格妮丝特,你只能自己来唱那首歌了。”
“好吧。”
黑衣少女无声叹息,心中却开始思索:
我的人类半身只是一介普通人,既无惊才绝艳之才华,亦无饱读群书之博学,纯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过完一生,不,甚至没能完整走完一生的平庸之辈。在音乐方面,别说故乡古国流传的古老诗谣了,就连同年的流行音乐都没能完整记住哪怕一首,根本就是一个音乐白痴,完全指望不上。
但我的另外一个半身……
它虽然足够古老,非常古老且强大,可是,像它那样的存在,像它那样的东西,像它那样冰冷且庞然的巨物,真的会有这些对它而言根本就毫无用处的——嗯?
安格妮丝特细眉微挑。
还真有啊。
“没有歌词的歌也没关系么?”
她向奥罗拉问道。
“没关系的。”
奥罗拉敲了敲茶壶,让它重新为安格妮丝特和艾罗法洛克盛满了茶。
“只有旋律也足够了。”
“那就好。”
安格妮丝特抿茶,起身,清喉。
然后她低声清唱,唱出一曲异样空灵、凄婉且哀伤的无词旋律。
那是一曲无名的挽歌。
—————————————————————————————————————
“长曲雁去,草履踏寒。”
于白鲸海边缘,于象牙塔深处,于无数空白谱纸之间,有一银发少女轻声低唱。
“霜栖草莽,月藏阴圆。”
此时,距离茶话会结束已过三日。
安格妮丝特早已离去,继续漫步四周,遥望远方灯炬。
“关升断日,酒煮长安。”
艾罗法洛克紧随其后,她逃命似地躲入荆棘王国,一边加强防御一边警惕地看着海边的象牙白塔,好像那里藏着什么怪物似的。
“了了苍下……”
最终只余钢琴家奥罗拉一人在象牙白塔最深处轻声低吟。
“何以为叹?”
“果然,那首歌,那首歌……”
一曲毕了,奥罗拉睁开双眼,以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
“挽歌空幽吟,众敌皆胆寒。”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那无疑就是,就是……”
她轻轻翻过一页稿纸,然后念出那个名。
“[深红]奎萨恩。”
“[终末论]众兽之一,[终末论 黑暗舰队]。”
“那首歌是只有它们才知道,也是只为它们而唱响的挽歌啊…..”
奥罗拉轻声感慨,而后她轻轻念出另一个名。
“[书写者]”
她如此问道,向着这片除了自己与谱纸以外再无他物的空荡大厅问道
“你究竟在想什么?又究竟在书写什么?”
“不仅为此搅动洪积地的虹光之洋,还不惜取来[终末论]之兽的残片,还偏偏是那头最特殊最有争议的兽的残片……”
理所当然地,无人回应。
唯有沉默。
“罢了,[书写者]从来都只提问而不回答……”
奥罗拉轻轻闭上双眼。
“不论谁都无法从她那里得到答案,但是……”
她微微一笑。。
“我期待你的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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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是不是非常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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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lphinitely_bro

[quote][pid=478826266,23415620,1]Reply[/pid] Post by [uid=42774051]a123iku3[/uid] (2020-12-22 15:18):

这文是不是非常垃圾?[/quote][s:ac:嘲笑1]我觉得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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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天秤之主 斩首之镰

昔有群蝶,披鳞执锐,绫罗绸缎,镶金嵌银。
昔有王国,纯白若雪,繁荣似锦,耀眼如日。
而今皆不复存在……
————《蝴蝶挽歌.卷一》

——————————————————————————————————————
尔偶,她会坐在橘子树下小憩。
每当这时,柑橘凤蝶们们总会纷飞而至,围绕她翩翩起舞。
而她也会取下自己的面具,再伸手摘下一颗金黄的蜜橘,然后,她就会像是拨开花瓣般轻轻地、一片片地剥下果实的果皮,露出内里似花蕊般蜷缩且饱满的果肉。
一如她现在掌中那颗金黄果实。
果香四溢,吸引群蝶围拢而来,又似雪花般纷扬下落——它们或是落于她的鳞翅披风,或是落于她修长的护腿,或是落于她黑蓝的甲胄,又或是落于她纯白的发丝。
一千只节肢紧抓甲壳,一百只复眼凝望果肉,却唯独没有一只蝴蝶直接飞向她掌中的果实,也没有一只蝴蝶敢在她身上四处爬动。
只因它们都在静静地等待。
等待她所应做的一切:
首先,她摘下第一瓣果肉,举向头顶铅灰泛黄的天空。
第一瓣,致她们永远的君王。
群蝶仰望,却见白昼空无,空无且真实。
恍若永恒。
那群蝶所望的蝴蝶之王。
她咽下第一瓣果肉。
接着,她摘下第二瓣果肉,朝向身侧倾斜折断的残塔。
第二瓣,致她所侍奉的领主。
众蝶回首,却见高塔倾折,天秤蒙尘。
再无昔日光彩。
那手执双剑的天秤之主。
她咽下第二瓣果肉。
而后,她摘下第三瓣果肉。
这一次,她直接递到自己面前。
第三瓣,致我自己。
群蝶凝望,肃穆无声。
天秤之主的处刑人、斩首吏、断罪者。
她轻咬果肉。
斩首之镰 芮恩希尔卡。
果浆爆裂,入口即化,略显酸涩的香甜满溢口腔,就和以往一样令她陶醉,只是…..
斩首之镰微微歪头,连带着那些攀附在她发梢上的柑橘凤蝶们一同歪向一侧。
为何总有一丝苦涩挥之不去?
她沉思片刻,却没能想出任何答案,而只能将这个无解谜题抛之脑后。
在彻底咽下第三瓣橘肉后,芮恩希尔卡从披风下取出一块光滑如新的白色圆盘,接着,她又将剩下六瓣吃不下的橘肉——就如蜜橘们总是会有九瓣橘肉一样,芮恩希尔卡总是只能吃下其中三瓣——置于圆盘之上,再将它们一个一个挤破,碾碎,而后均匀涂抹,直至整个圆盘涂满果浆,金红灿烂。
最后,她轻轻将圆盘置于自己交缠的双腿之上。
刹那间,千翅振动,群蝶腾飞。
仿佛有人突然打出一枪发令枪,原本静静伏在草地上、树枝上、披风上、甲胄上乃至她那头白色长发上的柑橘凤蝶们齐齐起飞。
它们不约而同向着涂满蜜橘果浆的圆盘聚拢而去,却又没有像寻常动物那样乱哄哄地一拥而上,反而开始绕着圆盘整齐有序地盘旋飞舞:
以芮恩希尔卡两膝之间的圆盘为中心,柑橘凤蝶们很有默契地分成了上中下三层高度。其中下层的柑橘凤蝶以五只为一组依次落入圆盘边缘,每一组都只在圆盘外缘吮吸三秒,三秒一到立刻起飞,然后下一组入场,如此往复。
而到了中层,蝴蝶们的轮换则一转柔和。
如果说下层那些急速降落起飞的蝴蝶是轰鸣奔腾的瀑布,那么中层盘旋的蝴蝶则是蜿蜒曲折的平缓河流——大量的蝴蝶密密麻麻地挤在同一空域,为了在有限区域容下那么多虫流,蝴蝶们不得不将飞行轨迹规划得异常回环曲折,弯弯绕绕得恨不得挤满整个中层,以至于每个蝴蝶的飞行速度都前所未有地慢。
至于最后的上层,则是一片处于最上游的平静湖泊——在这片划定得格外广阔的空域中,三两结队的柑橘凤蝶们不急不忙地盘旋回转,来回打转,甚至一度在空中跳起了蝴蝶们特有的复杂舞蹈,全然不关心中层密集的队列以及下层急速起落的进食者,唯有中层队列出现明显空缺时,它们才会姗姗来迟地降低高度,补上缺口。
蝴蝶的进食似缓实疾,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随着最后一组蝴蝶清理触须振翅起飞,整个圆盘再度光洁如新。
除了最后一滴卧在圆盘正中心的金红果浆。
芮恩希尔卡心中泛起一丝困惑。
蝴蝶的多寡,果浆的总量,圆盘的面积……
这些东西明明都经过了她的精确计算,以便让每只蝴蝶都能分到完全等量的一滴。而最后的计算结果也确实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所有蝴蝶一只一滴,恰恰好好全部吃完。
但现在…..
白瓷圆盘正中,果浆金红如玉。
多了一滴。
斩首之镰微微皱眉。
她再次盘点蝴蝶的数量,重新计算蜜橘果浆的体积。然后确定数字并没有出问题,蝴蝶们理应是一只一滴,盘中的果浆应该是恰好耗尽,不会有任何剩余与浪费。
可为什么还是多了一滴?
除非……
斩首之镰眼眸低垂
除非每只蝴蝶都正好少吃了那么一点点果浆,而这些少到微不足道的点滴果浆汇聚起来,恰好形成一滴额外的果浆。
但是,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分量明明是足够的……
下一刻,答案从天而降。
那是一只黑底金纹的金凤蝶。
它动作轻盈,仪态端庄,不疾不徐地自天空下落,正正好好落在果盘正中。
这只美丽的小小生灵先是用节肢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触须与复眼,而后,它才缓缓伸出自己吸管似的虹吸式口器,刺入面前的金红果浆小口吮吸。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她身边。
那是一位身形极其欣长且瘦削的黑发女性,披着前后交叠遮住大半身躯的鳞翅披风,穿着层层叠叠却又略显陈旧的黑金甲胄,戴着一面完全遮面的黑底金树纹面具,乍一看去,好似一尊由黑铁锻造而成又镀以黄金的钢铁雕像。
在护颈下,这只新出现的高瘦拟人蝴蝶还佩戴着一枚棱形的钢铁徽章,外形方正刚直,质感光滑坚硬,边角尺寸完全遵循黄金比例,显露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工艺之美。
只是不知为何,那徽章上的金秤纹饰早已黯淡失色。
那是……
寒风呼啸,吹动蝴蝶们发间的触角与披风的末梢。
斩首之镰芮恩希尔卡见此立即戴上自己的黑底蓝树纹面具,起身迎——
“无需如此。”
却被一句话压回原位——拟人蝴蝶身躯一沉,跌回原位——物理意义上的压回原位。
那是昔日的蝴蝶领主,金翼审判者,蝴蝶法官,执剑与天秤之蝶……
黑金凤蝶振翅起飞,轻轻落上一根覆着黑金甲胄的纤长手指。
那是天秤之主 苏拉诺。
“这里没有外人,芮尔。”
那披着黑金披风的审判者如此说道。
“你无需如此。”
她话音虽轻,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嘶哑感。
好似大湖枯竭,焦土寸寸龟裂。
又似烈火燃尽,白灰纷扬洒落。
嘶哑且枯竭。
芮恩希尔卡闻言立即放松躯体,遵从天秤之主的命令。
虽然这不符合礼仪,但对斩首之镰而言,天秤之主的命令就是绝对且不容置疑的。
她甚至还刻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以确保自己的姿势与起身前分毫不差。
然后,她静静地等候着天秤之主的命令:
不论是去斩断罪恶,还是去屠戮罪人,她都会立即执行。
不论将听到怎么样的辩解哭诉,还是会遭遇怎么样的抵抗重创,她都会继续执行。
继续无声且坚定地挥下她的斩首大镰。
只因她是裁判长的绞刑架、断头台与穿刺桩。
只因她是审判者的断罪者、惩戒者与执行者。
只因她是天秤之主的斩首之镰……
但芮恩希尔卡没想到的是,天秤之主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给予她制裁罪人的命令。
她反而一撩披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对,她坐了下来。
就在她身边,就在同一棵橘树下,颀长瘦削的天秤之主与相对娇小的斩首之镰并肩而坐——尽管两人哪怕坐下后,身高197公分的天秤之主依然与身高170公分的斩首之镰之间有着至少10公分的身高差,但在此刻,天秤之主苏拉诺确实是展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等姿态。
芮恩希尔卡心中罕见地涌出了一丝诧异。
她从未见过苏拉诺展现出这样的姿态。
因为斩首之镰与天秤之主之间向来有着极度明确且绝对的等级差距——那不仅仅只是蝴蝶骑士与蝴蝶领主间那般简单的上下等级差距,更是犹如绞刑架、断头台、穿刺桩之于审判者,利刃、刀斧、长矛之于执兵者那般界线分明且绝对的主从之分。
但现在,执兵者与刀剑平坐,审判者与刑具平起。
绝对且明确的等级差距被一脚踏过,犹若废纸。
斩首之镰不明白天秤之主在想什么。
因为这已经不是不符礼仪的程度了,这完全就是把王国礼法扔在地上一脚踩过去还要碾几下的级别了。
但她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任由天秤之主挨着自己的肩甲坐下。
只因这是天秤之主的意志,所以……
她服从。
群蝶落地,或是栖于草木之间,或是伏于绞架之上。黑底白纹蓝边的柑橘凤蝶与黑底金纹的金凤蝶挤作一团,成千上万只复眼望向橘子树下的两只拟人成虫,却又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一如橘子树下的那两只拟人成虫般沉默不语。
一时间,万籁俱静,鸦雀无声,仿佛天地失声。
唯有恍若呜咽似的呜呜声响若有若无地自远方传来。
这下子,就连芮恩希尔卡都搞不懂苏拉诺到底想做什么了。
但她依然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也没有向天秤之主进行任何主动请示——这位发过寂静宣誓的蝴蝶断罪者只是一如既往地以沉默来回应她的领主,或者说,一如既往地以沉默来表达她所有的支持与服从。
那无条件的支持与服从……
因而,纵然心中疑惑丛生,但芮恩希尔卡依旧只是默默地坐在橘树之下,无言遥望远方残塔下林立的绞架:
但见寒风凛冽,千万绞架竖立如林,或是低矮伏地,或是高耸入云,或是微如虫豸,或是巨如山岳,却无一例外皆是空无一物,唯有绞索空空荡荡。以至于寒风一吹,万千绞索随风轻晃,传出阵阵哭泣似的呜咽细响。
“芮尔。”
突然,天秤之主开口说道。
“你的镰刀呢?”
芮恩希尔卡伸手虚握,一柄近三米长的巨镰随即自空中浮现。
那是一柄黑蓝相间的弯刃巨镰,弯曲镰柄弧度优美,锋锐镰刃形若新月,蓝黑相间的甲壳层层嵌套,让人不禁想到咒刃螳螂们的锋利刀足。
但与螳螂们的天生利刃不同,这柄巨镰的镰刃不但毫无锯齿、光滑至极,还呈现出一种极其罕见的超黑色——那是一种反光率完全为零的纯然黑色,不论从哪个角度观察,观察者都只能看到一轮黑色截面,就仿佛现实本身被割裂出一条刃形的裂痕。同时,还有一层虚幻朦胧的深蓝虚影缭绕于镰锋之上,并随着巨镰的坠落而拖出一抹淡如青烟的湛蓝残影,为这柄狰狞的巨镰平添了几份神秘唯美之感。
但那些血迹……
那些不断自镰刃上渗出的锈红血迹,却将这份神秘的美感破坏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突兀违和的肮脏斑驳之感。
就如远方绞刑架上悬挂着的绞索们一般。
肮脏斑驳。
随着巨镰落地,血污滴落,橘树下的整片草地都被染黑、腐蚀。
那种诡异违和的肮脏斑驳之感亦是愈发突出,愈发明显。
但芮恩希尔卡对此毫无反应,视若无物。
黑底蓝树纹面具下,白发的蝴蝶少女依旧面无表情,毫无意外之感。
只因在很早很早以前,这柄斩首大镰便已是如此——便已是像现在这样不断渗出怎么擦也擦不干的干枯血辙,不断滴落怎么流也流不完的肮脏血泪。以至于她早已习惯了它们的存在,也放弃了擦干它们的想法,甚至每当她来橘树林小憩时还会刻意收起这把象征着她身份、地位与荣耀的巨镰,只因这把巨镰上不断渗出的血污会染黑树根与草地。
但现在天秤之主有令,因此她呼唤斩首大镰降于此地。
哪怕身后的这棵橘树是她最喜欢的一棵。
望着巨镰上不断渗透、滴落的浑浊血痕,天秤之主轻声长叹。
“唉……”
然后,她欣然起身,走向巨镰。
芮恩希尔卡亦起身迈步,紧随其后。
绞索轻晃,寒风低吟,鳞翅披风猎猎作响。
巨镰静立,镰锋耸立,好似鹰隼俯瞰大地。
骤然间,镰刃斩落!
向着面前走来的天秤之主,向着那位已经坠落的蝴蝶领主,向着昔日的审判者。
斩落!
有那么一瞬。
风止。
叶落。
黑蓝相间的细长裂痕剖开世界。
所过之处,不论是铅灰泛黄的天穹,还是呜咽作响的风声,都被其一分为二。
仿佛以利刃割开镜面,镜中万象左右等分。
唯有一片翠绿色的落叶飘飞而过,似蝴蝶般绕着镜中裂痕回旋打转,跳着一支极度危险的空中芭蕾。
最后,似乎是腻烦这种刀尖起舞的把戏,落叶回环曲折的飞行轨迹骤然一变,似鹰隼折翼般急转直下,犹如飞蛾扑火般向着那道切开世界的裂痕俯冲而去,然后……
然后,它完好无损地自天秤之主与黑蓝裂痕之间一掠而过。
那抹蓝黑交织的骇人裂痕,终究没能触碰到天秤之主。
于最后一刹,斩首大镰止于面具之前。
镰锋轻抵面纹,却没有再进一寸。
哪怕一寸。
骤然间,寒风再起,凛冽如刀,扯得蝴蝶们的鳞翅披风猎猎作响。
但芮恩希尔卡依旧纹丝不动,就仿佛她根本没有看见巨镰那大逆不道的弑主之举。
只因她实在是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太多太多次同样的场景了:
每一次,那斩首大镰都会毫无征兆地斩刃向天秤之主,却又总会在最后一刹戛然而止。而每一次,天秤之主都只会以沉默回应,而后无声绕过镰锋。
那就好比是一幕极度惊悚的恐怖戏剧。第一次看会固然被吓得全身僵硬浑然不觉,第二次看则会感到脊背发冷,第三次看仍会感到心有余悸,甚至第四次看依然会多少有些后怕,但当你看过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第九次……第十万次,第一百万次,第一千万次后,当同样的戏码再次上演,你甚至不会因此感到麻木。
你只会对此习以为常。
就和现在的芮恩希尔卡一样。
这一次也会如此。
她如此想着。
天秤之主会一言不发地绕开镰刃。
一如既往。
她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但这一次,天秤之主没有沉默地绕开镰刃。
犹如时针被拨乱,犹如剧本被撕毁.......
这一次,苏拉诺主动伸手,轻抚镰刃。
血辙爬上五指,锈红浸染甲胄。
循环千万次的戏剧被打得粉碎。
苏拉诺轻轻擦拭血辙,她的动作轻柔且沉重。
斩首大镰沉寂片刻。
而后,它后移半步,缓缓放平自身,横于天秤之主胸前。
镰刃深邃,犹若深黯新月,又似渗血伤痕。
“这不是这孩子的过错。”
苏拉诺沙哑的嗓音响起。
“这是我的过错。”
镰刃上的血色骤然浓郁。
“这皆是因我的不公,皆是因我的错谬而生的…..”
苏拉诺紧盯着镰刃上的血锈,一字一顿地说道。
“属于我的罪业。”
刹那间,绞索轻晃,无风自动。
紧接着,群蝶展翅,黑蓝白金红彼此交织,化作漩涡围绕两人回旋转动,却又诡异地不发出一点声响。
芮恩希尔卡心有不解,她不明白天秤之主做错了什么。
明明所有工作她都完成得很好。
不论是王国尚在时公正地审判一切,还是在那之后严酷地惩治罪孽……
明明所有工作,她都完成得很好啊。
但芮恩希尔卡依旧沉默,依旧沉默不语。
就和过去一样,斩首之镰以沉默回应一切。
唯有镰锋无声,缓缓渗出血锈。
唯有镰锋无言,徐徐流下血辙。
唯有镰锋无音…..
那渗出的血污,停止了。
停止而后凝固,结出一层虽薄却沉重的血痂。
与此同时,天秤之主伸出右手,顺着镰锋轻轻一抹。
掌心所过,血痂翻卷、依附,紧紧黏合于她的手甲之上,又似水滴般不断渗入其中。
当苏拉诺抹过镰锋之末,斩首大镰再次竖起。
极黑的镰刃上已无半点血污,唯有黑锋卷蓝影。
苏拉诺的右手手甲则被彻底浸染,浸染上了一层血手印般的污红锈色。
那象征着罪恶的血手印……
绞索悬停,群蝶飞散。
寒风复起,无声呼号。
天秤之主苏拉诺看着自己锈红的右手,一言不发,坦然平静,仿佛一切本应如此,仿佛那血手印本就应属于她。
而后,她转身离去,其右手竖直垂落,仿佛重若千钧。
不再滴血的斩首大镰悬浮而来,无声立于芮恩希尔卡身侧。
新月似的镰刃直指天秤之主的背影,好似无声凝望。
而后,它便被白发的断罪者一把抓起,被稳稳握在手中,与她一同紧随天秤之主的步伐,又始终保持一步之距。
直到那声呼唤突兀地响起。
“芮尔。”
芮恩希尔卡脚步骤停。
她微微抬首,却看见一双玄黑泛金的眼眸。
一双满怀哀戚悔恨之意的眼眸。
“芮尔,对不起……”
审判者摘下了面具,以芮恩希尔卡过去从未听过的语气说着她过去从未听过的话。
“对不起。”
对不起,芮尔,我辜负了你。
——————————————————————————————————————
安格妮丝特与苏拉诺以及芮恩希尔卡的初次见面是在海边。
准确来说,那是在白鲸之海的东岸,在一片立着一座黑色四方柱体的黑色平原之上。
那时,她正好有些看腻了远方天际线上的耀眼灯炬,下意识地想要找些什么事情做却又发现似乎没人需要她帮忙——审判荆棘艾罗法洛克依旧忙于独自构筑她那所谓的对奥罗拉防线。她的防御对象钢琴家奥罗拉则终日醉心音符与演奏之美,居于象牙白塔半步不出。最后,至于白鲸,以及她用白鲸当饵钓的那些“鱼”……
[锁]很稳固,鱼没咬钩,一切安好。
无事发生。
无事可做。
最终,她独自一人来此散步。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根绞刑架。
一根黑色的、高高的、单脚的绞刑架,顶部伸出一根尖喙,下面悬着一根空绞索,远远看去,好似一支立在地上的镰刀。
在这支镰刀背后,白鲸之海特有的蔚蓝天穹缓缓褪去,先是转变成那片永恒的空无白昼,而后则渐渐染上一片略显浑浊的铅灰泛黄之色。骨白色的云层滚滚涌来,却又齐齐止步于那根绞刑架头顶。
一时间,整片天穹泾渭分明——在那一侧是铅灰泛黄的天穹与骨白色的云彩,在这一侧则是碧空如洗的蔚蓝天穹与尔偶飞过的纯白飞鸟,黑色的绞刑架孤零零地立在两者之间,犹如一座孤独的界碑。
若在最开始,安格妮丝特见到这样的异象或许还会感到些许愕然。
但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白这幅场景代表了什么。
她的领地撞上了另一个望魔的领地。
安格妮丝特向前踏出一步,随即更多绞刑架凭空浮现。
最开始,绞刑架们还算正常,高度约莫在两到五米,尚且还算是现实世界绞刑架所应有的高度。但随着安格妮丝特继续前进,绞刑架们的高度便肉眼可见地不正常了起来——先是十米到二十米,而后是五十米到一百米,接着则是三百米到五百米…...最后,千米高的支柱拔地而起,其顶端直入云霄,视不可见。唯有当高空罡风呼号,云层翻卷舒展,她方能看见那一根根划过天穹的巨型长喙,以及那些大到难以言喻的斑驳绞索。
云层滚动,穿过缠结的绞绳,犹如纺织般拉出千万云丝。
安格妮丝特停下脚步,于千万绞架之下静静等候,静候此地的领主到来。
不知自何时起,有群蝶飞扬。
那是金黑交织的金凤蝶,以及黑白相错且带着些许深蓝又或是暗红的柑橘凤蝶。
而后,又有两道纤细的身影自绞刑架之林中出现。
领头的身影是一位极其欣长且又瘦削的黑发女性,披着一件前后交叠的黑底金纹鳞翅披风,穿着一声层叠坚实却又略显陈旧的黑金甲胄,脸上戴着一面完全遮面的黑底金树纹面具,护颈下嵌着一枚比例完美的棱形徽章——只是不知为何,那徽章上的黄金天秤纹饰已经黯然失色。
而在黑发女性身后,还跟着一位体型相对娇小的白发少女。就和领头的黑发女性一样,这位白发少女穿着前后交叠的双层鳞翅披风与层层叠叠的全身盔甲,戴着一副完全遮面的树纹面具。只不过与前者相比,白发少女衣着的主色调并非是黑金而是黑蓝,她的护颈下没有镶嵌徽章,面具上的蓝色树枝状花纹也更加简略。
但她手中握着一柄巨镰。
一柄蓝影缭绕似烟、黑刃深沉如影的恐怖巨镰。
寒风呼啸,同时吹起两件披风、一件大衣的衣摆。
白发,黑发,白发,长发迎风飘扬。
安格妮丝特眼眸一凝。
她注意到前方两人的发丝中竖立着某种长且纤细的物体。
那是触须。
红玉之眸微光流转。
那是昆虫们所特有的触须。
蝴蝶么......
瞥了一眼前方两人身披的彩色鳞翅披风,还有周围那些盘旋飞舞的群蝶,安格妮丝特心中了然。
还是两只凤蝶。
“向您致以问候,此地的领主。”
领头的女性颔首行礼。
“我是昔日蝴蝶王国的众领主之一,天秤之主苏拉诺。”
然后,她伸出左手,撩开披风,朝向自己身后的白发少女。
“这位则是我的侍从,斩首之镰芮恩希尔卡。”
寒风中,白发少女沉默不语,只是俯身行礼。
而后,她再次站直身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请原谅她的沉默,她是发过寂静宣誓的断罪骑士,余生不能再言语。”
天秤之主的话音字正腔圆,却不知为何带着一种异样的嘶哑感。
好似大湖枯竭,好似烈火燃尽。
焦土寸寸龟裂,白灰纷扬洒落。
嘶哑且枯竭……
“你好,我是安格妮丝特。”
黑衣少女同样颔首行礼。
“安格妮丝特女士,我可否先提几个问题。”
天秤之主收回左手,敞开的左翼披风随之复位,犹若活物。
“可以,但我不保证一定能回答。”
“我的领地已被牢牢束紧,您对此是否知情?”
“这是我领地的固有特性。”
安格妮丝特耸了耸肩。
“很抱歉,但我无法控制。”
“时至今日,您的领地已经承载了几位领主的领地?”
“除去你,三个。”
“那么……”
天秤之主微微俯首。
“对于这些擅自闯入您领地且无法离去的领主们,您是怎么看待的呢?安格妮丝特女士?”
此话一出,双方间的气氛骤然凝重。
安格妮丝特眼皮一跳,她微微抬头,红玉之眸直视黑金面具。
但天秤之主不为所动,只是似雕像般静静站立。
在她身后,白发飘扬,斩首之镰芮恩希尔卡手持巨镰,无声伫立。
镰锋高耸,高如鹰隼。
“没什么看法,只不过是些偶遇的异乡陌客。”
安格妮丝特平静地回答道。
“因为运气不好而撞上了我的领地,仅此而已。”
“即便她们再也无法离去,从此只能驻足您的领地?”
天秤之主再次问道。
“即使她们再也无法离去,从此只能驻足我的领地也无妨。”
安格妮丝特答道。
“只要能交流,能沟通,别那么高高在上,别给我搞事情也别给我制造问题。”
“那我就权且当是多点人烟。”
“多点人烟…..”
天秤之主喃喃自语。
“多点…..人烟…...”
她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地重复了又一遍。
“这可……”
寒风凛冽,绞索轻晃。
“这可……真不像是一位[兽]会说的话。”
有呜咽声随风传来。
如泣如诉。
“[兽]?那是什么?”
黑衣少女面露疑色。
“您不知道[兽]么?明明您就是[兽]的残片啊。”
天秤之主沉声说道。
“一片源自那些宏伟可怖的[终末论]众兽的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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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大兽[font=simhei][/font]

……
13:56我看见又有一头兽自海中出现。那是第七头兽,牠不戴冠冕,不握权杖,也不负王座。
13:57但牠颈生千首,首生千角,角又分千杈,每一个都比前一个更大。
13:58地上的诸王同他们的军队与兽征战,他们人数众多,多过海边的沙砾。
13:59但第七兽极其强力,比前六兽更甚。牠大有力量,又有大铁牙,诸王的大军,牠吞吃嚼烂,剩下的,用脚践踏。
13:60那位最先出现的使者举起铁杖,叫那天上的火落到地上,然后他又拔出剑来,叫那天上的雷也落到地上。
13:61但大兽却叫地上的海升到天上去,用海水熄灭火焰,又叫地上的山也升到天上去,用山岩抵挡雷霆。
13:62使者与大兽征战,他砍下了大兽的七个头。但大兽还有一千颗头,每一颗头都比前一颗更大。
13:63 那大兽得了胜,那位最先出现的使者被牠撕碎,而后囫囵吞下。
13:64我又见那兽开始向上攀爬,踩着断矛,踏着碎冠,眼看就要爬到天上去。
13:55这时,我忽然听见天上有大声音说,“凡那开始的,都终将结束。
13:66然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了光。

—————《腐土文书.第十三节》
————————————————————————————————————————
“您不知道兽么?”
寒风……凛冽……
“明明您就是兽的残片啊。”
凛冽……刺骨……
“一片源自那些宏伟可怖的[终末论]众兽的残片。”
于如此的寒风之中,天秤之主苏拉诺如此说道。
她吐字清晰,谈吐有度,却不知为何话音总带着一种异样的嘶哑感。
犹如大湖枯竭,焦土寸寸龟裂。
又似烈火焚尽,白灰纷扬洒落。
嘶哑且枯竭……
“终末论?众兽?”
安格妮丝特轻声问道。
她既是在问面前的天秤之主,也是在问自己。
理所当然地,她人类的半身对此根本一无所知,甚至从来就没听说过[终末论]这个词汇,至于她的另外一半……
它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哪怕安格妮丝特亲自检索全部的序列与库,它也只是默默地向她投来一片深红之色。
[检索结果,高度相关项,六级绝密,特殊子系统“深红”]
[其他信息在系统启用前不可用]
不知为何,安格妮丝特竟从那冰冷的提示中听到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那就暂时别管这个特殊子系统。
黑衣少女默默按下心中的冲动。
“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些东西。”
她坦诚地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你口中所说的那些兽。”
“……”
天秤之主沉默了。
一如她身后的斩首之镰般沉默不语。
“十比零。”
忽然,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十比零?
安格妮丝特心中生疑,但她面不改色,冷漠依旧。
“看来,您对此确实毫不知情,这着实稀奇。”
天秤之主感慨道。
“虽说花海广袤,无花不绽。可与兽的残片相融却没有被其同化吞没,身为兽之残片却依然对[终末论]众兽一无所知,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是因为您的心灵坚逾金铁?还是因为您有幸得到贵人相助?”
贵人……[书写者]……
[她是顶戴黑冠、手执白羽的无名王者,她是拨动丝弦、交汇天球的贵胄之手,她是书写那些未完的故事,那些本应完结的故事与那些永无尽头的故事的延续者、歪曲者以及……书写者。]
茶话会上钢琴家奥罗拉的话音闪过心头。
呵,书写者。
安格妮丝特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当然,这些她并不会表现出来。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她只会继续回以漠然的面容。
“因为我也不清楚其中缘由,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以这样的姿态诞生于此。”
“八比二。”
苏拉诺又说了一句诡异的话。
然后,她才提问道。
“您真的对您的诞生一无所知?没有一点记忆?”
“一无所知,只有梦魇般的抽象画面。”
安格妮丝特摇了摇头。
“或许其中有与你所说的那些[终末论]众兽有关的景象,但我对兽同样一无所知,能否先告诉我兽究竟为何物?或许我正因此错过了关键信息。”
“…………”
远比前一次更长的沉默,长到任谁都能看出天秤之主苏拉诺的犹豫与迟疑。
“十比零。”
直至良久,良久,良久以及良久之后,那位瘦削的黑金蝴蝶才开口说道。
“可以。”
——————————————————————————————————————
传说,古代著名博物学家、旅行家以及预言家“无喉旅人”“哑先知”西西弗斯的葬身之地是一段平凡的陡坡。
据说,在他死前三天,追寻哑先知的门徒与侍从远远望见西西弗斯正在科林斯城邦东方的山坡上推动一块硕大山石向上滚动。
侍从们立即策马赶去。
但在赶路途中,侍从们发现了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
那便是不论日升月落,不论风吹雨打,不论他们如何策马驰骋,不论哑先知如何推石前进,那块巨石始终处于同一位置。
哪怕巨石不断滚动,哪怕西西弗斯不断迈步,哪怕众侍从中眼力最尖的训隼者在第二天就可以凭借惊人的目力目视测出先知每一步的长度,看清他所走过的每一块道标石,算出先知与巨石前进的速度与距离,但是西西弗斯和巨石依然诡异地停留在山坡正中,停留在那个未曾一变的位置。
就仿佛在那一刻,这段本不算长的平凡陡坡突然变得永无尽头。
就像是那个追逐乌龟的芝诺一样,在有限的空间中产生了无限的距离。
但和芝诺追着的那只乌龟不同,那块巨石在变大。
每滚一圈,那块巨石就膨胀一圈。
每转一周,那块巨石就长大一倍。
仅仅两天一夜,那巨石便已从不过与先知等高膨胀至足以摧城拔寨,倾碾科林斯巍峨的城墙。
但它还在变大,变得愈来愈大,变得愈来愈硕大,变得愈来愈庞巨,变得愈来愈……
宏伟。
待太阳第三次升起,那座山丘已近在咫尺,近到侍从们甚至可以清晰地看清先知的面容。
但那巨石,不,那石山已庞巨无比。
骇于巨石之怖,众人皆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望着他们的导师、引路人与先导者孤身抵挡巨石。
他们看见西西弗斯一如往昔沉默,但他强健的臂膀、腰身与大腿已然青筋暴起,但他粗壮的手指、脚趾已深深嵌入石中。
指甲破碎,混杂着血与肉糜缓缓流动。
西西弗斯四肢泛红,几欲崩裂。
但他终究是撑住了这块山一般巨大的硕石,甚至还一点点向上回推。
然而,随着众人的惊呼,第二块巨石自这座山丘的顶部滚动而出,大过整座山丘,甚至比第一块巨石还要大,但它出现得毫无征兆,仿佛凭空浮现。
紧接着,第三块巨石滚动而出——它甚至大过第二块巨石。
再之后,则是第四块,第五块,第六块,第七块,第八块,第九块,第十块…..无数巨石自山顶浮现,而后滚落。它们一块大过一块,一块重过一块,又一块挨着一块,首尾相连犹若巨蛇。
随着巨石们一块接着一块堆叠,西西弗斯再也无法坚持下去——随着肌腱崩裂,随着筋骨折断,无喉旅人扑倒在地。
而后巨石倾碾而过,一块接着一块。
众侍从惊骇欲绝,甚至忘却了逃跑。
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众石滚落,倾碾城墙,折断高塔,夷平楼宇,看着这些沾染着先知之血的巨石荡平科林斯城,然后带着更多人的血与肉滚向远方,去倾碾下一座城市。
直至这时,侍从们才看见身边一块山石上刻有几句话。
那是哑先知所留下的最后预言。
在那石中,他如此说道:
[有石将自山顶滚落。]
[有众石将滚落。]
[石将浸血。]
这就是哑先知西西弗斯推石头的故事。
“此故事记载于《史诗再绎》,此书充满了各类古代神话史诗故事的离奇改编,其中故事大多缺乏逻辑、没有铺垫且颠倒因果,犹若痴人胡语。但甚少有人知道,此书实则以各类改编神话隐喻众多远古秘仪、黑暗真相以及失落辛秘,又或是某些无法言说之物。”
天秤之主如是说道。
“而这篇毫无前因后果、逻辑怪诞离奇的哑先知西西弗斯推石头正是在隐喻诸文明与[终末论]众兽的关系。”
这也是诸文明对抗终末论众兽的故事……
“诸文明皆立于无尽陡坡,[终末论]众兽则似巨石滚滚而落,每碾死一个,便沾着那死难者的血肉碾向下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
天秤之主嘶声长吟。
“纵有能者能以身为盾抵挡巨石,能抵挡一时,能抵挡一世,甚至一度将那巨石向上回推,试着将它推回它们来时的地方。可在这永无尽头的陡坡之上,又有谁能永远阻挡那永无止境的巨石?最终,那些阻挡[兽]越久的文明,终将会带来越大的灾难——只因在它们倒下后,那因他们的阻挡而堆积的硕石都将轰然崩落,犹若山倾。”
“如果击碎这些石头呢?”
安格妮丝特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就没有人试着彻底粉碎这些巨石么?”
“仅凭文明自身是打不败兽的。”
苏拉诺回以一个冷酷的答案。
“因为文明与兽的对抗不是击碎与否,战胜与否,甚至抗争与否,而是一个人站在无尽的斜坡上去推动滚滚落岩,而是一块礁石立在冰冷的黑夜中去面对重重怒涛。这其中不存在胜利,只有竭力生存。”
“所以,兽当真不可战胜?”
安格妮丝特抛出她的第二个问题。
“那倒未必,我们的故乡世界就曾击败过兽,准确来说……”
苏拉诺语调骤然一沉。
“我王……陛下就曾战胜过两位兽,但是……”
天秤之主伸出自己的右手。
“但是……”
她看着那只格格不入的锈红色手甲,看着那些既似铁锈又似血痂的肮脏污红。
“那代价真的值得么?”
她呢喃不清犹若呓语。
“能不能和我说说,那两个兽是什么样的?”
安格妮丝特明智地转移话题——她扔出了第三个问题。
“它们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
“其中一者我不能提。因为我若是提及它,那我便能看见它,而它也将看见我。”
苏拉诺一抖披风,收回锈红色的右手。
她的话音再次平静如初,仿佛之前那呓语般的呢喃从未存在
“至于另一者,我可以告诉您牠的名字叫[终末论 血脉相憎]。但除此之外,与它相关的一切事项,我唯有一句话可以与您相告,那就是……”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它.存.在.于.万.物.之.中。
“它存在于……万物之中?”
安格妮丝特细细地咀嚼着这句话。
“只有这一句话?”
“只有这一句话。”
苏拉诺回答得斩钉截铁。
“虽然以我的身份问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微妙,但我还是想问一下。”
安格妮丝特按捺住叹气的冲动,提出第四个问题。
“你们知不知道兽都从何处来?又诞生于何事何物?”
“很抱歉,我们并不知晓,这甚至是我想从您身上寻求的答案。”
天秤之主摇了摇头。
“我等只知坡上巨石首尾相连,而不知其尽头有何景色。”
“凡是与[兽]相关的信息…..”
安格妮丝特终于忍不住叹气出声。
“都是如此模糊且语焉不详?”
“凡是与[兽]有关之信息,都是如此。只因众兽皆立于一切文明理性之基石反面。”
苏拉诺答道。
“这并非是指自然与文明这般粗显片面的反面对立,而是指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构成我等文明与理性的基石之物——诸如认知、边界、逻辑、理解、思辨等最基层之物的破坏、扭曲乃至消弭。因而文字难以阐述众兽之形,绘画难以描绘众兽之貌,言辞难以传达众兽之声,资讯难以记录众兽之迹,唯有那些晦涩的隐喻、抽象的意象与怪诞的指代方能模糊不清地叙述它们的存在,它们的行为与它们的事迹。”
“就像是那个无喉旅人西西弗斯推石头的故事?”
“就像是那个故事。”
天秤之主点了点头。
“既然对[兽]的阐释与记录如此艰难,那你又是如何识别[兽],又是如何判断我就是一片[兽]的残片?”
安格妮丝特抛出她的第五个问题。
“是因为[兽]之间存在着某种共性,对吧?”
但这次她不等苏拉诺回答,便抢先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因而曾见过两位[兽]的你能分辨出我身上兽的特性,从而识别出我是兽的残片。”
她的眼眸深红。
深红如玉。
“使命。”
苏拉诺抛出一个掷地有声的词汇。
“判断的依旧正是使命。凡是[兽],皆身负使命;凡是[兽],皆昭示宿命。那倾碾文明、招致终焉的使命与宿命。”
“不论众兽承认与否,在意与否,甚至理解与否,又不论它们所负使命何其骇人,何其荒谬,何其不可理喻,但那使命也依旧是必然的,绝对的,毋庸置疑且无可置疑的——这一点甚至对它们将要毁灭的对象而言也是如此。”
天秤之主微微抬首,看向头顶铅灰泛黄的天穹。
只见庞巨绞索高悬于空。
只见灰白云海滚滚涌动。
云丝交缠,犹若罗网。
“因而,只需见过一次,只需看过一眼,只需惊鸿一瞥,只需且曾切身体验……”
天秤之主幽声低语。
“那么,下次再见到[兽]时,便绝不会错认。”
“我身上也有和它们一样的使命么?”
安格妮丝特轻声问道。
“有,但与我所曾见的那两位[兽]相比,您身上的使命渺小得不过是萤火之——不对。”
苏拉诺忽然改口道。
“不对……应该说甚至还不如萤火之光,而是风中残烛,灯下残蛾。”
她沉声说道。
“我曾见过许多因观兽而迷失于兽之使命的[兽傀],我也曾见过许多假借兽之权柄刀尖起舞的[使徒]。固然与真正的兽相比,它们身上的使命不过是萤火之光与烛火之辉。可是,您明明身为兽之残片,所负使命却远不如[使徒]强烈,甚至连最低阶的[兽傀]都有所不及,这可真是……真是…..”
天秤之主罕见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前所未见!”
“或许这就是我能维持自我,说出你口中那些不像是[兽]会说出的话的原因吧。”
安格妮丝特表面上如此解释。
但她心中所想的却是自己诞生后进行二次融合——或者说,完全融合时的,脚下那片虹色海面下缓缓游弋而过、航向远方的红黑巨影。
那庞然到无法用言辞形容、无法用画面描述,甚至无法用任何信息记录的黑红巨物……
倘若说,终末论众兽的使命给予观者的感受是荒诞、骇人、必然且绝对。
那么当时因未完成融合而尚且浑浑噩噩的她向下惊鸿一瞥时,她所感受到的确实是一种与之相近的感受。
那种宏伟、冰冷、可畏且不容置疑的奇异感受。
犹若……犹若…..
王者。
“很有可能。”
天秤之主苏拉诺低声附和。
“但其中缘由……无论如何……我都……”
她的话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直至最后,再度归于沉默。
“安格妮丝特女士。”
只不过,这一次的沉默并不长久。
“恕我提出一个颇为冒味的请求。”
甚至还有些短暂。
“我可否与您同行?”
自她们第一次互相见面行礼以来,天秤之主苏拉诺再次颔首、躬身、行礼。
“您身上谜团重重,但我或许可以助您解开谜团。”
“这既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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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ly to [pid=483183474,23415620,1]Reply[/pid] Post by [uid=62228632]虚渊月火[/uid] (2021-01-06 22:07)



谢谢支持[s:ac: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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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pid=484765348,23415620,1]Reply[/pid] Post by [uid=42774051]a123iku3[/uid] (2021-01-13 00:41):

[size=120%]13.大兽[font=simhei][/font]

……
13:56我看见又有一头兽自海中出现。那是第七头兽,牠不戴冠冕,不握权杖,也不负王座。
13:57但牠颈生千首,首生千角,角又分千杈,每一个都比前一个更大。
13:58地上的诸王同他们的军队与兽征战,他们人数众多,多过海边的沙砾。
[b]13:59但第七兽极其强力,比前六兽更甚。牠大有力量,又有大铁牙,诸王的大军,牠吞吃嚼烂,剩下的,用脚践踏。[[/quote][s:ac: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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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c: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