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写了个开头

黎明之前那一小会儿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昼伏夜出的动物休息了，最早起床的人们又还没醒，仿佛整个镇子都沉入了梦中。
一颗细小的陨石划过天际，直奔镇子而来，却没有任何人被惊醒，因为既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燃烧产生的光亮。
它仿佛是一道没有实体的幻影，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一户人家的天花板，轻轻落在熟睡的少女胸口，缓缓融入她的体内。
………
………
卡洛琳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一场大火，目光所及的地面都蒙上了一层灰烬，空中还不断有灰屑飘落，建筑和树木都只剩下了残渣。
整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被海一般的“云”遮蔽着，但那并不是云，而是聚集在高空的灰烬。厚厚的“云”中翻腾的亮光也不是太阳，而是还未燃尽的余火。
卡洛琳用外衣遮住头发，免得沾上太多灰屑难以清洗，小心地走着，稍不注意就会扬起一片灰烬。
镇上一片死寂，除了偶尔房屋倒塌之外没有任何声音了。
“有人吗？”她试着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卡洛琳大着胆子往一处废墟里望了一眼，没有尸体，镇上的人应该早就收到通知，撤到别处去了。
可惜了这么多房子，不过人没事就好，她想。
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卡洛琳穿过整个镇子，来到一片农场，这是她的家。
地里已经全然看不出种过庄稼的样子，农场一角的房屋也只剩下残垣断壁。
走近了，才看到废墟中央站着一道人影。
卡洛琳顾不得灰烬，连忙跑了过去。
“修尔！”她喊了一声，有些不敢确定。
人影转过身，的确是修尔，不过是长大后的修尔。
“姐姐。”他的表情木然，语气中也没了平日的活泼。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爸爸妈妈呢，爱莎呢？”她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突然，她听到修尔背后有什么声音，一看，竟然是一条大狗，正要扑向修尔。
“快躲开！”卡洛琳连忙喊，可修尔像是木头一样愣在原地，她只好也冲了过去。
最终，她抢先扑倒了弟弟。
大狗扑了个空，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晃了晃脑袋又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姐弟俩。
卡洛琳这才注意到大狗有些不对劲，它浑身像是被烧焦一样，嘴角连着耳根，一张血盆大口，眼中还冒着红光，模样恐怖至极。
这条怪狗又要扑过来了，卡洛琳连忙抓起一把斧子站稳，回想起平时劈柴的样子摆出架势，看准怪狗跃起的瞬间，使出浑身力气劈向它的头顶。
这一斧把怪狗劈飞了出去，脑袋开了花，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反应，眼中的红光暗淡下去。
卡洛琳没有放松警惕，一边盯着怪狗一边退到修尔身边。
她像往常一样微微弯腰去抓弟弟的手，却发现修尔已经比她还高了一个头。
“姐姐。”
卡洛琳沿着修尔的视线望了过去，不远处的山坡上不只何时多了无数双血红的眼睛，那些怪物既有各种野兽也有人形的，她一转头，镇子的方向也有，农场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别怕，姐姐在。”
她踮起脚摸了摸修尔的脸，手上的斧头握得更紧。
“嗷呜…”一声狼嚎似的诡异叫声传来，所有怪物一齐冲向废墟，一双双透着红光的眼睛挤在一起像是涌动的血海。
“别怕，修尔…”她牵着弟弟的手，冷静地寻找怪物最少的方向。
“咚！”
一声巨响在耳畔炸开，卡洛琳睁开眼，那个熟悉的、幼年版的修尔抓着一个铁盆，正欲逃出房间。
“过来。”
修尔乖乖走到床边，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没有试图逃跑，大姐可是连狗都能撵过。
没想到卡洛琳既没有扭他耳朵也没有捏他脸，而是紧紧抱住了他。
“妈妈让我来叫你起床吃饭。”修尔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敢反抗。
卡洛琳放开了弟弟，“跟妈妈说我身体不舒服，一会我自己找东西吃。”
修尔应了一声就要往楼下跑，没想到大姐又叫住了他。
“爱莎回来了吗？”
“没有。”爱莎是修尔的二姐，对教会很感兴趣，有时候会在镇上教堂过夜。
修尔看大姐没别的吩咐了，又转身离开，这次他机智地关了房门。
卡洛琳用被子盖住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盯着天花板，农场里今天没什么活，她可以躺一上午。
过了一会儿，卧室门被人直接推开，母亲走了进来，把一碗粥放在床头柜上。
“怎么回事，着凉了吗？”
她用手背贴在卡洛琳额头，却被她扭头躲开了。
“现在都快夏天了。”卡洛琳把被子扯到肩膀。
“夏天也会着凉。”
母亲用手捧住她的脸，把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没有发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就把粥喝了吧。”
“过会儿再喝。”
她现在想起梦里那些恐怖恶心的怪物还有些反胃。
“爸爸说你肯定是累着了，让你以后少干点活。”
卡洛琳皱了皱眉，没想到那个整天一言不发的父亲会注意到她干了多少活。
“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
“莉莉。”母亲坐在了床上，似乎一时半会不打算走。
“你下个月就十六岁了吧。”
“您又想说什么。”她知道母亲要说什么，有些不高兴。
按照东南地区的习俗，过了十六岁就该谈婚论嫁了。
出生时接受洗礼，从学会跑步就在田间地头野到七八岁，到教堂上两年识字课，十岁左右体内出现斗气了，就帮着家里干活，或者拜个师傅学一门手艺。等过了十六岁生日，差不多能养活自己了，就在从小玩到大的异性中挑一个互相都看得顺眼的订婚，在双方家庭的帮助下盖一间自己的房子，然后结婚，生孩子，周而复始，这就是大部分平民的生活。
如果想摆脱这样平凡的命运，男孩子中强壮的可以参军，聪明的可以去教堂当学徒，女孩除了当修女就只能期盼嫁个好人家了。
“还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远房表哥吗？”
“记得，住在约德郡，父亲是政府雇员，连识字课都不合格，个子比我高一点，长得和松果差不多。”她偷笑着说。
卡洛琳在女生里都算矮的，比她小两岁的妹妹爱莎马上就要超过她了，而松果是家里养的一条狗。
“你这么说也太不尊重他了吧。”
“好的，我向松果道歉。”
母亲被逗笑了，用力地揉了揉女儿的脸蛋。
其实她也知道那个侄子不是什么好货，但以她们家的条件，要在外地找一个合适的女婿着实不容易。
为什么不在本地找呢？因为修尔和爱莎从小就不让人不省心，经常和镇上的孩子发生争执，弟弟妹妹被人欺负了，卡洛琳作为大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和修尔爱莎同龄的小孩几乎都被她揪过耳朵，那些小孩回家向自己哥哥姐姐告状，结果就是几年下来镇上被她按在田里锤过的男生组成了一个反卡洛琳同盟，发誓要让她嫁不出去。
卡洛琳也不想和那群幼稚鬼计较，他们一有时间就在镇上游说，没想到真的在同龄男生中形成了“娶了卡洛琳准会被家暴”的共识，为了防止有人被她的外表迷惑，他们还会轮流向每一个企图接近她的男生讲述自己被按在田里暴打的惨状。
其实在镇上老一辈人中卡洛琳的风评极好，她是年轻人里最懂礼貌的一个，看见人隔着老远就会打招呼，请她帮忙也来者不拒，干活更是一把好手，力气比很多男孩子都大。想让她当儿媳的不少，奈何自家儿子说什么也不愿意。
“我不想嫁人。”
“傻孩子，人怎么能不结婚呢，你又不是要当修女。”
侍奉神是一件比传宗接代更光荣的事，爱莎现在就在积极往那个方向发展。
“过段时间再说吧。”
“也好。”母亲并不担心卡洛琳嫁不出去，她的两个女儿都很优秀，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她经常提这事只是怕卡洛琳真的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
“一会把粥喝了。”
母亲叮嘱一句就出去了，卡洛琳一个人坐在床上思考着。
她是真的不想结婚，没有合适的对象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就这样陪着父母，守着爱莎和修尔。
可是父母总有一天会老去，弟弟妹妹也会长大。

卡洛琳家的农场离镇子不远，走个十多分钟就能到街上。
爱莎在午饭之前回来了，听修尔说无敌的大姐竟然倒下了，兴高采烈地冲上楼。
没想到推开门并没有看到姐姐如她想象那样一脸难受地躺在床上，而是已经换好了衣服站在窗边。
她连忙收起脸上的笑容，为自己没有把那句到了嘴边的“卡洛琳你也有今天”喊出口感到庆幸。
“有什么事？”
“我…我听说姐姐身体不舒服，这不是来关心一下您吗。”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高兴？”
“我想起开心的事情。”爱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荷莉修女今天烤了小饼干。”
卡洛琳无视妹妹不舍的表情，一把拿过袋子。
“感谢荷莉修女。”
“对了，你到底怎么了，居然一上午都没出门。”爱莎总是喜欢刨根问底。
“做了个噩梦。”她平静地说。
爱莎有些不敢相信：“原来你也会被吓到。”
在她的记忆里再恐怖的故事大姐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除非眼睛干了。
“很可怕，晚上讲给你听。”
卡洛琳在爱莎的求饶声中计划着下午要做的事，柴应该不多了，劈一些吧。在农场生活的好处就是，你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但大部分都不急，今天做可以，明天做也行。
“姐，这个给你，据说可以安神。”
看大姐无动于衷，爱莎终于下定决心，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小水晶塞到她手里。
卡洛琳捏着这颗漂亮的石头欣赏，它和玻璃一样透明，有的地方又很粗糙，泛着五彩光泽。
“它本来就会发热吗？”卡洛琳感觉这颗水晶有点烫手了。
“发热？当然不会，这是一颗魔法石，放在火上烤也只会变脆。”
爱莎好奇地凑近看，只见卡洛琳握住部分不断冒出细小的气泡，整颗石头都在微微颤抖。
“快扔掉！”
她突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一把抓过石头扔向窗外。
“boom！”
魔法石在撞击地面的一瞬间爆炸了，威力不大，但仍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小坑，所幸没有伤到人。
“你怎么能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带回家呢？”
卡洛琳皱眉批评爱莎，她在教堂学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应该知道其中的危险性。
“不，它并不危险，一般情况下比一块石头还稳定。”
“可它明明就爆炸了。”如果爱莎继续狡辩的话，卡洛琳不介意让她后面几天只能趴着睡觉。
爱莎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兴奋地说：“是因为你，姐姐！”
“我？”她疑惑地指着自己。
“元素亲和力！魔法石被元素亲和力极高的人触碰到就会爆炸。”
“你的意思是说我有极高的元素亲和力？”
“对，而且是好几种元素，那是一颗斑驳的魔法石，只有一两种元素被激活都不会爆炸。”
卡洛琳感觉爱莎的眼睛在闪光，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颗摇钱树。
元素亲和力是成为魔法师的前提条件，这是一种罕见的天赋，大约一千个人里才有几个人拥有。有元素亲和力并不代表一定能成为魔法师，根据亲和力的高低，天赋不高的人一辈子只能当个魔法学徒，即使这样收入也远超普通人了。
成为正式法师，金币滚滚来自不必说，如果愿意效忠帝国，甚至能受封爵位，成为货真价实的贵族，虽然不世袭，却是多少平民穷极一生也不敢奢望的。
“发生什么事了？”母亲出现在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
修尔也跟在后面学着母亲的样子叉腰问。
“爱莎带了颗会爆炸的石头回来，差点把房子炸坏。”卡洛琳如实交代。
“妈妈你听我说，姐有魔法天赋，还很高，去学院报名都不用交学费那种，等她成了魔法师，我们家就有用不完的钱了！”
母亲听她说完，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一个衣架就往她屁股上打，爱莎想躲，却发现大姐不知何时把她按住了。
“魔法天赋是吧！”
“啊！”
“魔法师是吧！”
“啊！”
“用不完的钱是吧！”
……
这对爱莎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区别在于被谁打而已，妈妈下手要轻一些。
挨完打的她并没有老实，而是反复跟母亲科普元素亲和力的意义，魔法师的前途之类的。
“有这回事吗？”
在她不厌其烦的骚扰下，母亲还是在午饭时半信半疑地向卡洛琳确认。
帝国和教会合作的免费教育十年前才开始推行，老一辈人对自己生活以外的事情知之甚少。
“还不确定，我下午劈了柴去教堂看看吧。”
“还劈什么柴啊，姐你以后就是尊贵的魔法师大人了。”
饭桌上，只有爱莎最激动，父亲和母亲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从未想过荣华富贵之类的。
而卡洛琳考虑的更多，首先去学习魔法肯定需要不少钱，其次她离开家的话农场的活一下子空出来没人干，需要再请一个工人，这样下来收入又会少很多。
卡洛琳十岁之前家里的收入都用来还买地的贷款了，这几年攒出了她的嫁妆，爱莎的刚起头，虽然妹妹一直向往当修女，但不能不准备，说不定到时候她又想结婚了。
爱莎小她两岁，过两年也到十六了。
她打算一会先问问丹尼尔神父，如果学魔法的花费太多，她就留在家里帮忙，等妹妹成年了再说。
“莉莉。”父亲罕见的在吃饭时说了话，“既然你有这个天赋，那就去吧，家里的事不用担心，我和你妈会照顾他们好的。”
卡洛琳不知道他指的是家里的牛羊还是弟弟妹妹，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管教过孩子们，甚至很少和他们说话。
“我知道了。”她认真答道。
吃完饭，拗不过爱莎的倔强，卡洛琳还是先去了镇上。
“哟，稀客。”
丹尼尔神父正坐在礼堂的长椅上看书，她们一进来就被发现了。
“小莉莉，最近没有男孩来教堂告你的状了。”神父笑着说。
“我已经长大了，丹尼尔神父。”
“那是什么风把你吹进来了？爱莎可请不动你。”
卡洛琳把卧室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省略了后来爱莎挨打的部分。
神父听完有些惊讶。
“那么斑驳的一颗魔法石都能产生元素共鸣，你的亲和力到底有多高？”
十六岁左右，正是魔力觉醒的年纪，当然是对有天赋的人来说，没有天赋的一辈子也不会觉醒。教会提供检测服务，所以许多年轻人一到这个年纪就喜欢到教堂晃悠。
检测的方法很简单，把手按在一颗水晶球上。
水晶球由特殊魔法石制成，只要有微弱的元素亲和力就能引起共鸣，让水晶球中出现相应的反应。
丹尼尔神父带着姐妹二人来到一间暗室，桌上摆着一颗这样的水晶球。
“把手放上去吧。”
卡洛琳照做了，只见水晶球中瞬间出现了数种颜色，而且越来越亮，不断旋转着，把整个房间都照得五颜六色。
“我主在上……”
结束测试，神父更加震惊了。
“你几乎对所有元素都有着极高的亲和力。”
“这代表我能学习魔法？”
“简直是天生的魔法师！”
“姐我就说你肯定是个天才吧。”
随后卡洛琳又问了关于学习魔法的花费，神父表示如果有学院看完她的天赋还要收学杂费，那么他们应该立刻关门。
他当神父这么多年了，即使在整个大陆也没听说过有元素亲和力这么高的孩子，只要她愿意就读，相信所有学院都愿意给出不菲的奖学金，这让卡洛琳彻底放下了心。
回家的途中，爱莎一路都在欢呼雀跃，仿佛有魔法天赋的是她。
“难道元素亲和力和血缘有关系吗？”她不禁问。
遇到专业领域问题，爱莎立刻冷静下来思考片刻后答道：
“没有，即使两个非常强大的魔法师结合生下的后代拥有天赋的概率也不会比普通人大。”
“那你在高兴什么？”
爱莎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姐，你准备以后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我对吧？”
“你不是要当修女吗，我就算有钱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爱莎闻言十指交叉捧在胸口，郑重地说：
“神啊，请允许我来世再侍奉你左右。”
虽然爱莎天天往教堂跑，但卡洛琳从来不觉得她虔诚，可能在她眼里，神就是镇上和蔼的老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