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短篇合集]未完也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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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pine

2021-01-23T05:01:14+00:00

写在前面:
短篇故事合集,背景 大概是 古风修仙吧,乱序,预计共24夜。 写不完也不续了
习惯在前后文埋下勾连……细思更憋屈系列。

致郁警告!致郁警告!致郁警告!

第四夜 ...
狐狸的名字就叫狐狸。
她修成了精,想着要给自己取个名字,抱尾巴看山下的小村头愣愣地想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就叫狐狸——反正这片山头只有自己一只狐妖,没人会跟自己抢。话虽如此,狐狸还是因为没能给自己起一个非凡响亮的名字有点难过,不过在莲花精那儿嗦了碗晨露面之后,狐狸就把这茬抛在了脑后。
听山上年纪最大的树妖爷爷说,人是很复杂的生物,能躲得多远就躲得多远。爷爷这么说的时候狐狸正化了原型扒在树顶,踮脚看山底下吹吹打打送新娘子的艳红长队,直到那些小人走出狐狸目力所及,她才怅然地挠了挠耳朵,腾挪跳回地面,薅一把树妖爷爷旁生的灵草嚼了起来。爷爷虽那样恐吓她,她还是觉得,那些高高大大有手有脚的生物很有意思。
狐狸在修炼到三百年的时候第一次尝试着化形,没能控制好坠至地面的长发,长短不一的手指,五根各自分开,还要用双脚走路,狐狸没能很适应。她四肢并用地跑去莲花精那里去吃面,还被那头冒粉光的婆娘很是笑话了一番。狐狸没能顾得上回嘴,僵硬地扒着面碗,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每天独此一份的鲜汤面给打了。

五百年,狐狸遭遇了第一次天劫,她都忘了还有这回事,结果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山上的破庙里了。狐狸动了动耳朵,发现自己正被人小心翼翼地捂在怀里,那人一下一下顺着她仔细呵护的火红皮毛,庙外是瓢泼不停的雨声,落在窗棂的声音像劫雷落下一样响。狐狸四肢僵了,心想,是人!
抱着狐狸的人发现怀里的小东西动了动,随机低头笑道:“醒了?”
她见自己装不出样子,干脆活动了下身子跳到地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人,原来人的样子不都像山上精怪变得那样好看,这人脸上生了黄褐色的点点,一只眼大一只眼小,里头却闪着关切的光。狐狸冲他叫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问了问树妖爷爷,爷爷说那人当是赶考的书生,又说被救了这就结下了因果,狐狸得去还了才是,不然要影响修行的。连日大雨山路难行,书生应当还在那处没动身,狐狸挠挠耳朵,忐忑不安地跑到破庙外偷偷瞅了一眼,果然看到那书生就着火光念书。心中紧张得很,她化形成那个长发如瀑的姑娘,同手同脚地走了进去。书生眼见火光被挡了一片,抬头正欲分辨,却见眉目姣好的姑娘冲自己傻憨憨地笑,不由得也消了声,半晌后才犹豫道:“姑娘……小生……这这……”
狐狸下意识想挠耳朵,手伸出去到一半才想起来人类没有那样的尖耳朵,她藏起来了,只好妆模作样摸一把下巴又抱起胳膊,径自在火堆旁坐下来,突兀地开口道:“吾、办——半——……”这人的舌头也太难控制了!狐狸心里急得恨不得拧身再落荒而逃,面上不动声色望着火堆,却也不敢望进书生的眼。
书生茫然地看着狐狸斜铺在地面上的长发,突然福至心灵地道:“姑娘可是说,要与小生结伴而行?”
狐狸大喜,抬眼看他,重重一点头。这人识趣,挺有意思,她心里想。
那时的书生在想什么呢?狐狸不知道,那人盯着她的长发,恍惚入了神。

后来狐狸磕磕绊绊地说话,一副舌头使不利索的样子,书生竟也没笑她,一人一妖比比划划竟也沟通起来,最后终于让书生接受了“这个不知是脑子不好还是哪里不好的姑娘要与小生结伴上京”这样一个比较容易接受的事实。
狐狸等书生靠着行囊缩成一团呼吸平稳了,在他身上简单划了个驱虫符,变回原形蹦跳去与山上精怪们告别。莲花姐姐拍着她的头毛说会给她一直留着每天的晨露面,树妖爷爷则叮嘱她此去一路上多加小心,报了恩就速速回来,别耽搁,人都是很坏的,莫要被红尘迷了眼。狐狸心想着书生脸上黄褐色的麻子,心不在焉讷讷应了,那麻子分布还挺错落,像北斗星宿。
那夜过去,狐狸与书生一同踏上了去京城的官道。书生有人作伴,竟然很能絮叨,聊之乎者也,聊戏文曲辞,聊到他家祖上是有名的猎户一族,在江北百猎庄,到他这一辈却独独出了个念书的伢子;还聊到他在家乡有个相好的姑娘,江北望族崔家的二小姐,书生此行前还曾答应她,无论考没考上都会回去迎娶她;狐狸没想到书生竟然还提到了自己,他说还曾在路上搭救了一只小狐狸,眼神紧张又懵懂,可爱得紧。
狐狸心如擂鼓,慌得想去抓耳朵,摸了个空只好讪讪笑着佯装挠头,眼神飘忽地数书生脸上的麻子。
书生的书箱很大,看着像压弯了他的腰。狐狸曾经提过要帮他背,却被那人如临大敌似的严词拒绝了。翻山越岭的路上不好走,两人行动也慢,赶路占去了大半的时间,歇脚的时候书生会翻翻书箱,摸出本卷了角的翻给她看,狐狸有些崇拜文绉绉的书生,懵懵懂懂凑过去就着火光看他的书,半个字都不识,这时候书生就会弯了眼睛教她,听不懂什么叫羔羊之皮素丝五紽,听着就没自己一身好看。
日子久了,狐狸也会露出马脚来,有时候一觉睡起身后拖了条长长的尾巴,有时抓耳朵没抓空自己还没意识到,后来回过神来狐狸总紧张地观察书生表情,发现他一脸如常,迟钝地像什么都没发现,这才松一口气,再在心里责怪自己几句。其实有时候也会想,就算书生知道了自己是狐狸变的,又怎么呢?他那么好,会念厉害的书,路过小村庄还给自己买了糖葫芦吃,就连脸上的麻子,都像星宿般排列整齐。
好几次狐狸想坦白了,却总是被树妖爷爷那句叮嘱系住,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听书生说,往前走就是京城了。这一路一直不平坦,狐狸懵懂地极目远眺,只看到隐约一座小城藏在茫茫大雾里辨不清模样。这就是京城吗?比想象中的小模小样多了。狐狸一路上尽职尽责当个保镖,拦了虫也挡了鬼,应是还算称职也尽心尽力地报恩了吧。

最后一夜有头有尾地依然住在破庙,堂前供着的佛像破旧不堪,石头刻出慈悲双眼。狐狸待书生睡着,也心满意足地窝着入了眠。
一觉醒来,天光乍亮,狐狸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昨夜书生躺着的地方,却发现这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蹲下身子冲自己笑。
“你……消甚么?”她说话利索多了,只不过不习惯。书生脸凑得近,一双眼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他抬手摸了摸狐狸毛绒绒的耳朵,笑道:“回家了,小狐狸。”
狐狸哑然,原来他都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就不用委屈这一路了,两只脚走路很累的欸!
书生道:“变原形给我看好不好?我知道是你。”
狐狸无师自通地皱了皱眉,呆了半晌,还是爬起身来嗖地变了回去,跳到书生张开双手的怀抱里。给自己顺毛的这双手温暖得很,就像是那个雷雨夜破庙里噼啪作响的火堆传来的热度。
可耳后突然被人捏住,她恍然想起环视四周,才发现这次的破庙人挤挤挨挨站着,一声不吭屏气围了一圈,拿着弓箭长枪,甚至还有人捏了一纸符。她慌忙想往外跑,一身贯通妖力在耳后兀地断开,那是她的罩门。捏着符的人挤开人群凑前,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啪地拍向自己,他说的什么自己又是多么疼狐狸都不想管了,只想回头再看一眼书生和他脸上的麻子。
书生死死捏着狐狸后颈皮,纹丝不动,他看着一身光亮火狐皮,喃喃道:“小狐狸,我虽念书,再怎么毕竟是猎户出身啊……”
书生又道:“亏我放弃了春试折返家中,这路途艰苦,小狐狸却也长这么大了啊。”
他待狐狸被塞进笼子,看也不看地挥了挥手,向旁人嘱咐道:“这火狐珍贵得紧,好生照看,回百猎庄,准备向崔二小姐提亲。”
第五夜 ...
狐狸的名字就叫狐狸。
她原本没想着给自己起什么名字,树妖太太太太爷爷说还是有个名头叫着合适,又说之前有只狐妖报恩再也没回来,合计了一下就把狐狸这名字给了她。她爪子叠起搓了搓,没说什么。
问起从前那只狐狸的时候,太太太太爷爷叹着气说那是只傻的,一向彪悍的莲花姐姐也破天荒沉默不语。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触碰到什么不该提的,却又觉得也不全然赖自己,最终只熟练地变成人形靠在树下形象不雅地撕山鸡,嚼着一大块滴着血又嫩又香的胸肉抬头岔开了话题:“你吃不?”
老槐精哭笑不得甩了甩树枝,突然道:“来人了。”
狐狸掐了决隐去身形,看到一个灰头土脸一身蓝袍的人类气喘吁吁靠在树下歇脚。她围着那人转一圈,悄悄问:“这就是书生?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
太太太太爷爷叹气答道:“是书生,没尝过不知道。”
在狐狸眼中已经变作肉质分类的书生好像听见有人说话,转头四下看了看,只听见树叶簌簌作响,小鸟儿啾地一声破空而去。
破庙的作用之二是用来发生故事,之一是镇野鬼抑或被野鬼夺,但那对狐狸没什么影响。她躲在窗口看书生木木叨叨念了一会儿之乎者也,尾巴一甩化了人性袅袅婷婷走了进去。
看了十几年白纸墨字的小书生傻了,半晌才磕磕绊绊道:“姑姑姑、姑娘!”
狐狸的远山眉轻挑,眼角含情缓缓地柔弱道:“公子……”
一夜春宵,狐狸抹抹嘴巴,味道挺不错。
树妖太爷爷不无忧虑地劝她:“狐狸,这……害人性命,多少还是不妥当的吧。”
狐狸原型盘在树下压着一窝软草,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甩着,幽幽道:“太爷爷,我是妖,妖呢,本来就是要害人命的。”
她又道:“难不成等人掐到自个儿脖颈毛再跑吗?之前那狐狸……哼,连只鸡都不曾杀,成天嚼那苦巴巴灵草,这也是妖?”
千年古槐想说什么又哑口无言,他突然想念几百年前那一身火红的小东西乖乖眉眼弯弯接过灵草的样子。微风吹拂,山林间枝叶作响连声不绝,像是一首挽歌。
百来年一晃过,狐狸扛过了头两次天劫,把被雷劈中焦黑的皮毛养好时,已是隆冬时节大雪纷纷,野鸡山跳都少了,更别说贪生怕死怕热也怕冷的两腿兽。狐狸脖子上有模有样地围了个野鸡毛扎成的毛圈,一跳一跳去跟山里的精怪们告别。这地灵气是足,但她想去别地儿看看。
槐树妖一如既往悠哉游哉眺望远方,时不时抖一抖树杈上的雪。树妖与旁的妖怪总是不同的,他们的时间走得总比常人还要慢一些,他看了看脖子上围圈野鸡毛模样特别傻的狐狸,只觉得好像仅仅遇见了一个照面的时间。太太太太爷爷语调平缓地告别:“诸事顺意。”
狐狸搓搓爪子哈口白气:“谢啦太爷,我走啦,害人去。”
树妖叹口气没再说话,狐狸也不再说什么,立好鞠了一躬,转身又一跳一跳地走了。
精怪之间感情想来淡薄,岁月长又长,修炼本来就是件孤单又寂寞的事情。
狐狸最后跑去莲花姐姐那儿,摸了摸刚生下来小宝宝的脑袋蹭了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围着自个儿的野鸡毛风雪载途地走了。莲花姐姐看着慢慢消失不见的那个红棕色小点儿,心口好像堵了块湿棉花,涩哒哒,怪难受的。

狐狸果真害更多人去了,她想着,人的心口血那么香,不喝白不喝。她沿着平坦的官道一路途径不少繁华城市,也品了不同味道的鲜香红稠。修为渐长,野鸡毛扎的小围脖却掉毛了,有点漏风,她干脆换了个濑兔毛,托了工匠染成粉艳艳,狐狸很喜欢。
偶尔也有不成气候的小妖怪要跟她抢肉吃,狐狸便出手把人打跑,没能打跑的多半就是不留神给打死了。她愁眉苦脸看着地上一滩血床上一滩血,半晌后掐了个决遁走了。
又过去几百年,狐狸修出第七根尾巴。她翻了翻古籍找旧友谈了谈,下次天劫得在七百年之后,彼时她已经不需要再靠杀人取血来修炼了,只消找个灵气充足的地方修养等机缘。狐狸找了个仙山脚下的山洞,却在洞口捡了只被雷劈到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狐狸开始犯难:这可怎么办,我叫狐狸,难不成这小东西也叫狐狸?
待那小东西醒了之后,狐狸指着人家鼻子点了点便道:“我救了你,你要还因果的。你有名字吗?因你是我在洞口捡到的,便叫你口口……”她看到小狐狸瞬间黑下来的脸色,心内好笑,从善如流改口道,“可可好了。”
狐妖可可拧着眉看了一眼懒洋洋盘在山洞里,体型庞大到自己无处落脚的七尾狐,心知反抗不过,也就讪讪应了下来。
狐狸又道:“我也不要求你做什么了,待到我下次渡天劫之后你便可以离开了。”
可可低眉顺眼道:“是。”
狐狸挪了挪骨头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下来,声音渐小:“你且就陪着我……说说话吧。”

说是陪她说话,其实大半时间可可都在老老实实听这只话痨狐狸絮叨。狐狸自己也没想过能有这么多话讲,可能是千年时光独身而过,与人与妖迹缘都似露水,有话也无处说。如今碰上只未涉尘世的小狐狸,一双好奇的黑眼珠滴溜溜直转,狐狸就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原原本本一板一眼从最开始那座九莲小山和山上的古槐树妖讲起,讲了修炼讲人世,讲痴男怨女讲野鬼孤魂,可可听得津津有味,虽然狐狸不像话本子里说得有意思,连起了波澜的情节都用平稳的语气古井无波地念,但可可就是愿意听,狐狸也就这样唠唠叨叨,几百年弹指一瞬。
有时候兴致上来了,狐狸着可可去山下小镇买了笔墨纸砚,一板一眼带着可可写大字,可可懵懵懂懂,却记了“相思一夜梅花发”,记了“月落乌啼云雨散”,还要学“笑语盈盈暗香去”。狐狸听了只叹口气,不管可可是从话本里还是镇子上听来的,都没说过什么。世间情情爱爱,狐妖虽不该沾染,却是拦不住躲不过的。
可可化成原形被七尾狐盘在怀里,茫茫然伸出舌头给狐狸顺毛。
她问狐狸:“天劫之后,你干什么去?”
狐狸道:“继续在此修炼,或是换个地方吧。怎么,你要陪我?”
可可顿了顿,小声道:“你要我陪你么?”
狐狸沉吟一声,没有回答。可可望着洞外难得灰蒙蒙的天,也没有再追问。
日子就这样悠悠流淌到了天劫那天,机缘这鬼东西狐狸也说不准,只让可可躲得远远的,自己生生扛下了云层中翻滚不定的五道天雷。她原本以为自己修为当是够了,却没想过劫雷一道戾过一道,换做七尾狐奄奄一息趴在无人旷野之中,眼前突然站了一双绣花鞋。
狐狸缓缓抬眼,一个豆蔻年岁的小姑娘,脑袋上一双狐狸耳朵,时不时抖一下,可爱得紧。
狐狸笑了,哑着声道:“可可……”
可可没有回答,摸出藏了多年的匕首找准罩门,利落地挖出狐狸的内丹,轻巧放进事先准备好的瓷瓶儿里。
她蹲下身,伸手抚了狐狸圆睁的双眼,保持着蹲身的姿势扭头看了看最后映在狐狸眼里的天空,低仄的乌云还未散去,远处一声雷响,片刻之后大雨落了下来。
可可突然想起那也是这样的一个阴雨天,她趴在狐狸肚子最柔软的毛上睡觉,半梦半醒间听到狐狸这样教她:“可可,我们是狐妖,妖呢……就是要作恶多端害人也害己的。”
她好心给狐狸挖了个坟,失了妖力后狐狸变回小小一只,坑不大。竖块牌子,可可犹豫半天写上狐狸之墓,转身向山下走去。
狐狸说有种吃的叫云片糕,只有繁华的京都里有,还有蜜枣蒸糕和糯米糍,被关了七百年,终于能去人世好好走一番了。可可很开心,脚步越发轻快起来。
第六夜 ...
中元夜,莲花精在山后小坟包枯坐时,猛地听到了窸悉簌簌的声音,正待她警觉地四下查探,不料却从身后的草丛中探出一只小小的狐狸脑袋来。
莲花精头一个想法是:天,又是狐狸。
这只狐狸看着很小,不知是身子骨弱还是刚刚出生没多久,心智未开,只知道啾啾叫着往莲花精身边凑。她起身往狐狸钻出的方向找了找,只看到个小布包,里面裹了张进了水的墨字,分不清到底写了什么,更别提这狐狸是谁、打哪儿来的、还要不要了。
莲花看着一个劲儿在自己身边蹭来绕去的小奶狐狸,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卷起来带回去了。
古槐看到这狐狸也叹气:“又是狐狸。”
小狐狸懵懵懂懂,躺在莲叶卷成的大碗里舔着盛在树叶里的羊奶,茫茫然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看得这几位老妖精不知说什么好。 兽各有命,被送来了几位手里,也是这小狐狸的命。几位修炼都讲究机缘,躲是躲不掉的。
太太太不知道几辈的太爷爷想起什么,犹豫道:“那狐狸不曾有音信传来了,这难道是她送回来的?”
莲花往后挪半步,看着呼哧呼哧喝奶的小狐狸悠悠道:“谁知道呢。”
槐叶作响,给喝饱了盘成一个鼓包的小狐狸抚开几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虫,半晌后才听见槐木妖没办法地道:“让这孩子……做个普通狐狸罢。”

小狐狸慢慢长大了,她每天早上到莲花姐姐那儿吃一碗晨露面,撑得小肚子溜圆,再去找树妖爷爷,靠着树干睡大觉,一睡好几个时辰。大人说,狐狸要吃肉的,肉是什么味道呢?
也试着自己去抓山跳,结果撵了半个山头,腿上全是被锋利草叶划出的口,还是没能逮到那狡猾的长耳朵畜生。
小狐狸耷拉着耳朵蜷在树下,很是忧伤地抬头问:“爷爷爷爷,我是不是特别笨。”
树妖心说是有点,可没敢说实话,只安慰她:“没事,你有爷爷呢。”
小狐狸继续一副苦大仇深地缩着,委屈巴巴道:“可我想吃肉。”
槐叶轻响,从树杈间掉下来一颗翠绿果子:“你尝尝这个?”
狐狸跳过去捧在爪子里,试探着闻了闻,又伸出小粉舌头舔一下,最后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甜的!”
“甜的?”太爷爷奇怪地反问。
小狐狸一声欢呼,把山跳野鸡都抛在了脑袋后面,捧着果子开心地咔哧咔哧啃了起来。
树妖叹口气,风吹过,满世界都是叶子沙沙的低语。
“……就是这样,”古槐与莲花精商量,“那小狐狸还颇有天赋,之前狐狸尝着苦的灵果,她竟觉得甜。”
莲花精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笃定坚持道:“那也不能让她起了修炼的心思……不管是这山还是这世道,狐狸精没个善终的。”

中秋之夜山里精怪设宴,远近大小妖精都来到了九莲地界。小狐狸好羡慕他们啊,莲花姐姐手在空气中抚着看不见的琴弦,水面朵朵娇艳欲滴的莲花盛开又凋谢、凋谢复又盛开,白的像雪,红的像小狐狸在山下偷瞟见姑娘的脸颊,周身绕着飘渺的香气,好厉害;树妖爷爷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灵果,不到拳头大的一小颗抵得上别人一百年的修炼;还有隔壁山头的百灵,她矜贵地立在枝头,伴着琴声高歌,漫山遍野都是婉转清脆的鸟啼。
小狐狸觉得,做一个妖精,真的好厉害啊。
可他们从来不让自己修炼,不教什么真气不提日月精华,至多在她生病的时候给些灵草灵果补补,别的,只说做妖精没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小狐狸不懂。
她也试着偷偷修炼过,始终不得要领,怎样都没办法把散落在身体里各处的灵气聚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因为抓山跳磨得满是血泡的小爪子,很受伤地想:大概是自己太笨了吧。

就这样,狐狸与日子一同慢慢过着,慢慢长大,然后慢慢变老了。
狐狸很羡慕不会变老的其他妖怪,好像打记忆里,她啾啾喝奶的时候他们是那个样子,等她吃下第一颗灵果、抓到第一只山跳的时候,他们还是那个样子。现在自己活不了几年了,他们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狐狸忽然很难过,妖怪的寿命长又长,自己这样短短十几二十年,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个过客吧。
狐狸不想死,她想一直和山上的妖怪们在一起。

过几日莲花姐姐就要受千年落雷劫了,大家都难得一副紧张的样子。据说妖怪修炼的门槛会遭一次劫,因天地不容,得好好准备。因为这个,莲花姐姐闭关,也很就没给她做过晨露面了。看着幽静的湖水,狐狸盘在岸边,把尾巴尖伸进去搅来搅去地玩水。
她跑去问树妖爷爷:“爷爷爷爷,莲花姐姐会死吗?”
槐妖温和地笑了:“不会的。”
狐狸又问:“爷爷爷爷,我呢?我会死吗?”
树妖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
她没继续问下去,只在树杈间调整了下姿势,舒服地把头搁在两个爪子上,喃喃道:“可我不想死啊……”
爷爷送了一片叶子来给狐狸闪着小风,犹豫半天才问:“你就像现在这样,不做个妖怪,难道不开心吗?”

狐狸没有回答,她好像睡着了一样,偶尔只有耳朵尖上那一撮绒毛会随风动一下。
因为磕了树妖许多灵果,狐狸的寿命比寻常狐狸要长许多。
但即便如此,她也是只普通的狐狸,只不过生了灵智,不会变莲花,养不出灵果,更不会唱叫人惊心动魄的歌儿。狐狸低头看着自己毛绒绒的爪子,人五人六地叹了口气,叹气之后,捧着每日灵果咔哧咔哧开心地啃了起来。
那边莲花闭着关,劫雷突然提前落下来,好在最后没出什么事儿,莲瓣多了一圈,层层叠叠,花心血红一片,就是看着瘦了不少。莲花一边在树妖那儿磕着滋补的瓜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树妖聊天:“狐狸呢?”
“狐狸她……没多少时日了罢。”古槐想起什么来,又道,“纵使灵果能延寿命,她也逃不脱轮回苦啊。”
莲花磕零食的动作顿了顿,扭头“呸”地一声吐掉果皮,笑道:“再怎么,好歹能埋在这儿。”

狐狸也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她越来越懒,大胆的山鸡会走上前来啄自己的鼻子,也没劲儿去跟山跳漫山遍野地跑。她整日整日盘在树下,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多。
树妖看着明显已作苍老态的狐狸,挪过几片叶子来,为她挡住黄昏里最后一闪即将落到她眼皮上的光。
一天,狐狸一睡,再也没能醒过来。
莲花静静抱着那只盘成一团的狐狸,笑道:“当初既是我把这孩子捡了来,如今便让我送她走罢。”
她把狐狸带回初见时后山的小坟包旁边,仔细地挑了个风水好的地方,开始动手挖坑。传说为人做坟的时候是不能用法术的,心不诚,长眠的人也睡不安稳。
坑挖到一半,土地上啪啦啪啦落着雨滴。
有人走到她面前,一双精致的绣花布鞋,问:“狐狸?”
莲花没有抬头,哽咽着回答道:“嗯,狐狸。”
可可看了眼那只老狐狸的尸体,不再说话,转身走远。
莲花隐约听到不太清晰的两个字散开,她在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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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并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发得出去……
*设定来自某某宗宗女修炼手札
第十六夜 ...
第十六夜

丫头被捡到的时候,正总角,发间却没扎起羊角般的发髻,乱蓬蓬干糟糟插着根杂草。战乱流离,家没了,丫头被人拐去要卖与大户家做丫鬟。
她口干舌燥,脸灰朴朴,正盯着地面灰泥路一阵一阵地头晕,听到一把玲珑剔透的嗓音娇俏问那牙子:“这丫头,怎么卖?”还未等她听到回应,那人脆铃般笑了起来,伸手拎起丫头道,“喏,不必找了——小丫头,走了。”
就这样被带走了,既没能看旁的小孩一眼,也没见着究竟是谁点了自己。
她缩进软香怀里晕了过去,醒来就在仆役后院,阿婆对她笑了笑,还摸了摸丫头的额头。
等到了戴钗的年纪,丫头才知道自己在的地方叫合欢宗。彼时她已耳闻目染,只觉得“当是如此”,并不知这修仙地界在外名声却既妖且烂,着实不如被卖去个正经凡人家。
她被订了名字,可还是愿意叫自己丫头。
阿婆有天入夜突然问她,想要修炼吗?
丫头手指绕着没扎好落在脖颈边的一缕头发,没多想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来了没见过的人,领她去了修习场,着她学了真气流动基础心法,练武打坐,大小周天,丫头没太丢人,月余过了考核,教习头子又郑重重复问了一遍:“想要入我合欢宗吗?”
她那时懂了,认真点了头。

合欢宗,与人合欢双修才是本宗正道,本宗讲修己道炼己心,讲真心无用情缘似露水,片刻欢爱与长存的“我”,讲世间情爱如锻铁火,只有炼得颠扑不破一颗本心才能证得大道。丫头以为“当是如此”,一板一眼跟着宗门教习学人心学狐媚,学怎么诱人怎么脱身,遇见正派小君子当如何,青灯佛子又当如何,妖兽魔神,合欢宗来者不拒。
可她心底一直藏了个问题,她眼见旁的同门并不都如此,也不敢问,总觉得一定是哪里不对:合欢合欢,那事情不应当是快乐的么?她并非痛苦,也感受不到快乐,只是没感觉,不如体会身内流淌真气的脉络来得更舒心。丫头聪慧,演技也好,虽心里时刻抽离着,身体上还是坦然配合别人。
这问题直到丫头入了宗门整十年后才得以解决。
那日,宗主依照惯例,每月固定日子传召本门弟子修炼,终于轮到她。丫头胆战心惊推开那扇棕木雕花门,看到床幔间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紧接着听到一把恍如隔世的银铃笑声问她:“小丫头,你来了?”
是你啊。丫头不知怎么涌上来一股委屈,烧得她眼眶一阵一阵地泛热气,原来是你从泥坑中拉我起身,原来你还记得我,原来你是宗主,原来……丫头在宗主指尖下快乐地颤栗时,心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是快乐的,丫头仔仔细细用眼神描摩着宗主的脸,宗主绝代风华,颦笑皆妖娆,眼睛里一汪深不见底的情泉,映着她自己的影子。一日的光景比白驹过隙还短,好像飞虫在花蕊的停留又离开,临走时宗主抚着丫头耳朵呵气哄道:“小丫头,你这身子能入我合欢宗,当真是天赐的好福气。”
她心里想着,不,遇见你才是我天赐的好福气。

回去后丫头数了数日子,将近六年,两千一百个日日夜夜,她不过是个小小的筑基修士,只有再等这么多天,才能再见到一次宗主。
她小心翼翼与同门谈天,吐露二三心声,同门在亮橙色的灯光里给两人斟酒,失笑地反问:“谁不喜欢宗主?”
丫头恍然,合着醉仙酿吞进肚里的依然是那四个字:原来如此。
她尝试着给自己的情衷找一条出路,左思右想,困兽一般与自己斗,酒坛子摔了满院,最后发现只得向上爬,或许等到自己送来的丹药法宝填满宗门仓库时,宗主能多看自己一眼呢?或许等到她修炼有成,哪日能救得宗主于危难中呢?或许、或许,或许等到自己足够强大,把宗主身边的俗烂浪蝶都赶跑,只留丫头一个就够了呢?
第二天丫头痴痴从梦里醒来,午时阳光透过窗栏照进来,落在她的眼皮上,四下一片大白,晃得人什么都看不清。
对于修道人家来说六年并不算什么,她比往常更加卖力地接领宗门任务,更加耐心地磨练自己的演技,回得到宗门的日子丫头总会在自己小屋床头划条刻痕,回不去的时候就在心里数着,等到刻痕堪堪两千多条,不过才募出半只眼睛的样子。丫头拒了正情浓的花家小少爷,沐浴更衣凝神屏气在屋里枯等一整天,没能等到理应来传唤的仆役。
丫头找到掌人事的长老,收敛又克制地问他有关宗主传唤的宗门条例,却被那老油条一眼看破了心思,他怜悯又可悲地摸了摸丫头的头,洞穿一切似的问她:“怜儿,你可还记得我宗心法?”
她当然记得,修己道炼己心,但她修不成做不到了,她的心交给了一个不可能回应的人。
痛定思痛,除了那一条路别无他处去。丫头接近药山门的人,因他们会捧着真心和奇特的能够增长修为的丹药;丫头与花家重修旧好,因他们家底庞大,仙宝堆在仓库里落灰;丫头壮着胆子与魔修搭话,因宗主最近与魔神共处了——三年,整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她的一千零九十五个同样的缱绻梦;丫头外出游历探险,在不知名的仙山脚下捡了只被剖了内丹、却没死透的狐狸,这小东西应当是对她没什么用了,丫头却不知犯了什么邪一门心思要救起它来,又揽着狐狸独自修炼年余,最后没说什么地将狐狸就交给了另一只前来寻访的扁毛小畜生。

筑基、金丹、元婴,丫头进展神速,却从没记住过采补人的脸。
宗主又召见过她两回,统共三个日夜,三十六个时辰,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这三十六个时辰的循环往复,她在心里搭了一台戏,咿呀作唱,主角到底也不过是自己和一个影子。丫头一直是宗主的,可宗主只有那三十六个时辰里才是她的。宗门里也为她换了更大的房子,此前那小屋床头只余下一剪模糊双眼。
世间第一剑宗掌门身死道消,凌云剑熟悉丫头的气息前来寻她,被她温柔笑着送给了下一任,那人古板又老套,不耻却腆着脸收了;药山门几个长老都为她争风,计较谁送来的丹宝更多,丫头不知道的,都被她送去了宗门库藏,又没清点过,她怎么会知道?花家小少爷不日将与道侣大婚,去寻访千年古木作琴赠佳人的途中还偏要与她一道,吻着她脖颈讲倜傥情话,丫头只是笑。
丫头只是笑,她想起宗主情浓时小指会不自觉地蜷曲,足底有颗不明显的血色小痣。

宗主停了与门徒的双修,整日沉湎在那魔神身边,如此过了百年。
丫头要不是打不过那魔神,有时真想将那魔神的心也抢走,有时却又冷静下来,深知自己舍不得看到宗主那张令她日思夜寐的脸上露出半点难过的神情来。她搭上魔皇,花了不知多少时间心思同他来来回回地耗,终于能够央他带自己去赴魔神的家宴。
家宴血腥又浪漫,丫头却没能分出心思保持一贯的演技,她只看到宗主的眼神,曾经那一双盈盈秋水的眼睛里此刻盛着的,丫头再熟悉不过了。
她就这样在魔皇身边留了下来,因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见得到那人。丫头没了时间概念,只知道魔神飞升在即,下一位魔修的神就是枕边这位,能爬上这位床的人不少,被留下来的却只丫头一个。她也不在乎,丫头躺在魔皇胸膛上轻喘,脑袋里却在想宗主,魔神飞升后宗主该如何呢?宗主会不会飞升呢?宗主,还记得我宗心法吗?
丫头在温热的稠红的血液中醒来,茫茫然睁眼第一反应竟是:原来魔修的心口血也是红色的。血漫了整床,淌到地面,蜿蜒着与屋外血迹汇合。她裹了件赤红袍子出门去看,也顾不得那是袍子的本色还是被染成暗红。是宗主,她倚在院中参天古树的臂弯里随意指划,眨眼间屠尽了一整个城的魔修。
魔神时候到了就飞升了,没管为他压抑了几百年道行的宗主,剩了一地鸡毛。
丫头第一次见到宗主的武功,说不上是狠戾还是柔情,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听见娇俏的声音传到自己耳边,宛如隔世的旧梦:“小丫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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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lla.

所以第三只狐狸为什么要杀第二只?第二只没发现它要杀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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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pine

[quote][pid=488391914,25265144,1]Reply[/pid] Post by [uid=62258145]最最喜欢混元酱的辛[/uid] (2021-01-26 18:12):

所以第三只狐狸为什么要杀第二只?第二只没发现它要杀自己吗?[/quote]涉、涉及剧透了……后面会放出可可的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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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lla.

[quote][pid=488436860,25265144,1]Reply[/pid] Post by [uid=42599194]旺仔牛奶侠[/uid] (2021-01-26 21:38):

涉、涉及剧透了……后面会放出可可的故事的?[/quote]那我换几个问题,可可要妖丹做什么?是不是受到了谁的指使?如果她的背后没有人那么她该怎么处理这个妖丹?第二只狐狸是不是没有设下结界之类的?如果设了可可又是怎么进去的?第二只狐狸渡劫的时候没有自己的保护措施吗[s:ac:哭笑]问题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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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pid=488450978,25265144,1]Reply[/pid] Post by [uid=62258145]最最喜欢混元酱的辛[/uid] (2021-01-26 22:49):

那我换几个问题,可可要妖丹做什么?是不是受到了谁的指使?如果她的背后没有人那么她该怎么处理这个妖丹?第二只狐狸是不是没有设下结界之类的?如果设了可可又是怎么进去的?第二只狐狸渡劫的时候没有自己的保护措施吗[s:ac:哭笑]问题有点多[/quote]就,我琢磨着啊,那个,这就是一堆故事的碎片,完了整个世界观啊力量体系架构啊(我做了但是)不会详细写到,就跟拼拼图似的?后面看到可可篇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目前可公开的情报就?世界里有妖修有魔修有凡人修……不是,有各种功法门派,比如合欢宗,比如花家,比如xxx,完了大家的目的是证得大道飞升,飞升完了怎么呢还不知道,基本的升级脉络也就是筑基啥啥啥那一套这样。
没有啥太——太大的阴谋论!(应该)也没有几股势力的纠纷!
[s:ac:哭][s:ac:哭][s:ac:哭]感谢您认真的阅读啊我好感动,感谢感谢!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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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pine

第十二夜 ...
姑娘下月成婚。
对此她心里没什么波澜,姑娘一直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好听了说是沉着稳重,难听的她也听到过人议论自己“像个没感情的石头般冷冰冰”,哪怕听见别人这样嚼口舌,姑娘也没什么情绪。
修士多古怪,姑娘身处炼器门,身边古怪的人比比皆是,姑娘自觉没什么太大问题。
成婚是爹爹的意思,族门中落,看上了花家的家底。对方是花家小少爷,听闻是个风流的主,那边听说姑娘性子冷,盼着能降服小少爷。无论是对这个人、还是对成婚这件事本身,姑娘试图感受欣喜或愤怒,都以失败告终。
也无妨,她带着炼器士一身行头在外游历,把传信的纸鸢折了丢进炉火中。
姑娘的炼器箱里有养了几十年的樱木短枪,能挡住寻常的妖鬼;有断了根弦不知怎么拨响的焦尾琴,琴灵曾有的,大火后消失了,爹爹说只得再养;有突破那天掌门点与她的一套暗箭法器,短短几只,还不会讲话,感到危险时只会傻子一样闷头戳她腰眼。最爱的是手腕上一只白玉镯,娘亲的遗物,姑娘出生时就带着,从小温养到大,还给起了个名儿叫阿玉。
阿玉不像她,虽然也是呆头呆脑的,但在情绪方面比姑娘有天分得多。看见路边卖的纸鸢会开心地嗡鸣,有柳絮飘过想要撵,第一次见到天地苍茫的大雪,会震惊地半晌都没个动静。
姑娘有能力后就一直在外游历,一半是因为不想回家,一半是因为阿玉喜欢世界。
她曾这样以为。

其实阿玉并不常有能力露头,三百年大半的时间姑娘一人带着一箱叮当乱吵的器灵独行。
她曾有幸被邀请去仙家开的酒肆歇脚吃一碗面,当然知道不管是煮面用的水还是面本身都当得起半个炼器门的家底,可还是觉得不如某日在一朵莲花精那儿吃得味道好。装不出欣喜若狂的样子来,姑娘当时板着脸冷冰冰地道了谢,填饱肚子背上器灵箱出门,听到身后的惊叹与掌柜抚案大笑。
她曾去当今皇帝家屋檐上坐了看星星,尝到一个小孩儿在手心捂了一晚上汗津津的片儿糕,不好吃,可姑娘还是认真摸了摸那小孩儿的头,还了同样不好吃却对凡人身体大有裨益的灵果。
她曾流落到傍身之物全都寻不到,从山崖上被打落的时候只记得护住了腕上的玉镯子,醒来的时候躺在水潭旁,一身湿冷,头顶是清亮的月光,耳边是阿玉着急的呜呜叫唤。
那次阿玉着实吓坏了,一个劲儿地问她“你没事吧?”,还不住地念叨“这如何是好?”。姑娘没能生出惊慌,只又检查了一遍住着阿玉的镯子是不是安好。好在器灵与主人之间存有感应,被抢去被捡了的又最终都回到她身边。
姑娘在世间走着,突然被人问了一个问题,那当口连姑娘都知道并不合时宜。当时她冷眼看对面那后生落泪,讲些喜欢和惦念,讲因她的夜不能寐。后生情深至此,克制到崩溃地问姑娘:“姑娘可曾喜欢过别人么?”
姑娘摇头道:“并无。”
那后生紧接着追问:“姑娘可曾在乎过别人么?”
阿玉是器灵,不算人,姑娘想了想,坦然回答:“也无。”
后生笑得眼底满是血淋淋的绝望,惨然道:“那姑娘活着是为了什么?”
姑娘不懂,不曾喜欢过人,不曾在乎过人,就没有活着的理由了么?她没能把握到后生语气到底是个疑问还是反问,耐心等了半晌,却看那人抹了一把眼泪朝她行了礼,说就此别过吧。
她长了个心眼,遇到合适的时机会问问相遇的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好像有点神叨的样子,也得到过不少啼笑皆非的答案,更多的,姑娘自己都记不清了。
可她记得问到阿玉,阿玉小脑瓜不算灵光,想了很久才回了大长句子:“不都说玉能挡灾,可能我阿玉活着就是为了哪天替你挡下什么,替你身死、替你道消罢。”
说话的那日姑娘在繁京逛夜市,花街灯如昼,络绎不绝吵嚷着的大人小孩,凡人也好修士也罢,都各有各的活法。
姑娘买了个好笑的狐狸糖人,舔了一口,甜的。她在心里对阿玉道:“我不会有事的。”
没过多久,收到后生不知用什么法子找到自己寄上门来的请柬,他要成婚了,盼她去观礼。姑娘瞅着烫金纹的帖子看了看,想阿玉应当没见过修士大婚,收拾了箱子动身出发。新娘子美,宴席好吃酒水香,就连阿玉都得了块净尘用的绒丝白帕,还躺在灵气四溢的细砂里洗了个澡。姑娘看台上新人礼成,没什么表情地旁观;后生向她投来希冀的目光,姑娘也没什么表情地望了回去;新郎官自个儿打断了所有人快活的气氛一步一步下台来走到她面前,苍白的一张脸言辞恳切地问姑娘愿不愿意与他一块走,姑娘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端起杯子续了口水。
她好像宴会旁那开了一脑袋粉色小花的树一样,见证一切就是最大的使命。
后来那婚也没结成,大家都说这无非又是场好笑的一厢情愿,只是苦了那打扮漂亮的新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姑娘下周成婚,实在不能再躲进族门外的繁华闹市里,不得已回了炼器门。当晚姨娘挽着她的手同她讲体己话,姑娘不知道该生出几味杂陈的情绪,也不晓得该怎么应对姨娘古怪的眼神,只好找了借口说要去祭拜娘亲。娘亲是生自己的时候没的,对于多么强大的女人来说,后代永远都是一道鬼门关。她像往常那样跪在娘亲灵前,招手唤出养着的几只器灵,想了想又翻出一路上收集的各色小玩意儿,献礼一样摆了满灵堂。
虽然养大自己的是爹爹,是炼器门,可姑娘偏就对那块木头牌有感情,可能是因为娘亲戴了百年的白玉镯子被交付到了自己手里,面对阿玉和牌位的时候,总是觉得亲切又安定。
选礼服,姑娘也没个主意,觉得这样也行,那样也可,只好交由阿玉来负责。这件行的时候阿玉会震震镯子,姑娘就点头。祭拜之后姑娘的一身器灵都被收了去做检修和保养,在这方面她倒是很信得过那帮老头子,这儿一向活人少活物多,也不怕东西们寂寞。只剩阿玉在身边,有阿玉,姑娘就不会寂寞。
试新衣尺寸的时候听到丫鬟们嚼舌头,说那花小少爷表面上说着是为了成婚献礼,为了姑娘去寻千年古木,其实身旁一直跟着个妖女,两人亲热都不曾避讳,五小姐没过门就受这委屈。姑娘没懂什么是委屈,面无表情从屏风后曼丽地转了出去。
重新睡回自己的小床,卧榻再软也总觉得生疏,姑娘扣了扣床下暗格的机关,在里面找到了泛黄的书卷,这是她小时候的日记,藏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没被找到。不知道是不是自她逃了之后就再没人进过这屋子。
姑娘就着月光读到小时候单纯的悲欢喜乐,好像在读另一个人的话本,那时自己还会因哥哥抢了自己看中的枇杷嚎啕大哭,最后还是阿玉出手才讨回了公道。
姑娘看着看着便睡着了,日记本摊开在枕边,无风自动地向后翻了数页,写着今日溜进藏书阁禁地,而后就笔画不成字了。

大婚那日,花小少爷竟然来了,也没带丫鬟们提到的狐媚子。姑娘整张小脸藏在盖头下,入眼皆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最大的好消息大概是阿玉又能化形了,梳妆的时候姑娘屏退了旁的人,看阿玉为她描眉。阿玉在长相上却没个自己的主意,顶着一张姑娘的脸,两人呼吸浅浅交融。
姑娘突然道:“当是为了这个。”
阿玉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半天,满意地点个头才问:“什么?——你说,待你晚上洞房,我不会也得跟着?”姑娘看到对面自己的脸上表情郁闷地忽明忽暗,没过多久又喜笑颜开地说,“想来那小少爷也不会同你洞房的,还是我阿玉陪你,咱们一起睡那儿。”
姑娘点了点头,觉得欢喜。
规矩没太繁琐,抢姑娘枇杷的哥哥也没把姑娘抱上花轿,一路倒也吹吹打打,花家那边派头做得足,灵宝像不要钱一样往外散。
起盖头时姑娘与陌生男人对视了一眼,心里竟什么也没想,只皱着眉捕捉到宴间一声锐利的惊呼。
她揭了盖头,也接了惊呼之后那人全力打来的一道剑气。傍身的器灵不在,姑娘也没个护体法衣,那道剑气不太稳,准是准的,狠也没错,透体而过的时候,姑娘听见女声嚎啕地问“为什么偏偏是她”、“就是她毁了我的婚礼”,好像还嚷了别的什么,听不清了。

姑娘听见一声脆响,腕间的白玉镯子断了,断口平整又光滑。
还没能说话眼泪就先落了下来,愤恨甩开了花九来扶的手,跪在地面全身抖得不像样子的姑娘一块一块捡起碎在地上的白玉残块,上气不接下气地哭道:“我不要……不要!你回来,阿玉,我们不换了,你回来……”
她终于想起小时候的那册日记为什么没写完,在藏书阁里翻到了古老的禁术,说能与器灵互换身体灵智,当然还有记忆和自我认知,直到其中一方出事或善终才能换回来。换回来的时候,死的是谁,没的就是谁了,剩下那个回到在自己身体里,带着两世的记忆继续活下去。
禁术名叫另世。
为什么是禁术,当然是因为物件总被抛在在人前面。
她还想起当初是自己非要尝试,因为想要阿玉试试人活着是什么感觉。施术之前,豁着牙的小姑娘一双眼睛笑眯眯地拉着阿玉冰冷的双手道:“阿玉,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代我好好活下去。”
那天四下里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暗,阿玉摸了摸姑娘的头,温柔道:“你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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