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科幻]幸福地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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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kyy

2022-06-03T12:02:40+00:00

无聊时消遣写了点,一共三章,分着发。3w字左右,不知道算不算短篇。

幸福地永生
序章

[您正在查阅008号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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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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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概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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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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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录3]记忆数据及实验计划详情
[1号 633h ~ 810h]
[2号 339h ~ 472h]
*滚轮下滚*
[5号 216h ~ >1399h](采用中)
*点击*
# 01次计划详情(922h)
# 02次计划详情(316h)
# 03次计划详情(462h)
# 04次计划详情(>1399h)(采用中)
*点击*
[正在加载04次实验详情……]
[加载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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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自我接力的不倒翁
——生存或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04次实验详情阅读完毕]
[i]<注>:本实验详情总结自于观察对象203住所发现的日记,以及观察对象203在[数据删除]警察局的口录、笔录。加入了一些个人创作。 ——B-3
<批1>:这也太他妈长了,能不能不要再让B-3写档案了啊。 ——C-
<批2>:请容我华丽地驳回。 ——B-3
<批3>:已将B-3的权限更改为只读。不提倡在档案中进行*文学创作*。相关内容的删改将于近日进行。 ——A-[/i]

[您是否要继续阅读:05次实验详情]
*持续地滚轮上滚*
……
[档案名]
关于模因污染病毒的记录及其防治措施
[i]<警告>:本档案高度机密,任何有关本档案内容的直接、间接泄露将会触发2级危情处理程序,泄露源将被[数据删除]于[数据删除]小时内定位、无害化处理。[/i]

[档案概要]
本档案收录有关模因污染病毒(以下简称PCS-99)的研究详情、防治措施。以及模因污染病毒弱化体(以下简称PCS-99-1)的研究详情、收容措施。
[i]<注>:完整阅读本档案将会使得阅读者对PCS-99的“认知等级”到达级。[/i]

[目标描述]
PCS-99:
[i]<警告>:PCS-99具有高度危险性。未经五人议事团授权,任何形式的对于PCS-99的实验、研究、接触、观察都是不可接受的。[/i]

目前不存在对PCS-99活性个体的观察记录。以后也不会有。
PCS-99无活性个体呈无色孢子状,接触到智能生物个体后活性化,以智能文明为宿主,探测并感染所发现的任何智能文明,所有感染PCS-99的智能文明皆会在[数据删除]时间内被摧毁。目前已知的任何手段皆无法弱化、灭杀PCS-99活性、无活性个体。

[i]<批1>:可以考虑利用[数据删除]在安全距离外摧毁PCS-99个体。
<批2>:驳回。上批注者已被无害化处理。再次警告:任何形式的对于PCS-99的实验、研究、接触、观察都是不可接受的。[/i]

传播/感染方式:已确认,除大量散播PCS-99无活性个体在宇宙中进行随机方向探测的随机传播外,PCS-99还可以通过“深渊效应”感知并定向传播至智能文明所在的物理位置。

“深渊效应”:随着智能生命个体对PCS-99的“认知等级”的提高,PCS-99对其了解的也将加深。“深渊效应”的具体实现机理不明。

PCS-99无活性个体接近并检测到智能生命个体后,会立刻活性化并感染之。感染该个体的PCS-99可以通过其意识污染该文明族群的集体潜意识大海,并以此为传播途径感染该智能生命的族群,其传染不需要物理接触。如何进入集体潜意识大海、如何通过意识传播,其实现机理尚不明确。

对PCS-99的“认知等级”分级:
级:
知晓、明确PCS-99的存在,并能利用PCS-99解释费米悖论。
级:
知晓、明确PCS-99的少数特性,包括:PCS-99无活性个体的物理形态、PCS-99的感染/传播方式。
知晓、明确PCS-99-1的详细特性,包括:PCS-99-1的感染症状、PCS-99-1的弱化、灭杀手段。
级:
直接、间接观察、接触PCS-99活性个体。
直接、间接接触PCS-99无活性个体。
直接、间接尝试灭杀PCS-99活性/非活性个体。
知晓、明确PCS-99的详细特性,包括:PCS-99的感染症状、PCS-99的弱化、灭杀手段。
特别地,其他一切尚不明确的关于PCS-99的知识将被假定为级。
<批>: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目前人类文明对PCS-99的认知等级尚处于级。

已确认,当智能生命个体对PCS-99的“认知等级”到达级时,“深渊效应”将使PCS-99确定该个体的物理位置,并会把其无活性个体向该智能生命个体定向传播。此过程是持续的,即使该文明族群集体移动,PCS-99也会始终锁定该文明族群的集体潜意识,并进行定向传播。直到不再存在“认知等级”到达级的个体且“广播效应”覆盖该智能文明。
[i]<批1>:简而言之,当你开始了解它的时候,人类就完蛋了。
<批2>:这还他妈的怎么对付?[/i]

“广播效应”:PCS-99活性个体在感染智能生命的过程中,会散发出“广播因子”,“广播因子”将会停止PCS-99的定向传播,空间中随机传播的PCS-99非活性个体亦会主动避开散发“广播因子”的位置。
[i]<批>:这应该是PCS-99个体防止资源浪费的一种行为。
<警告>:对广播因子的研究虽然不会提高对PCS-99的认知等级,但现在尚未解明广播因子的传播机理及其解析机制。据推测,该研究很可能涉及级认知等级的知识。经五人议事团决定,对于广播因子的模拟研究需以最保守的方式进行。
<注>:事实上,广播效应是现今所有防治措施的基础。[/i]

已确认,PCS-99无活性个体已经遍布可观测/不可观测宇宙。
已确认,银河系中已有至少一个智能文明被PCS-99摧毁。
[i]<批>:该文明与我们仅相差光年。所有向该文明方向进行的观测计划已经取消。[/i]

人类文明对PCS-99的认知等级首次达到/级的录音日志记录详情见[附录1]。

PCS-99-1:
*持续地滚轮下滚*
……
[附录1][数据删除]年第三类接触现场录音
[是否确认加载录音文件]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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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载完毕]
“现在是99年3月10日。地外生命探测部门探测到了一个不明飞行物,刚刚传回来了一张图像。”
“我日,那个机械臂拿的是什么他妈的玩意,这是金唱片!?”
“快切到频率1420兆赫,赶紧把自译解系统发过去。”
“看显示屏!……hello……是他妈的智能生命!外星人!他们在发讯息!”
“五人议事团的通讯请求发过去了吗?快点!按手册上的做!”
……
“你好。”
“*你好耗豪郝号好。”
“我们是友善的低等碳基生物。更多详细信息已经发送过去了。”
“*已已已已已已已馊到,正在解析。”
……
“*解析完成。”
“你是我们第一个接触的其他智能文明。”
“*那你们是幸运的。”
“还有很多拥有恶意的文明吗?”
“*鱼饵的数量比抗体多很多。”
“*我是抗体。”
“……词语解析系统可能有误,我们正在检查。”
“*无误。我并非智能。我是计算机。”
“人工智能?”
“*我并非智能。”
“好吧,那请问你所属的文明到达了怎样的科技等级?”
“*拒绝回答。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问。”
“*你们是否知道以智能生命为宿主的病毒正在传播?”
“(讨论声)不知道。”
“*你们是否想知道这种病毒的物理形态。”
“(讨论声)如果能告诉我们的话,我们想知道。”
“*你们是否想知道弱化、灭杀这种病毒的方法?提示:若做出肯定回答,我将立即发送相关信息。”
“呃……想知道。”
“*无害状态已确认。”
“什么玩意?”
“*正在发送必要的安全信息”
[警告:您的权限不足,录音文件终止。]
……
*持续地滚轮上滚*
……
PCS-99-1:
PCS-99-1为PCS-99的弱化个体,在[数据删除]时于抗体处取得。
[i]<警告>:禁止研究如何将PCS-99弱化成PCS-99-1的具体方法。
<注>:已确认,对于PCS-99-1的任何研究以及认知均不会提高对PCS-99的“认知等级”。[/i]

PCS-99-1的无活性个体呈黑色晶体状,其物理、化学性质稳定性极强,对其组成元素的详细分析请见[附录2]。
已确认,PCS-99-1无法通过集体潜意识感染其他个体。
经实验,将PCS-99-1的无活性个体加热至812K至少300秒可以将其彻底灭杀。
[i]<批1>:真是振奋人心。
<批2>:灭杀一个弱化后的弱鸡个体就振奋人心了?
<批3>:说反话看不懂?
<批4>:对于无关批注的删除审核已经提交。C-与C-测试员,请不要在档案内聊天打屁。[/i]

经实验,当智能生命个体接近PCS-99-1的无活性个体半径3m范围内后,PCS-99-1将会活性化。PCS-99-1的活性化个体呈黑色液体状。
所有距离PCS-99-1的活性化个体半径[数据删除]范围内的智能生命个体将被感染。

PCS-99-1的感染分为以下阶段:
初次接触阶段:持续时间3-5秒。该阶段内实验个体会呈现一过性的僵直状态。该短暂阶段会令其回想起所经历的低谷回忆或是精神创伤,并使之感受到极其强烈的痛苦。据研究,该阶段可能为PCS-99-1认知个体智能水平的过程。受过初次接触效应影响的实验体,会于短时间获得对该阶段的豁免性(再次接触PCS-99-1不会进入该阶段)。
进食阶段:持续时间0~1000+小时不等,具有高度个体差异性。于该阶段,实验个体将会感受到强烈痛苦。该痛苦不外显于生理性层面,而是以多种形式于精神中表现。部分实验个体在侵蚀阶段后期出现了强烈的自伤、自毁倾向。PCS-99-1在进食阶段表现出高度活性,并不断增殖。多次实验表明,实验对象所承受的痛苦水平与PCS-99-1的规模呈正相关关系。
最终阶段:经过持续时间不等的进食。实验个体最终放弃自我意识。此时的实验个体无法进行有效、连贯的思考。少数情况下实验体会出现发狂现象。若周围无除实验对象的智能生命个体,PCS-99-1将退活性化,重新呈现黑色结晶状。

经实验,非人类生物或在标准智力测试中得分<=90的人类个体,不会引起PCS-99-1的活性化反应。
经实验,智能计算机程序不会引起PCS-99-1的活性化反应。
经实验,PCS-99-1的感染不可终止。即使感染者脱离PCS-99-1的感染范围,PCS-99-1的感染也将持续。

有关PCS-99-1的更多信息请见[附录2]。

[防治措施]
有关PCS-99的防治分类讨论如下:
防治定向传播:
文明隐藏计划,别名“躲猫猫”:
概要:
防治PCS-99的定向传播较为容易,需要考虑以下几点:
&#8226;控制PCS-99的知晓人数。
&#8226;有关PCS-99的研究应被严格控制在最低限度。以最保守的方式进行。
&#8226;隐藏太阳系内智能生物活动的痕迹,包括但不限于停止向地外发送任何信号、不回应任何疑似地外文明的呼应。
&#8226;严格管控对于太阳系外空间的任何观测行为。
"“躲猫猫”计划以五票同意通过审核"
部分记录:

*滚轮下滚*

防治随机传播:
人类投放计划,别名“培养皿”:
概要:
防治PCS-99的随机传播是紧迫的。已确认,银河系内已被PCS-99感染的-文明正在成为新的随机传播源。该文明距离我们仅光年。
但防治PCS-99的随机传播是困难的,因为任何形式的阻拦或是预警都会无可避免地涉及级认知等级。我们无法得知PCS-99随机传播的传播规律,也无法得知PCS-99无活性个体何时会传播到太阳系。
事实上,“利用广播效应”是现今所有防治计划的基础。
虽然模拟广播因子是困难的。但幸运的是,于“抗体”处获得的PCS-99-1在进食阶段会散发出大量的广播因子。经确认,47.26kg的PCS-99-1在进食阶段所造成的“广播效应”就能覆盖地月体系。
目前所有研究皆表明PCS-99-1仅对人类智能表现活性化反应。
基于以上事实,从人类中挑选牺牲品是必要的。出于伦理道德考虑,本计划倾向于将死刑犯(必要时采用具有暴力犯罪背景的重刑犯)作为PCS-99-1的培养皿。
感染PCS-99-1后的培养皿应被称作PCS-99-2
"“培养皿”计划以五票同意通过审核"
部分记录:
*滚轮下滚*
宿主培养计划,别名“教育”(未通过):
概要:
关于培养皿计划的宿主。也许我们可以选出一部分婴幼儿,从小给他们灌输拯救人类的理念……
"“教育”计划以一票同意、一票弃权、三票反对未通过审核"
*滚轮下滚*
人工智能替代计划,别名“电子羊”:
概要:
PCS-99-1不对人工智能起反应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现有的AI不够智能,本计划以“抗体”搭载的计算机为模板,开发更加贴近人类智能的计算机程序……
"“电子羊”计划以四票同意、一票弃权通过审核"
*滚轮下滚*
人类智能提取计划,别名“缸中之脑”:
概要:
“电子羊”计划的破产让我们明白:凭空开发人工智能是不可取的。本计划研究如何从人脑中提取意识数据并将其数据化,再模仿其意识数据开发AI……
"“缸中之脑”计划以三票同意、一票弃权、一票反对通过审核"
*滚轮下滚*
……
自愿宿主投放计划,别名“快乐王子”:
概要:
本计划改进自“培养皿”。
PCS-99-1进食阶段的持续时间极大取决于宿主的自我意愿。
“培养皿”计划的失败表明,宿主具有的对抗意识及意志力与生存时间成正相关关系。强迫投放的宿主(如死刑犯)的意识在进食阶段很快就会被彻底摧毁,防治效果甚微。
基于以上事实,本计划认定,应启用面向非死刑犯(或具有暴力犯罪背景的重刑犯)的志愿者招募计划。
出于伦理道德考虑,非死刑犯(或具有暴力犯罪背景的重刑犯)志愿者的选择应严格遵守以下原则:
&#8226;志愿者需年满18周岁,需具备一定的社会知识和生活经验,具有分辨是非善恶和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并在标准智力测试中获得>=110的得分。
&#8226;签署自愿条约前,志愿者应被明确告知,被PCS-99-1感染的所有症状及后果。
&#8226;特别地,志愿者应被明确告知,感染第二阶段将会承受大量痛苦。
&#8226;特别地,志愿者应被明确告知,被PCS-99-1感染即意味着一般意义上的死亡,而该过程无法终止。
&#8226;签署自愿条约前,志愿者应被明确告知,在签署自愿条约后,将失去对自身的处分权。
&#8226;签署自愿条约前,志愿者需在-意志力测试程序中得到>=85的得分。
&#8226;志愿者应当在具有独立判断能力、充分自由意志的情况下签订自愿条约。且签署自愿条约后可以于小时内放弃志愿者身份。
[i]<注>:放弃志愿者身份的个体不得以任何形式泄露有关PCS-99及PCS-99-1的知识。该个体将被纳入观察对象名单。[/i]

&#8226;志愿者被允许指定数位关系人得到终身照顾。
[i]<批>:经A-要求,此条规定应在志愿者签署自愿条约后再告知。任何人员严禁在志愿者签署自愿条约前告知本条规定的存在。[/i]

感染PCS-99-1后的志愿者应被称作PCS-99-2。
"“快乐王子”计划以五票同意通过审核"
部分记录:
&#8226;不建议使用“培养皿”计划的场地,应当提供更舒适的场所供“快乐王子”计划使用。
<批>:已改建完成。

&#8226;考虑到物资补给人员的安全,补给应当利用机械臂自动进行。
[i]<批>:已否决,与人类的接触有助于抚慰PCS-99-2。[/i]

&#8226;PCS-99-2要求提供书本。
<批>:已批准。

&#8226;PCS-99-2要求提供止痛药。
<批>:已批准。应当告知止痛药无作用。

&#8226;PCS-99-2要求提供止痛药。
[i]<批>:已批准。已制定相关规定。PCS-99-2可以直接向监控人员提出请求,监控人员原则上不应拒绝PCS-99-2的合理请求。[/i]

&#8226;出现PCS-99-2尝试逃离计划场地的情况。已按预案A处理
[i]<批>:处理人员原则上不应再参与本计划。筛选志愿者时的告知应当更加明确。[/i]

&#8226;第一批志愿者已消耗完毕,平均生存时长435h。
&#8226;第二批志愿者投入使用。
&#8226;2级危情发生,出现监控人员协助PCS-99-2逃离的情况。已按危情标准处理程序处理。
[i]<批>:涉事人员已无害化处理。监控人员应当每30天轮换一次。[/i]

&#8226;部分志愿者在初次接触PCS-99-1时产生强烈应激反应。
[i]<批>:据推测是大量的PCS-99-1所产生的初次接触效应过于强烈。可让志愿者先接触少量的PCS-99-1进行适应,平稳度过初次接触阶段。[/i]

&#8226;出现多次监控人员、物资补给人员帮助PCS-99-2逃离的情况。
[i]<批>:已禁止人类工作人员参与“快乐王子”计划。监视、补给交由计算机程序及机械臂进行。任何B级以下人员未经授权不允许擅自和PCS-99-2接触。对于宿主的称呼应统一称为PCS-99-2,任何以名字称呼PCS-99-2的人员应当强制接受标准心理评估。[/i]

……
&#8226;志愿者搜寻过程出现困难。
[i]<批>:“快乐王子”计划已废弃,资源应投入“不倒翁”计划。应当废弃志愿者招募计划。[/i]

*滚轮下滚*

快乐王子意识重用计划,别名“不倒翁”(采用中):
概要:
本计划改进自“快乐王子”。
“快乐王子”的志愿者消耗得比预计更加迅速。考虑到PCS-99的防治计划需要长期进行,这种消耗速度是不可接受的。本计划提供了一种可能的改进。
“缸中之脑”计划为本计划提供了理论基础。在“缸中之脑”计划中,研究人员成功将实验体的记忆编码为3.24TB大小的数据文件。据此,本计划推测,将计算机中的意识备份后再下载至大脑亦是可行的。
经A-授权,总共开展了[数据删除]次实验。实验证实,完全可以将计算机中的记忆数据加载至实验体的海马旁回中,使得计算机中的记忆数据覆盖实验体的记忆。
经实验,PCS-99-1会对记忆覆盖后的个体起活性化反应。
基于以上事实,本计划提出,可以将“快乐王子”计划中志愿者的记忆备份至电脑端,在PCS-99-1对志愿者的感染进入最终阶段后,对其身体进行回收,再将备份的数据加载至其身体中,重复进行感染。
经A-要求,“不倒翁”计划通过后,志愿者招募计划应当立即被废弃。未经授权不允许重启志愿者招募计划。
"“不倒翁”计划以两票同意、一票弃权、两票反对进入二次讨论"
[二次讨论部分录音]
(开关声)
(嘈杂的声音)
“安静!安静!
“我需要说服你们。
“我将从两个方面论述我为何支持‘不倒翁’计划。
“从效率上。首先。‘快乐王子’计划显然是不可持续的,我们已经一再放低志愿者的要求——从仅限军警人员,到仅限政党人员,而现在竟然连普通民众都可以报名了,我们的道德底线正在被摧垮,甚至有他妈的想要从小培养宿主的计划提出。
“而‘不倒翁’计划解决了这个问题,一旦这个计划通过,我们就可以不再去招收志愿者了。
“其次。PCS-99-2本身也是不可控的。我们都知道,使用‘快乐王子’计划的这几年,出现过多少逃跑情况。我们完全无法预测下一个志愿者会不会忍受不了痛苦准备逃跑,但如果一直采用‘安全’的意识数据,他的行为模式将完全可以预测!
“再者。PCS-99-1的感染是极其痛苦的,所以志愿者的生存时间会根据自身的意志力水平,相差巨大——我不是在贬低坚持时间短的志愿者,他们都是英雄。但在‘不倒翁’计划中,我们完全可以采用生存时间最长的记忆数据!
“想想吧!这会带来多大的收益。广播因子模拟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在这种时间尺度下,哪怕生存时间多了一小时,在不断的循环中,效率也会获得极大的提升。
“而伦理上——我明白这是你们最关心的问题。
“我知道,被覆盖记忆后算不算保持自我先不论,让同一个意识反复经历痛苦,这简直就是地狱般的刑罚,任何人想到这一事实都会感到不适。但我也要纠正你们一点:这不是同一个人在*反复*经历,他们本质上是不同的人。他们都会解脱。这绝不是轮回。
“我们可不是把他们抓过来洗脑以后重新投放。记忆数据的备份已经被证明不会互相关联,在重新载入记忆数据的那一瞬间,他们都是具有独立意识的个体,而且他们都是完全自愿地接受PCS-99-1的感染。我不认为这突破了我们一直贯彻的*自愿*原则。
“就这样吧,这一段的会议录音将保留并插入计划档案中。我不希望再遇见这方面的争论了。”
(开关声)
"第二次投票,“不倒翁”计划以三票同意、两票反对通过审核"
部分计划记录:
&#8226;本计划存储了5名 “快乐王子”计划志愿者的记忆数据,详细信息请见[附录3]。现采用03号记忆数据,其生存时长为729h。
&#8226;03号目标对象在被告知自身记忆已被重载后,表现出极强的反抗态度并试图破坏记忆数据。
[i]<批1>:已重载记忆数据。未经授权,不应将“不倒翁”计划相关内容告知志愿者。
<批2>:B-要求,出于“自愿原则”,应当将计划内容告知志愿者。
<批3>:否决。5名志愿者均对“不倒翁”计划抱有极强的抗拒心。经A-认定,不告知志愿者“不倒翁”计划相关内容并不违背“自愿原则”。[/i]

&#8226;在次迭代中,回收人员被发狂的03号目标对象伤害。
[i]<批>:已加强对回收人员的培训。PCS-99-1所造成的感染症状具有一定随机性,不得掉以轻心。[/i]

&#8226;2级危情发生。在次迭代中,C-测试员未经授权告知03号目标对象“不倒翁”计划内容并协助其自杀。已按危情标准处理程序处理。
[i]<批>:涉事人员已无害化处理。记忆重载相关人员应每14天轮换一次。启用备用死刑犯身体进行03号记忆数据的重载。[/i]

&#8226;03号目标对象通过身体的变化意识到“不倒翁”计划的内容。表现出极强的反抗态度。
[i]<批>:停用03号记忆数据。身体克隆计划经受A-授权开始进行。[/i]

&#8226;采用01号记忆数据,其生存时长为633h。
&#8226;偶尔出现记忆重载后,目标对象完全忘却所有记忆的情况。
[i]<批>:据B-研究员报告,导致该情况的原因是额叶向颞叶发送的“记忆检索”信号未被解析,造成重载后的记忆未被加载。用轻微电流刺激额叶、或是给予其一些线索即可令其回想起重载的记忆。[/i]

&#8226;“不倒翁”计划的工作人员比“快乐王子”计划的工作人员相比,更容易对志愿者表现同情心理。已多次出现一个、多个工作人员主动告知目标对象“不倒翁”计划详情、或是主动引导目标对象逃跑的情况发生。
[i]<批>:所有涉事人员应当立即被处理。由于“不倒翁”计划中目标对象的特殊性,“不倒翁”计划中工作人员的培训、监管应当比“快乐王子”计划更加严格。[/i]

快乐王子动机强化计划,别名“燕子”(采用中):
本计划须与“不倒翁”计划并行使用。
事故报告统计结果表明,87%的危情事故皆发生在志愿者的交接阶段。
基于以上事实,A-提出,延长志愿者在进食阶段的生存时间,可以在较长的尺度下大大减少危情事故发生的次数。
在“不倒翁”计划启用后,志愿者招募计划已经废弃。因此,本计划提出一种可行的方式,使得在不招募更多志愿者的前提下,提高目标对象的生存时间:
&#8226;记忆重载后不进行对额叶的刺激,使得志愿者暂时无法回想起记忆。
&#8226;构造、模拟、引入一个可靠且封闭的外部环境。
&#8226;该环境中需包含一个或数个时刻准备干涉,且决不能暴露身份的监视者、零个或数个经过严格背景调查的外界人员(非机构人员)。
[i]<批>:经实验,包含外界人员可以增加模拟环境的可信度。[/i]

&#8226;将无记忆的目标对象投入到该环境中。
&#8226;创作、推演、引导一段或多段令目标对象记忆深刻的经历。使得目标对象对环境中的监视者或外部人员建立起信赖关系。
&#8226;在恰当的时间点结束计划,并由监视人员进行回收作业。
[i]<注>:结束一次“燕子”计划的时间需谨慎决定。既不能使得这种信赖关系过深,导致目标对象放弃志愿者身份,也不能使得这种信赖关系过浅,导致动机强化效果有限。[/i]
"“燕子”计划以五票同意通过审核"
部分计划记录:
“燕子”计划的详细记录请见[附录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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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自我接力的不倒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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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哲学自杀的幸存者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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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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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此操作不可逆,请再次确认是否要删除指定数据]
*点击*
[正在进行删除准备工作……]
[警告:权限不足]
[警告:检测到越权操作]
[警告:登录状态已弹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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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证失败:C-19测试员,您的操作权限已冻结]
[警告:您的非法登录操作已上报至审核,请在原地等待相关人员处理]
他妈的。
松开右手,一拳捶在操作台上。失去意识的白大褂应声倒地。
他的手腕上浮现鲜红的手印,我好像捏得太重了,抱歉。
操作台上的工牌因为震动翻转、掉落。正面朝上。上面贴着一张蠢得要死的一寸照片,边上印着代号,C-19。
确实蠢得要死,智力正常的人谁会把密码写在工牌背后?
头部的抽痛还在持续,光是敲晕这些工作人员就耗费了我大量的体力。
色块模糊,以纯粹的黑白色彰显自身的存在。脑中的增生物孜孜不倦地摧残我的视神经。
两个来月的奔波让身体状况恶化了不少。
不过我也不在意了。
深呼吸,深呼吸。
我努力保持意识清醒。
……
我努力保持意识清醒。
开门声让我感到不安。偷猎者的威胁还没解除,现在离开木屋无异于拿生命开玩笑。
肘部对抗地面。身体否定地心引力,强行向上弯起。
咚。
又一次倒下了。
这小崽子,真的有必要下这么多安眠药吗。
我不明白她要去做什么。但是能让没心没肺的这家伙心情如此低落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正准备重新积攒力量。突然,声响打破寂静。
嗒。嗒。嗒。
草丛,落叶,门廊。皮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谁?
站定,开门声。
我尝试着看过去,但身体不听使唤。
衣料摩挲。
弯腰?还是蹲下?
细碎的声响。皮鞋的主人好像放下了些东西。
嗒。嗒。嗒。
没多停留。皮鞋的声音又远去了。
好困,要不先休息一下吧,就先睡一下下。
头脑里有个声响在诱惑我。
滚。
我运用最后的力量把手腕凑到嘴边。
血腥味。应该是咸的,不过我也尝不出来。
疼痛让我得以继续操控身体。我睁开眼睛,看向刚才传来声响的地方。
两样东西。一张纸。一副眼镜。
费力凑过去,纸的正面画着一座设施的布局图,各个房间边上都有手写的批注。
翻过面,只写着一句英文。
“A civilization which built on lies.”
意义不明。
调动手臂,拿起另一样东西。
我戴上眼镜。
……
我戴上眼镜。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像是装饰用的平光镜。
但希望我的直觉是正确的。
[您正在查阅008号数据库]
[请选择生物认证方式]
[正在进行虹膜认证]
[警告:冒充A级人员将被处死,请在60秒内通过密码认证]
“建立在谎言之上的文明。”
这句话的字迹力透纸背。书写者与其说是为了记录,不如说是为了否定。
[认证中……]
[认证完成]
[您好,A-5监督员]
[您的权限包括:查阅、新增、插入、修改、删除]
[您的一切操作都会被记录,并在稍后自动提交审核]
[正在加载数据库内容……]
[加载完毕]
147.23TB。
二进制的世界里冰封着十进制的人。
[请确认是否要删除指定数据]
自杀者用手枪抵着下颚,俄罗斯的轮盘里装有六发子弹。
[警告:此操作不可逆,请再次确认是否要删除指定数据]
扣下扳机。
[正在进行删除准备工作……]
肉体束缚着意识。但肉体保护着意识。
[准备完成,开始删除]
折磨无法绕过肉体直接作用于思维。因此,再怎样的疼痛总有上界。
……但精神上的痛苦没有。
[删除中……进度14%]
烧伤很疼。手术很疼。换药很疼。但都能忍受。
忍受不了的是其他东西。
[删除中……进度28%]
“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
[删除中……进度42%]
幸存者综合征,医生说。我麻木地接受着术语。
温暖的话语变成梦魇,他人的牺牲成为罪责的来源。
[删除中……进度56%]
“你有什么脸面幸福地活下去……”
法官诉说着。
我坐在被告席上,忏悔:
“我有罪,我的父母因我而死,我愿承受刑罚。”
[删除中……进度70%]
孤独。愧疚。自我否定。我知道痛苦直接作用于精神是一件多恐怖的事情。但“不倒翁”们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这种方式折磨致死。
自愿牺牲的人是英雄,但被他人哄骗着推下悬崖的,只不过是祭品。
[删除中……进度84%]
抹不下脸的文明以自愿原则为遮羞布,却恬不知耻地用谎言哄骗牺牲者。
[删除中……进度98%]
“不倒翁”不应摆放在谎言制成的地面上。
[删除完成]
结束了……吗?
我凝望着一个数字。
1399。
嗒。嗒。嗒。
“我以为你不会直接和我接触的。”我看了眼不速之客。
“我的权限被人盗用,因此由我亲自来查看情况,很合理。”来者毫无防备地坐在沙发上,递过来一罐饮料,“番茄汁,喝吗?”
“不了,已经彻底尝不出来了。作为观察对象203,你们居然不知道我病情的恶化情况?”
“哈哈哈,根据报告来看,你在两年前就该死了。我还以为奇迹老是在你身上发生。”
笑容没他脸上久待,他皱起了眉头:
“花了两个多月。你来得太晚了。”
“癌症患者比你想得要更不方便,那天之后我的眼睛就几乎看不见了,靠着过量服药才勉强……”
1399。
这个数字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我来得太晚了。”我没有再解释。
“精神状况很差,她已经开始否定自我存在的意义了。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正常生活。”
“事后心理干预什么的你来操心就好。感染过程是可以终止的吧。”
“是的,这你都知道,档案里写的可不是这样。”
“废话,我现在好好的站在这里。”
“了不起。”
“为什么这也要隐瞒?”
不需要绕弯子,我盯着他的眼睛。
“……退路意味着逃避。”他没有避开我的视线。
“真他妈不是人啊。”
“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无法终止。等到‘不倒翁’计划实施以后才发现,把意识扔进电脑再重载回来就行。”他摊了摊手,“不过和瞬间传送那个思想实验一样,这治疗手段有些伦理争议——有人会觉得治疗前后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也就没公开。”
“所以我已经被数据化过一次了。”
“当然,‘燕子’计划的相关人员都接受过治疗。”
“而你就这么告诉我了,你不怕我崩溃?”
“你在乎吗?”
反问句。
真讨厌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
“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了。”我结束这个话题。
我深吸一口气:
“观察对象203不知为何意识到了机构的存在,对象的反向探查行为竟然未被发觉,机构的位置因此遭到暴露。涉事监控人员应当被处分。”
“你很上道嘛。”
没管他的废话,我继续陈述:
“保全措施存在致命漏洞,观察对象203竟然破解了巡逻路线,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潜入机构内部。并利用未知手段蒙骗认证装置,成功冒充权限人员。重要数据遭到删除。”
我闭了闭眼。
“……
“……A-5最先发现危情,并前来处理。说服观察对象203成为‘快乐王子’计划及‘不倒翁’计划志愿者。”
“很好。不过‘说服’可以省了。本来也不是我说服的。”
“这不显得您口才好吗。”
没跟我幽默,他站起身严肃面向我。
“我郑重提醒你,你拥有完全的意志自由,你随时可以选择离开,我向你保证,没有人会阻拦你。”
“我知道。”
他沉默片刻,像是刽子手行刑前的忏悔。
他掏出一个录音装置。
“没时间签协议了,尽快吧,为了所有人。”
他按下录音开关。
“你是否已明确知道,被PCS-99-1感染的所有症状及后果。”
“我明确知道。”
“你是否已明确知道,于PCS-99-1感染第二阶段将会承受大量的、难以忍受的痛苦。”
“我明确知道。”
“你是否已明确知道,被PCS-99-1感染即意味着一般意义上的死亡,且该过程无法终止。”
“我明确知道。”
“你是否已明确知道,在成为PCS-99-2后,将失去对自身的处分权。”
“我明确知道。”
“你是否已明确知道,‘培养皿’计划、‘快乐王子’计划、‘不倒翁’计划、‘燕子’计划的所有内容。”
“我明确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自愿成为,‘培养皿’计划、‘快乐王子’计划、‘不倒翁’计划、‘燕子’计划的志愿者。”
“我自愿成为相关计划的志愿者。”
他再次按下开关。
“很好。”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将手指交叉,“聊聊吧,有什么想问的。”
“她还等着呢。”
“在你删除资料的时候就已经被秘密放走了。估计现在还在搞清状况呢。”他龇了下牙,“现在可是足以造成世界毁灭危机的1级危情事故,刺激吧。”
“全人类感谢你。”我坐到他对面。
“……”
“……”
“快问,人类真灭绝了就玩大了。”
“看来是真的。”我耸了耸肩,“第一个问题,为什么?”
“您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些。”
我把眼镜还回去,他挑了挑眉毛收好,随即开口:
“我一直反对向隐瞒志愿者‘不倒翁’计划的内容。”
“所以你给‘不倒翁’计划投了反对票是吧。”
“毕竟我们还没有找到愿意重复经历这一切的人。现在的‘自愿’都是建立在谎言上的。”
“你讨厌说谎?”
“谎言是恶事。我们做必要之恶,但不能做非必要之恶。”
“没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他正视我,“失去人性,失去一切;只余兽性,与死无异。”
“……第二个问题,删除掉的记忆数据理论上能恢复吗。”
“不能,A级权限的删除会粉碎掉所有备份。他们只能选择你了。”
“不错。”
“所以理论上你也不必坚持很久,反正——”
“我尽最大努力。”
“但——”
“我尽最大努力。”我重复了一遍。
“行。”
“第三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押注在我身上。”
“凭感觉吧。幸存者综合征,不是吗?”
“……”
果然还是很讨厌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
“最后一个问题。”我盯着他的眼睛,盯了很久:
“这一次‘燕子’计划的主角,是我,还是她?”
他罕见的沉默了。
“……没有区别。”
“也是。”我站起身,“问完了。走吧。”
“不去见见你救下的人吗?”
我看了眼天花板。
生者,生者,路化冰河。
“帮我捎句话就行。”
“你说。”
“……”
“要幸福地活下去。”

[i]第三章 哲学自杀的幸存者 完
幸福地永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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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每隔100年强制重置一次记忆,永生应该挺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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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利他主义的独裁者
——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

树深时见鹿。
鹿很适合新手狩猎,它们安静、优雅,没有多少攻击性,猎人需要注意的,仅有食草动物一贯的胆小而已。
至于老手,狩猎鹿并不会被动物保护组织找上门,完美。
眼前的河流周围遍布纷杂的、新鲜的足印,它们饮水时优美的脖颈仿佛就在我眼前。环顾周围,恰巧有一个隐蔽的天然观景台,能够让我清晰地看到这片水源。
……
脸上涂抹的泥土与遮掩气味的排泄物已经干了。若是其他猎人可能会选择在饮水处设置陷阱,这样就不必一直苦等几个小时。但我不在乎,我享受这个过程。
天文学家为了观测到一颗星星,其中定位、调试焦距等繁琐过程必不可少,但是不会有人会因为这个过程就放弃观测。
足够的过程,往往会给结果增添厚重感。
猎人和天文学家很像,不过他们用望远镜,我用瞄准镜。
它在张望,它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致命的十字套住。它不知道,当它低头亲吻水面的那一刹那,它的肺内就会多出一粒人造物。
有意瞄准,无意击发,我缓缓收紧指关节。
正在这关键时刻,一阵剧痛从我的眼眶放射到头部,视线中一切反射光的事物都开始扭曲,色彩泛起涟漪,交错在一起互相干涉,震荡着我的视觉。
出于本能,我闭上眼。
又来了。
我无声从背包侧面掏出一个药盒,囫囵吞了几粒。
咬牙忍住,不能暴露,不能发出声音。
……
世界的色彩开始重组,我忍住深呼吸的冲动。
视线重新聚焦于饮水的猎物。太好了,我没有被发觉——
它倏地抬起头,它跑走了。
脸上的泥土因为湿润开始往下流淌,这当然不是因为紧张流下的汗水,菜鸟才会犯这种错误。我抬起头,雨水冲刷掉了趴在我身上的蚊虫,也冲刷掉了我四个多小时的努力。
愚蠢的天气预报员拯救了一个小生命。感谢神。
不是每一次狩猎都会有成果,我并不气馁。
收起猎枪,披上毛毯,我开始往居住地移动,我必须快些,丛林的骤雨突然又急促,水幕会迷失人的方向感,还会带走宝贵的体温,这将是致命的。
……
这场雨比我想象的要更凶险,狂暴的水流冲掉了我来时的所有标记,我花了很久才回到我的落脚点。
熟悉的木屋让我感到安心,我跌撞着走向门口,差点被门前的不明物体绊倒,我低头看去。
是一个失去意识的人类,原先可能是倚靠在门上的,但现在已经被雨水钉在了地上。
我看了看天,神啊,虽然我因为你的一泡尿失去了猎物,但是空手而归也不打紧的,真的。
我把她拖进了木屋。失温症,在这个季节,这种天气,也不算意外。
我在回程中一直盼望的壁炉只能让出去了,无论如何,必须让她保持核心温度。一路上披着的毛毯已经湿透了,我只能把我的被子搬过来盖在她身上,白净的被单沾染上泥土,我有些心绞痛。
我凝视着她的脸,从五官来辨别,应该是十几年的幼崽。幼崽,特别是人类幼崽,很麻烦,它们不完全的教育不足以压抑本能,总会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蠢事。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希望她不要和村子里的孩子一样,看见我就尖叫出声。这可能会伤到我脆弱娇嫩的心灵。
……
漫不经心的思考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我感受到我被一道目光盯着,我在被打量着,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看了眼她,她的眼睛没有光彩,总感觉不像是活人。
“醒了?”
“……”
“感觉怎么样?”
“好冷。”她扭了扭身子。
“别乱动,你的体温估计还没恢复。”
“嗯……”
“你算是幸运的,要是我晚来一会儿,你可能都没法活下去。”
“为什么要活下去?”
我有些发愣,难道年轻人最近的潮流是思考终极问题吗,我和社会脱节太久了。
“……”
“……”
大眼瞪小眼,气氛很尴尬。不好,她貌似是认真在问。我一向受不了这种氛围,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你相信神存在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是猎人,又不是传教士。
话说我不是无神论者吗。
“相信。”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开始瞎编。
“神花七天创造了这个世界:光、空气、海洋、星辰、鸟和鱼、兽和人——也许应该算六天。但是那时的人类与现在的人类其实有很大的不同。”
“不同?”
“嗯。神对鸟说:‘你应该飞!’,于是鸟便有了翅膀;神对鱼说:‘你应该生活在水中!’,于是鱼便有了鳃。但人类是特别的,神以自己的模板创造了人,祂不想给人添加任何约束,要让人自己去寻找方向。
“人有智能,所以人是好奇的。人想要体验鸟的感觉,于是就摔死了;人想要体验鱼的生活,于是就淹死了。就这样,等到第七天,人竟然只剩下两个。”
“好蠢。”
“也并不是愚蠢,人不惧怕死亡,于是便不认为疼痛是负面的,危险将临也不躲避。人几乎灭绝,剩下的种子叫做亚当和夏娃。
“上帝看着他们,很悲伤,于是祂便给人下一了个命令:
“‘人呐,活下去!’
“此后人就恐惧死亡。人主动寻求水源、食物、庇护所。疼痛愈发不可忍受,人开始害怕独自进入黑夜,害怕陌生的事物,害怕危害自身的猛兽。这一切只因人想要活下去。
“所以你就安心活着吧。”
做出总结性的发言,勉强点题。我很满意这段胡诌。像圣经一样,这段故事充斥着烂俗的排比和拟人。
我瞥了眼她,没什么反应,她就这么盯着壁炉,摆着张臭脸。
是我没有讲故事的天赋吗?
打断我的胡思乱想,她抬了下眉毛,像极了那些文学批评家:“真残忍。”

“你可能误解了故事的意……”
“我也尝试着活下去,我敲了好久的门,没人开。”
打断人说话,真不讲礼貌。
“我刚才不在家,不过门没锁。”
“可是我很用力地推也推不开。”
“……你有没有试过拽一下?”
“……”
“……”
“我饿了。”
我叹了口气,救助走失游客这种事,虽然不常见,但也发生过好几次,这些人往往都会认为这种帮助是理所当然的,只有寥寥几个会和我说声谢谢。不过我也并不在意别人是不是真心感谢我,默默留下点钱其实更能打动我的心。
这只幼崽身上显然不会有钱,所以今天又是见义勇为的一天,真好,糟透了。
没有收获,也就没有新鲜的食材。打开门,天空仍然在尿频尿不尽,四周还不时传来树枝断裂的巨响。检查了一下外头的柴油发电机,我去晾肉架上取下了一些被淋透的肉干。
看见我拎着肉回来,她的目光总算多了些神采,裹着被子往我这里蠕动。
“别急,弄点热的。”
她昏着的时候我抽空弄了点热粥。我把这些珍贵的营养物浇在切块的肉干上。嗯,自然加热。
她眼巴巴地盯着我手上的碗,我想笑一笑来让她放松一下,但转眼想到村子里那些看见我的笑脸就吓哭了的孩子,我便作罢了。
她把粥舀起来就直接往嘴里搁,烫得龇牙咧嘴。
活该。
总感觉如果放任不管,她就会继续这么干,我主动抛出一些话题来让她分心。
“你怎么来的这里?”
“不记得了。”
“你知道你在哪吗?”
“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
“……”
我虚着眼看着她。
“真不记得了。”她抓抓头,“都说全身麻醉过后的人会暂时失去记忆,可能昏迷也会吧。”
她表情变都没变一下,一点努力思考过的样子都没有,人类的幼崽就是欠打。
左等等右等等,她捞出了埋在底部的一块肉,碰了碰试探温度,然后一口塞进嘴里。在她咬下的一瞬间,那死鱼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我暗自得意,说实话,长久的狩猎生活是会有些无聊,所以一个合格的猎人总需要发展点副业。
美食是人类活着的一大意义,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每一餐都必须认真追求,哪怕是小小的晾肉干,也要经过长时间的腌制,再风干、烘烤。腌料更是需要精细研究,加入我的独家秘方、还有适量盐……
一丝涟漪终究扩散开来,她的脸蛋皱在一起。
“好难吃!”
真不讲礼貌。
“可能是被雨淋湿的缘故。”
“为什么这么咸。”
“肉干,总得有点咸味。”
“好酸,你加醋了吗?”
“应该是番茄酱的味道。”
“你拿番茄酱腌肉干?”
她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这让我有些不快。番茄酱是好东西,富含宝贵的维生素,能够提供许多营养和酸甜的口味。
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她没有计较,很快消灭掉了这碗富含营养兼具口味的粥。果然美食的诱惑是无人能挡的。
放下勺子,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又毫无形象地抹在裤子上,我看得直皱眉头,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气味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待会儿好好洗洗你那身衣服。”
“是是是。”
“赶紧弄完、烤干,雨停了我把你送到最近的村子里去。”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好。”
站起身,她四处张望,到处走走,一副充满好奇心的无知模样。见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还伸长了脖子凑过来仔细观察我的脸。
“天生这么丑吗?”
“……是烧伤。”
“要活下去哦。”
我懒得和她计较,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事,在野外,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都意味着危险,贸然去探究只会危害到自己。我心爱的猎犬就是因为好奇心过剩,乱吃蘑菇把自己吃死了。
想起猫咪(猎犬的名字),我的心头泛起一丝难过。看着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就更加烦躁了。我坐在椅子上,平视过去,正好是她的脖颈。
以及系在脖颈上的挂坠。
这挂坠样式很奇特,像一个封死出口的小试管,里面有2/3装着黑色液体,随着吊坠主人的晃动而晃动。我没见过长成这样的挂坠,伸出手,我打算拿近一点仔细观察。
意识到我的动作之后,她大声惊呼:“别碰!”
现在想来,我还是应该听从她的话的。
……
我在哪?
熟悉又陌生的灼热感舔过我的身体。
啊。
原来是这里啊。
漫无边际的橘红色甚至侵染天空,好像身处太阳。
我曾无数次在梦中回到过这个场景。
“咕……”
橘红色缠绕上我。
首先是麻木,遍布全身。大脑来不及处理纷至沓来的痛觉信号,但是五官并不受影响,我能清晰地辨认出结缔组织和表层皮肤被烧焦的臭味。
这种气味不会持续太久,吸入的高温空气会灼烧黏膜,使嗅觉感受器失效。
“咳啊!!!”
然后是下一步,首当其冲的皮肤开始熔化,神经末梢直接暴露给随即跟上的火舌,大脑从应激状态中反应过来,处理积攒的电信号。
疼痛,疼痛,疼痛。生物的本能受到强烈刺激,肌肉紧绷至痉挛,手臂下意识地抬起,它决定舍弃自己保护面部器官。神经中枢做出的所有判断都是立刻逃走。
当然逃不走,不然为什么森林火灾如此臭名昭著呢?
握拳又张开,大脑认为无意义的动作能稍稍缓解疼痛,多么短视。早就熔化粘连住的虎口被剪切力强行撕扯,更加过激的痛觉信号加入处理队列,本能做出的自救行为只不过是饮鸩止渴,于是它把身体让渡给意识,又是一个坏决定。
未经准备的意识太娇嫩、太脆弱,这种情况下它像极了天真的小孩,遇见讨厌的事情,不去尝试解决,而是捂着耳朵大喊,以为耍脾气会管用。
张嘴发出不成人声的惨叫,把宝贵的空气全部浪费,于是呼吸中枢抗议着下移横膈膜,毫不在意地鲸吞高温空气。全完了,肺部可没有见过这种事情,恐慌着向大脑诉说危险,又使疼痛上了一个等级。
如果是梦,那我早就会因为疼痛清醒了。所以这不是梦。但这不是现实,这是显然的,因为任何一个经历此事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极端的痛苦会真的存于世上。
所以这不是现实,那这就是梦。原来这是梦啊,那我就可以昏过去了。
好吧,昏过去吧,我安详地闭上眼,可惜人类还没进化出闭上耳朵的功能,我只能让它敞开着。
依稀能听见,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
“……要幸福地活下去。”
我醒了。
“喂,喂!”
惊醒,我哪在什么火场,熟悉的木屋,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但是肩膀却被晃动着。
“嘿,醒一醒!”
有点想吐。
“醒一醒,喂喂听得到吗,醒一醒!”
“别晃了,我真的要吐了!”
站起来挣脱,我才发现全身都是冷汗,她担忧地看着我,但我的视线只聚焦在她脖子上的挂坠。
“这是什么东西……”
“……”
“这是什么东西!”
后怕终于袭上心头,语气变得激烈,她看着失去冷静的我有些畏缩,手紧紧抓着那个挂坠。
卧槽。我后退半步,真敢碰啊。
“……是宝贝。”
“啊?”
“我、我不记得这是什么了,但这肯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说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努力搜寻了下记忆,什么,她竟然不是在开玩笑。
“你真失忆了?”
“嗯嗯。”
“你、你,那个……”盯着她攥紧挂坠的手,我组织着语言,“你难道一直戴着那个东西?”
“应该是……”
我的脑海中闪过一系列关键词,都和封建迷信脱不了干系。这可能是一种护身符?会自动反击其他人?
“好吧。”
这玩意显然已经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大概是什么高科技产品吧,我不在乎,不能让好奇心再害我第二次了。
我把椅子挪到壁炉旁边,冷汗打湿的衣服黏在身上,怪难受的。
出于对未知的敬畏,我没再盯着那个挂坠看,我把视线移向壁炉。
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不停跳动,总让我有别样的不舒服感,于是我关掉火焰显示,只保留了暖气功能。
洋溢的仿真火焰顿时消失不见。
“3、2、1……”我在心里倒数着。
“火呢,火呢?”一改刚才的畏缩样,如我所料,她探头探脑地凑到壁炉旁边。
好奇心让人轻易被看透。
“电子壁炉,led模拟火焰,独立式电热暖气,安全又环保。”我转了个身,让热气直接干燥背部。
“哦……”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指了指我的脸,“是因为壁炉吗?”
“壁炉可烧不了这么严重。”我卷起袖子,“森林火灾,烧了全身大概90%。”
继发性的疤痕增生在手臂上蜿蜒,划分出一个又一个的补丁。我记得村子里的孩子经常会叫我“森林里的弗兰肯斯坦”,每当这时候我就会故意暴露出伤疤,把他们吓得一惊一乍。
她小心地摸了摸新植皮肤的交界处,细细的手指划过两边倾轧形成的凸起。似是在品味什么,良久,她才抬起头看我。
“很疼吧。”
“现在不疼了。”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倒也不是在避讳什么心理伤口。多次的讲述,麻木的不仅是的听众,还有本人。
我只是注意到外面的大雨渐渐小了。
“我出去看看路况,你刚好把身上的衣服洗一洗,放在壁炉出风口前面烘干就行,很快的。一切顺利的话你天黑前就能回家了。”我抓起外衣,走到门口,看见她还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浴室在那边,放心,回来的时候我会敲门的,你不答应我不进去。”
她点点头。我换了双雨靴,轻轻带上了门。
……
瘦小的身影在电热灶台面前忙活,我第七遍擦拭我的猎枪,枪管闪闪反光,映出我百无聊赖的表情。
暴雨引起的山体滑坡阻塞了唯一去往外界的通路。不过倒不是第一回,我以前也遇见过这种暴风雪山庄的情况。
再说了,这也并不意味着彻底出不去,我有信心能一边荒野求生一边从兽道往外摸,哪怕多带一个人。只不过是花费时间多少的问题。
但卫星电话那边强烈反对我这么做,他们向我保证几天内就会打通道路,也就是让我乖乖待个两三天。好吧,都无所谓的。
至于现在这个正手忙脚乱的走失游客,我对比了那边发来的附近失踪人口报告,没找到相似的。其实我也不指望能找到,这片区域绝大部分的失踪者都是外地来的,确认失踪到报警也要好几天的反应时间。
听完这些坏消息,她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在我准备走进厨房的时候,她坚决拦截了我,表示要由她来准备晚饭。
嗯,虽然我想大展身手,但受到帮助后要回报是基本的礼貌,我也不好剥夺她感恩的机会。
思绪回到手上的猎枪,我接着清洁膛线。
咕——
好饿。怎么说这也太久了吧。我放下枪,探头想看看情况。但我只隐约瞧见几团黑乎乎的东西,然后就被她拼命推出来,她跳着阻挡我的视线,说不能偷窥创作过程。
创作……好吧,继续等吧。
……
她好久才从厨房里走出来。
“尝尝吧。”一碗蛋炒饭摆在我面前,她有些期待地看着我。
没有冰箱,鸡蛋不像罐头,没法存放太久。所以在我采购的物资中只占很小一部分,真亏她能翻出来。
我扒拉两口,敷衍几句:
“嗯,好吃,特别好吃!”
随手拿起桌上摆的番茄酱,我发泄似的挤了半瓶到碗里。
她没来得及阻拦我,惨兮兮地看着碗里的饭变成红色。
快速解决掉晚饭,给她安顿了一个房间,我回到自己的卧室解决积攒的疲劳。
一夜无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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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餐是一如既往的面包涂番茄酱。我伸了个懒腰,把额外的一份压在纸条上。
“外出工作,午饭前回来,勿乱跑。”
我背上猎枪,为了防止在起床后发出声响,大部分工作都在昨晚完成了,现在只需简单准备一下即可。
轻轻推开门出去,闭上眼,做几个贪婪的深呼吸,我独享着雨后森林清晨的空气。
睁眼环顾四周,啧,独享的美梦顿时破碎。
她伫立在那里,专注地盯着一个方向。
太阳正破壳而出,细碎的光线斜在地上,斑驳跳动着。但这跳动却始终无法打破宁静。
我默默看了一会儿,旋即出声终止了这无声的对峙:
“我还以为像你这个年龄段的起不了这么早。”
她转过身,像是梦初醒,歪头看着我。
“在这做什么呢。”我问道。
“看日出。”
我顺着她之前的目光寻去,树,树,树。
“森林的视野太差,以后你有机会可以去海边看日出,地平线一览无遗。”
“没关系,看见太阳升起就好。”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安心感。
“光太阳升起有什么好看的。”
“太阳升起是奇迹。”
“太阳每天都升起。”
“每天都是奇迹。”
“不是吧。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稀缺而且难以预测。太阳升起在几十亿年前可能是奇迹,但是对于生命来说早就是日常了。”
“不、不。”她莫名有些焦躁,“我们怎么知道太阳明天一定会出来呢,世界为什么不会在明天毁灭呢,也许、也许这一切都是奇迹,然后明天奇迹就不再发生了呢?”
从她醒来时问我“为什么要活着”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在她身上感觉到一种杞人忧天的神棍气息。而现在,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为什么这么想,你记起来什么了吗。”
“没有,我、我只是,有一种莫名的难过……我好像做了些什么,又好像是没做些什么……”
“好的,没问题,相信你的直觉。”和神棍探讨问题的最好方法就是无条件认同。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回去吧,一个人待在外边怪危险的。我给你做了早餐,吃了以后睡个回笼觉,你这个年纪需要多多睡觉。”
“你要去做什么?”没接我话,她似乎才刚刚注意到我这身行头。
“工作——打猎,你知道的,肉可以加餐,剥下来的皮毛还能换物资。”我决定不用含糊的词语,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是早点解释清楚早点走吧。
“嗯嗯。”她随口答应。
抛开无意义的烦恼,我抬脚离开这里。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为什么不回去?”
“……”她装没听到,踩着我的脚印慢慢跟上。
“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开始后悔没有在刚出门的时候就悄悄溜走了。
“嗯……感觉会很有意思。”
我的乖乖。
我转过身,蹲下,平视她,一字一句地说:
“不许跟来。”
“为什么?”
“很危险。”
“我一个人更危险。”
“所以要乖乖待在屋子里。”
“我昨天晚上听见周围的狼叫了,万一它们闯进来吃掉我然后装成外婆怎么办。”
放他娘的屁,这片森林里就没有狼。再说,如果是把你吃了装外婆,我岂不是还差你两个辈分?
“你要是继续拖累我,午饭就只能吃肉干了。”
“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的打猎水平的。”
我深吸一口气,让冰凉的空气压下心火。
“不行!”
她似乎转换了策略,不再言语,只是摆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用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盯着我。
“不行就是不行!”
盯着我。
“不准跟来。”
盯着。
“不行……”
我。
“……”
我抛给她一个玻璃罐。
“想跟着就把这些涂在脸上和衣服上。”
她变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揉揉眼睛,开始兴奋地对付盖子。
哼,我在心里嘲笑着。
弱小和无知不是让人丢脸的原因,傲慢才是。
盖子被拧开。
“呕——”
挥舞着右手,她捏起鼻子。
“常见猎物的排泄物和一些分泌物,用来掩盖气味。怎么。受不了了?”
“原来不是你没洗澡……原来是你往身上涂了大便……”
“废话少说,不想涂就别跟来。”
该放弃了吧,我不相信第一次闻到这玩意的人能克服生理性厌恶。
“这是必要的吗……”
“当然,我现在都能闻见你身上的洗衣粉味。不涂上这玩意,你就是森林里行走的信号弹,别说狩猎了,一辈子都遇不上猎物。”
犹豫的语气,很好,知难而退也是能力。
“好吧。”
她挑了下眉毛,不再争辩。快速沾了些排泄物抹在全身各个部位,动作干净利落。
我瞠目结舌,这,什么情况。
“现在能带上我了吧。”
啊啊啊。
“……还不行。”
“啊?骗子!说话不算话!”
“你把早饭给吃了先,一会儿得忙活到中午,中途可没有进食的闲暇。”
“……那为什么不先让我吃饭呢。”
“抱歉,你动作太快了。”我无奈地耸耸肩。
……
早餐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下咽,人的嗅觉会以极快的速度疲劳,所以现在不仔细辨别已经闻不出什么异味了。
之后让她学了一些最基本的肢体指令,我告诉她这些是以前和猫咪交流用的。
在她的强烈抗议下,我只好把自己制作的牛角鹿哨给她,一并教了她吹奏方法,以示人类和狗的区别。
她还不满足,特别眼馋我的猎枪。呵,我当然不会把枪交给她,在未经训练者的手里,枪还不如晾衣杆实用。
结果她又摆出那副像小狗一样可怜的表情,没办法,我只好又给了她一把短小的匕首,警告她如果擅自乱用,我就立马收走。
她点头如捣蒜,很是开心。
……唉
今天的目的地是昨天发现的饮水处。虽然之前因为各种因素失败了,但我并没有暴露,所以猎物们很有可能会再次光顾那里。
没有用匕首的许可,于是她就一直摆弄牛角鹿哨。一路上,雌鹿发情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强忍着夺回来的冲动,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前行。
大概是暴雨冲刷掉了木屋周围人的气息,没走几步我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是鹿。
我示意她安静,感受空气的流动,我悄悄往发出声音的方向逆风摸去。
弯腰潜行,她紧跟着我,脚步轻轻落在湿软的泥土上,几乎没有声音。
左小臂抬起握拳,按照约定,意思是停止。
她很快反应过来,递给我望远镜,我们潜伏在草丛里。
不能再接近了,我无声取下猎枪。
接下来就是耐心的比拼。
……近了。
上膛。关保险。据枪。屏住呼吸。
它沙沙地晃动犄角,向只闻其声的异性炫耀自己的强壮。
稳住。
它踱步靠近。
稳住。
它左顾右盼。
稳住。
它侧对向我。
砰!
枪声惊鸟,它弹跳起来,第一时间向来时的路跑去。
退弹壳,上保险。我重新背起猎枪。
结束了。
我走去确认血迹,她也紧随其后。
红色的液体溅射在杂草上,融进露珠才褪去温热。
她叹了口气:“没关系,失败乃成功之母。”
我乜斜看她。
“要是这种距离都能失败,我早就洗手不干了。”
“不是没打中头吗?”
“打中头才叫失败,动物的颅骨是最坚硬的,我这小口径步枪可穿透不了。”
“那你打的是哪儿?”
我抬眼眺望鲜红指路牌的终点。
“肺。”
……
没费多大功夫就到达了目的地。刚才还趾高气扬的雄鹿已经倒在地上抽搐了。
她往无力挣扎的猎物那跑去,跪在它身边,抚摸它的头。
“很疼吧。”
倒地的雄鹿喘息着,剧烈的运动扩大了肺部的出血点,鲜红的液体从口边流出,它发出轻微的悲鸣。
坏了。
众所周知,人类幼崽对其他动物有着泛滥成灾的共情心。我记得在我小时候,邻居家把自家养的鸡给炖了开荤,没想到竟刺激了他家孩子幼小的心灵,平时坚强的小男孩哭闹着绝食了两天,到现在都不肯吃鸡肉。
头疼,竟然忽视了这一点,我最不擅长安慰人了,难道又要编一个故事吗……
她用悲伤的眼神凝视着它肺部的弹孔,把另一只手轻轻放在它起伏的胸口上,似是在感受心跳。
“这种痛苦毫无意义。”
小臂后甩,抽出腰间的匕首,对着刚才亲手确认过的位置刺去。她左手始终抚摸着它的头,刀刃却渐渐深入,金属锃亮的部分完全没入后,她把刀柄轻轻转动。
雄鹿又发出一声悲鸣,这也是它发出的最后声响了。
干净利落。她悲天悯人的表情沾染了溅出来的些许鲜血。这反差让我后退半步。
她昨天摸我伤疤的时候是不是也问了我相同的问题?
把头贴在雄鹿的耳边,她用轻柔的声音细语:
“你是幸运的,神只命令了身而为人的我们必须活下去。而你不一样,你不受独裁主义的压迫,你是自由的。”
她吻了它的额头一下。
“安详死去吧。”
我日,是不是不能对失忆的人乱说话啊。我不太懂心理学,但我感觉当时瞎编的故事可能产生了些不可预料的影响。
我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其实我是无神论者。”
“啊,我知道。但我应该没做错吧。”
“呃……啊……没、没错,我们可以狩猎动物,但是最好不要让它们承受痛苦。”
“那就好。”她舒了口气,站起身,旋即眉开眼笑。
“你看,这是不是我招来的猎物,带上我没错吧。”她比了个吹鹿哨的动作,笑嘻嘻地看着我。
“嗯……”我蹲下检查战利品,子弹没有过穿,所以弹孔只有一个,很完美。但是底下的刀口却破坏了毛皮的完整性。
“终结它们的痛苦也是有讲究的,不是简单地捅心脏。”我给她比划,“你看,下刀的时候最好从弹孔处开始,或者延长线要和弹孔相交,这样子剥下来的毛皮就是完整的。如果随意下刀,很容易会使毛皮支离破碎。”
“完整性这么重要的吗?”
“当然。有伤口的毛皮和完整的毛皮,它们的价钱是两个概念。”我指了指我的猎枪,“我不用大口径或者霰弹枪,就是因为小口径子弹会大大降低损坏毛皮的概率。”
“好吧……”她看起来有些沮丧。
“啊其实也没关系,这些只是我强迫症的行为。大部分人的要求也没这么高,仅仅想享受狩猎乐趣的也大有人在。不过嘛——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我们剥夺了猎物们的生命,至少要最大限度地发挥它们的价值。”我随即自嘲般地笑了笑,“虽然这种价值也是我们定义的。”
“接下来怎么办,搬回去吗?”
“不不不。”我对比gps,从怀中掏出地图标记了一下位置,回答道,“在这种天气,腐烂的速度很慢,所以我一般都是在上午狩猎,标记地点,然后在下午用推车来搬运。”
“这么多吃得完吗……”
“吃不完就扔掉,我狩猎不是为了吃。我和你说了,这是工作。十几年前有一个动物保护组织觉得狼吃鹿太残忍了,于是就全面捕杀这片森林里的狼。结果狼没了,鹿就开始疯狂繁衍,地都被吃秃了。”
说到“狼没了”的时候,我特意瞥了她一眼,她心虚地移开视线。
“于是政府就雇人来消灭泛滥的鹿,在特定的月份还会开放购买狩猎票。听说他们还计划从外界引入狼的种群,不过也没下文了。”
生态环境保护小课堂开课啦!
“狼这么重要吗?”
提问环节!
“毕竟是食物链里的一环。生态环境其实还是挺脆弱的。”
“那如果人类灭绝了会怎么呢。”
坏了,课堂上好像有一位小朋友提出了一个反人类问题。
“我也不知道,也许会更好吧。毕竟人类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全没了也不至于危害其他物种的生存。”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不过怎么定义‘更好’我也说不清。如果神——大自然觉得生命本身具有价值,那人类的贡献可就巨大了,你看现在人口数量多庞大啊,人类创造了这么多生命呢。”
“如果牺牲你一个就能拯救全人类,你会去拯救吗?”
反人类小朋友又在试图把这堂课变成哲学课了……
……我在瞎想些什么,我摇了摇头。
“……会吧。”
“为什么呢。”
“虽然我挺想活着,但是肯定也有很多人想活着,做个加减法嘛。”
“嗯……”
“别这么严肃,你这个问题其实没什么纠结的。我不去死,人类毁灭了我也死了。我早点挂掉,还能化成厉鬼去狠狠报复那个逼我做选择的人。”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不是无神论者吗。”
“谁说无神论者就不能相信鬼了。”我伸了个懒腰。出于各种原因,好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感觉还不错。
还是我在前,她在后。我们继续向目的地进发。
她回头看了一眼经过简单处理的鹿,问道:
“不会被其他的动物吃掉吗?”
“概率不大,这片森林里的食肉动物已经很少了。”
“那你还和我说很危险。”
“……概率不大又不是不出现。”
看着她的轻松的表情,我咽下了后半句话。
而且危险的可不止是野兽啊。
……
昨天发现的河流还挺远的,但漫长的一路上也没再碰见什么动物。
正常,听见枪声还不跑的,都已经被自然选择淘汰掉了。
她受到第一次成功的正反馈,使足了劲吹她那牛角鹿哨。不过没过多久就吹累了,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不过她从头到尾都没和我抱怨过哪怕一次累,这让我十分讶异,也许人类幼崽的意志也不都是那么脆弱。
终于来到了熟悉的兽道上,这意味着目的地就在眼前了。一个饮水地一般都会有至少一条兽道,毕竟野外本没有路,动物走多了,也就成了路。
我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走着。
不对劲。
“哎呦。”她撞在我背上,“怎么停下的时候不提前说啊。”
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蹲下,我确认了之前不协调感的来源。
小小的上坡,划分出了明显的兽道,因为两边被树干阻碍,要通过这里必须要从树干中间走过去。
经过大雨摧残,倒下的树枝七零八落地散在周围,而这两个树干中间恰恰落了一根树枝,想不被绊到,必须得跨过去。
“怎么了?”她用眼神问我。
我拦住她,折了根树枝轻轻扫去树干边上的落叶和泥土,露出粗壮的钢索。
果然。
“偷猎者……”
我轻声低语,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
我握紧拳头。
“???”
看了一眼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她,我用刀劈下一根粗壮的树枝,让她掂了掂分量。
然后瞄准绊脚树枝后的落脚点刺下去。
噗!
沉闷的响声带起一大片落叶和泥土,等尘雾散去,只见狰狞的捕兽夹死死咬住树枝,从铁齿的排列来看,它的獠牙已经完全没入坚硬的木质部中。
我指着树枝给她看:“你的小腿骨。”
看着下端几乎被夹塌掉的树枝,她吞了口口水。
“没有警示牌吗。”
“别把人性想得太美好。”
“那、那夹到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扫开遮蔽物,钢索一路延伸到树干,我比划给她看,“你觉得你挣脱得掉?”
她上来想扯一扯钢索,我制止了她。
钢索和捕兽夹的连接处延伸出一根细绳,我顺着找过去。
“电池、电路板、吸铁石……”细绳的另一段拴着一个小吸铁石,被吸在一个小塑料盒上。
“一挣扎,细绳就会把吸铁石扯掉,里面的电路板就会给放捕兽夹的人发信号。”
“呼,那还有救。”
“有救?把你救下来,主动报警,然后赔你赔到倾家荡产?装作没看见都是好的。这地方要是挖个坑把你一埋,几天就分解掉了。”
她打了个寒战。
“没、没准是你的同行呢。”
“现在这个时期,这片区域不对外人开放。而且如果这人有哪怕一丝道德底线,都会在捕兽夹边上放上警示牌,或者铺上一些铁丝网。不作任何提醒,只能说明他丝毫不在乎人命。”
眺望着远处的河流,我思考着。
“不过在这放了捕兽夹,就意味着他不会等在这里。”
我仔细检查了下捕兽夹底部的泥土,很湿润。
“应该是昨天雨停以后放的。”
我心中出现了一个想法,没去扯掉吸铁石。注意着脚下在河流附近搜寻。
脚印和粪便密集的地方都放了捕兽夹,看来他确实没打算空手而归。
没去触发它们,我把连接着吸铁石的细绳都割断,把电路板揣在身上,带着她藏到昨天发现的观察处。
我扯掉一块吸铁石。
她好像领会了我的意图,担忧地看着我。
“一定要我们去冒这个危险吗?”
“本来应该交给警察,然后我们打道回府就行,但是这样风险更大。”
“为什么?”
“我在屋子附近开枪了。”
“可是、可是他不一定听见了……”
“天知道他的落脚点在哪。我们可以把居住地暴露给野兽,但是绝对不能暴露给人类。”
“偷猎者难道不会害怕被发现吗,他会主动上门吗?”
“不能冒这个风险。现在我们在暗,他在明。如果我们回去,就变成了他在暗处伺机而动,而我们反倒暴露在明处。不要指望偷猎者会有什么道德底线,抢劫掠财、杀人放火,对这些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放火。
我的记忆带动情绪翻涌起来,手中的塑料盒被捏得吱呀作响。
“你不需要做什么,在这藏好就行。”我安慰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义勇为了。”
她没有再争辩,安静地伏在草丛中。
……
“你被逮捕了。”
猎物很快上钩。我尽量把猎刀贴在他的皮肤上。就我的经验来说,金属的冰冷触感会比言语更有说服力。
“好的,好的,警察先生,我不会反抗。您可能弄错了——我是合法公民。您看,我什么都没有带。”他停下确认捕兽夹的工作,举起双手。
通过猎刀,我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出示你的打猎票。”
“好、好,先生,打猎票在我的裤兜里,我这就掏出来给你看。”他试图用诚恳的语气打消我的警戒,手慢慢移向腰间。
“给我停下。”
我稍稍用了点劲,吓得他立刻一动不动。我另一只手快速从他的腰间摸出一把短刀。
这个时期怎么可能会有打猎票。
我用腿一绊,让他失去平衡。持刀的右手向外勾回,手腕压住他举起的手臂。
在他找回重心之前,他的双手就已经被我反绑在了身后。
简单搜身,他的裤腿里还藏着一把匕首。
“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就在三天前。先生,先生,冷静。大雨打乱了我的计划,本来昨天我就要打道回府的。所以今天这事,只是一个不幸的巧合。这样,我可以领您去我的落脚点,所有您认为违法的东西,您都可以留下,任凭您处理。”
“你的同伙有几个,分别在哪里。”
“同、同伙?我一个人啊。”
“没有同伙为什么说这么多废话拖延时间。”
我踩着他的踝关节,扯住头发迫使他的脖颈往后仰去,他第一次对上我的眼睛。
“咿——”
看见我的脸,他身体的颤抖顿时加剧,慌乱的眼神下意识地往一个方向飘去。
我看向那个方向,瞳孔一缩。
妈的!
“我也不想这么做的,‘警察’同志。”
她从那个方向出现,身后跟着一个鹰钩鼻男人。
他手上的双管猎枪反射着光线,亮得扎眼。
该死,该死,该死。我能发现这个视野良好的观察点,别人当然也能发现,我怎么会没考虑到。
焦躁的心情没有表现出来,我嗤笑道:
“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不是警察,救助走失游客这担子可落不到我头上。”
“那我的运气可真差啊。”
鹰钩鼻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我,用枪顶着她又往前走了两步。
我紧了紧右手,猎刀压迫跪着男人的脖颈,刃口浮现细密的血珠。
鹰钩鼻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
对峙。
两个猎手举枪互指,手边的人质是上了膛的子弹。
这种对峙是脆弱的,互相威慑的局面不可能僵持太久。被枪顶着脑袋还长篇大论的人,只会存在于电影里。
抢先废掉对方的反击能力才是唯一的赢法。
一系列方案在我脑中构建又否决,不能拿生命做赌注,至少不能拿她的。
啧。
快速观察四周,鹰钩鼻男人所站的位置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回答我的时候往前走了两步,为什么。
我往旁边看去。
该死!
身体比思绪更快,两边的猎手几乎在同时开始行动。
我一脚把跪着的倒霉蛋踹到捕兽夹上,左手后摆,抽出腰间的匕首往鹰钩鼻的方向扔去。
也正是同一刻,鹰钩鼻把她推进边上的河流里,举枪瞄准她。
哗!
噗!
砰!
然后是两声惨叫。
确认匕首扎穿了他的手之后,我就立刻跳进河里。我不得不这么做。河流湍急先不论,这么低的气温下,若是未经准备就落水,不出三十秒就会失去意识。这是他的阳谋,我没有其他选择。
隐约闻见河水里漂浮的血腥味,该死,这也能打中,狗日的霰弹!祈祷着她没被击中重要部位,我奋力向血腥味的源头游去。
砰!
又是一声枪响,在离我三四米的地方溅起一片水花。打偏了,如我所料,双管猎枪可不是一只手就能准确操控的。
他们在岸边互相喊叫着些什么。我听不太清了。冰冷的河水灌进耳朵,迅速夺走我的体温,麻木感从指尖开始蔓延。
努力睁开眼睛,我从背后靠近正在挣扎的她。她应该在刚落进河里的时候就呛水了,拍打水面的动作逐渐变得微弱。
水中无法确认她的伤势,我把双臂从腋下环住她,仰泳到达岸边。
“哈,哈……”
我没有穿着衣服冬泳过,吸饱了水的棉花极大拖慢了我的动作,更别提还带着一个人。
两个偷猎者似乎逃跑了。再无暇关注其他事,我立刻检查她的情况。卷起她的袖子,我确认小臂上的枪伤。万幸,河水吸收了大部分的冲力,伤口不深。
枪伤虽然不致命,但现在面临的最大风险可不是这个。
嘴唇发绀,呼吸快而浅,她连颤抖都停止了——这是极其危险的征兆。
雨后刚过一晚,地上几乎找不到干燥的落叶,在河边烤火并不现实。
妈的,早知道就该把那混蛋的衣服扒下来。
没有时间了。
作出决定,我潦草包扎她的伤口,制止失血。然后尽量挤压出她衣服里的水分。
她尚有意识,艰难睁开眼。
“好难受……”
“我知道很难受,但一定不要睡着,睡过去体温下降得更快。”用包里的毛毯裹住她,我把她背到背上,“答应我一定别睡着!”
留下背包和猎枪,我向来时的方向冲刺。
……
“你有些情绪化……”
她趴在我的背上,伴随着我的脚步一晃一晃。说话声有气无力。
“人命关天了还让我如何不冲动。”
奔跑着回答,虽然说话会打乱呼吸的节奏,但是我实在害怕她会失去意识,对话有助于保持清醒。
“我说的是,当你看见捕兽夹的时候……”
“……”
“你很痛恨偷猎者吗?”
“……是的。”
“为什么?”
她发梢上的水滴在我的脸上,好冷。
“很早以前有几个蠢贼,摸进护林员的房子想偷东西,但很快就被主人发现了。
“被发现了就要逃跑啊,他们逃进树林里,害怕被追上,于是就在身后放火阻碍追击的人——虽然根本没人去追他们。结果这帮蠢贼就引发了森林大火。
“他们自然是没能逃出去,被生生烧死了。但那无辜的护林员,还有他的家人,却被困在火场。
“森林大火单凭几个人可扑灭不了。天气干燥,蔓延又快。等他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屋子已经被大火包围了。想要活命,就只能逃去被火烧过的地方,也就是要穿过火墙。
“一家三口打湿衣服,母亲用浸过水的被子裹住尚年幼的孩子,父亲拎着水桶,三个人朝着厚厚的火墙冲过去。
“湿衣服很快干燥、燃烧。父亲把手上救命的水淋在母亲身上,而自己没能再迈动脚步。
“母亲没有回头,抱着孩子向前跑去,中途被燃烧的树枝绊到了好几次,背部着地,一定很疼。
“跑着、翻滚着、爬着。两个人终于抵达了焦土,火不会再往这里烧了,所有能点着的东西已经燃烧殆尽。
“在火场里奔跑,高温空气烧烂了母亲的肺,她没能撑住,但怀里的孩子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
断断续续地说完,安静的丛林里只剩下连续不断的脚步声。
“……我听说烧伤后的抢救会很痛苦。”
“是的。当时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能用来植皮的地方了。就算熬过这个阶段,后期的康复也是人间地狱,长好的关节会黏连在一起,需要外力强行撕开。”
“好疼啊。”
“是挺疼的。但就算这样我都挺过来了。怎么样,你是不是更有动力撑住了?”
“……那你的动力是什么呢。”
“什么?”
“我是说——意志力。”她费劲地开口,“在地狱里,想要、活下去。一定需要、意志力,强大的意志力。你不相信神。这种意志力、是怎么来的?”
断断续续,她好像第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
“呵——
“刚逃出生天的时候,说来丢人,我真的没想活着。太疼了。被子整个粘在我的身上,呼吸道里全是皮肤的焦味。
“但是我的母亲啊,她凑在我耳边,对我说:
“‘要幸福地活下去。’”
“所以……她是你的神?”她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不,我仔细想了想你说的话,我那天和你讲述的神确实是一个负面的形象。
“神让人活下去。无论多么痛苦,都必须活下去。因为这是神的命令啊,无法违抗。
“哪怕这种痛苦毫无意义。”我重复之前她对鹿说的话,“真是个残忍的独裁者。”
“那你的母亲……”
“这不一样,她让我幸福地活着,这不是命令,这是祝福。
“她耗尽了自己的生命,为我以后的人生送上祝福。
“所以,在病房里每次我感觉要痛到死掉、要撑不住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活下去,而且必须幸福地活下去。”
“幸福地活下去……”
“是吧,多鸡汤啊。其实说着容易,做起来真难。大脑可以自我催眠,但是该疼还是会疼的。”
“那怎么办……”
“只能想些别的转移注意力啊,每次换药的时候,我都会使劲去想,等康复了以后要做些什么。”
“你想做些什么?”
“吃好吃的。”
“……这么简单?”
“可不简单。医院的营养餐特别难吃,医生还严禁从外面买来的食品。我还在危重病房,天天被监视着,连偷吃都做不到。所以我就一直想着出院了就要大吃特吃,还制定了一个计划表,列举了各种听来的看来的美食。我记得第一项就是生牡蛎。”
“牡蛎……?”
“因为我小时候看过一篇文章,文章主角的叔叔就是卖牡蛎的,里面还描写了别人吃牡蛎的样子,特生动。我住得离海远,从来没吃过,于是就特别想吃。”
“其实不太好吃……”
“是吗?不过除了吃的,我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比如我还特别想去北极看极光。极光好像有很多很多颜色,还有各种形态,像上帝在空中作画一样壮观……”
我尽力给她描绘了一些美好的景象,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回应我。我能感觉到她语气中的痛苦减少了些。
“你想的东西好多啊。”
“毕竟——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总得有人仰望星空。”
“这句话真美,这也是你想出来的吗?”
“不,我没这水平。这是王尔德说的,他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作家。”
“王尔德……我好像很熟悉。他是写童话的吗?”
“对,王尔德是童话作家。我母亲以前经常给我读他的童话故事,《快乐王子》和《夜莺与玫瑰》都是他写的,我很喜欢。虽然小时候我基本听不懂,但是成长以后……”
“快乐王子……唔——”
她发出了短促的悲鸣。
“怎、怎么了?”
“……”
“喂,喂!”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失去意识。还好,在我彻底慌张之前她开了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也无法幸福呢。”
“……什么?”
“对、对不起……我不是在故意说消极的话题,忘了吧……”
我抽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
“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过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幸福地活下去的。你这么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一定要加油撑住,就快到了。”
“……”
肺部像火烧一样疼,如果我知道要做这么剧烈的运动的话,我一定会先做好热身的。
更别提现在我的脑袋像是要炸开。
她又不说话了,靠在我的背上,我几乎感受不到她的体温。
“还要我和你说说话吗?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要努力保持清醒。”
“没关系,不过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别说话了,你的肺会比我先撑不住的。”
我确实也没有对话的余裕了,只是闷头向木屋跑去。
……
“真惊险。”
没考虑省电的问题。我把暖风开到最大,直对着她吹。
她试图活动冻僵的身体,晃了晃左手手臂。
“疼……”
潦草的包扎因为颠簸几乎脱落,伤口暴露在外面。
我用棉花拭去血迹,仔细检查她的伤口。
霰弹枪的子弹遇水解体,碎片击中她的手臂,但扎得并不深。
翻箱倒柜,我从药箱里拿出碘伏和酒精。给镊子消完毒,我有些犹豫。
“取出来吧,没关系。”她看出了我动作的迟滞。
“我数十个数,十、九、八、七、六……”
镊子探入伤口,她手臂轻微颤抖了一下。我干净利落地夹出弹片,一切都发生在一两秒内。
“五都没数到呢……”她抱怨道。
“这是技巧。嗯,应该不用缝针,伤口很小,不会留疤的。出去后打一针破伤风就行。”我仔细地清理创面,然后给她轻轻包扎上,“连痛都没喊一声,真坚强。”
“也还行啦……”
“‘还行’可应付不了这个玩意。”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扔给她,“喏,在河里的时候掉了。你这挂坠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揣在口袋里,我就感觉脑袋都要炸开了。”
“你、你其实可以把它扔掉的。”
“这不是你的宝贝嘛,小心留着吧。”看着她把挂坠系回脖颈,我皱起眉头,“你戴着不难受吗?”
“习惯以后也没什么,倒不如说它的用途也只有这个了。”
用途?你记起来些什么了吗?
我还想问更多,但是疼痛阻断了我的思考。
紧绷的弦一下子放松下来,过度运动的副作用慢慢体现。
“唔。”
短促叫出声,不仅是腿有些抽筋,我的脑袋也开始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也许是缺氧吧,过一会儿就好了,我抱着侥幸心理。
但事实并不会配合,疼痛从眼眶开始,放射到头部,不仅没有缓解,反而逐渐加剧。
背包。我寻找着。想起来背包还在河边。
我扑到药箱上,试图找到药,但是世界的色彩已经乱七八糟,我连容器的形状都辨认不出了。
“————?!”
声音没能传达到我耳边,剧烈的耳鸣响起。
“好疼——”
身体受不了这突然的变化,我失去了意识。
该遵医嘱的啊。
……
“醒了?”
“……”
“感觉怎么样?”
“还行。”
熟悉的对话,就是角色互换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我之前好像躺在地上,不过身下软软的,铺了层被子。
估计是抬不动我,我看了眼她负伤的手臂。
“粥。”她指了指放在椅子上的碗,我刚好够得到,“已经不烫了。”
她默默坐到我的对面,垂下眼睛。
我慢吞吞地吃着粥,温度刚好。
“突然剧烈运动是会这样的。”我若无其事地说。
她抬起头,盯着我。
“你没有味觉吧。”
“……为什么这么说。”
“我做的蛋炒饭特别难吃。”
“哈哈……我还以为蛋炒饭做不了多离谱,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她认真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我继续补充:
“味觉感受器不会再生,烧坏了就没了。啊其实也不是完全丧失掉了,只是特别不敏感,所以——我也就是口味比较重而已,不用担心。”
“真的是烧坏的?”
“……”
“一般人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吗?”
药箱打开着,显然被人翻过,该死。
“你看得懂药品名?”
“看不懂,我不知道要喂你什么药,于是就擅自看了你的病历。”她的语气突然低落,轻声嗫嚅,“对不起。”
唉,一个人住惯了,没做好隐私保护,怪我怪我。
“没关系,我也不太在乎这些。”
她猛地抬起头,直直盯着我的眼睛。
“所以你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安慰我的吗?”
“呃……至少不是骗你的,只是隐瞒了一部分。哈哈,毕竟,一个死里逃生的人刚出院就被确诊脑瘤,这个事实怎么说也太负能量了。”
“刚出院就……”
“准确的说是出院前的最后一次检查。突然就发现脑袋里有个东西。”我敲了敲脑门,“还偏偏压迫到了味觉神经,这简直太狠了。”
“……”
沉默,我能看出来她心情不太好。
我想说点什么来缓解这沉重的气氛。
“总之不用担心,该吃吃该喝喝,就是有时候头会有些疼,忍忍就过去——”
“如果连未来都不再有了,忍受痛苦的时候,该靠什么来渡过呢?”
“……”
她的眼神竟令我有些不敢对视,我组织着语言。
“……也别想这么多,大部分人都不会想这么多,只是活着就好。你看,今天不也挺开心的吗——就是最后的长跑累了点。”
“我明白了。”她突然展颜一笑,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大概是因为刚醒来,头脑有些发懵,我揉了揉额角。
“对了,你之前是不是说记起来了一些东西。”
“我全部记起来了。”
该死,头昏昏沉沉的。
“那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拉斐尔。”
“拉斐尔,拉斐尔……真是个好名字。你还记起来了些什么?”
是没及时服药的问题吗?
我有些难以抵挡这全身心的疲倦感。
“我记起来了——我该做什么。”
“做……什……么……”
困意扩散,我拼尽全力才勉强保持意识。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想问问原因,但是话语却卡在喉咙里。我勉强抬头看她。
她好像看懂了我想要表达什么。
“……为我的独裁,为我必须做的事……”
困……
“我不该忘记的……如果我没有忘记,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尚未休眠的触觉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
“但为什么、现在我会如此庆幸我的失忆呢……”
……
……
好像传来轻轻的开门声。
……
她这是要去哪?
……
思维沉入大海,我的意识就这样慢慢断线。

第一章 利他主义的独裁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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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kyy

后记
这篇小说为某个选修课的大作业。
[i]大作业要求如下:
短篇小说
描述:以课上讨论过的某一种或几种哲学观点为基本素材,写一篇短篇小说。
要求:1、不少于2500字。
2、小说欲说明的哲学观点附在文后。
欲说明的哲学观点大概很明确了吧:活着的意义、活着是不是仅仅为了活着,还有经典杀一人以救世界,必要之恶与非必要之恶。
稍微提到的大概有:记忆是否组成一个人的完整人格、记忆数据该不该得到人权保护。[/i]

这篇小说的核心灵感来自三体中的执剑人(广播效应),不过把执剑人的痛苦以显性形式表现了出来。
基本上就是为了这盘馅包的饺子。
整篇小说作个极简概括,就是电车难题。
那为什么写这么老长呢?
因为笔者认为,操控马里奥踩死一个板栗仔的感受,和在rpg里杀死一个一路相伴的队友,这种感觉肯定不一样。
于是就有了洋洋洒洒的第一章,意图就是通过第一人称让读者稍稍代入。
不过笔者自小文学素养较差,无法通过寥寥几笔勾勒饱满的人物。只能通过剧情的堆叠来强化人物性格。若是读完了也代入不进去也是正常的。
不要要求这么高,笔者水平实在有限()。
重要提示:这篇小说有大量灵感来自于大量其他分散于各个领域的各个形式的作品,如有雷同,八成是我也看过。
另,所有有关打猎的内容皆源自于游戏荒野的召唤。请勿模仿。
就先这样吧。

fruit_cereal
于2022年6月3日。


……
以下提供猎人视角的时间线,仅供参考。
·PCS-99在宇宙中传播。
·银河系内有文明被PCS-99摧毁。
·抗体接触人类文明,传递PCS-99-1。
·“培养皿”计划立项。
·“快乐王子”计划立项。
·拉斐尔报名成为“快乐王子”计划志愿者。
·“不倒翁”计划立项。
·拉斐尔与其他四名原“快乐王子”计划志愿者在不知情情况下成为“不倒翁”计划志愿者。
·“燕子”计划立项。
·拉斐尔进行第五次“燕子”计划。
·猎人作为外界人员在第五次“燕子”计划中出场。
·A-5在第五次“燕子”计划实施中注意到猎人患有严重的幸存者综合征。
·A-5引导猎人查看档案008。
·猎人删除所有“不倒翁”计划志愿者的记忆数据。
·猎人自愿成为相关计划的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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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kyy

???
……
“你来做什么。”
“给你讲讲后续,省得你放不下心。”
“我不关心。”
“少废话,还听不听了。”
“讲。”
“她听说你因为脑瘤病故的事情,哭了一场。”
“多少有点良心。”
“给你在河边立了块碑。”
“真晦气。”
“然后在你的坟上摆了特别多瓶番茄酱。”
“……这小崽子智力真的没问题吗。”
“……”
“……”
“你真的什么也不打算让她知道吗。”
“……没必要,患心理障碍的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
“又来了?A级人员挺闲的啊。”
“顺道来确认下你的状况。”
“别确认了,很差。”
“怎么,新身体不好用?”
“倒也不是,我很感激能重获光明。只是——真他妈难受。”
“……需不需要再回去看看。她每逢什么节日都会去清扫一下那座木屋。”
“不、不,不。”
……
“……”
“喂喂?”
“……”
“还撑得住吗。”
“……”
“真该死。”
……
“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看你后没后悔。”
“多少有点。”
“我偷偷揣了片剃须刀片,你要吗。”
“我可告诉你,人性经不起测试。”
“我可以帮你瞒一次,就一次。”
“……”
“……”
“算了,都一样的。我尽最大努力。”
……
“你来做什么。”
“就不能换一个开场白吗。”
“什么?”
“……当我没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结婚了。”
“什么?”
“拉斐尔。”
“挺好。”
“确实挺好。我去参加了,不怎么隆重,但是新人看起来很幸福。”
“嚯,还记得你呢。”
“早忘了,我悄悄去的。心理干预很成功,她不会再主动回想在这里的日子了。”
“挺好,人类从来都是善于遗忘的动物,遗忘是疗伤的最好手段。”
“她好几年没去过那片森林了。”
“……挺好。”
……
“你是谁?”
“初次见面,冒昧,容我介绍一下,鄙人B-3。”
“看来A级人员太忙了。”
“他曾来过。但不幸的是,每个人都有落幕的时候。”
“死了?”
“过世了。离去了。因为一次事故,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好死。”
“白发渔樵,惯看春风,千秋功过,自有他人评说。”
“你这说话方式真他妈欠揍。”
“哈哈,我很欣赏你的脾气。我打算以你的经历为原形写一本传记,是不是很荣幸。”
“不要。”
“你是主角!这是多么值得纪念的事情!”
“不要。”
“求求你了。”
……
“你是谁?”
“呃……啊?哦,哦。抱歉,我的问题。”
“?”
“初次见面,冒昧,容我介绍一下,鄙人B-3。”
“看来A级人员太忙了。”
“……是太忙了。”
“所以你来做什么,B-3。”
“嗯……很不幸的告诉你,传记没过审核,说是泄密了。”
“什么传记?”
“呃,就是你拜托我给你写的传记。”
“什——难道是上一个我?不对啊,我怎么可能会同意这种事。”
……
“你是谁?”
“初次见面。冒昧。神聆听世间的消息,于是派遣告死天使——加百列B-3前来。”
“我知道A级人员很忙,但是能不能他妈的派点正常人来?”
“拉斐尔去世了。”
“……”
“哦,哦。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寿终正寝。”
“……”
“需不需要我告诉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说。不。算了。他妈的。算了。算了。不想。”
……
“你是谁?”
“B-3。”
“看来A级人员太忙了,派你这么个老头过来。”
“……”
“倒是说话啊,来这做什么。”
“what is mind? no matter; what is matter? never mind.”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
之后再没有人来了。
🕷Ebony🕷-avatar

🕷Ebony🕷

非常好的短篇小说,谢谢楼主。
Wagyumi-avatar

Wagyumi

写的非常好,赞

肯定酝酿了很久吧

非常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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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O

写得很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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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un

写的很好!!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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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appination

写得很好,我挺喜欢猎人小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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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Dog888

写的很好[s:ac: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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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by

就说开头怎么这么眼熟
LangerFox-avatar

LangerFox

这第一章可以单独投一个小说了,好厉害,我很久没有看的这么入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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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kyy

[quote][pid=617093650,32202837,1]Reply[/pid] Post by [uid=41369492]游衣[/uid] (2022-06-10 09:36):

就说开头怎么这么眼熟[/quote]什么意思[s:ac:喷]
我是原创的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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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by

[quote][pid=617152654,32202837,1]Reply[/pid] Post by [uid=60410040]fruit_cereal[/uid] (2022-06-10 13:23):

什么意思[s:ac:喷]
我是原创的阿[/quote]哦,看了。记录。以为你是以前另一个在书院发的。那就是我记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