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人发文恳请各位指点(严肃奇幻)

ItzTrixxTTV-avatar

ItzTrixxTTV

2021-02-01T21:14:04+00:00

大家好我是常年潜水本版学习的新人,平时写作但闭门造车无法获得反馈,深陷自我怀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写的东西是否能入目...因此趁夜鼓起勇气贴出来请版里的各位指点。
如题这是个严肃奇幻小说,多视角群像,慢热且段落偏长,因此基本只能考虑向实体方向努力。下文是我节选其中某一视点人物完成度相对理想的一章,因前后章节缺失造成的阅读困扰我深表歉意。
(此世界观下法师天赋不遗传,部分人会将学徒视为至亲的养子女。其他设定篇幅有限请原谅无法一一展开)
主要想请大家从人物文笔等非剧情方面评价,让我知道一下这是不是一个还能看得过去的正常小说,有没有写完的价值。对各位的意见感激不尽!

一言以蔽之:如果您偶然间读了这么段东西(比如现在点进此贴),它的质量和风格足以让人想阅读全书吗?
斜体应当是普通楷体但潭里没有... ...
你们搞错了。他好想大声告诉所有人,这不可能是我的女儿。他的凯茜充满活力,爱笑爱闹,总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绝不可能是眼前这具冰冷精致的尸体。

灰石塔下,白色暂代了灰。沿街以纯白或无染色的亚麻布铺饰,城门大开,街巷空荡,他的马得以毫无阻碍地穿城而入,带着瑞文哈尔无处发泄的怒火冲上塔前长阶,马肚上的淋漓鲜血在脏污的白毯上洒下断续红线,鼻子在傍晚的冷冽空气中喷出丝缕白烟。

盖尔候在门口。学徒一身白甲穿戴整齐,新换的白披风与金属冷光交相辉映,鸦翼头盔下的面孔却很憔悴。他从瑞文哈尔手中接过缰绳拴好马,垂着眼睛在导师面前单膝跪下。火气忽然冲上头脑。你要怎样?为她的死负责?凯茜遇害时盖尔这个做兄长的就在现场。[i]是不是那时你也像现在这样无所作为?一定有什么事,是你能竟而未竟。[/i]

瑞文哈尔在门前默然站立片刻。学徒的双眼通红,这也是他的儿子。小妹的死让青年无法入眠,整个白鸦塔上下皆是如此,安眠只在复仇之后。“去休息一会吧。”嗓音嘶哑得陌生,盖尔听了只固执摇头。“随便你。”他扔下学徒,转身步入厅前走廊,这里也是一片雪白。或许我当时也该这么做。留下盖尔或者诺伊,他们随便哪个都行,年纪更长,经验老道。叫凯茜回来照看玛琳娜是出于性别考虑,那女孩伤得太重,若指派男性照料恐怕多有不便,而这番安排独独忽略了凯茜的感受。[i]明知第一次游学对年轻学徒有多重要,我干嘛不让她继续游山玩水,偏要害她回来丧命?[/i]

大厅门前,两名鸦羽卫正负责分发灯盏,旁边有大桶的燃海之水,平滑表面黝黑如镜。更多人手在两侧廊柱下分立,白甲整齐划一,见瑞文哈尔走来纷纷敬礼,矛杆撞地发出空洞回音。一名身着宝蓝长袍的年轻女子比出手势,点燃手中灯盏照亮胸前银白的九颗星星。给凡人的则是细长香烛,他看见一对衣着简洁、面料考究的商人夫妇带着儿子前来,男孩以一只小手小心护着焰苗。永恒之子的暗绿披风自眼角飘过。他还见到夜莺家的薇拉,头罩白色纱网,用目光向他致以无言哀悼。

他等了又等,欺骗自己只要不去看,女儿就仍在世间的某个角落呼吸……但最终,他接受了一名鸦羽卫递来的灯盏,黑水在他掌间顷刻点燃,焰苗笔直如炉中新铸白剑。我巴不得以这火剑灼穿罪人的黑心。礼堂内,光线更暗,数尺长的白绸自天顶垂下,在半空互相挽成花型,窗扇下放着束束白花,有百合、白玫瑰和栀子。零星的火光分散在四面八方,白炽的光点几乎让他晕眩,红色的右眼在眼眶里突突地疼。瑞文哈尔强迫自己走近,再近一步,他做好了准备,但当那个可怖的时刻来临时,胸中爆发的剧痛没有丝毫减轻。杀我吧。她盔甲之外的肌肤仿佛正在泛光,此刻他无力再靠近了。如果非得有个人在悲剧之中流血,让我替她。

在他到达之前,人们已为女孩修整过遗容,可能遗漏在现场的细微线索也就此消失无踪。他们做得对。若是被他看见她孤零零倒毙血泊之中的模样,他绝不可能将理智保持至今。瑞文哈尔不知在通道正中站了多久,右手在剑柄上握了又放,耳边传来声音:“大人,请节哀。”他差点就要下意识地拔剑出鞘,片刻恍惚后才又松开。刚才是谁?谁说话了吗?

来人往桌上搁下一盏盛装燃海之水的浅碟,鞠躬致敬后悄然退开,朴素的亚麻布袍边在纯白的羊毛长毯上擦出微响,好似落叶在风中沙沙哭泣。燃海之水的焰苗也特意调成白色,一盏挨着一盏,白光在漆黑液面上点点摇曳,在女儿沉睡的身躯前汇成一片白色之海。白色。白鸦的颜色,正义的颜色,空无的颜色,死亡的颜色。

又有两人走上前来,光海再度扩大一分,还将继续增长下去。“瑞文哈尔。”奇利拉代表两人发言,“对你女儿遭遇的不幸,我们深感遗憾。”莱亚拉放下浅碟,白光将她脸上的泪痕照亮了瞬间。你是该哭。他自知蛮不讲理但这念头无可抑制,她死时你也在场。张开嘴巴,喉咙却成了无用的风洞。白鸦与雨燕两家素来交好,瑞文哈尔和奇利拉可以说同时看着自己和对方的孩子长大,但眼下见到老朋友反害他伤心得说不出话。[i]她叫凯茜,本该成为凯茜·风语者,我最属意的继承人。我最骄傲的小白鸦,胜过她的两个兄长。[/i]他看着两人相互扶持离去的背影,师徒两个在形貌上分毫不像,但却又肖似如同亲生母女。你的女儿活着,我的却已死了。

尽管这份守候又迟又无用,他仍在原地站立直到午夜,两侧前来悼念的人流来来回回,光点流淌汇聚,终于最后一双脚步迟迟离去,是两位雨燕。光海在他的胸甲上投出怪诞幻影,将剑柄圆头的红宝石点亮彷如融化。甜腻的花香与衰败的血气交织,室内密不通风,瑞文哈尔感觉得到铠甲内温度上升,汗水逐渐洇湿衬衣,但这点不适实在不算什么。记得他在凯茜这么大的时候,就在这座塔顶,他成日成夜地站,有时还要冒雨,为聆听风语他甘之如饴。还有那个人的话,那个灰色的人。“照你的话做我就能成为弦法师?”当年的那个男孩曾如此问他的恩人。灰色的人,灰色的心。

“不能。”戴文答得干脆。“我弦上的路不适合你的性格,而且奇迹不是面包,可以接二连三地炮制……但我可以让你成为最接近弦的人。前提是你愿意重走天陆的旧路,成为名副其实的秘法师。”

“什么意思?”难道现如今的秘法师还是假冒的不成?

戴文摘下手套,在男孩眼前张开十指。“在过去,他们会把这个身份拆开揉碎,一片一片敲进你的骨髓,直到你先是秘法师,然后才想起自己是人。”仔细看去,这双手的每根指节根部接合处都有细微的错位,其中左手小指的肤色明显比手掌深。“如今在议会只要能耍两手把戏的人皆以秘法师自居,正如鸟群有些首领冠着他们不配的姓。”他嘲弄一笑。“风语者。戴上冠冕也不能让猴子变成人。”

男孩毫不犹豫:“我愿意。”我想当人,不想当猴子。

“我无意质疑你的决心,但先别急。”他用那双扭曲的手轻拍男孩的手以示安抚,“我照实说了吧,你我都不是什么天才。假如你回去五环年前的天陆,若要在当时猫头鹰的学徒名单之中找我的名字,倒着数可能还更快些。但我们也能让那些所谓的天才意识到他们的天赋未必有他们自以为的那般珍稀,只要代价够大,伤口够深。”他的灰眼睛里,哀伤和爱怜交替闪过,“而如你能坚持走完旧路,将会发现议会里绝大数的人,其技艺在你面前不值一提。你真愿把自己弄成这样?学我的样?”

男孩小心地触碰戴文手上的旧伤,犹豫却非为恐惧。“会很疼吗?”人在痛极时往往难以控制自己的思想,遑论言语,而戴文以掌握人心闻名。“如果实在太疼,我可能……可能……呃,会骂出声。”

他第一次见戴文笑得如此开怀。“尽管来骂。知道那个把我弄成这样的人最后结局如何吗?我要了他的命。如果某一天你有本事杀我,欣慰将是我死前的唯一心情。”他敛起笑容续道,“但在途中你的心若要你反悔放弃,记住这并不会伤及你的尊严,我也绝不会因此看轻你。天陆的遗产中,金子混杂狗屁。在我看来,人首先是人,之后才能论及其他。”

男孩到底走完旧路,男人再不愿见有谁又走一回。我狠不下心折断她的手指,却下得去手剪掉她的长发。

盖尔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他不看也听得出来。“走开。”他告诉学徒,明知其悲伤不比他少,“我要和她单独呆着。把门关上。”门扇在学徒受伤的沉默中悄然合拢。

终于。他深吸口气,千万风指一齐下压,颤抖的低矮焰苗呜咽挣扎,光海不再耀眼,只余柔和微光。松木和白绸之间,映出凯茜柔和苍白的脸,沉静得令他心碎。人们为年轻的战士换上一身崭新的乳白色皮甲,裸露的双手在胸前交叠,指间握着她初次与他相遇时讨要的佩剑,乃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与他最中意的学徒正相般配。剑还是那柄,整洁皮鞘却是新造。她的栗色短发整齐拢在耳边,嘴唇紧紧抿着。你们根本不了解我女儿。瑞文哈尔抓住她冰凉的手,一触即放,如被这份冰冷灼伤。她从来偏爱穿旧却合用的装备,喜欢让风吹乱头发。

白鸦印记在她左手背上停滞,胸前的那只则以红色勾勒,只让他想起凝固的血。在那下方,剑伤贯穿心脏,一击致命。至少她没受太多痛苦。他如此安慰自己,只觉嘴里都在流血。白鸦从不怕血,在她之前,也有无数白鸦为职责流血献身。“白手”赫伦德是奥莱都因坠落百年之前的人物,其身躯融在风中再也没能回返;“守墓人”葛伦·风语者当年第一个对戴文效忠,他洒在荒狱的鲜血成了其忠诚的最好注脚。萨拉·风语者葬身烈火,死在她为之坚守一生的石塔之中。但从来没人告诉我,凯茜会死得如此年轻。

右眼疼痛加剧,瑞文哈尔掏出几丝蓝烟叶,塞进齿缝间嚼,几乎在眼前看见那片迷幻而解脱的蓝烟。他想起他的孩子们曾暗中对这烟叶好奇……诺伊借助烟雾发泄压力时至少懂得小心避开他的视线,到了盖尔这里瑞文哈尔吸取教训,避免让学徒过早接触白鸦职责中需要见血的部分。只有这唯一的女儿胆子大到敢把手伸向他的烟斗,未果后更是干脆独往蓝深林摘取新鲜叶片。那回她哭叫得树林都为之摇颤,而哪怕是在最后一次分别前的夜晚,他还在动手打她。他只顾管教她远离烟叶和危险,却忘了问是何事害她烦恼痛苦,以至寻求虚幻的抚慰。而今,秘密永远成了秘密。

他解下一枚领针用风指夹住,将其靠近焰苗。这辈子他打剑铸甲,从未想过为她铸造旁的物什。发带,他想起来,她想要的是发带。那是前两年自夜莺家的属地兴起的流行,两侧以金银线交替编织,当中镂空,缠入发辫时精巧别致,尾端缀有宝石和细密蕾丝。他南下公事时曾见过几次,却从未放在心上。凯茜提及时,他只言道长发对练剑是种妨害。[i]这可是我独一无二的女儿,就算把头发留到脚踝又有什么打紧?[/i]

他没有丝线,只有金属,在白火上弯折复又凝固,一颗红宝石在花托正中留下一滴红泪。白亮发夹反射的火光害瑞文哈尔直眨眼,他原以为早在当初丢掉一只眼睛时,也一并失去眼泪……俯下身,他将到得太迟的礼物留在凯茜发间,额头相触,泪水淌进她的头发。

这些当在她生前做,你这冷酷、粗暴、自大的蠢货。

午夜的走廊阴冷寂静,墙壁上每隔三四盏灯有一盏点亮,焰苗调成橙黄。在图书馆附近的一间休息室里他发现盖尔,怀抱长剑在头盔下陷入浅眠。他从儿子手中抽走剑带,解下头盔,取来毛毯,并略微摆动手指,用秘法帮他安睡。精神是灰石塔特有的领域,瑞文哈尔少时在此长大,此类技艺使用起来多少比旁人熟练。

与前厅连通的书房里他又遇上卡洛,对方彻夜未眠,计算着葬礼开支以及远为棘手的宾客安置问题。眼下的乱局中没人比卡洛更适合暂时管理灰石塔,他在塔中资历最老,人望够高,且本身并非风语者,暂时不至挑动各家一触即发的敏感神经。来自鸟群各派的不速之客每天都在增加,瑞文哈尔明白当中没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只为他的凯茜而来。他们以悼念的名义集聚于此,实则个个成了乌鸦,只等分食失去继承人的庞大遗产,甚或打起独占的算盘。表面上不克亲至的风语者们一边固守己方辖地,一边为刺探消息派出可信的学徒和部属——目前作为客人,可明天又如何呢?

夏末的夜空中飘起反常的小雪,提前宣告了今夏的死亡。正门台阶上的白毯刚被撤走,留下裸露石阶与前方结霜的白地泾渭分明。冷气吸进肺腑,提醒瑞文哈尔除了女儿之外,他仍有职责在身。石塔以西,三队鸦羽卫在涅罗萨的居所进行搜查,前后内外务求彻底。庭院中央支起五座临时营帐,马厩则畜满为患。平日负责驻守中心城的劳伦斯简短地汇报了案发前后人员出入状况,二队的副手黑杰克则递上一份并无可疑的物品清单。他谢过两人的忠诚服务,要来一匹上鞍的马。涅罗萨虽坏,但并不蠢。任由马载着自己穿过西门奔向城外的树林时瑞文哈尔思索,事发后他即刻逃遁,抛下所有财物,连身上的衣着都一换再换,防止秘法技艺的追索。[i]况且要杀手无寸铁的无辜女孩,他有一万个理由避开睽睽众目……[/i]

他强行压下沸水般翻滚的情绪,戴上冰冷的理智面具,一如多年前第一次穿戴整套白衣白甲。冷钢上,薄霜凝结,指尖拂过,露出多处劈砍擦伤却依然洁净的白釉。早在日蚀城奥莱都因成为空中的奇迹之前,白鸦便已从乌鸦学派当中分离独立,以空无一色的纯白昭示所坚持的正义堂堂正正,不偏不倚。他走向树林中央,枝叶与夜色逐渐浓密,层层叶片拦下雪花,在马身上投下斑驳暗影,仍不减甲与剑的光辉。正义洁净不染,他不由自嘲一笑,正义苍白无力。

他将头盔放在林间空地的一块岩石上,放开缰绳任马自行啃食野草,马蹄悄声融化冰晶。挂霜的石头隔着手套仍觉冷如玄冰,但与凯茜凋零的手掌相比就像来自春天。瑞文哈尔发现自己此刻只想走得更远,如若回头,面朝女儿的灵柩,每一步都是在向失控和疯狂靠近。耳畔传来窸窣摩擦,起初以为是马觅食归来,薄冰反光呈现人影。他拔剑便砍。

第一次攻击割开斗篷,咬穿上衣,一片棕色麻布翻滚着卷进寒风。来人神色不无惊讶,他一身秘法议会内最朴素的旅者装扮,黑色上衣外罩兜帽斗篷,磨旧的马裤下方一双长皮靴,但议会里没人会错认那双紫色眼睛。瑞文哈尔不退反进,反手一击撩向对方右臂。来者仓促抬起的掌心之间,雾雨凝聚骤然成冰,但对这记佯攻毫无作用。剑自冰面一触即走,真正的攻击刺向对手左手——换做别人这一下足以削掉其手掌,但那只手握住他的剑尖,碎裂的手套下,完好无损的五指与锋刃相触,尘烬飘扬,一缕焖燃的灰烟自钢铁与血肉之间升起。

瑞文哈尔甩开那手,还剑入鞘,心知再打下去毫无意义。他作为人不死,作为火不灭。但战斗不止一种形式。“希尔诺斯菲亚。”他故意用更准确的隐秘名姓称呼对方,语气里连最起码的尊敬也欠奉,故作讶异道:“怎么?是我的哪个手下往冰棱堡送了邀请?而若是来致哀,你这地方未免找错得离谱。”

霜烬摘下破裂的手套别进腰带,浮动的冰自半空隐去。他十指微张,做出并无战意的姿态,但其手背上银线勾勒的衔尾龙让人无论如何不敢放松警惕。“她周围有火光环绕。”他心平气和地提示,“当中有我点亮的一盏……只是没人发现。我一直等到你走出燃海火焰照亮的范围,离开我的视野,才来这里找到你。”他在指尖上幽然点亮一缕紫火,火苗转至明黄,照亮他不似作假的哀伤面孔。“我为凯茜的死哀悼。如你乐意……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允许,由我来点燃她葬礼的火焰……”

我乐意你滚回燃海操你自己!若非实力相差,瑞文哈尔早已将话骂出口。[i]莫非你在中心城还没把火放够?你该死的火吞噬了我的恩人,现在又妄图染指我的女儿?[/i]依照传统,弦法师肯纡尊降贵,亲自点燃火葬柴堆于逝者的确是种荣耀,但白鸦与霜烬素无交集。“不敢劳烦你。”他冷冷回应,意有所指,“她生死都是鸟群的人,无需外来的弦法师插手。本该有位更合适的大人来为她点火。”他瞪着对方的眼睛,努力从中寻求蛛丝马迹。[i]说啊,说说在中心城的那场谋杀中,你扮演的是何种角色。[/i]

雪花在霜烬肩头积蓄,更多的则与他的银灰短发浑然一体。不是永恒之子血种的那种亮银,而是出于年长的斑驳颜色。“我……抱歉,我不该如此唐突。”原来世上还有会道歉的弦法师。“这一切的……结果,都绝非出自我的本意。中心城那时……我不知道后来局面会演变成这样。这种出乎预料的状况,不义的流血……没人希望看到。”他烦忧地抓挠面颊上的胡茬,另一手里火焰时亮时暗。他试图描述,言词颠来倒去,“其中有一些可疑的细节,连我自己都没弄清……”

场面完全倒转。这个足以杀死夏天的人,此时在瑞文哈尔面前困窘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年轻男孩。面对弦法师,动用武力只会凸显自身的无力,因此瑞文哈尔继续以沉默施压,既不发问,也不表态。据称,霜烬作为弦法师虽一百五十岁有余,但其中有整一环年的时间乃是在空无一人之所在无意识地虚掷,他的心未必有他的秘法技艺那般无懈可击。他紧紧盯住那双闪烁的紫眼,暗自惋惜没人能从弦法师嘴里撬出他们不想吐露的秘密。[i]不知我若是把磨尖的匕首捅进去,迸出的是火焰,是脑浆,还是实情?[/i]

“无论如何,今日之局有我的一份责任,我愿意为之负责尽力。”最后是霜烬自己打破以沉默进行的审问,“今后你或者整个鸟群如有需要,就请点亮一盏燃海之水,让我听到。”
“那你在议会上上下下能听能看的东西可还真不少。”

无论何处,冰天雪地按理是霜烬的主场,但瑞文哈尔能用比冰更冷的态度鼓动风雪,将这不速之客驱离此地。“我……我不会随意侵犯他人隐私。只是会特别让一只眼睛留意北方的声音,仅此而已。”他拢紧斗篷,熄灭火焰,返身走入黑暗,也走回某个瑞文哈尔所不能介入的棋局。

等霜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林间,瑞文哈尔方才发觉四肢几乎已在原地冻僵结冰。他呼出一口白气,转动手腕,活动手指,用口哨把马召回。无论是否占理,直面弦法师都不会是轻松活计。他完全可以将我化作雪地上的碳灰。把头盔挂上马鞍,扫清其上积雪,他在马脑中暗示它原路返回,自己在马背上沉思。在凡人眼中,窥秘者所处的世界已然足够离奇。但在秘法师自己看来,在那之上则还有另一场需要特殊入场券的至高游戏,乃是弦法师之间的隐秘博弈,唯有以弦才可入局。

[i]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在这荒唐的世界,谁有弦,谁就能以正义自诩。[/i]时隔多年,他再次想起他十多岁时,某个罪大恶极之人的预言,发觉其精准彷如诅咒。那也是个雪天。一切都来得太快,灾祸总降临在孩子长大之前,地上燃火,天上凝霜,向来如此。

男孩入睡时身在自己的小床,醒时却不知为何有如跌入险恶梦境,在铁锈与烟尘中睁眼。火焰染红窗外夜空四角,疼痛在手指与太阳穴上烧。挟持他的人将他掼在地上。这些人在白鸦塔的武器库里——他逐渐辨认出来——走来走去,挑挑拣拣,靴底泥泞混合雪水,他呛进一口泥浆。“这是她最后一个崽子。”身后那个低沉男声宣布。

“可惜啊。”旧木与破布搭成的轮椅里,坐着一个干瘦老人。他须发全无,头与肩仿佛是以层叠褶皱相连,夹杂着大片褐斑。沉黯的眼睛目光柔和,神态却与端坐王座无异。“戏要人多才好看。但我要告慰我故去的长女,因此只好先要了你几个兄姐的命。你可以放心,他们走得应当还算利索——我手下的人都愿听我的话。只各自受了一点点痛苦,加起来恰好与我亲生女儿曾经受的罪相当。这很正义。”身后的男人走到老人身侧站定,手中的火把照亮老人搁在膝盖上干枯萎缩的左手,以及手背上大片烧伤疤痕。而他的右腕……

……只剩断桩。白鸦职责带来的本能使瑞文哈尔陡然醒觉,荒狱逃犯。一群荒狱逃犯。发生了什么?流放犯失去右手也失去秘法技艺,向南会被蓝深林迷惑吞噬,向北则唯有悬崖绝壁,越狱绝无可能。混乱夹杂疼痛在头脑中不断翻搅,使男孩不能完全理清状况,但老人声称自己是为复仇而来。他说他害了我的兄姐。盖伦……诺埃尔……凯特……泪水险些冲出眼眶,但白鸦的学徒不可在邪恶面前示弱。况且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瑞文哈尔告诉自己,他们都是白鸦的骄傲,技艺经受多年训练,个个迅捷有力,意志坚定。[i]既然最小最弱的我还活着,他们就绝不会轻易死去。这是罪人的谎言,只为动摇我的心。[/i]“你撒谎。”他强作镇定,“等我导师大人知道,她定会——”他的心忽然猛地一坠。导师出事了。不然她绝不会任由逃犯越过蓝深林为所欲为。

“你指萨拉·风语者。她活着,离你不远,就在你们的塔里。”老人微微一笑,抬手指向门外烟尘中若隐若现的石塔。瑞文哈尔刚为之松了口气,只听对方续道:“只不过没了双手双脚,胃肠里灌满燃海之水。而等你听完我的故事,我要你看着我把她和她的塔点成火炬。你可别气,她当初是只砍下我一只右手,但我的这些弟兄朋友们也各自有账要找她算,所以只好要了她的手脚;而火则是为我左手背上夺走我身份的灼伤讨还利息,这很公平。”

瑞文哈尔以火回应听到的话。老人身旁,男人手中的火把猛地爆燃,宛如一泼烧至火红的铁水朝老人当头罩下,而男人惨叫着甩手。接下来烧掉你的丑脑袋。瑞文哈尔死死盯住残废老人,右手握拳,挤压,用力,橘红的火网骤然收紧。[i]最好再多几个靠近查看热闹的罪犯,好让我一网打尽……[/i]

疼痛突然自五指根部炸裂,手再也无法握紧,瞬间他两眼一片漆黑。再睁眼时,只见气急败坏的男人冲他走来,提起燎伤的拳头捣进他的腹部,他弯着腰倒了下去,接着挨了更多拳脚。在老人上方,那由瑞文哈尔激发的火焰此时形如单片火羽悠然流转,美丽而危险。是谁?谁在操纵火?他一边咬牙忍耐殴打,一边苦苦观察寻找。武器库深处,一个没了右手的光头男人正用烧伤的丑陋左手挑拣,把一条剑带环在腰上,上面有两柄匕首。有个年轻的矮个女人正为一张弓上弦,而后虚拉到耳际,她两手俱全。从面貌上看,这至多能说是个半大女孩。瑞文哈尔眨眨眼,呕出一口粉色的血沫,勉强举起胳膊拦住踢向头部的一脚,整个人撞上墙壁。被议会砍掉右手的废人,和生在荒狱的罪人后代。残废此生再无法操弄技艺,而荒狱出生的人就算侥幸有秘法天赋,也不可能在那片奇迹夭亡之地将之唤醒。[i]他们之中的秘法师是谁?莫非议会内部有人与流放犯互相勾结?[/i]……男人卡住他的喉咙,开始扇他的脸。阴影中还坐着个丰满女人,瑞文哈尔模糊看到,但距离太远,看不清她的手,门外则还有更多凶徒来来去去……两脚离开地面,头脑昏昏涨涨,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

“放过他吧,儿子。”说话的是老人。男人即刻松手,瑞文哈尔嘭地摔在地上,感觉一边脚踝似乎断了。“我们的小观众还不明白情况。”男人又是几脚,把他连滚带爬地踢到老人面前。“别费劲了。你找的人是我。”半轮火焰穹顶照亮老人布满皱纹的脸,看上去竟有几分慈祥。“可惜你生着双眼却视而不见,还要眼睛何用?”

火比他试图躲避的速度更快。未见老人有任何动作,他头顶的火焰分出一朵火花,流星般落入瑞文哈尔的眼睛。顷刻间,半个世界烧成白炽,旋即永远暗淡下去。他的右眼变成一团无法辨认的浆糊滑出眼眶,左眼流出的则是眼泪。半晌之后,他才听见自己的惨叫,其中恐惧多于疼痛。[i]一切都说得通了。是这残人纠合了荒狱的同类,以秘法穿越蓝深林,再仰仗自身技艺向白鸦复仇。[/i]男孩捂住右眼,指头只摸得到凹陷眼皮下的空洞,和粘在脸颊上的模糊血肉。他再次开始惨叫,被男人狠狠踢中肋骨。“闭嘴。”他粗声粗气地说。

“好了,对孩子别太苛刻。”老人开口阻止,“我带出来的人大多找到了他们的乐趣,有的对武器痴迷,毕竟荒狱里几乎找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有的沉迷宴饮,酒后放纵交欢,虽然这大概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餐。”他说着耸耸肩,从怀中掏出几丝细长叶片咀嚼。“我也要找我的乐趣。我需要一个人,一个听众,赶在我们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被彻底隐藏成为秘密之前,听听我的故事。有人欣赏,复仇才算真正圆满。所以你是要现在就乖乖竖起耳朵,还是要我再烧点什么别的,才能学会倾听?”瑞文哈尔的沉默让老人满意。“给他喂一点,别叫他疼昏过去。”他掏出一个小袋吩咐男人。

男人粗暴地掰开瑞文哈尔的嘴,油腻的脏污指节将烟叶直塞进他的舌根。他忍住恶心,暂时放弃从附近的桌上抄起一把匕首掷向老人头颅的打算。现在重要的是拖延时间。他将烟叶抵在齿间恶狠狠地嚼,意识到这是由蓝深林的叶片制作而成,导师从不准他碰。[i]就先听听他耍的什么把戏,拖到鸟群的其他大人赶来这里。最近的灰石塔离白鸦塔有一日骑程……[/i]

“你等不到的。”老人点明,仿佛看穿他的心。“你是白鸦的崽子,想必认得我给你吃的是什么东西。它能帮我们秘法师放松心情,寻点乐子,但对凡人则足以抹去其心智。在我攻入这里之前,早已先帮我们中的几个年轻一代神志清醒地穿过深林,都是双手俱在的好孩子,在议会行走不会引起额外注意。现在这个时间,他们应当每人背负一包蓝深林的叶片,各自在鸟群辖下的市镇点燃。褐石镇,蓝石村,冷水码头……全是凡人聚集的地方,远离窥秘者大人们奢华的城堡和高塔。现在,致命的毒烟正四下飘散,笼罩四分之一个鸟群属地。”

“那么戴文大人此时必定已经发现。”瑞文哈尔笃定。一处的异常或许瞒得过一时,但如此大规模的灾难必定逃不出弦法师大人的双眼。

“啊,他当然会。我就是要他发现。”一丝残忍的微笑爬上老人皱缩的嘴唇,“你年纪太轻,尚不能真正理解弦法师的可怕。他有风的速度,此等情况自然难不住他,但就算戴文本事再大,他也只有一个,而鸟群里的其他大人们亦需时间反应。他要么来回奔忙解决烟雾,要么就只好统治蓝烟之国,其内塞满猪猡般只知吃睡的愚民。而等他终于让所有凡人免于沦为行尸走肉的悲惨命运,向北回返,便会发现白鸦塔在夜色中燃成火柱,最后在灰烬里找到萨拉·风语者和她几个学徒的骨灰。当年,他以人的性命无分轻重不可称量为由,断定我有罪。现在我倒要教教他,人命到底放不放得上天平。”

他疯了。对方丧心病狂的计划让瑞文哈尔不寒而栗。蓝烟叶的气味在齿间弥漫,扩散到整个口腔,深入肺腑。起初他只尝到一点苦中带甜的涩味,而后又有数十、上百种味道从中诞生,最后他几乎忘记自己在吃什么。身上的大伤小伤,痛楚逐渐平复,尤其是右眼。无底的黑暗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一丝光亮,他看到盖伦和诺埃尔又在校场比划,凯特向他炫耀新得的良马,而在白鸦的厅堂,在他的家,敬爱的导师大人在喊他的小名……

不。不。他攥紧拳头捶进自己的大腿,把嘴里的东西吐个干净。这些都是幻象,我必须保持清醒,现在只剩下我了。“这就奇怪了。砍断你右手的是我导师,但听你的说法,你对戴文大人也有仇要报。”无论如何,先将这场对话拖延下去。[i]他说我导师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我也还没看到其他人的尸体。[/i]对方之前提及自己有个长女。“他是把你女儿怎么了吗?”

“怎么会?我回报的可是他的恩情哪。”老人转向男人,“去把你妻子带来。”

男人转身抱起那个阴影之中的女子,让她坐在老人身旁的靠背椅上,动作轻柔。火光下,瑞文哈尔发现她怀有身孕。“来认识一下我的小女儿。还有我的好女婿,在荒狱里我们称他‘重拳’阿杰尔,想来你已有所体会。”重拳对孕妻的态度却很温柔,此刻正用围满胡须的嘴唇亲吻妻子的面颊,并替她整理身上的毛毯。“我的这个女儿在荒狱生下来时腿脚就有残疾,这辈子没尝过拿自个儿的腿走路是什么滋味,就像我们这些残人虽有过右手,如今已多半忘记。就算如此,她也是我的宝贝,出自我的血脉。我给她起名叫萨拉,跟你那导师一样。”

那个挑选匕首的独手男人走出门去,剑带上还多了柄长剑,路过时撞了瑞文哈尔一下。又有个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从墙上摘下一把双刃斧。援手怎么还不到?“那你的大女儿呢?”他提示。

“她名叫米娅,这是当初戴文向我道贺时,亲自给取的名。那年我刚二十出头,意气风发,这辈子最荣耀的事就是年纪轻轻就当上弦法师的助手,而今我深深以之为耻。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们把她放进我的臂弯时,那种血脉相连的美妙感受。”老人摇摇头,“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秘法师没几个会繁衍血缘后代,只认学徒,而你还根本没到懂得什么是爱的年纪。”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瑞文哈尔反驳,惹来阿杰尔的怒瞪。凯特……他莫名想到她,不知为何心中一阵刺痛。“是你要我当听众,就好好讲你的事,别把话扯到我身上。”你这罪人不配议论我。

“米娅是个甜美的好孩子,可惜生为凡人且先天不足,身体虚弱。”老人续道,不以为仵:“同龄孩子在广场上追逐嬉闹的年纪,她却只能隔着窗子观望。而我这做父亲的偏偏是个秘法师……时间推移,当我们父女两个并肩时,某天有人把我们错认成兄妹,而后是姐弟、母子……最后我眼看她躺在床上,四肢萎缩,脸颊浮肿,肺里喘得像个破了的风箱。

“这不是人应有的死法。我不求她陪我一生,但她该像所有健康人一样,享有自己完整的人生,再生育子女,拥有孙辈,在家人的环绕之中宁静离去。但在她出生时,留给她的生命长度就已经定下。于是我开始思考……思考借用别人的命。”

“你真的疯了。”瑞文哈尔从未听闻过这种疯狂之举,它只应该存在于白鸦塔尘封的秘密卷宗里。“我不明白。你是秘法师。”而且能力出众,前途远大。“不是行事冲动听任情绪左右的凡人。想法不等于行动。”这人的每一句话每一种行为都和他所受的教育相悖。

“想法不等于行动。”老人赞同。“但你要知道,在我那高贵傲慢的主人眼里,两者恐怕并无不同。想想他的领域,精神与心灵。在他那双眼睛里,你比出生时更加赤裸。你的记忆与思绪,你的欲望与羞耻,全都无从遁形。他是个跟魔鬼媾和的怪物,通过夺走隐私将人的尊严践踏粉碎。这种人光是存在于世,便已是对其他所有人的巨大侮辱。只可惜年轻时的我沉湎于追随弦法师的荣耀,尚分不清什么人可敬,什么人可鄙。

“我的技艺或能帮我掩盖一时,但那至多只是一件薄薄的外衣。与其等到有一天被他看穿我的心思阻止我的行动,为无法拯救我的米娅终生懊悔,我何不尽早付诸实施?从想法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犯罪。为爱犯罪。

“戴文在灰石塔顶存放有天陆遗产,世间独此一份,没见过的人根本无从想象。今人眼中的不可能,在前人看来则未必。凭借助手的身份——他找助手本就为了整理荒狱遗迹——我找到了救我女儿的路。我开始买凡人的命,不用暴力,而以金钱,事先征得对方同意。有人接受不了自己韶华已逝不愿以衰老之躯苟延残喘,我帮他们解脱。有个忧郁的诗人声称看透世间冷暖人情世故,我替他达成心愿。一位可敬的寡母受够了世上所有男人,却愿献出自己只为儿子能够出人头地,对她我付了双倍的价。你看,这并非罪恶,实乃交易而已。对我带去的死亡和金币,他们求之不得。两厢情愿,皆大欢喜。”察觉到男孩久久不语,“怎么,没话说了?干嘛不拿出你白鸦的样儿,说我有罪?”

“你自然有罪。”良久,瑞文哈尔才想好如何开口,“你口口声声说戴文大人轻贱人的尊严,自己却通过愚弄死亡亵渎生命。你把人命拿来买卖,不过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女儿的命比其他凡人高贵。你用钱把人变成物,不也是对人尊严的不敬?”

老人凝视着他,暗淡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奇特的光亮。“我现在有点明白老白鸦为何挑你当学徒了。不过你仔细想想,使他们丧失尊严的可不是我,而是那些自愿接受交易的人们自己。我没兴趣把凡人性命来一个高低贵贱的比较,更不是作为秘法师便自觉高凡人一等。事实哪有那么复杂?我花钱买命不过是因为,我买得起。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戴文,到底是弦法师。我的秘法成功了,计划却以失败告终。在被移送到白鸦塔之前,我恳请他看在我多年为他服务的份儿上,让我再见米娅一面。而他的做法就是将我带到我女儿床前,让我亲眼看着他终结这个他当初亲口为之命名的女孩的生命。”火光下,他的眼睛闪烁水光,一滴浊泪滚出皱褶的眼角。阿杰尔扶住岳父的双肩,他的妻子伸出一只手与父亲相握。“这个他给予名字的孩子,现在他给她死亡。他,每个七席主宰,还有议会上上下下所有窥秘者大人,没有一个懂什么是真正的血缘亲情。你说我轻蔑凡人?恰恰相反。他们有血有肉,重视家庭,追求人伦之乐,个个都比你我更有人性。”

“所以你认为秘法师应当明白何为亲情。”[i]我必须思考,尽管没人知道疯子的脑袋里是怎么想的。想想他看重什么,认同什么……然后找出一条路来。[/i]“让父亲目睹女儿死亡太过残忍,你要为此复仇。”

“没错。”

“那你的复仇计划可不太完美。”瑞文哈尔逐渐理清思路,只有这个机会了。“你害了我的兄姐,然后要我看着你杀害我导师,做你复仇的观众。其实你搞反了。”

老人似乎来了兴致,“你什么意思?”

“要我是你,就会换过来。你眼看女儿死去,心中从此只剩绝望。你自称复仇,想必是当着我导师的面杀了我的兄姐的吧?但等你杀她时,却在她心中留下希望,因为她知道自己死时起码还有一个学徒尚在人世。这算哪门子的复仇?”导师向来教导他做人要诚实正直,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能更早学会说谎。“况且我当白鸦塔的学徒才一两年,对这地方又没感情,你就算让我看着他们死掉,我顶多为之抹一两滴泪。”蓝烟叶的效果开始衰退,疼痛自身上的每道淤伤重现,右眼仿佛回到火中。他不由去摸,手感空洞可怖。这还仅仅是一只眼睛……但他别无选择:“干嘛不让她看着我被烧死在塔里,从此活在痛苦之中,终生忍受你曾经感受的丧子之痛?”就算如此,活着仍是活着。“依我看,这样才叫复仇。”

他强作镇定,等待谎言的效果。然而老人只是饶有兴味地瞧着他……露出微笑。他的女婿也开始笑,浓密胡须跟着颤抖。瑞文哈尔忽然转过弯来,这他妈是个烂到家的蹩脚谎话。提出以身相代,岂不正说明了他对导师的感情?

“我好歹给戴文当了几十年的助手,他的能耐我大体会些。”老人告诉他,“其实我多少看得见你的心,因为你不懂防备此种技艺。”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任何救人的机会。泪水流进嘴角,让他尝到失败的苦味。“但你怎么可能还用得了秘法?你都没有右手!”他彻底绝望。白鸦的学徒比旁人更了解荒狱,几百年来,这样的状况从未出现,否则他们早该换种更为彻底的刑罚。至少让他死个明白。

“他们用不了秘法,正是因为总是想着自己没有右手。庸才找理由,而天才想办法。”老人换了个表情,同瑞文哈尔说话的不再是悲伤的人父,而是自负于才能的他的同类。“孩子,你尚不真正了解自己的能力。所爱终将消逝,所识终会分离。唯有你的知识和技艺,永远属于你自己。我们的天赋乃是天生地长,从睁眼的那一刻起,就看得见星空的全貌。秘法师得益于他们自己的付出努力,绝非什么人的恩赐给予。唤醒它的只有你自己,那么能够扼杀它的自然也唯己而已。他人也好,诸神也罢,都无法将我们与生俱来的秘法天赋自血肉之中剥离。”火焰穹顶再度分裂,变形,一只小小的蝴蝶挣脱而出,落在男孩的掌心,优雅而虚幻。“论战斗经验,我不如你导师。但她掌握的只是技巧,而我拥有的,则是奇迹。”

“我可没看见什么奇迹。”他捏住蝴蝶的翅膀,在指间压碎。它没有温度。“只有罪恶的疯子招摇过市,沾沾自喜。”

又是一个残人跑进来,单手抓着两只木酒杯,分别递给老人和阿杰尔。瑞文哈尔的视线追随着此人的脚步进出,仅剩的半个世界里,没有风声,没有变化,时间纹丝不动,长夜仿佛永不终结。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帮她结束痛苦。“动手吧。”他厌恶地说,试图隐藏恐惧,“我听够了你的疯话,现在想要清静。”[i]我会一直睁大眼睛,直到他最后取走我的生命,都会直面结局,绝不逃避。[/i]

阿杰尔先帮岳父将酒端到嘴边,而后再将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老人喝得很慢,酒液沾湿下巴,流进衣领。“走吧。”良久,他满足地叹息,宣布:“或许你还不怎么该死。儿子,送这孩子出去,别让我们的人挡他的道。”

男人将双臂穿过瑞文哈尔腋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有多软,几乎无法站稳,一边脚踝鼓起肿块。他茫然看着老人,脑中一时间只剩空白,更说不出话。

“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看得见下个黎明。就算是死,我们也要在戴文和鸟群的颜面上拉最后一泡屎。”老人告诉他。他的女儿将头靠在父亲肩膀,睡着了。“有勇气的会赶在戴文动手之前自行了断,没胆的则会在之后为自己的懦弱深切懊悔。无论如何,你的血仇到了明早就已经得报。所以,你走吧,但请记住我是谁。我名柯林,人称‘灰羽’柯林,本可让世界以另一种方式记住我的名姓。”

阿杰尔半推半拽地把人往门口带。火焰下方,老人从头到脚全是红光,如同沾满全身的血。怀中女儿呼吸平缓,肚腹鼓胀,一个新的生命在其中孕生。瑞文哈尔不知道戴文大人会拿这女人怎么办。她双腿畸形,怎么看也不像有作恶的能力,况且还怀着孕。但她丈夫手染血腥,孩子一生下来,就已没了父亲。“用你剩的那只眼睛看下去吧。”老人最后一句话从身后传来,“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在这荒唐的世界,谁有弦,谁就能以正义自诩。”

他在武器库外甩开阿杰尔的手,跛着脚缓行,断掉的脚踝疼痛锥心。大个头男人也不催促,他拉长的影子始终在近旁地上晃荡。沉重的砰砰声传来,有人正拿单手斧劈砍石头牢房的门锁,另一人冲着一扇敞开的橡木门里撒尿,更多的门则在起火冒烟。一匹受惊的马突然从眼前掠过,两条后腿中了数箭。瑞文哈尔认出这是凯特的坐骑,但在他能做些什么之前,一柄标枪不知打哪飞出,将马刺倒在地。

校场中间燃起一堆篝火,近看虽然显眼,但在荒野的无边夜色中不过是一点火星。几只鲜血淋漓的鸡插在木签上烤。两个残人正合力宰一头羊,并喊第三个人过来帮忙。几乎所有人都在喝酒,喝进去的少,倒在地上的多。有个桶被劈裂,红酒汩汩涌出,像伤口流血,没人费心去接。两个人在桶边交合,边干边喝,一个女人脱光衣服在酒里洗澡。一撮人在表演行刑游戏。女人头戴偷来的鸦翼头盔,尖着嗓子要跪在面前的人认罪,否则就砍掉右手。“要我认罪,我的大人,我的美人,除非先给咱们来张床。”对方嬉笑,舞动套在右腕上的空瘪手套,“或许您试用过后,就舍不得我这手了哪。”

瑞文哈尔穿越校场,如同穿越世界末日。雪,片片飘落,在火焰上舞蹈,纯净、无辜、苍白、脆弱。半个世界逐渐褪色,他浑不知自己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走吧。”阿杰尔低声催促,轻轻推了他一把。他任由男人拉住胳膊。

北门附近马厩里血气弥漫,所有马都被砍断了腿,倒在地上哀鸣。畜栏里一片狼藉,只剩一头奶牛,尾巴着了火。稻草和鸡毛洒得到处都是,一件染血的白袍落在地上。他木然拔出匕首,上前逐个帮还能喘气的动物解除痛苦。阿杰尔任由他作为,抱起手臂倚在门框上等待。

瑞文哈尔将刀刃从最后一只羊犊喉间抽出,才发现它在这之前就已死去。血迹自它身下延伸,滴滴跨出门槛,迈入雪地,如死亡的脚印。门梁下,一只死羊吊在半空,腹部插满羽箭。嗖地一声,又一支箭钉入尸体,来自于不远处的一个残人,单手托着十字弓,他的同伴为之拍腿叫好。第三个人边喝酒边掷出一柄飞刀,正中羊角,弹落在地。而在它旁边……在它旁边……

下一支箭破空而至,嵌入少女残破的胸口,贯穿的却是他的心。瑞文哈尔想也不想,反手掷出匕首,却因视野失了准头。对方填入一支新箭,目标直指他的胸膛。他摸向腰际剑柄所在的位置,僵硬的手指扑了个空,原本该在的已经没有了。灰羽说过她死了,他先前便已知晓。但听在耳中是一回事,看在眼里则是另一回事。如今,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了。

木杆落雪,钢铁结霜,残人手里伤害过凯特的武器砰然落地,再也不能碰她分毫。瑞文哈尔如梦初醒,我是秘法师,眼前所见比噩梦更加冰冷绝望。他们将她屈辱地绑在围栏上,四肢扭曲,双眼空茫,棕色头发上凝结血污。他小心避开她身上的箭支,抽出一柄没入她腹中的匕首,割断绳索,砍断箭杆,开始用雪为她穿衣,白正是她的颜色。新雪洁净不染,可一旦触及流血伤口,就全成徒劳。

匕首划破手指,犹带她鲜血的余温。他无需回头,亦能冻结偷袭者的动作,从脚步,到身躯。离开了灰羽的视线,再没人能压制他的能力。他早该醒悟。复仇何须黎明以后?此刻它正在他血液之中奔涌、歌唱。伤她的那人倒在雪里,抱着自己逐渐失去温度的僵直腿脚呼喊,瑞文哈尔骑到对方身上,一下捅进他的下体,而后向上,一刀一刀,手感近乎美妙。半个视野里,能见的唯有血红。

“灰羽大人说他会料理白鸦和她的崽子。”先前那个叫好的人惊恐地看向阿杰尔,酒杯自他的同伴手中滑落,酒液在雪地上开出一朵红花。

“灰羽大人说这男孩应当活命。”阿杰尔回答,“大人还说,塔里的白鸦都是他的战利品,旁人不该随意乱碰。”他不再理会落荒而逃的两人,转而解下斗篷,裹住雪中少女的身体。“我帮你把她抱出去。”他告诉瑞文哈尔,“或者你回头报仇,把你的女孩留在这给下一批找来的人糟蹋。”

这成功地说服了男孩离开地上的死人。头顶,食腐乌鸦闻风而至,盘旋环绕,双翼羽毛皆是雪白。脚下,雪地为红色浸染,大地正在燃烧,无数橙红影子在积雪上舞动,那是在他身后,点燃的白鸦塔投在雪上的痕迹。我该回去,该和导师他们同生共死,但双脚却一步一步地远离,泪水逐渐盈满眼眶。[i]难道我竟这般胆小懦弱,贪生怕死,没有与他们共存亡的勇气?[/i]北门外,一个老妇蜷缩在橡木门边,无牙的嘴巴哼唱一首无名的歌。

黎明唤醒生者,将逝者和回忆留在昨天。马背上,瑞文哈尔伸手触摸自己冰冷的脸,胡茬挂着霜花,新雪掩盖旧泪。林地逐渐开阔,辽远平原尽头,灰石塔的尖顶沐浴晨曦,边缘水晶般闪耀。有鸟在高空飞舞……是乌鸦,常人的目力无法判断,但他的红色右眼足以看清。无论何时,它们总与死亡比邻。

入城后,他在石塔西侧与一队巡逻的鸦羽卫汇合。黑杰克为他牵来一匹准备妥当的新马,披挂白色马衣,边缘以红流苏装饰。换马的间隙,瑞文哈尔站着吃完一份递来的早餐,等到跨上马背,他对刚才吃了什么全无印象。“给我换个头盔。”他吩咐黑杰克。放下面罩,就可在人前隐藏痛苦。

仪式队伍自城南正门出发,向西北掉头环绕城墙半周,而后转向正北,直上白鸦塔,如此便不必穿过城北的罪人门。那虽只是民间的叫法,但瑞文哈尔打定主意要让凯茜的葬礼完美无瑕,她是为正义流血献身,这是他唯一能回报她的。太阳自云层间洒下微光,雪停雾散,留下的世界剔透洁净,无数雪片在马蹄下铺就直通北方的无瑕白毯,踩上去却丝毫没有积雪凝滞厚重之感,更不会打滑。瑞文哈尔觉察到这其中有霜烬的手笔,弦法师欲以此弥补心中的亏欠,但他若以为瑞文哈尔会因为一场雪就选择和解甚或遗忘,就大错特错。

两面旗帜在队伍前头迎风飘展,较高的灰色猫头鹰由卡洛亲自负责掌旗,以示对白鸦的尊重。他本可将这项任务交给手下学徒,对此瑞文哈尔深表感激,除此之外,葬礼之后他还有很多事要与这位灰石塔的实权主人商定。另一面红白两色的白鸦旗帜由盖尔指挥的四队队长负责,出发前瑞文哈尔亲耳听见青年在城门布置各项任务。他随后走过来行礼,脸色表面上比昨天要好,但瑞文哈尔心知学徒就像一柄强打精神的标枪,随时可能折断,就像当年的他。思及此,诺伊的缺席甚至让他庆幸。他只剩两个学徒了。两人之中,起码得有一人可用,以应对时下的乱局。

白鸦的表亲于队伍行出三里格后到达,瑞文哈尔礼貌地接受了来自乌鸦学派的迟来吊唁,数十个黑衣人汇入出自灰石塔学徒的灰衣队伍,为首的骑手却先行离开。两名身穿深绿斗篷,佩戴鸽子胸针的年轻人随后现身,随行马车上载有纸笔。莱亚拉行在鸦羽卫组成的骑兵队之后,紧跟棺椁,与两位孔雀家的人并骑,在她身后是夜莺学派的薇拉。鸟群各派的队伍之后则有来自鸟群外的客人,瑞文哈尔看到不少三星和六星的宝蓝披风,还有一些环绕中心城的小学派,他们的饰物有黑猫、羽笔、盘绕的蛇以及燃烧的火炬。议会最南端的银树也派来他的永恒之子,他认出海芮娜,在她身旁并骑同行的男学徒却是生面孔。

他自己则在长队边骑行,时前时后,无人干扰。有几次奇利拉似乎想要搭话,她面带忧色,最终没有搅扰他的静默。即使隔着面罩,红眼带来的视野仍然宽广而清晰。队伍于农田果园间绕行,以防毁坏田地。远处紧急收割过的秋麦田覆盖积雪,两个孩子把高高堆起的草垛当做滑梯,另有一群孩子在打雪仗。当初,他正是在这样的地方发现凯茜,而在几十年前那个火焰烧就的血色黎明,戴文也是在田野里找到他,以及凯特冰冷的遗体。

他无话可说,每个在那时出现在男孩面前的活人都像是欠他。于是瑞文哈尔提起拳头,狠狠挥向来人的脸。他没见过鸟群的主宰,他名义上理当效忠的对象,但见来者是风一般从天而降,他便知道自己打对了人。你过去的手下害了白鸦塔上下四条人命。

他该请求鸟群之主主持公道,还以正义,但仇恨太盛,足以忘记敬畏。“你欠他们的。”拳头在男人脸上留下一块淤青,“他们给你忠诚,你给他们招来死亡。”

戴文握住瑞文哈尔的下一拳,没有弄疼他。“我还不了你导师和兄姐的命,但能还你一只右眼。”他的手指抚过男孩空洞的眼眶,疼痛立时消失。“而那些害人性命的罪人,在断气之前我让他们失去的远不止眼睛。”

大仇已然得报,迅速得甚至让人不及反应,但心中的空洞再也变不回原样。“全都是因为你除恶不尽。”

“我会给你解释为什么,而你会听。”

他的话里有种不容抗拒的、坚定的温柔,不由人不接受。“你的金色眼睛看起来会跟原有的一样。”安葬死者之后,他将瑞文哈尔接进自己的塔,如此保证。“实则比原来更好。”

“不要金色。”瑞文哈尔告诉这个承诺会教养他长大的人。他接受了对方的理由和选择,但内心深处的一角仍然无法放下,永远不会放下。“你能给我弄只红的吗?”

而今凯茜对我尽忠,我给她带去的也唯有死亡。雪球破碎,重归雪花,孩子们的笑声遥不可闻,但他们的欢乐在他的红眼里清晰可辨。如果我没有带走她,她尽可享受麦苗的香气,野果的甘美,花朵的芬芳;如果没有带走她,她的手仍会温暖粗粝,磨出老茧而非剑茧。他不愿见她的天赋埋没于山野谷地,不料这想法却杀了她。而将有天赋有潜力的孩子弃置于平凡的生活琐碎,又是种不啻于死亡的残忍。

天空掠过鸦影,追随死亡如影子跟随形体。不知何时,瑞文哈尔落在队伍最后,聚落渐渐稀疏,队伍笔直前行,如钢刃直入雪地。身后,灰石塔逐渐沉落雪海,地平线上只余尖顶的微渺闪光,那是他的第二个家。在那里,他听完戴文的话,那些矛盾与挣扎,沉重又漫长,长到足以让少年长大。“你爱天陆。”

“我曾痛恨它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却仍深爱着它生养的一个女人。我曾巴不得将它亲手埋葬,随后却愿付出一切只为重拾它旧有的荣光。”戴文告诉养子,“当我回望自己走出的那条血路,我羞惭不能自已。但总得有人站出来,把路走下去。”

他一夹马肚,从小跑到疾驰,追赶队伍的前头。你一死了之,要我怎么办?玛琳娜只是只吓坏的小鸟。你让我拿你的孩子怎么办?忽然间,他很想向戴文问出当年柯林那个女儿和她腹中胎儿的结局。又一个永远的谜。

他拉住马头,骏马发出长长的一声嘶鸣,人们转过头来看他,迷惑,惊讶,戒备。瑞文哈尔暗自确认手下鸦羽卫的数目和位置,他忠诚的卫士们脸上只有坚定,所有人都在等他说话。[i]我多想亲自带着我的女儿回家,将她的身体交付火焰。我多想带她进入蓝深林间那片只属于白鸦的墓地,只有我们父女,在萨拉、盖伦、诺埃尔和凯特身边将她安葬,立剑为碑,刻石为铭。[/i]

“盖尔。”学徒排众而出,“带着你的第四队,送凯茜回家。”

很难说盖尔脸上的表情是惊还是怒。“什么意思?”他又让胯下坐骑上前了两步,这是他第一次质疑导师的命令。“那你呢?”

瑞文哈尔不予理会,拨转马头绕开学徒。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迟则生变,他已用血的代价充分明白了这个道理,眼下鸟群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变数。“佩兰蒂。”他点出诺伊留下的副手,“你带领第三队,加入搜查队伍,不惜一切代价把涅罗萨给我搜出来,无论是活人、死尸还是骸骨。”就算死人,也得给我开口说话。“黑杰克,你全速返回灰石塔,通知留在城内的鸦羽卫关闭城门,增加守卫,城墙上也要安排巡逻。今日起全城只入不出。”

压低的议论声开始在来客之中扩散,他一概忽视,提高嗓音:“第一队和第二队,”他留下停顿,他的亲卫骑手们齐齐响应,近百个声音合而为一,冷肃的气氛唯余静寂,“你们的任务是负责保证我的宾客安然回城。鸟群以外的客人们,我保证不会耽误你们太久。在此期间,诸位的人身安全由白鸦负责保障。”

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露骨。“那我们呢?大人您到底想干什么?”孔雀家的一位年轻人发问,他的话无疑代表了在场所有鸟群成员的心声。“莫非您要扣留我们当人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瑞文哈尔身上,灼痛如刀:鸟群的学徒、外来学派的秘法师以及他自己的卫队。奇利拉脸上的忧色更深了。两位永恒之子彼此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卡洛站在远处,目光充满审视的意味,高于白鸦的猫头鹰旗帜在他脸上投下灰影。议论声四下起伏,如上涨的潮水,没过他的胸口。好些人的手已不自觉地搭上剑柄。

他直接摘下头盔,让所有人看个清楚,看他的脸和决心。在这荒唐的世界,谁有弦,谁就能以正义自诩。“不止如此。”他干脆摊牌。“我还要鸟群的各位向我发誓效忠,以本态和星空的名义。”

潮水登时变成巨浪。“你疯了!”一个声音大喊,不知是出自于谁。“这是卑鄙的篡权!”又有人叫道。

“你这样做,难免被视作簒夺者。”卡洛旗帜交给手下一名学徒,走上前来,平静地开口叙述,“专权之人、叛逆……”

“……忘恩负义之辈、背叛者、僭主、暴君。”瑞文哈尔替对方说完,“随便历史给我起什么名。”

“你凭什么要求我们效忠?”有人在人群后排大声质问,“你只是白鸦之首而已!”

“问得好。”[i]在更多的烈火燃起之前,在更多的血雨洒下之前,在更多的乌鸦群聚之前,[/i]瑞文哈尔·风语者明白,此话一出,再无回头:“因为从现在起,我,就是鸟群之主。
Atlas-avatar

Atlas

纯读者发言:
发出了还有吗的声音
我就还挺习惯这类风格的,虽然比较累,有点看译制奇幻作品的感觉,有些词句要润色当然那是编辑的活儿
质量的话不看剧情不好判断,我个人看重剧情多于文笔,但LZ文笔 吊打我 已经有了,pov的话剧情架构应该更难掌控
这段情节哀悼女儿的主角形象出来了,发带那段很有感触,后面搞事因为没剧情暂且蒙古,不过从某些细节上以读者的直觉相信作者有在认真准备一个故事
这个修辞挺喜欢的 ...
不知我若是把磨尖的匕首捅进去,迸出的是火焰,是脑浆,还是实情?
在电脑上看确实有点蓝瘦,如果世界观和剧情逻辑在线会喜欢
想实体直接去找编辑寻求专业指导试试?
axelerate-avatar

axelerate

一个小意见

你读一下这一段每句话最后一节,连起来读:

大厅门前,两名鸦羽卫正负责分发灯盏,旁边有大桶的燃海之水,平滑表面黝黑如镜。更多人手在两侧廊柱下分立,白甲整齐划一,见瑞文哈尔走来纷纷敬礼,矛杆撞地发出空洞回音。一名身着宝蓝长袍的年轻女子比出手势,点燃手中灯盏照亮胸前银白的九颗星星。给凡人的则是细长香烛,他看见一对衣着简洁、面料考究的商人夫妇带着儿子前来,男孩以一只小手小心护着焰苗。永恒之子的暗绿披风自眼角飘过。他还见到夜莺家的薇拉,头罩白色纱网,用目光向他致以无言哀悼。

理解你不喜欢用的地,但是完全不用会导致结构读起来过于工整,像诗歌胜过小说

我个人喜欢小说的语言有一些必要的冗余
Eather-avatar

Eather

您的作品非常挑读者。

翻译腔+大量独白,对我来说是过于劝退了。可能有别的人喜欢也说不定。
Amor-avatar

Amor

别多视角群像了,一步步来,先把一个单视角的故事写好了再说。

作为网络小说,要学会做减法,学会让文字简单易读,留住读者再去考虑其它。[s:ac:哭笑]
チキンストリップ-avatar

チキンストリップ

我一个菜鸟不敢对文笔指手画脚,但是请你一定要摒弃加粗文字的坏习惯。加粗是想让读者着重注意这段内容,然而用这种方式显得你对自己的文字都不自信。
ItzTrixxTTV-avatar

ItzTrixxTTV

[quote][pid=490343525,25386256,1]Reply[/pid] Post by [uid=35158382]池晓月[/uid] (2021-02-03 09:18):

纯读者发言:
发出了还有吗的声音
我就还挺习惯这类风格的,虽然比较累,有点看译制奇幻作品的感觉,有些词句要润色当然那是编辑的活儿
质量的话不看剧情不好判断,我个人看重剧情多于文笔,但LZ文笔 吊打我 已经有了,pov的话剧情架构应该更难掌控
这段情节哀悼女儿的主角形象出来了,发带那段很有感触,后面搞事因为没剧情暂且蒙古,不过从某些细节上以读者的直觉相信作者有在认真准备一个故事
[collapse=这个修辞挺喜欢的]不知我若是把磨尖的匕首捅进去,迸出的是火焰[/quote]先感谢看完!自己在电脑上看这贴也是体验极差近两万的一大堆糊脸密密麻麻简直喘不过气,明明word里瞅着还行
剧情这块说实话自己的确不自信,这个题材这么多年各种珠玉在前,给人一种无论再写啥读者都是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就这?的感觉,pov又是线索层层交织等到高潮一起引爆过程漫长。很怕读者看到半路感到无趣我就凉了,所以想着在文字质量上多想想辙,尽量让它别往助眠佳品方向发展
世界观同理,虽然有认真在做但不确定对今日的读者而言是否还有新意。魔法宗教龙还是老几样熟悉的味道,目前也是尽量在细节上使力以求写出与其他作品的区分度,但又难免啰里八嗦一处小破设定叨叨半天(我行文本来就已经够啰嗦了
人物行为逻辑应该不会出大篓子(除非我本就是个脑回路清奇的智障而不自知),所以剧情走向可能谈不上多么夺人眼球但至少能平稳落地不会ooc到没眼看,如果就这么个并不高潮迭起只能正常讲个完整故事的东西有读者愿意看完我就感激不尽不胜荣幸了[s:a2:哭]
ItzTrixxTTV-avatar

ItzTrixxTTV

[quote][pid=490346006,25386256,1]Reply[/pid] Post by [uid=62221502]光焰百合[/uid] (2021-02-03 09:27):

一个小意见

你读一下这一段每句话最后一节,连起来读:

大厅门前,两名鸦羽卫正负责分发灯盏,旁边有大桶的燃海之水,平滑表面黝黑如镜。更多人手在两侧廊柱下分立,白甲整齐划一,见瑞文哈尔走来纷纷敬礼,矛杆撞地发出空洞回音。一名身着宝蓝长袍的年轻女子比出手势,点燃手中灯盏照亮胸前银白的九颗星星。给凡人的则是细长香烛,他看见一对衣着简洁、面料考究的商人夫妇带着儿子前来,男孩以一只小手小心护着焰苗。永恒之子的暗绿披风自眼角飘过。他还见到夜莺家的薇拉,头罩白色纱网,用目光向他致以无言哀悼。

理解你不喜欢[/quote]啊这个..那我可能真是完全向你这层指出的方向背道而驰了,我怕废话东一句西一句的读者看了烦把写不写都没差的成分全删了
ItzTrixxTTV-avatar

ItzTrixxTTV

[quote][pid=490380262,25386256,1]Reply[/pid] Post by [uid=42719389]交出首级[/uid] (2021-02-03 11:14):

我一个菜鸟不敢对文笔指手画脚,但是请你一定要摒弃加粗文字的坏习惯。加粗是想让读者着重注意这段内容,然而用这种方式显得你对自己的文字都不自信。[/quote]你说得很对,原文是本体宋体表示人物内心等语句楷书,算是个奇幻小说常见用法,但论坛查无此字体只好出此下策,自己预览的时候也是感到十分伤眼...
CoKKiER-avatar

CoKKiER

看得脑壳疼,为什么段落之间不加个空行,心理描述不单独一段?

一遍阅读后感觉,文本信息量很大,有人物关系,有内心情绪,有打斗动作,甚至还想交待一些传统礼仪设定、势力对峙形势。

你一定做了很丰富很详细的设定。

但是过多的繁杂的信息,时时刻刻不停输出,这可能不利于故事的阅读流畅感。

读者的注意力一分散,就会难以沉浸于人物的情绪,落入“这怎么回事”的探秘阶段。当然,这种体验是我个人的,我更喜欢沉浸感和画面感强的文本内容。

至于回忆部分不妨加上更清晰的时间、地点明示。蒙太奇效果呈现于影像非常直观,可表述于文字就过于抽象。这也可能是我比较笨,思考这些的过程就足以打断阅读状态。

总体感觉,这些段落经历了夸张的精雕细琢——每句话、每个场景都尽可能的增添了细节——就像在石雕上能看见布纹的纹理一样精致得不可思议。

然而,当场景描写、人物动作、心里独白、对话一股脑地掺杂着涌上来的时候,那些真正应该被注意的有效信息被淹没了。于是情节推动和人物刻画便显得缺乏力度,整个剧情像是在第三者的旁白下进行,而不是顺应着人物感情自发上演于读者眼前。

一点建议,也许做做减法会更好?自己写的东西,印象会非常深刻,进而总想交待的更细致更入微,不过精准的一笔远胜于其余涂抹。
ItzTrixxTTV-avatar

ItzTrixxTTV

[quote][pid=490498724,25386256,1]Reply[/pid] Post by [uid=60105339]偶尔开荤[/uid] (2021-02-03 17:57):

看得脑壳疼,为什么段落之间不加个空行,心理描述不单独一段?

一遍阅读后感觉,文本信息量很大,有人物关系,有内心情绪,有打斗动作,甚至还想交待一些传统礼仪设定、势力对峙形势。

你一定做了很丰富很详细的设定。

但是过多的繁杂的信息,时时刻刻不停输出,这可能不利于故事的阅读流畅感。

读者的注意力一分散,就会难以沉浸于人物的情绪,落入“这怎么回事”的探秘阶段。当然,这种体验是我个人的,我更喜欢沉浸感和画面感强的文本内容。

至于回忆部分不妨加上更清晰的时间、地点明示。蒙太奇效果呈现于影像非常直观[/quote]首先十分感谢您不辞辛劳地长段回复,让人感受到自己写的东西有人看有所反馈,我很受用。
正常按故事发展顺序读者读到此章时应当已从前文了解过绝大多数设定等背景信息,看到此章再出现时已不新奇,还是应当能分辨出信息主次的。但我就这么硬生生截一段没头没尾的出来所有新老信息大撞车,的确会很不流畅给人造成不好的阅读体验,我深感抱歉。
但排除这个原因,我确实对自己在全篇故事的尺度下交代穿插信息的密度是否合理的确心里没谱。毕竟找个乐意通读我50w的文本的人实在不现实...我确实很怕读者看得透不过气,您做减法的建议很有价值,毕竟书首先要好看易看才可能有人看。
最后排版这一块...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论坛它一行长太长了行距也没法拉开,我发誓我在word里有好好排过看起来绝对正常,这边...只能请您多多担待...
axelerate-avatar

axelerate

[quote][pid=490443199,25386256,1]Reply[/pid] Post by [uid=43047715]Alleyshine[/uid] (2021-02-03 14:49):

啊这个..那我可能真是完全向你这层指出的方向背道而驰了,我怕废话东一句西一句的读者看了烦把写不写都没差的成分全删了[/quote]其实总体是很好的,我只是单纯从语言结构上提点意见

不是说你写的内容精简,而是指缺少一些无用的修饰词,句子的结构就趋于僵化,比如我举的例子里:

(平滑表面)(黝黑如镜)。(矛杆撞地)发出(空洞回音)。点燃(手中灯盏)照亮胸前银白的(九颗星星)。(一只小手)小心(护着焰苗)。(暗绿披风)自眼角飘过。用目光向他致以(无言哀悼)。

如果稍微进行一些改动

黝黑的表面如镜般平滑。矛杆与地面相击,发出空洞的回音。将手中灯盏点燃,照亮了胸前银白的九颗星星。伸出小手,把焰苗小心地护在掌中。永恒之子的暗绿色披风在眼角掠过。用目光向他致以无言而沉重的哀悼。

四字五字短语交错出现,对我而言读起来更加舒服

你如果朗读一遍其实就很容易意识到,连续的四字短语在音律上会给人很特殊的感觉,不是不好,但是和整体的奇幻背景不是太搭,更别说不知道为什么你还押上了很多韵:

更多人手在两侧廊(柱下分立),白甲(整齐划一),见瑞文哈尔走来(纷纷敬礼)

你是嘻哈歌手吗[s:ac:惊]
ItzTrixxTTV-avatar

ItzTrixxTTV

[quote][pid=490528944,25386256,1]Reply[/pid] Post by [uid=62221502]光焰百合[/uid] (2021-02-03 19:56):

其实总体是很好的,我只是单纯从语言结构上提点意见

不是说你写的内容精简,而是指缺少一些无用的修饰词,句子的结构就趋于僵化,比如我举的例子里:

(平滑表面)(黝黑如镜)。(矛杆撞地)发出(空洞回音)。点燃(手中灯盏)照亮胸前银白的(九颗星星)。(一只小手)小心(护着焰苗)。(暗绿披风)自眼角飘过。用目光向他致以(无言哀悼)。

如果稍微进行一些改动

黝黑的表面如镜般平滑。矛杆与地面相击,发出空洞的回音。将手中灯盏点燃,照亮了胸前银白的九颗星星。伸出小手,把焰苗小心地护在掌中。永恒之子的暗绿色[/quote][s:ac:惊] 这么一看真的是哎,更恐怖的是我不是故意要押韵它就自己押了起来难道我就是麦克风成精本精
这个认真说我估计可能是受大量的母语接触使用的影响潜移默化的结果...平时行文会去注意尽量不让词句“过于本地化”以免出戏,但声韵这方面的确没想到过,非常感谢您指出还进一步写了这么详细的回复
顺便ID有点眼熟发现我收藏过你的西方背景下人物起名一贴,对于我这种起名起到头秃的也很有帮助
Sandia-avatar

Sandia

你这个差不多是我十年前写东西的文风……现在的读者说实话基本不会去读信息量太浓的东西,上班就够让人头秃了,下班读这个头更秃[s:ac:哭笑]
Killer_Rick4-avatar

Killer_Rick4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直接读50w字的版本
ItzTrixxTTV-avatar

ItzTrixxTTV

[quote][pid=490554508,25386256,1]Reply[/pid] Post by [uid=19393227]燃烬余温[/uid] (2021-02-03 21:50):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直接读50w字的版本[/quote]天啊您这句话让我受宠若惊!我也是十分想把故事从最开始完整呈现,无奈能力不足加上我奇葩习惯是大纲列完后哪里会写写哪里,导致它目前还是长图中这个鸟样连正八经开头都没有(原谅我是个手机拍屏的智障)。另外一个问题是起不出人名导致行文中还有一大堆甲乙丙丁代替也是没谁了,部分地名也十分粗糙待改,目前为止整体都还是写好的正经章节夹杂梗概的状况,除了我没人能费那劲看这写的是摊啥前景十分暗淡...
不好意思一时激动说多了如扰见谅

[img]https://img.nga.178.com/attachments/mon_202102/03/ekQ16p-4936XfZ47T3cSqo-zk.jpg.medium.jpg[/img]
Killer_Rick4-avatar

Killer_Rick4

[quote][pid=490558568,25386256,1]Reply[/pid] Post by [uid=43047715]Alleyshine[/uid] (2021-02-03 22:07):

天啊您这句话让我受宠若惊!我也是十分想把故事从最开始完整呈现,无奈能力不足加上我奇葩习惯是大纲列完后哪里会写写哪里,导致它目前还是长图中这个鸟样连正八经开头都没有(原谅我是个手机拍屏的智障)。另外一个问题是起不出人名导致行文中还有一大堆甲乙丙丁代替也是没谁了,部分地名也十分粗糙待改,目前为止整体都还是写好的正经章节夹杂梗概的状况,除了我没人能费那劲看这写的是摊啥前景十分暗淡...
不好意思一时激动说多了如扰见谅

[img]./mon_202102/03/ekQ16p-4936XfZ47T3cS[/quote]哦哦酱婶儿啊那我还是在论坛看吧,看完了跟你讨论!
(讲真建议编辑一下段落之间打一下空行,这样一大坨文字真的很容易让我心生恐惧,写的挺好挺有内味的让排版弄糟了没人看多可惜啊)
ItzTrixxTTV-avatar

ItzTrixxTTV

[quote][pid=490559216,25386256,1]Reply[/pid] Post by [uid=19393227]燃烬余温[/uid] (2021-02-03 22:10):

哦哦酱婶儿啊那我还是在论坛看吧,看完了跟你讨论!
(讲真建议编辑一下段落之间打一下空行,这样一大坨文字真的很容易让我心生恐惧,写的挺好挺有内味的让排版弄糟了没人看多可惜啊)[/quote]按楼里各位的建议一到家就火速电脑端加了空行,加粗变斜体(实在没有其他合适字体),希望能让大家看得更舒心[s:ac:上]
Killer_Rick4-avatar

Killer_Rick4

西幻熟练工来了。(你醒醒这不是知乎)

我读了大约一半,说说感受:很好,但难读。

有点翻译腔这个不是缺点,文风如此,也是特色。描写也绝妙,气氛烘托得也很好,读了以后感觉是我女儿死了一样,心疼主角。

难读的地方在于,每个地方都很好,每一段写得都很好,都很下功夫,所有地方都精雕细琢,所以整体看起来就是没有功夫。

据说旺旺仙贝一包两片,一片咸一点,一片淡一点,这样吃起来在口感上就会产生差异,所以才能一包接一包停不下来。现在楼主的作品就是缺乏这个“差异”了。换言之,平均。严肃厚重的情绪和笔调分配过于平均,通篇都是一个味的,而且每个段落都差不多长差不多宽,所以还没开始读,“枯燥”的印象就先入为主了。

可能楼主修改了很多次,争取把每个地方都雕琢到完美,这样的精神是非常值得钦佩的,但是我建议楼主要“抓大放小”,把有限的精力和功夫堆在最需要牛逼和酷炫的地方,这样又保证了重要的段落输出迅猛(相当于仙贝里咸的那片),又能在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过渡段落上节省精力(也就是淡口的那片)。

楼主的工夫真的是下到位了,只要在这些行文啊之类的地方多留心一下就更完美了。

总之看好楼主[s:ac:赞同][s:ac:赞同][s:ac:赞同]
ItzTrixxTTV-avatar

ItzTrixxTTV

感谢大家昨天的热情建议!下面这章是我选出来在全书位置中很靠前的一章,也是这个角色pov的第一章,信息量较小篇幅也短,应该能一定程度上缓解海量细节堆积给阅读造成的不适。
之所以不在最一开始放出来是因为内容并不讨喜,这位兄弟他实在是不当人,害怕大家看完感到厌恶... (甚至讨厌作者(不
过激表现预警,如有不妥请删 ...
“迅风号”犹如一只由木板和铁钉拼接而成的巨大拖鞋,散发的味道则是人渣、屎尿和谎言的混合,实乃他平生所乘最烂的交通工具。

但涅罗萨没得挑。一名水手模样的佝偻男人在深渊西岸酒馆里的某个妓女身上找到他时,他怀疑这是玩笑,因为来者连戴文的名字都念不清。而一位顶尖的窥秘者尤其弦法师,若想给自己的学徒传讯,有的是更快更稳的方法。但封蜡不会有假。他再次将左手伸进口袋,指尖隔着柔软的羊皮手套,确认灰蜡上的猫头鹰印痕。在他左手背上,正有个一模一样的印记,以灰线勾勒出他全部的地位、价值和荣耀。

信中内容仅有短短一句。回来。熟悉的瘦长字迹确为导师亲笔。

三年前他只身离开灰石塔出走时刚满二十,原因时至今日他自己早说不清。就像没人知晓第几粒沙子组成一个沙丘,或许只是餐桌上的一次争吵,又或者是几句啰嗦刺耳的批评,那个自三岁起养他教他的老家伙忽然令人再也无法忍受。但反正在这一点上,全天下的儿子都一个样。于是他不声不响,先是一路向南,穿越双子天鹅的彩壳岛,再踏出夜莺学派的花园,就此出了鸟群的辖地。对学徒的去向戴文身为鸟群之主定然知晓,他只是不追。既然如此,涅罗萨干脆在龙喉港跳上行向东陆的帆船,再换乘足以横跨沉默海,向东直达深渊的远洋商船,来它一个远走高飞。

他将戴文的信视为迟来的和好信号。我毕竟是老家伙唯一的学徒和继承人,天赋和实力整个秘法议会有目共睹,导师当然早晚会主动要我回家,[i]但他实在该多写几句话,起码说清要我横跨半个世界回去有何贵干,又他妈不会累死。[/i]

原以为这呆头鹅般的水手是与某艘接他回家的大船同来,得知对方只是送信让涅罗萨不无失望。接下来的数日他搬进上城区一处可俯瞰下城港口区全貌的旅馆,为顶层奢华套房和寻来同住的女伴额外付了费。女孩自称桃丽,相貌出挑,床技更妙,当初只看了他的长相便情愿分开双腿,不过涅罗萨不止拿她来上床。“睁大眼睛留意所有挂灰帆或灰旗的船只,”他解下手套把手背给她看,满意地从她眼里找到崇拜,“船首像应像我手上的这样,一只猫头鹰。”这样白天就有人替他上街留意码头的动静。离开死板严苛的导师身边后,他很快发现昼伏夜出的作息无疑更利于寻欢作乐。

傍晚起床时,他从桃丽胸乳上吮吸葡萄酒,她则会梳理他的银白长发。而后趁主宰深渊天空的虚月尚有一丝红光,涅罗萨每每把女人赤裸着压上窗台,边吃早餐边享用她。“大人是秘法师。”他注意到她很在意他的左手,这也难怪,在大洋彼端的秘法议会,千万人愿为追逐七席主宰的印记发狂。“这么说我是秘法师的情人啰。大人可愿带上我渡海,让我看看您的家乡?”一介妓女不该有此奢望,他佯装不悦抬手打女孩的屁股,只让她更兴奋。从她毫不设防的脑海里,凭他的秘法技艺轻松便可了解她好这口。“我中意你的眼睛和头发,让我想起我的初恋。”亚麻色头发,天蓝色眼睛。他如此告诉女孩,但后半句纯属谎话。“若你的小嘴也和她一样甜美,我不介意船上多个位置。”事实上他是疯了才敢带个婊子上导师派来的船,不过倘若谎话动听,世人往往宁愿拒绝真相。

接下来的三天他白天倒头大睡,晚上则与桃丽调情。但就算再好的女孩,操上十几次之后也会索然无味,尤其话多的婊子。“我想怀上大人您的儿子。”见涅罗萨每次都在接近顶峰前抽离,有一晚这婊子终于忍不住在他耳畔说出真心:“让他随他父亲取名,像您一样又强大又英俊。您不喜欢吗?……”她舔弄着他另一半血统赋予他的敏感尖耳阔,酥麻的感觉让人几乎沉醉。他又何尝不想做到底?“求您给我吧……”这是你要的。他忍住冲动,将女人的头按进胯间,用种子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妈的,难道非要他在床上说出他这辈子没有哪怕一次射进妓女体内?议会辖地内有太多妓女想要怀上窥秘者的血脉借此翻身,可惜凡人并不知晓秘法天赋根本不随血缘遗传,故而世间罕见。这就是为何大人们寻求学徒而非亲生子女,而一个没天赋的短命子嗣只会成为让双方尴尬的累赘。导师曾就此事不止一次告诫过他,涅罗萨可不想为了一时爽快触犯弦法师的忌讳。

到了第四天他开始沉不住气,起床后推开桃丽穿好衣裤出门,女孩在身后亦步亦趋。棘冠港乃是深渊西侧绵长海岸线上最大一处深水良港,据说当年艾尔克瑞昂一世带着女儿以及愿意追随他的永恒之子残部登陆时,悲愤的国王便是于此地弃绝他的繁花冠冕,转投新神,原本统一的国家和族人就此分道扬镳。

通往下城区的桥头广场正中夜火明亮,三个身着血红兜帽长袍的修女负责值守,包括一个尚未选择成年的孩童。未成年的女孩此刻双膝触地,向笃信的虚月神献上祈祷,面前高台上围拢血火的九支刺向天空的暗红火炬,其光芒扭曲而奇异,照亮女孩紧张的面庞:白肤,金发,绿眼,尖耳。噢,这下可有的看,涅罗萨饶有兴味抱起手臂驻足观察,这永恒之子崽子还是个原种。

只见那团血火忽地膨胀,宛如一个热烈拥抱将女孩当头笼盖,涅罗萨听见桃丽在身旁惊叫。“安静。”他不得不出言警告。片刻功夫过后火焰收回,露出的女孩焕然一新:灰肤,银发,红眼。“大人……她怎么了?”桃丽看看女孩又看看他的头发和眼睛,“火把她怎么了?”

他半个字都懒得跟愚人解释。“一个蠢货换了另一套谎言自我麻痹,仅此而已。”

这场热闹耽误了太多时间,连接两侧海岬的铁索桥又够漫长,到达满是腥味和烂泥的港口区天已太晚。借着在海风中飘摇的火把他勉强识别:这一艘三桅战船是艾尔克瑞昂八世的巡航舰,那一条宽肚商船挂着环岛商会的风帆,再远一些某艘看不清细节的小船光从规模上便知不可能来自大洋彼岸……若要进一步细看,非得淌进污水横流的肮脏码头不可。他转回步子,在上风处挑了一处相对干净的旅馆。桃丽刚踏进只有朴素亚麻床单和光秃桌椅的房间就瘪起了嘴。你少给我摆这种脸。他解下皮带在她身上抽出大片血点,又把她上半身推出窗子从后面干。现在就连窗口外的黑水汪洋都比她有趣,他想见到一张灰帆胜过看她那张脸。

第五天下午女孩回来时仍没带来任何好消息,无疑让涅罗萨的心情又坏了几分。而在被他侵入时,她重犯打探的毛病则是火上浇油。“大人出生在哪里?来深渊是为探望血亲?”他用两记耳光教她闭嘴。谁他妈要认没天赋没力量的废物父母啊?他的银发红眼和尖耳阔的确承自居住深渊的永恒之子血种,而白皙的皮肤则出自凡人血脉,总之要么是虔诚的蠢蛋,要么是孱弱的蠕虫,远不能与他视若父亲的导师相比。

但戴文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否则不会只拿一张破纸就对他召之即来。傍晚涅罗萨走遍码头,在船壳之间来回,又仔细探听过往水手的心音,最后不得不承认现实——根本就没有那么一艘船被派来接他回去。他的脸色一定很差,至少足以吓得桃丽全程不敢多嘴。

下半夜他在酒馆买醉,盘算着要不要干脆烧掉信纸无视命令……翌日却发现自己开始着手寻找航程合适的船。屈从于弦法师的权威并不可耻,涅罗萨安慰自己,但心中不快挥之不去。“棘刺号”是血种的武装商船,速度和舒适度均有保障,但一旦远离深渊就有遭原种永恒之子袭击的风险;“欢乐海豚号”的甲板装饰浮夸奢靡,船壳漆成粉红,内里却腐朽不堪一击;“桂叶号”倒是条踏实可靠的三桅大船,上下两排桨位,可惜行商路线太绕;“铁星号”有着坚实的冲角和撞锤,但暗蓝色船壳上分明涂着一圈九颗星星,说明此船乃是归七席中的布莱维尔家所有,涅罗萨说什么也不愿受其恩惠……

找来找去,只有“迅风号”勉强符合要求。船有两桅,不到百桨,船长是个红脸的凡人壮汉,穿一件盐渍的镶钉皮背心,一条油腻的棕黑马裤。和对方讨价还价时,涅罗萨不得不忍受那张缺牙的嘴里冒出的臭气,甲板上的卫生则更糟。“没有双人舱室,”船长告诉他,“你要么和你的女人挤一挤,要么就付两间房费。”

你该献出你的房间。用秘法解决问题是个颇具诱惑力的提案,涅罗萨甚至可以操纵桨手不顾精神损伤,无分昼夜拼命猛划以缩短航程,但等船抵达龙喉港,他没信心确保风声不走漏到导师耳朵里。“她不是我的女人,”他伸手钳住桃丽的手腕。

女人脸上的笑容变作惊恐。“大人保证过——”

他不予理会。“而若你肯派两个人去旅馆把我的行李搬上船,她就送给你们当船妓。”他转向她,“大人保证过船上有你的位置,可没说是几等席。”

给他的舱室不算太差,房间位于船尾,通风良好,也有舷窗采光。看来船长注意到他的单手手套,到底对他窥秘者的身份有所忌惮。水手们亦无不与他保持距离,在狭窄的甲板上相遇时他们会主动退让,更有胆小者在他经过之后小声乞求虚月保佑。为这话我就该要了你的舌头,看你的神作何反应。只有欠缺力量和才智的弱者才会求诸神明。唯有桃丽仍会与他对视,用满是恨意的双眼瞪着他。在船尚未离港时,她就失去了自由上下的可能,涅罗萨认为这对她是极好的一课,教会她为肤浅和势利会付出何种代价。他十几岁初经人事时便发觉混血统所赋予的俊俏外貌对凡人的显著效用:凡人无论男女总是如此愚蠢,竟让智慧被美貌轻松压倒。

绕行沉默海的航程漫长而无趣。当年他来深渊时,采取的是北方路线,船在净海与沉默海相接尚未冻结的冰冷海水之中取道,一路上气候凉爽宜人,且有峡湾美景可供欣赏。但眼下时值早春,北方海域上漂浮着大量浮冰,因此只好选择沉默海以南与燃海相连的航路。白天自左舷而来的暑气让人烦闷,入夜则仍要忍受遥远海平线上昼夜不息的火光,那是燃海之水燃烧发出的光亮。

起初几天涅罗萨还有兴致观察,一成不变的火线很快令人索然无味,逼仄的舱室和寡淡的饮食则使无聊无限放大。有天晚饭时分一块井口大小的燃海之水自南方飘来,宛如碧波上的一块油污,船长慌忙喝令躲避。抱着寻乐子的念头涅罗萨悄悄将其引燃,在紫色火焰先后吞噬十五条桨外加一名水手的手臂之后,才当着众人的面变换手势,用水流将火焰推开。凡人的崇拜虽然廉价,但仍胜于无,当即便有人举起酒袋向他致敬,更多的则投来敬畏目光,断臂者更是在当晚上门致谢。这才多大点把戏?他边享受边眯着眼看空中两张无精打采的褪色风帆,迅风?这连他妈的微风都算不上。我若有风就好了,好让你们的瞎眼识得迅风的真义。

又是一个月过去,第一块礁石终于自海面显现。该岛是环岛链的一小块无名碎片,虽无人居住,但能提振人心。船长放下能驶过暗礁的小船,载回椰果、长脚蟹、新鲜的牡蛎和宝贵的淡水。一只羽毛斑斓的大鹦鹉聒噪个不停,活像桃丽那张嘴。夜里涅罗萨在上层甲板上吹风时发现下方的女孩,被拦在两名水手中间,头发脏污,形容憔悴。两个醉醺醺的男人则在争执由谁先上她……何不往他们浆糊般的脑子里加点料?片刻之后,她被推倒在死者流着血的尸体上,由胜者撕开裙摆。

打那之后他再没见过桃丽,陆地也是如此……直到这只笨拙的拖鞋终于飘进龙脊山的最南端下方,人称“龙喉”的危险海域,海面上才又起了波纹,随后毫无征兆地发展成巨浪。涅罗萨被嘈杂之声惊醒,甲板上喧嚣一片,有人叫喊着收好帆具,船长令人拿麻绳固定木桶,仍有两桶一人不幸掉入海中。甲板下有一组人负责向外舀渗漏进来的水。涅罗萨抽出佩剑钉入舱室地板,好整以暇地观看混乱以及右侧舷窗外的断崖。据称当年深渊子嗣弥歌于此斩下黑龙的头颅,脖子的断口就是如今千尺之高的陡崖,嶙峋的头骨掉下崖底,变为无数致命暗礁和崎岖岩洞。时至今日,死而不僵的巨龙脖颈仍会偶尔流血,形成恰好被他们赶上的汹涌海潮。

驶过龙喉湾意味着到家。涅罗萨算好时间,于三天后的正午起床,港口的蜿蜒曲线近在眼前。左侧海岬尖端有光亮闪耀,不是灯塔的火光,而是白月圣堂的水晶穹顶,船长见状下令熄灭甲板前方荣耀虚月的血火。迅风号绕过只供秘法议会内部使用的“上牙”时,涅罗萨发现自家那艘气派的远洋灰船果然停在一条长如龙牙的雪白码头旁边,擦得亮闪闪的猫头鹰船首像简直是在对风尘仆仆的他嘲讽微笑。旁边一艘同等规模的黑色大船挂着血红的帆,是属导师的情人谢尔薇·血手大人所有。

他一艘艘看过去,边等待船驶入“下牙”区停靠。对岸不时有小型驳船来来往往,将秘法师乘客载过潟湖,或是整洁栈道,他本该走的道。巡逻卫兵两人一组,头戴钢盔,身披红色披风,以红色的手型钩扣系住。几名学徒在为一批刚卸下来的货点数计数,一位白鸦塔出身的白甲执法官则监督抽税。他眯着眼睛苦苦搜寻……终于发现有群着灰上衣的人排成整齐纵队,但队列尽头的那辆马车却与他无关,卫兵胸前绣着的是三支交叉百合的繁复盾徽。[i]老家伙不肯派船去深渊接我也就罢了,甚至不愿派人来龙喉港迎我回家。[/i]

更显眼的百合纹章出现在停靠在旁的奢华旗舰上,船有三层甲板,尾部还有一处带顶棚的观景台,另有两艘稍小的护卫舰陪同。这是鲁那达尔王室的船,他盯着三角帆想起,来自龙脊山以东的凡人国度。涅罗萨不觉得外来的土著头头和秘法议会之间能有事可谈,正如他不认识那个正走下甲板的妇人,但他认得扶着女人的年轻人。赫兰。他瞪着老对手的宝蓝色披风,连自己的船已在下牙区停稳都没注意。九星学派的赫兰。

既然被我碰上,同为七席的学徒,就没有让他赫兰独占风头的道理。涅罗萨取出一枚镶嵌烟水晶的猫头鹰胸针,触及胸口时又改变主意,反将兜帽拉上,现在这身沾灰的便装还是不被认出的好。他让两个水手将笨重行李搬下船,又差港口徘徊专事此业的贫寒学徒带着箱子北上先行送回灰石塔。东西比人先到,这下看老家伙的架子还要端多久。对岸,只见赫兰将贵客扶进马车,再跨上一匹雪白骏马。仪仗队敲响鼓点,长矛手负责维持秩序,宝蓝底色的星环旗和缀着金流苏的百合旗不分先后齐头并进。

潟湖以西的城区固然规划整齐,居民也更体面:角岬上白月的圣堂虽说空洞虚伪,但无人能否认它的典雅美观;卷轴街两侧挤满各色店铺,从制衣到铸剑无所不包,涅罗萨曾从某个夹在帽店与墨水店之间的可疑门面淘到过一尊造型猥亵的镀金雕像。潮湿但清新的风在竖琴街与小号街间南北穿行,西面则有宏伟玛瑙门扼守通向中心城的大路……但更棒的乐子只能在湖东侧临海的岛上找到,顺带还有消息。他走下撑蒿船,忍受环绕窄街无处不在的腥气,踩着卵石间烂泥般的水藻拐进猫爪巷。

粉海豚之家的主人果然认出了他,并以夸张的礼节致敬,这还是他回到议会以来的头一次。透过门厅的珠帘涅罗萨瞧见阿芙拉的亚麻卷发,她今晚已有了男伴,于是满面脂粉的老女人将他引进另一个妙龄少女的闺房,她有着同样的发色和蓝眼。少女身着轻薄紫纱裙,羞涩对他微笑,不忘挺起饱满胸脯,但他才不在乎她轻纱下的酮体线条如何。自打那次与赫兰交手以来,涅罗萨发觉自己简直爱惨了亚麻头发天蓝眼睛的妓女。

他在三楼连通阳台的半敞开浴池边完事,之后走进温热的雪花石水池清洗。月色穿过透明金纱帘,远处龙喉崖刀削斧凿般的可怖影子清晰可辨,近处女孩水雾缭绕的平坦小腹若隐若现。她是个温驯少言的乖巧女孩,可惜太年轻,就算做的是这消息灵通的行当,知道的旧事想来有限。他往她的双乳之间额外塞进一枚金币,姑且一问:“除了你和阿芙拉以外,你知道店里可还有过其他亚麻头发的蓝眼女人?”裸露手背上的猫头鹰点出他的身份,谅她不敢有所隐瞒。

“现在没有了,大人。”她跪下去为他的小腿按摩,“我……我生在这里。我妈长相和我一样,但她十几年前就死了。”

这点倒和赫兰一样。码头上的不期而遇唤起他的记忆。记得那也是个春天,他十七岁时赫兰十九,双方年龄相近,地位相当。九星家的主人阿莱西斯塔·布莱维尔带着最年轻的学徒访问灰石塔时,戴文亲自带着涅罗萨在南城门迎接。两位弦法师之间有何要事相商涅罗萨不感兴趣,他一眼就盯上了这个身着蓝衣,行止拘谨表情严肃的青年。对他而言,再没有比打败另一位弦法师的学徒更能拿来证明自己。

两家的大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乐见学徒之间分出高下。他如此断定,于黄昏时分在校场旁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解下左手手套,向对方拔剑,以鸟群和猫头鹰之名提出挑战。令他又惊又怒的是,赫兰竟一口回绝,“导师带我来此不是为了打架。”他的蓝眼睛里连一丝战意也无,“请原谅我不想惹出麻烦。”

之后无论涅罗萨怎样出言挑衅,对方始终无动于衷。如此的懦弱令人大失所望。“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他甚至背对涅罗萨的剑尖转身欲走,于是涅罗萨忍无可忍劈出第一招,将对方强行拖入战斗。

刚一交手,他立时察觉到对方的不同。赫兰并未佩剑,挡下他第一记劈砍的长剑乃是从一旁的武器架上箭矢似的飞来,他闪电般出手将其紧握,钢铁鸣响擦出火花,九星的秘法技艺。这样才对。他们从走廊打到校场正中,步步相随,紧逼不退。涅罗萨曾与鸟群内不少好手较量,比如“善战的”莱亚拉和白鸦塔的诺伊,也曾单骑进出危机四伏的荒狱,但从来没有哪个对手像赫兰这般难缠。对方的秘法能够偏移他剑尖划过的轨迹,攻击每每失准,让他不得不与这额外的力道抗衡。而根据传言,阿莱西斯塔·布莱维尔本人甚至能够以弦改变群星运行的轨迹……这样不行。

涅罗萨故作吃力挡下接下来的两击,第三下作势欲挡……但剑上实则毫无力量。他瞅准时机故意撒手,任凭剑掉落在地,人则绕至惊愕的对手身后,无形的精神之指探入对方的心扉。这招果然奏效。“婊子养的野种。”从无数擦身而过的思绪洪流之中,他抓到什么便使什么。[i]原来他出身龙喉港的妓院,遗传了妓女母亲的头发和眼睛。[/i]“真可惜她死了。”涅罗萨故意在对手耳边缓慢而恶意地说,“不过说不定在龙喉港,我还上过你妈呢。”

他并不觉得这话有任何不妥。在战斗中,胜利是唯一正义,而优秀的战士自当无所不用其极。就算下一刻,脸色骤变的赫兰同样弃剑不用,并以秘法猛然拉脱他的手腕,涅罗萨也丝毫不觉后悔。他的理智已然让位于怒火。接下来是一边膝盖传来剧痛。而在你肢解我之前,我会先把你的心撕碎。

关于这场战斗,涅罗萨最后的记忆是对手毫无尊严地捂着脑袋滚地哭嚎,眼角开裂,口鼻渗血,而他自己就算瘸了一条腿,也依然坚持站立。而后战斗便被由风而来的戴文中止,他只管平稳赫兰的精神,对取胜的学徒没有半个字,涅罗萨只得一瘸一拐地回房。[i]若不想我和人打,你怎么不从一开始就叫停?还是怪我打得不够漂亮?[/i]这事之后没过多久,中心城便传出了阿莱西斯塔大人将九星学派在议会中的职权交由赫兰代理的消息。赢家是我,他越想越愤愤不平,得到奖励的却是他。

涅罗萨迈出浴池,女孩递上柔软毛巾。他和赫兰的旧仇议会鲜有人知,不过这女孩应当了解码头上那出戏的缘由。“知道下午赫兰在码头是在做什么吗?”王室旗舰气派恢弘,仪仗队阵势浩大,鼓声与笛声即使隔着潟湖仍清晰可闻,只有聋子才会错过。这女孩还算讨喜,如无必要,他不想伤害她的头脑。

“您指赫兰·布莱维尔大人?”她替他擦干长发,在发梢涂抹油膏。“曾有位秘法师大人光顾,他和我讲过……”

她忽然噤声,意识到不该在恩客面前提起其他男人,不过涅罗萨全不在意。赫兰·布莱维尔?有意思了。“阿莱西斯塔大人终于受够了学徒的卑贱出身,干脆拿自家姓氏替他遮丑?”

“这……大人没这么说。”她将绸缎软腰带绕至他身前打结,小心翼翼抬眼打量他的神色。“议会盛传阿莱西斯塔大人有意将孙女莎罗梅小姐许给赫兰大人为妻。今天下午,大人就是去迎接未婚妻的生母,她乘船绕过龙脊山从东陆远道而来,参加女儿的结婚典礼。”

阿莱西斯塔大人倒的确有个亲生女儿。涅罗萨转着眼睛回忆,当年他从戴文口中得知这则逸闻时,只当这是弦法师的一次异想天开的无聊尝试。记得那女儿是个没天赋的凡人,被母亲大人嫁去东陆的某家土著贵族……看来就是鲁那达尔王室。这么说来,赫兰的这个所谓未婚妻还是个乡下公主。“婚姻……真是新鲜玩意。”他饶有兴味地评价,窥秘者虽未彻底弃绝凡人那套婚姻制度,但以结婚确定两学派盟约的老调做法现如今已然很少得见。“让自家学徒娶自家孙女意义何在?”说穿了不就是左手握右手。

“这个……大人也没说……”女孩俯身整理他宽松长裤小腿两侧的绑带,汗水打湿她双乳间的金币,他忽然想再要她一次。“阿莱西斯塔大人只说等婚礼完成,就把学派交给赫兰大人继承。”

涅罗萨离开议会不过三年,期间发生的事情之怪异听来足像是外出三十年之久。“什么?这就把他指成继承人了?”给个代理当当还不够?阿莱西斯塔大人手下足有十几号学徒,最年长者已逾百岁,其中不乏颇有建树之辈。难道这群九星懦夫全都忍气吞声,眼看学派继承权被资历最浅的同僚凭一纸可笑的婚书而非实力篡夺?

“不……不是。在订婚的时候,赫兰大人就已经被指为继承人了。”女孩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说……我是指……继承。”

“呵,我明白了。”他替她说完,宁愿自己不明白。“阿莱西斯塔是要赫兰取代自己,直接继位,执掌整个学派。”

他一脚踢开女孩,也蹬掉身上造型夸张的长裤,换回自己的旧马裤。[i]老家伙连个代理都没让我当过一天。赫兰在中心城会议桌上养尊处优出尽风头的时候,[/i][i]我他妈还在鸟不拉屎的荒狱废墟整天给戴文当牲口使唤,睡草地,喝露水。[/i]陈旧的旅人斗篷边缘破损,上衣领口一股汗味,他皱着眉扣好胸针,现在有远为要紧的事等着他去计较。

女孩哭哭啼啼跪在他脚边。“给我系好。”他用靴子踢她的手。“大人再多留片刻吧,到天刚刚亮就好,求您了……”她颤抖着绑好他的鞋带,“您若现在走了,妈妈看见会以为我偷懒没让您尽兴,我会受惩罚,请可怜可怜我吧,大人……”

交出去就不用挨打,而你只是想自己留下那枚金币。涅罗萨戴好手套,又确认了一次怀中信封,将女孩甩在身后。人下楼时,思绪已经前进到了马厩。[i]我是老家伙唯一一个学徒,区区继承人身份板上钉钉,已不够看。[/i]他打马奔至玛瑙门时天刚刚亮,城门紧闭,如挤在两座高大城门楼间的暗红嘴巴,他无心欣赏,用身份将这张嘴撬开。他背向朝阳骑行,任由长发在晨风中飘动。[i]戴文这次叫我回去,最好是为了此事,否则就是对我不公。[/i]

这一回,他必须把鸟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