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末世]唯愿世明

  2087年月日

昏暗的通道，满地的狼藉，任谁都不会想到这片脏乱不堪的场地曾是一座研究所。

裂痕布满了墙面，刷在合金墙壁上的铁漆早已在岁月与环境的摧残下斑驳陆离。

各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混杂着弥漫于这个地下研究所，有污水常年沉寂留下的酸臭，也有蛋白质腐烂的腥臭，但最刺鼻的，是那股浓郁到让人疯狂的新鲜血腥味。

“六子！听到了吗！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小陈也死了！快跑！快……啊——”

“砰！”

林世明怀中抱着那台主机，眼前铁铸的闸门挡住了去路，原本为了保险起见才关上的大门却成了他们生路上最后一个绊脚石。身后的声响近了，他深知绝不能停下脚步哪怕片刻，狠下心来将身子一横，撞开了13号实验室的门。血肉之躯与合金墙壁对撞，他硬生生的将紧闭的闸门撞开了。

林世明只觉自己的肩胛骨都要碎裂了，整个人失去平衡在地上滚出去七八米，但他依旧紧紧的抱着怀中的主机，几乎是瞬间起身，脚下速度不减，径直的朝着向上的楼梯，朝着那唯一的出口奔去。

“刘！高闪来一个好吗！秋梨膏！”

身后紧接着一道身影也从实验室中冲出，被称为“刘”的男子一边端着汤姆逊冲锋枪一边朝身后扫射，听闻林世明的呼声，他直接抛下手中的冲锋枪，从腰间摸出两颗手雷。一枚震撼弹、一枚燃烧弹，拉栓抛掷一气呵成，做完一套动作之后他也紧跟着抱头鼠窜，身后闪光与火焰同时爆发，沉积在地下研究所内的沼气被引爆了，爆发的热浪推着刘的后背，将他吹得一个踉跄，伴随着刀割般的灼烧痛，两人连滚带爬的来到了地上。

刘可不是那种从不回头看爆炸的真男人，在临逃出前忍不住眯着向后看了一眼，在灼目的光热之中，他隐约能看到那个[神孽体]挥舞着狰狞可怖的触肢，连同那些丧尸一并被吞没在炽烈的光与焰之中，随之而来的是建筑结构的崩塌，所有宝贵的资料、物资，连同那些骇人的怪物，一并被掩埋在三十多米深的地底，永世不得脱出。

地上仍不安全，他们这番动静定然会引来那群不速之客，很快这里就会被蜂拥而至的丧尸占领，不过一想到那个怪物已经深埋地底，刘连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刘，愣着干嘛？今晚先在地上研究所避难，趁着丧尸还没察觉到我们的气息，快进来！”林世明在研究所门前，探出一个头来，大声的招呼着因为震撼弹而有些听力减退的刘连城进来。

刘连城看了一眼研究所的大门，地上研究所内是安全的，在他们小队进入地下研究所时事先探明了。可一看到那实验室风格，刘连城就不禁得腿软，就在刚才，与之风格几乎一样的房间内，那惨绝人寰的一幕永远的刻在他的心中。

当然，胆怯归胆怯，他还是能分明究竟如何做是对的，虽然物资全部丢失了，龟缩在这里恐怕他们的补给没有着落，但不进去的话，今晚丧尸们的晚餐就有着落了。

灰头土脸的两人钻进了一间设施还算完好的房间，关上了厚实的大门，挺过今晚，被吸引来的丧尸们找不到食物，自然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林世明连抹把脸上的灰尘都等不及，他把主机小心的放到墙角，生怕这玩意受到一点损坏，仿佛这一百多斤的铁块子是他的命一般。

“别这么小心翼翼的了，如果这玩意这么容易坏，刚才你撞开大门的那一下它已经完蛋了。”刘连城进门就往地上一坐，酸痛的肌肉疲劳无比，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堪重负了。

“什么！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带出来的！这东西比正常电脑主机结实多了，这么容易坏的吗！”林世明刚坐下，刘连城一句话惊得他又重新跳了起来，他踢了一脚刘连城的屁股，“刘，我知道你会拆这玩意，赶紧给我起来看看！”

刘连城连打回去的力气都懒得使了，不过还是按着林世明的意思，他就地滚了两圈，趴在主机前面，拿出了扳手和螺丝刀，拆卸起了那台主机。

一边拆着，刘连城还不忘跟林世明说着话：“唉，这次任务，小王死了，小李死了，老赵头也死了……整个队伍就剩下咱俩了啊……”

“……别太丧气了，除了战斗人员以外，营地里不还有七八个兄弟吗？”林世明愣了一下接道，没想到竟是刘连城先开口提这事。“都是我不好……咱们的目标只有那块怀表，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把这台机子带出来，或许他们也不会死……”

这一个小队里的都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在这个人情淡薄、世态炎凉的末世之中，敢于把后背交给对方也就只有这几个人了，每次队伍里死了人，一般只有表面玩世不恭的林世明先开口提这事，往往刘连城沉默不语两三天，深夜若是起床，能看见他就坐在营地外能避开守夜人的地方，一根一根的抽着烟，一把一把的抹着泪。

“别再安慰我了，也别再把过失往自己身上揽了，这次怪不得任何人，只是我们的情报工作没做好，没想到除了大量B级丧尸，里面居然还蛰伏着一只神孽。”刘连城止住了林世明的自责的话语，“你搬主机只是放慢了你自己的脚步而已，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我倒是有个疑问想问问你，你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这台机子搬上来呢？”

“嘿嘿嘿，你可不知道，这玩意军署在收购，战前的资料宝贵得很呢，卖了这玩意，接下来一年咱们就能过得稍微滋润点了。”林世明见刘连城并未沉浸在悲伤中，便笑了笑，还是那副毫不正经的样子，轻轻拍拍主机壳子，摆出了一个数钱的手势。

“别别别——别说这个，我不信，你这家伙把命看得比钱重要多了，我不信你是为了这个把命豁出去了，之前你也见过高阶神孽，当时你跑的比兔子都快，别说钱，连吃的都没带上。”刘连城停下手中的活，他仔细的沉思片刻，随即想到了什么。“是二十四号避难所附近的那群孩子？”

见林世明不语，刘连城知道自己猜对了。

林世明见他猜出来了，便叹了一口气，也不再瞒下去：“也不光是为他们，我可没撒谎，军署收这玩意，而且价格不低。”

“老刘，你知道吗？二十四号避难所那边的粮食已经相当拮据了，那群孩子们重体力劳动了一天，却只能领到两碗白粥，一个馒头。那馒头比战前南方的馒头还小，那白粥里面的米粒我一眼就能数清。谁能撑下去？到头来，他们付出了自己的一切，身体却没能摄取更多的营养而垮了，终有一天，这些劳动与收获不成正比的小孩子会饿死的。”

“我并不是在责怪二十四号的领导者监管不利，有一说一，确实在战后能种植的地太少了，换谁来，在人口不减的情况下确实会闹饥荒。”

“事前我提前调查了这个研究所，据说战前是做土地改良研究的，现在资料断层太严重了，这主机里的资料一定能对农业有很大的帮助的。”

“你明白的，我不是什么坏人，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人，这份资料交给军署分析之后，所有人都会受益的，我们能拿到钱，军署能拿到技术，孩子们不用挨饿，等土地改良之后，所有人都能不用担心食物问题了。”

刘连城就趴在那里，手上的活没停，但也静静的聆听着林世明的话，半响他才开口：“行啦，我知道了，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雇主要的那块怀表你有好好带着吗？别忘了那才是我们的任务目标，如果再搞砸了的话我们队伍的风评会下降到没人雇佣的程度。”

林世明从怀中拿出那块怀表，黄铜色的外壳，淡金色的表链，看上去无比的陈旧，充满了沧桑的年代感，这绝对是个老物件了，即使在战前，这也属于老古董了，但出人意料的是，打开表盖之后，表盘上的指针还在稳稳的旋转，甚至时间也很精准。

他们的雇主委派他们到地下研究所，就是为了取出这么一块小小的怀表，就是因为这么一块怀表，他们牺牲了这么多人……

面对神孽，他们逃跑的时候太过匆忙了，以至于拿了怀表便夺路而逃，根本没有仔细看过怀表，眼下林世明盯着这块怀表看了半天，不禁嘀咕着：“这东西这么结实的么……我记得这种机械表坏的很快的，该不会是件[铭器]吧？”

“铭器？无所谓，雇主的东西拿不得，哪怕这是件铭器，如果知道咱们私吞的话，不仅以后没人雇佣咱们，还会遭受追杀的。”刘连城虽然嘴上不在意，但过了片刻，他从地上爬起来，凑近林世明。

“让我看看。”

没人会不在意一件铭器的，铭器与枪械、榴弹这些科技产物不同，它是在战后突然出现的，数量极为稀少的神秘物件，它们规格并不统一，功能也五花八门。铭器往往具备着一种独有的力量，或强或弱，它们的结构并不复杂，甚至就与普通物品无二，但人们根本找不出能力发生的原理。

据说拿到这些铭器的人，会获得一种超凡的力量，即使是普通人，也能拥有那些稀少的“天选之子”的奇妙能力，而不只是单纯依靠[系统]来开发人体潜能。

林世明伸出手来，将手中的怀表递给刘连城，刘连城站起身来，他将手伸向林世明。

而这时，原本疲劳无比的刘连城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厉色，他抓住林世明伸出来的手腕，一跃而起，膝盖狠狠的撞在林世明的下巴上，两人一同倾倒在地的同时，刘连城趁着林世明被打懵了的时刻，双腿别在他的颈部与胸部，用力挺胯，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十字固。

“刘，你在干什么？”林世明被此举吓了一跳，他用没被钳制住的左手拍了两下地板。

刘连城却是沉默不语，他继续发力，这时林世明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但成型的十字固根本无法挣脱，随着一声轻响，林世明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的左臂被折断了。

“哈啊……哈啊……”林世明喘着粗气，剧烈的疼痛感让他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饶是他也只能强撑着不被痛觉冲垮意识：“该死，我就不应该拍击认输的，应该用左手抄家伙才对……”

刘连城松开了林世明的右臂，转换体位，压在林世明的身上，让他的另一条胳膊也动弹不得。

“为什么？”

刘连城缄默不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将枪暂时放在一边，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来：“你抽吗？我给你点上。”

“不了，戒了，而且躺着抽烟怕烟灰飘进眼里……”

“抱歉了，你太强了，不折断你胳膊的话我没有信心制服你。”

他没有再说什么，将他手中的怀表塞进林世明的口袋中，为自己点上一根烟，皱着眉头，轻轻的吸了口，又深深的吐了出来，他在用吐烟掩饰自己叹气。

“林世明，这次任务是我接下来的，雇主是24号避难所的主管，一开始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这块破表，这只不过是一块普通的古董而已，从一开始，我的任务就是拿到有关这家研究所的主机。”

林世明一怔，旋即心中思考着之间的利害关系，他没有选择试图去拔腰间的枪，或许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双方的立场并未完全对立，谈判桌上从没有轻轻松松的场面，剑拔弩张不过是小场面，既然箭未离弦，那么便还有转机。

况且，刘连城是过命的兄弟。

“嗐，那位大人要这铁块?早说嘛，咱俩谁跟谁，你说一句我还能不给?咱不缺那点钱，资料拱手相让，反正以后大家都能吃上饭了，是好事，都是好事。”林世明脑子转的飞快，向来不擅长操心这些厉害纠葛的他迅速的捋清了思路，唯有在生死相逼的情况下人类的大脑才能如此的神思敏捷。

“不，吃饱饭的人里或许会有你我，但绝不会所有人都能吃饱。”刘连城坦然道。

林世明皱起眉头，想问些什么，刘连城只见他的神情便能猜出他想问什么：“主管让我以拿怀表为借口，顺手带上主机，他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目的，最初的计划不需要你死的，没想到如此之巧，你也要这台机子……刚才雇主通过无线电给我下了命令，让我杀了你。”

“别介嘛，他要我给，好说好说……但，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吃上饭是什么意思？”

“你果然还是多问了这一句啊……”

刘连城眼中流露出一丝悲凉，他从林世明的胳膊上站起，林世明刚想有什么动作，只见刘连城一脚重新踩在他的手腕上，弯下腰，将林世明枪套中的手枪拔出，然后重新坐下，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

“你是知情者，他本就想做掉你，你问这一句，已经表明了你的立场……24号终归不是军署，他需要‘垄断，他不会共享技术，甚至不会大面积改良土地。”

林世明哽住，他怔怔语：“刘，这种人，在以前是要被吊死在路灯上的。”

“不会的，他们过得比任何人都好，从过去，到现在，被剥削的永远是劳动人民，被压榨的永远是劳动人民，被踩在脚下的永远是劳动人民。”

“我无意与你谈论资本，我……我只是想让大家都吃饱穿暖，让大家活下去啊！”林世明的声音压抑的极低，却又似嘶哑的怒号。

“只要大家都吃不饭，他们就有钱赚，大家过得越不好，他们过得便越好。这便是资本。”

“老林，我有妻子，还有个六岁的女儿。”

“我对不起你，随便你怎么骂我吧。”

林世明盯着柳连城的眼睛，认真的对视了片刻，他心中思绪万千，沉默片刻后，他终于缓缓开口。

“我孤身一人，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要不然现在拼死也得撂倒你。”

“只怪我太信任你了，只怪我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开枪吧。”

刘连城咬着牙，他的内心在激烈的挣扎，最终，他的眼神落寞下来，闭上眼睛，对准林世明的额头。

“换个地方。”

“什么？”

林世明的胳膊轻轻的挣出，指着自己的胸口：“朝这打，这里打起来痛。。”

“你会不痛快的。”

林世明咧开了嘴角，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刘连城惨笑了起来，眼中似有焚尽万物的火焰——

“对，我要你记住，我是死在你枪口之下，以最痛苦狼狈的姿态死去的！”

“我要你记住，记住你的十几位兄弟葬身于我们身后脚下。”

“我要你记住，记住我临死前的不甘之火。”

“刘连城，我要你记住，记住好吗，记住这一刻，记住这一切，记住苦难大地的诸多不公，记住悲惨人间的一切疾苦，然后，承载着这一切，带着大家走向明天。”

一瞬间，刘连城的肩膀仿佛被什么无形重物压住了，整个人都仿佛佝偻了几分，但他挺直了脊梁，将枪口对准了林世明的胸口：“我会记住的，记一辈子。”

“砰！”

枪声在他的耳边炸响，火药的气息涌入林世明的鼻腔，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因为烟味，他痉挛着剧烈咳嗽起来。

他不怪刘连城，林世明曾舍命救过刘连城，刘连城也舍命救过他。24号避难所势力遮天，刘连城的老婆孩子都在他们手里，甚至如果他们想，连整个小队都能轻易覆灭，换作林世明也会这样做的。

不过，如果还能重来一次，他可不会认命，他会单枪匹马杀入避难所，打爆雇主的狗头之后再吐口痰，之后带着小队背井离乡，转去23号避难所，或者逃得更远，去七号、十六号……

他连思考都无法维持了，意识混沌成一潭泥水。

温度在开始流逝，他眼中的视线模糊一片，瞳孔在逐渐的扩散，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流逝。

他仿佛穿透研究所的楼顶，看到了遥遥的夜空，撕不开的黑云蔽日遮天，星子不见一颗，皓月隐于夜中，黑啊，街边连一根完整的路灯都没有。

看不见一点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