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zzecc
2021-07-31T08:59:17+00:00
我是个大二的医学生，无聊试着写一本小说，故事背景大致是1300年到1350年左右的近似文艺复兴前期的架空世界。自知才疏学浅，希望大家能给一些意见。[s:ac:擦汗]
主题：善恶对抗、世界战争、亲情、友情、勇气。
要素：女骑士主角、冷兵器格斗、低魔世界、变身能力、无感情线。
本文可能含有：
宿命论、血统论、封建迷信、英雄史观、牛鬼蛇神、伪科学、人名过多、土著。
剧中人物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s:a2:偷吃]
那么以下是正文：
编辑:好像很多人对女性主角有奇怪的偏见，正文看都不看就全盘否认了。[s:ac:擦汗]
这篇小说不求赚钱，是为了自己开心写的，发出来也只是希望大家给出一些遣词造句方面的意见。众口难调，劝我为讨好读者改掉整篇文章之类的言论，还是别发了。
主题：善恶对抗、世界战争、亲情、友情、勇气。
要素：女骑士主角、冷兵器格斗、低魔世界、变身能力、无感情线。
本文可能含有：
宿命论、血统论、封建迷信、英雄史观、牛鬼蛇神、伪科学、人名过多、土著。
剧中人物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s:a2:偷吃]
那么以下是正文：
简介 阴影之战 ...
第一卷 命运呼唤
娜塔莎.希尔德，罗瑞兰帝国的藩属国帕沃瑞公国大公坎特雷萨.希尔德的独生女，幼年时双亲意外失踪，由父亲的战友巴坎.德莫斯夫公爵抚养长大。成年后她启程寻找失散的家人，却与执行另一个重要任务的朋友们一道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情景，她的命运从此也和一股奇异的未知力量紧密联系在一起。同时随着对离奇事件追查的深入，人们逐渐发现这只是某个图谋的冰山一角，真正的敌人仍藏在暗处。
娜塔莎.希尔德，罗瑞兰帝国的藩属国帕沃瑞公国大公坎特雷萨.希尔德的独生女，幼年时双亲意外失踪，由父亲的战友巴坎.德莫斯夫公爵抚养长大。成年后她启程寻找失散的家人，却与执行另一个重要任务的朋友们一道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情景，她的命运从此也和一股奇异的未知力量紧密联系在一起。同时随着对离奇事件追查的深入，人们逐渐发现这只是某个图谋的冰山一角，真正的敌人仍藏在暗处。
附录 ...
本书出现的主要家族纹章图案对照表(按出场或被提及顺序排列)：
希尔德——金龙
伊尔迪柯——绿孔雀
德莫斯夫——熊
伊格雷姆——猫头鹰与玫瑰
格朗勃维——狮子
海希里因——美人鱼与权杖
古斯塔夫——马
迪维斯——黑豹
阿德瑞亚——狼
托格勒——野猪
彼得施坦——狐狸
康斯坦丁——海豚
克雷罗斯——白羊与王冠
斯图塞克——九头蛇与三叉戟
瓦西里——公牛
希尔德——金龙
伊尔迪柯——绿孔雀
德莫斯夫——熊
伊格雷姆——猫头鹰与玫瑰
格朗勃维——狮子
海希里因——美人鱼与权杖
古斯塔夫——马
迪维斯——黑豹
阿德瑞亚——狼
托格勒——野猪
彼得施坦——狐狸
康斯坦丁——海豚
克雷罗斯——白羊与王冠
斯图塞克——九头蛇与三叉戟
瓦西里——公牛
第一章 骚乱 ...
一.
纪元历631年9月15日午，罗瑞兰首都金塔城郊外
“娜塔莎？娜塔莎？我们快到了。”动荡的马车上，一阵低沉沙哑的中年男声传入女骑士的耳朵。
她缓缓睁开眼帘，散落的几缕金发遮住了她的视线，晃动着的发丝让她的脸一股骚痒。娜塔莎伸手试图把它们撩到耳后，迷糊中却碰到了脸上的伤疤，她疼得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刚才睡着了？”女骑士揉着发疼的伤口，鼻子难受得发堵。她擦净左眼，看向前方的车厢。光滑如镜的乌木板借着午后的阳光，映照出自己的脸庞。
她塌陷的右眼部系着一块三角形的黑眼罩，后脑勺扎起略过肩的高马尾辫。她的眼睛是深绿色的，高颧骨，一条弯月状的短刀疤从左眼角延申到腮边；肤色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又是14年前的那个夏天......”娜塔莎嘀咕着，摸了摸胸前的纹章。
棱形纹章红底色的右上方画着一条盘旋的金龙，它俯下身与左下抬起头的绿孔雀互相凝望。其他两块四分之一的地方，则是黑底色和两块银色的金属臂铠。纹章最底部衬有蓝丝带。
“做梦了吗？”一张银面具看向她的脸。
“嗯，巴坎叔叔。”女骑士垂下头看着自己并拢的膝盖。
男声的主人，她身边肥壮的中年汉子沉默了半晌，伸出大手拍了拍养女的肩膀。
巴坎叔叔如他纹章上的动物一样，块头大得像头熊；他壮实得仿佛没有脖子，手腕粗过碗口，站在那就是一堵墙。尽管她在同性当中已经算是很高的身材，可站在叔叔面前仍像个孩童。他的两道眉毛浓得像小灌木，粗犷的脸左边有两道狭长可怕的瘢痕，一直从嘴角延伸到耳根和眼角。
在不太正式的公众场合，汉子总是把油亮的秃脑袋藏在一件宽大的带兜帽的黑袍里，袍子下是一件银黑狐皮外套和毛裤；一副雕纹银面具遮过大半张脸，灰白的大胡子也盖住大半。面具突出他眉弓和鼻梁的形状，只露出鼻孔和深黑的眼睛，看起来稍有些凶悍。
有一次她问起面具的含义，养父以一种神秘的口吻答道：
“这是个秘密。上面被施加了迷人魔法，能为我吸引不少美丽少女的青睐。”
想到这里，女骑士轻笑起来，面容的阴霾扫除大半：难得和叔叔碰面来看比武大赛，这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虽然离首都的城市中心越来越远，前面却逐渐喧闹了起来：观众的欢呼声、小贩的吆喝声、比赛选手的咒骂声响作一片，窗外吹来阵阵惬意的秋风；可一路上的颠簸让人稍许心烦，要是找人修修这段郊外的路就好了。
车轮扬起的灰尘一点点落回了地面上。车夫收紧缰绳，在露天搭起的马厩旁边停了下来，下车收拾起马嚼子。在此等候的侍者忙赶上去开门，低下头做出恭顺的样子：
“公爵大人，爵士小姐。”
巴坎轻触了她，率先走下车厢；娜塔莎拉紧肩部的绑带，尝试抚平夹克的褶皱。她对着车厢又看了一会，这件皮制的短上衣对她微微隆起的胸部来说很是合身，长裤下的马靴也被鞋油擦得乌黑油亮。她满意地点头，跟着他的脚步下了台阶。
侍者领着二人走向会场大门，门旁一个花白胡须的男人看见他们，慌忙举起手中的破碗。
“老爷！发发慈悲吧！我已经五天没吃饭了！”
拦坐的老人哭嚷着，他干巴的双臂和脚上沾满了尘土和泥渍，跳蚤在他杂草堆般的头发里作了窝，欢欣地舞蹈。
“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流浪汉！敢挡尊贵的公爵大人的道！”侍者嫌恶地捂起鼻子，挥手怒斥，又叉腰作势补了句：“看我叫守卫把你赶出去喂狗！”
“求求您了！给我点饭吃吧！”乞丐流泪抱着脏头发继续哀求着，沙哑的声音满是悲恸。
女骑士垂下眼帘，向自己的腰包伸手；而汉子摇了摇头，从披风下摸出两枚银币丢到乞丐的碗里，发出清脆的“当当”两声。
“够你一个星期的口粮。”他歪头示意，“到溪边把自己洗干净，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现在这样未免影响市容。”
“啊，谢谢！谢谢慷慨的老爷！祝老爷长命百岁！”老头俯下整个前半身，不住地磕头。
“还不快滚！”侍者看向乞丐，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威吓的手势。
老头忙不迭地爬走了。
二.
“蜂蜜酒，香甜解渴的蜂蜜酒！4雷格[1]一瓶，不好喝不要钱！”
“来来来，新鲜出炉的小松饼！香脆又可口！一打只要2雷格50罗分！”
走进会场，流动小贩的吆喝声逐渐清晰起来，娜塔莎走向酒商掏出了几枚铜币。
场地是一个巨大的空心椭圆柱的形状。有人说牵过500头成年公牛才能度量它的长度，而宽度则足以让三十驾皇帝最豪华的马车并排通过。
娜塔莎粗略看去，观众席围了比赛场地一圈，席间靠近中间的位置上坐满了身穿丝绸或毛皮衣服的大贵族；远一点是羊毛细呢子正服的庄园主、农场主和光鲜的千金小姐；再远些则是粗亚麻短衣的磨坊主、染坊主和富有的农民了。
观众席往下，参赛骑士的帐篷五颜六色，远看如同地上长出了丛生的毒蘑菇；各个家族的三角旗竖在帐篷边迎风招展。她估摸着，这里大概能坐下6万人。
“这是为公爵大人保留的特等席，至于爵士小姐的话，请移步中等席。”侍者领着二人走上场地中间的座位，把女骑士拦了下来。
“好吧，我就留在这里。”娜塔莎朝养父做了个手势。汉子点点头，找到竖着自己名字立牌的座位，摘下了兜帽；其他座位上的人纷纷朝他点头问好。
“巴坎.德莫斯夫大师，你差点错过了赛前预热表演。”他座位右边的同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
中年男人一头褐色短发，敏锐的小眼睛下是高耸的鹰钩鼻；皮马甲外面套着深棕色的薄夹克，身前挂着一条红勋带，上面饰有几枚金勋章。
“你也太客套了，’约尔玛.伊格雷姆元帅‘。”面对熟悉的高昂男声，汉子紧紧握住那人的手，“我的好约尔玛，你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
“哈！老家伙，你这么说可真肉麻！”小眼睛用力回握，大笑着拍了拍汉子的肩膀，自己肩上的流苏也随之抖动着。
“在物色女婿吗？”两人一起坐下后，巴坎率先提出话题。
“嗯？”
“我看卡特琳娜早到嫁人的年龄了，然而还是未婚。你们两个肯定至少有一个人的眼光特别挑剔，而且很有可能是两个。”他笑了笑，“来这有看到什么中意的人选吗？”
汉子扫视了一眼参赛者帐篷旁的家族旗帜：有伊格雷姆家族的茶色底猫头鹰衔玫瑰图案，勃朗格维的蓝底狮子图案，海希里因家族的白底黑美人鱼图案，古斯塔夫家族的红马图案——
罗瑞兰的比武大赛经常会有非本国人参加。据他所知，来自藩属国因波特的古斯塔夫家是其中之一，他们家约二十年前破产了。四年前的上一届比武大会里，他们家的年轻男人也来过碰过运气，相信他们指望着入赘有钱的家族挽回点地位。
陆军元帅也笑起来：“确实有的，有几个小伙子都很不错。不过她对这种活动不太感兴趣，还是整天醉心于摆弄房间里的那些瓶子和药水。我也搞不明白，有什么能比自己的终身大事还重要呢......说起来，你的养女好像也跟你一起来了？”
“嗯。随便带她来看看这种场面。”
“如果我没记错，你似乎没有给她安排一个如意郎君？”
“这种事我无权干涉，她的事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哈！照这么说，你支持当下流行的所谓‘恋爱自由’了？真时髦。”
说话当口，苦橙花的香水味飘进两人的鼻子，一个高挑的贵妇缓缓地坐到约尔玛右边空着的座位上。她梳着华丽的双螺旋卷发，胸前别着黑豹图案的纹章，拨弄着一把小折扇，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向两人。
“容我介绍一下，”约尔玛停下来清了清嗓子，“这位美丽的夫人，是马杜克.迪维斯之女、阿列克谢.阿德瑞亚大公的夫人、博德公国的女主人，维叶玛捷琳娜.阿德瑞亚女伯爵，特意应我邀请来观看这次比赛。”
巴坎微点头。
“这位是我的老相识，比亚尔纳松.德莫斯夫之子、提丰的保护人、道古尔的总督、银盾骑士团[2]的提丰支部领主、汉达尔.克雷罗斯皇帝陛下的首席军事顾问，第八军团指挥官，永冬郡的战略大师巴坎.德莫斯夫公爵。”陆军元帅继续道。
听到友人念起自己那一长串头衔，永冬郡人不禁担心他会不会咬到自己的舌头。汉子盯着女伯爵身上的黑色礼服，它是露出肩膀和背部的抹胸样式，把身形勾勒出美好的曲线；抹胸和长丝绸手套上饰有蕾丝褶边，光洁的料子穿在主人身上诚然抓人眼球。
“很荣幸认识阁下，维叶玛捷琳娜.阿德瑞亚大公夫人。”
“幸会，久仰大师的大名，巴坎.德莫斯夫公爵。”维叶玛捷琳娜站起来致以回礼，“领主阁下以前的事迹，我在公国有所耳闻。不过真让人好奇，阁下为何戴着这张.....如此特别的面具。”
妇人纤长的睫毛颤动着，金色的眸子里跳动着杏仁状的眼瞳，抛出的灼热魅力穿透他的面具和躯壳，直击灵魂。从她的口唇间，话语如同奶和蜜勾勒出坚韧的线，向四周延伸。
就像一张看不见的的蛛网，等待着粗心的猎物上门。
“他们结婚五年，阿德利亚大公两个月前过世，她这就做了寡妇。”巴坎沉默着，回想起对此人的认识。
“我脸部有旧伤，暴露出来不甚雅观，恐怕会吓到一些年轻的小姐；面具权作遮丑用，让夫人笑话了。”他很快回应道，理了理小指上的铁戒指。
“那真是抱歉。”对方提起裙摆微屈膝盖，“刚才失言了，请容许我在此向阁下表达由衷的歉意。”
“哪里，以后还请夫人多多关照。”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太礼貌地注视着她的样子，汉子别过头，克制住不去看她。
“要热牛奶吗？”约尔玛往自己的瓷杯里撒了一小勺赤红色的糖粉，招呼他们坐下。细细研磨的糖粉是南方的阿弗恩[3]种植园运来的，那里的阳光和雨水十分充足，所以蔗汁煮出的糖成色也好。
巴坎嗅到了甜腻味，他看向桌上的点心——有樱桃酱奶布丁、红莓末点缀的千层酥和蜂蜜泡芙等七种甜品。
左手边红头发的威尔弗雷德.托格勒侯爵享用着点心，从鼓鼓囊囊的面颊里发出满足的嘎吱声。饼干碎和糖粉撒满了他的桌子，他举起细瓷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在别人看来，他的吃相一定和他的家族纹章，也就是野猪一样糟糕。他旁边的老对头——“老狐狸”埃里希.彼得施坦侯爵把茶杯举到嘴边时，也扬起一边嘴角用眼角瞪他，露出些许鄙夷的神情。
“我不喜欢牛奶，来点白兰地什么的吧。”汉子摇头摘下面具，摇起了呼唤仆役的摇铃。
“哈哈，大师真有意思。”维叶玛捷琳娜以扇子捂着嘴笑道，“既然如此，也给我换成白兰地吧。”
“夫人，白兰地是烈酒......”
“没关系，我能喝酒。”她依然兴致盎然。
虽说如此，巴坎看到仆人给她端上来的是兑入果汁的酒水。仆人俯下身对女伯爵耳语了一句什么，他也听不清楚，只见她作惋惜状挥了挥手让仆人退下。
“给阁下赔罪了。”维叶玛捷琳娜举起珐琅酒杯向他敬酒。
注释：
1.雷格：罗瑞兰现行货币制度下的货币单位之一。罗瑞兰货币由金、银、铜、铁四种不同的金属铸币组成，兑换比为：21600罗分铁币=360雷格铜币=12比佛尔银币=1塔霍金币；根据铸币所包含的金属重量，铁币分为1，5，10，20，50五种面额；铜币分为1，3，5，10四种面额；银币分为1，2，4三种面额；金币分为1，10两种面额；目前流通于罗瑞兰全境、特米纽斯、摩恩、拜克玛、阿弗恩等国家和地区。1罗分的购买力大致等同于现实世界的1角钱。
2.银盾骑士团：来自异界生物的入侵攻势逐渐加剧后，由圣主教廷牵头，诸国共同建立起了一个名为银盾骑士团的军事组织联盟。银盾骑士团曾听命于圣主教廷，但在各国撕破盟约后分裂成各个支部，纪元历473年教会分裂后仅对各国皇帝本人负责。
3.阿弗恩：罗瑞兰南部边境的独立城市，文明世界最富庶、最开放的地区之一。拥有着众多热闹的集市和广袤的种植园和牧场，其港口平安港是联系罗瑞兰和海洋彼岸的盟国特米纽斯的重要港口。
三.
娜塔莎拎着一瓶酒挪到中等席，耳中就被灌进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噢天哪！为什么我非得跟你这只精力旺盛而无处发泄，只能到处蹭别人田里的胡萝卜的兔子[1]坐在一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注意你的言辞，我亲爱的拉瓦锡.托格勒勋爵。我从来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李斯特.彼得施坦勋爵先生，您说出这句话可真有胆量！”红头发的贵族吹起胡子指着邻座的鼻子，“要知道，我的仆人跟我说，他发誓他亲眼看见你送花给我心爱的帕狄里奥娜.崔西斯！噢，更难以接受的是，你还低下头吻她的手！”
“这只是普通的外交礼仪，犯不着大动肝火。”黄皱皮肤的对方不正眼看他，抬起嘴唇辩解道。
“犯不着？我看你分明是想给我戴绿帽！就因为你上次生日宴会我没来，你才想夺走我的挚爱羞辱我！啊，你这恶毒的干瘪老南瓜！”他鼓起眼珠，似乎想脱下手套扔在地上，“你得离她远点，滚得远远地，不然我会好好修理你一顿！”
“我随时奉陪，先生。不过我劝您行动前好好考虑一下。”南瓜用大拇指抖了抖腰间的佩剑，神情平静地侧视红胡子。
“哦，别以为你进过军队就了不起，要知道，我也不是孬种......”红胡子这么说着，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心虚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
“两个争风吃醋的男人吗，这种人还真是到处都是。”娜塔莎想，“希望不会引起流血冲突，把我卷进去。”她把注意力探向台下的预热节目。
十几个身着滑稽的彩色羽毛外套的骑手，嘴里含着木哨骑马徐徐登场。他们拿着大枕头驱马赶到会场中心，吹着嘎嘎响的哨子，在马上拿着枕头扭打起来；几个骑手动作夸张地摔下地，枕头里的和背后插着的羽毛漏得漫天飞，马儿也被惹得喷嚏连连，在会场盲目地转圈。
观众们都捧腹大笑起来，即便是平时矜持的小姐们，看到此景大多也笑得前仰后合。
“尊敬的大人们，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罗瑞兰独角兽杯比武大会的会场！”等“枕头骑士”们退场后，台下响起主持洪亮的声音，观众席渐渐安静了下来。
出席投枪比赛的参赛骑士首先列出细长的队伍，他们举着颜色鲜艳的旗帜，身上打磨得锃亮的盔甲折射着午后的阳光。
行列中的一人吸引了娜塔莎的注意，那是个拿着狮子纹章盾牌的健硕骑士：他头盔后以三支孔雀羽毛修饰，脖子上的蓝色围巾绣着金色的河流纹饰，宽阔的胸膛就像高耸的索加山峦[2]。
塔尔文.格朗格维爵士是她六年前入伍时认识的同龄人，也是忠诚可靠的异性朋友。他方正的脸庞上是宽额和两道剑眉，留着精心修整的络腮胡；梳成三七分的栗色头发富有光泽，最长的地方垂到眉边，眼睛像湖水一样纯净明亮。
在比武大会的诸多项目里，最危险、可看性最高的要数枪术对决：两名骑士架着钝木骑枪，骑着同样全副武装的骏马，在划分开的两条跑道上相向而驰；直至在中间相遇时，互相刺击数个回合，先落马者就算输了。而胜利者将获得一顶代表着至高荣誉的桂冠，和一大笔奖金——通常还有不少富家小姐和贵族的关注。
虽然偶尔会有分不出胜负的情况发生，需要进行下马比剑乃至空手摔跤的环节，但一般真正值得看的，也只有枪术对决。
娜塔莎无聊地咂咂嘴，拿出刚才买的蜂蜜酒，她摸出刀子撬开软木塞，举起酒瓶畅饮起来。
注释：
1.兔子：在罗瑞兰人的文化里，兔子是纵欲的象征，用来形容人时含贬义。
2.索加山峦：罗瑞兰东部边境的山脉，以此为天然屏障与摩恩和图汗接壤；南部修建有一座名为“尼古拉壁垒”的防御工事，用于抵御图汗的游牧民族的骚扰。
四.
“咕噜，咕噜。”
爽口的饮料刚咽下肚，一个黑罩衫男人就坐到了她旁边。娜塔莎注意到来者胸前有显眼的两枚金质徽记，一枚是天平两端称着同样的麦穗，另一枚是一条姿态欢快的海豚。
“康斯坦丁大人。”女骑士欠身道，“很荣幸见到你。”
“娜塔莎.希尔德爵士。”他郑重地念出她的荣誉头衔致以应答，声音夹杂着短促连续的弹舌，听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
道格.康斯坦丁勋爵原本只是个富商，他的爵位是皇帝授予的，而非沿袭父辈的。他拥有的土地也是买来的，但他掌控着商会经济的相当一部分。
他同时是个颇受尊敬的人，尤其是对教会来说。她上次见到她，是在安德烈修道院里——那时他正为救济穷人捐款。
“你喜欢骑马吗？”勋爵笑着打量起女骑士的装扮，露出棕黄的牙齿，“这对女士来说并不多见。”
“是的，大人。”娜塔莎扳直了腰，试图再坐直一点。
“放松点，女士。”康斯坦丁随意地把手搭在座位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放在裹着丝绒裤管的大腿上弹了弹，“我的女儿就很喜欢这种优雅的动物。她觉得骑在它们的脊背上享受着迎面吹来的风，周围的树木往后飞快退去的感觉很惬意。”他欢快地打了个响指，“在她七岁时我就开始训练她了。每次带着猎犬出去打猎时，她总是缠着我，央求我带她出去。”
“您的女儿真活泼，她一定很健康。”娜塔莎笑道。
“你说得没错，她很少生病。”黑发勋爵接过仆人递来的酒杯酌了一口，“枪术竞赛你看好谁?”
“塔尔文.格朗勃维爵士，他是我朋友。”她应道，“很多方面来说，都是很不错的人。”
过了一段时间。
“塔尔文！塔尔文！”“基里安！基里安！”
枪术对决进入了总决赛，两名选手将通过最后的角逐产生冠军。观众的情绪也被挑逗到了最高潮，座位上呐喊助威的人声一浪接一浪。
那个蓝围巾的骑士确实进入了决赛，而他的对手则披着紫红色的披风。两名骑手跨上马，举起长枪蓄势待发。他们左半身披着牛皮水袋一样厚的盔甲片，胯下的坐骑也精神抖擞，鬃毛随风飞舞。
“看看这个头上插着三根绿毛的家伙，多么魁梧雄壮！我肯定他会拿到今年的冠军的！”红胡子赞道。
“你的眼光真不怎么样。他只是个毛头小子，我认为夺冠的会是另一个人。”南瓜针锋相对。
“啊，就连这种事你也要和我作对，李斯特.彼得施坦勋爵。可要知道枪术对决比的就是体魄和勇气。我赌10塔霍赢家是他，你敢吗？”
“我从不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下注。”
“哈！那就是不敢了！”拉瓦锡.托格勒拍打自己的胸脯，得意地笑起来。
“喜欢在精神上取得胜利来自我安慰的家伙，和他老爸一个德性。”李斯特.彼得施坦腹诽道。
“喔，塔尔文对上了他的姐夫。”娜塔莎手中的酒瓶空了，饮料馥郁的甜味停留在她舌尖打转，“这可有点尴尬。”
“可我希望基里安.海希里因伯爵能赢，我在他身上押了一笔小钱。”康斯坦丁朝特等席张望了一会，“不过那边的大人们似乎更关注另一个人。”
席上鹰钩鼻贵族的目光，也在蓝眼睛的爵士身上一刻也不移开，间隙中端起细瓷茶杯喝了一口温牛奶。
“就是那个年轻人？”巴坎顺着好友的注视看去。
“塔尔文.勃朗格维爵士，勃朗格维家的末子，很不错的人选。”约尔玛拿起手帕擦试嘴角。
汉子看向左手边，“老狐狸”左边席位的罗什维克.勃朗格维老侯爵眯起眼睛，他捋着胡子，举杯饮下两口甜奶；侯爵夫人紧紧抓着一块手帕，两人也将注意力全放在他们的小儿子身上。
随着裁判手上旗帜的挥舞，不止是助威声，连会场的风仿佛都安静下来。观众们都屏住了呼吸。两名骑手猛踢胯下的坐骑，马儿像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骑手们牢牢地架着长枪，双眼紧盯着前方。
五.
“咚！”
两人接触的瞬间，围巾骑手的实木枪头先一步撞到了对方，他的骑枪断裂开，在地上散成了花；披风骑士像醉汉一样摆动着双臂，摇摇欲坠；他在马背上晃了一会，尔后沉重地摔在地上。
“喔！”观众们一片惊叹声，“塔尔文！塔尔文！”随后是浪潮般爆发般的喝彩。
年轻人受到撞击的反冲，险些也摔了下来。他往前拱腰调整着姿势，牵引着笼头让坐骑放慢脚步。胜利者翻身下马，仆人上前帮他卸下笨重的竞赛护具。骑士感到左肩一阵放松，他转了转脖子，走向被另一个仆人扶起来的落败者。
“承让了！伯爵大人。”他友善地伸出手。
对方刚刚站起来，他脱下头盔甩着脑袋，试图赶走眩晕。
“不用谦虚，你确实比我更强。”对方握住伸来的手朝他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今年枪术比赛的总冠军是，莱因特的雄狮，塔尔文.勃朗格维爵士！”
掌声就像滔天的海浪一样涌过来，把冠军包围在自豪中，经久不绝。
莱因特人大张双手在半空晃荡着，尽情享受着掌声。他陶醉在夺冠的喜悦中，接过桂冠扫视起会场，走向了特等席；坐在那里的父亲罗什维克.格朗勃维本应为他高兴的，可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奇怪。约尔玛.伊格雷姆公爵也泛起眉间纹，他用手帕捂住了嘴。
塔尔文在异样中踱步了一会，最后停在了维叶玛捷琳娜身前，贵妇满足地扬起嘴角。
——考虑到博德大公已经过世，大公夫人已是个寡妇，而且年龄比他大不了几岁，他的做法并无不妥。
莱因特人缓缓低下头，郑重地捧着桂冠——仿佛35年前教皇巴泽尔.维海兹要给汉达尔.克雷罗斯三世加冕那样，即将戴在博德人头上。
就在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骑士的双手时，旁边的陆军元帅突然倒在台上。他打碎了邻桌的酒瓶，掐起自己的咽喉猛烈地抽搐，捂着肚子吐出未消化的食物，溢出的屎尿弄脏了他的下半身；白色的浑浊液体在地板上聚成一小滩，和棕黄色的污秽流在一起。
只过了一分钟，旁边的老威尔弗雷德也瘫倒在椅子上。他失控地痉挛着，不住地呕吐和腹泻，裤子都湿了一片；便溺物混合着呕吐物的恶臭，毫不留情地冲进了邻近所有人的鼻腔。
“老天！”“有人倒下了！”
比武场一下子乱作一团，乌泱泱的人群哄乱起来，化作无序的潮水。银盘子和玻璃酒杯被打碎的清脆声，和大声尖叫的声音混在一起，女士们被吓晕了过去。
混乱中，特等席的另外三个人相继倒下。坐在旁边的巴坎最先反应过来，他起身颤抖着扶起野猪侯爵，抬起他的脸。
上吐下泻者面色苍白，皮肤和嘴唇变成难看的紫色，口、眼、鼻不断迸发着鲜血。
“砒霜中毒？”巴坎瞪大了他的黑眼睛。
纪元历631年9月15日午，罗瑞兰首都金塔城郊外
“娜塔莎？娜塔莎？我们快到了。”动荡的马车上，一阵低沉沙哑的中年男声传入女骑士的耳朵。
她缓缓睁开眼帘，散落的几缕金发遮住了她的视线，晃动着的发丝让她的脸一股骚痒。娜塔莎伸手试图把它们撩到耳后，迷糊中却碰到了脸上的伤疤，她疼得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刚才睡着了？”女骑士揉着发疼的伤口，鼻子难受得发堵。她擦净左眼，看向前方的车厢。光滑如镜的乌木板借着午后的阳光，映照出自己的脸庞。
她塌陷的右眼部系着一块三角形的黑眼罩，后脑勺扎起略过肩的高马尾辫。她的眼睛是深绿色的，高颧骨，一条弯月状的短刀疤从左眼角延申到腮边；肤色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又是14年前的那个夏天......”娜塔莎嘀咕着，摸了摸胸前的纹章。
棱形纹章红底色的右上方画着一条盘旋的金龙，它俯下身与左下抬起头的绿孔雀互相凝望。其他两块四分之一的地方，则是黑底色和两块银色的金属臂铠。纹章最底部衬有蓝丝带。
“做梦了吗？”一张银面具看向她的脸。
“嗯，巴坎叔叔。”女骑士垂下头看着自己并拢的膝盖。
男声的主人，她身边肥壮的中年汉子沉默了半晌，伸出大手拍了拍养女的肩膀。
巴坎叔叔如他纹章上的动物一样，块头大得像头熊；他壮实得仿佛没有脖子，手腕粗过碗口，站在那就是一堵墙。尽管她在同性当中已经算是很高的身材，可站在叔叔面前仍像个孩童。他的两道眉毛浓得像小灌木，粗犷的脸左边有两道狭长可怕的瘢痕，一直从嘴角延伸到耳根和眼角。
在不太正式的公众场合，汉子总是把油亮的秃脑袋藏在一件宽大的带兜帽的黑袍里，袍子下是一件银黑狐皮外套和毛裤；一副雕纹银面具遮过大半张脸，灰白的大胡子也盖住大半。面具突出他眉弓和鼻梁的形状，只露出鼻孔和深黑的眼睛，看起来稍有些凶悍。
有一次她问起面具的含义，养父以一种神秘的口吻答道：
“这是个秘密。上面被施加了迷人魔法，能为我吸引不少美丽少女的青睐。”
想到这里，女骑士轻笑起来，面容的阴霾扫除大半：难得和叔叔碰面来看比武大赛，这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虽然离首都的城市中心越来越远，前面却逐渐喧闹了起来：观众的欢呼声、小贩的吆喝声、比赛选手的咒骂声响作一片，窗外吹来阵阵惬意的秋风；可一路上的颠簸让人稍许心烦，要是找人修修这段郊外的路就好了。
车轮扬起的灰尘一点点落回了地面上。车夫收紧缰绳，在露天搭起的马厩旁边停了下来，下车收拾起马嚼子。在此等候的侍者忙赶上去开门，低下头做出恭顺的样子：
“公爵大人，爵士小姐。”
巴坎轻触了她，率先走下车厢；娜塔莎拉紧肩部的绑带，尝试抚平夹克的褶皱。她对着车厢又看了一会，这件皮制的短上衣对她微微隆起的胸部来说很是合身，长裤下的马靴也被鞋油擦得乌黑油亮。她满意地点头，跟着他的脚步下了台阶。
侍者领着二人走向会场大门，门旁一个花白胡须的男人看见他们，慌忙举起手中的破碗。
“老爷！发发慈悲吧！我已经五天没吃饭了！”
拦坐的老人哭嚷着，他干巴的双臂和脚上沾满了尘土和泥渍，跳蚤在他杂草堆般的头发里作了窝，欢欣地舞蹈。
“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流浪汉！敢挡尊贵的公爵大人的道！”侍者嫌恶地捂起鼻子，挥手怒斥，又叉腰作势补了句：“看我叫守卫把你赶出去喂狗！”
“求求您了！给我点饭吃吧！”乞丐流泪抱着脏头发继续哀求着，沙哑的声音满是悲恸。
女骑士垂下眼帘，向自己的腰包伸手；而汉子摇了摇头，从披风下摸出两枚银币丢到乞丐的碗里，发出清脆的“当当”两声。
“够你一个星期的口粮。”他歪头示意，“到溪边把自己洗干净，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现在这样未免影响市容。”
“啊，谢谢！谢谢慷慨的老爷！祝老爷长命百岁！”老头俯下整个前半身，不住地磕头。
“还不快滚！”侍者看向乞丐，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威吓的手势。
老头忙不迭地爬走了。
二.
“蜂蜜酒，香甜解渴的蜂蜜酒！4雷格[1]一瓶，不好喝不要钱！”
“来来来，新鲜出炉的小松饼！香脆又可口！一打只要2雷格50罗分！”
走进会场，流动小贩的吆喝声逐渐清晰起来，娜塔莎走向酒商掏出了几枚铜币。
场地是一个巨大的空心椭圆柱的形状。有人说牵过500头成年公牛才能度量它的长度，而宽度则足以让三十驾皇帝最豪华的马车并排通过。
娜塔莎粗略看去，观众席围了比赛场地一圈，席间靠近中间的位置上坐满了身穿丝绸或毛皮衣服的大贵族；远一点是羊毛细呢子正服的庄园主、农场主和光鲜的千金小姐；再远些则是粗亚麻短衣的磨坊主、染坊主和富有的农民了。
观众席往下，参赛骑士的帐篷五颜六色，远看如同地上长出了丛生的毒蘑菇；各个家族的三角旗竖在帐篷边迎风招展。她估摸着，这里大概能坐下6万人。
“这是为公爵大人保留的特等席，至于爵士小姐的话，请移步中等席。”侍者领着二人走上场地中间的座位，把女骑士拦了下来。
“好吧，我就留在这里。”娜塔莎朝养父做了个手势。汉子点点头，找到竖着自己名字立牌的座位，摘下了兜帽；其他座位上的人纷纷朝他点头问好。
“巴坎.德莫斯夫大师，你差点错过了赛前预热表演。”他座位右边的同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
中年男人一头褐色短发，敏锐的小眼睛下是高耸的鹰钩鼻；皮马甲外面套着深棕色的薄夹克，身前挂着一条红勋带，上面饰有几枚金勋章。
“你也太客套了，’约尔玛.伊格雷姆元帅‘。”面对熟悉的高昂男声，汉子紧紧握住那人的手，“我的好约尔玛，你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
“哈！老家伙，你这么说可真肉麻！”小眼睛用力回握，大笑着拍了拍汉子的肩膀，自己肩上的流苏也随之抖动着。
“在物色女婿吗？”两人一起坐下后，巴坎率先提出话题。
“嗯？”
“我看卡特琳娜早到嫁人的年龄了，然而还是未婚。你们两个肯定至少有一个人的眼光特别挑剔，而且很有可能是两个。”他笑了笑，“来这有看到什么中意的人选吗？”
汉子扫视了一眼参赛者帐篷旁的家族旗帜：有伊格雷姆家族的茶色底猫头鹰衔玫瑰图案，勃朗格维的蓝底狮子图案，海希里因家族的白底黑美人鱼图案，古斯塔夫家族的红马图案——
罗瑞兰的比武大赛经常会有非本国人参加。据他所知，来自藩属国因波特的古斯塔夫家是其中之一，他们家约二十年前破产了。四年前的上一届比武大会里，他们家的年轻男人也来过碰过运气，相信他们指望着入赘有钱的家族挽回点地位。
陆军元帅也笑起来：“确实有的，有几个小伙子都很不错。不过她对这种活动不太感兴趣，还是整天醉心于摆弄房间里的那些瓶子和药水。我也搞不明白，有什么能比自己的终身大事还重要呢......说起来，你的养女好像也跟你一起来了？”
“嗯。随便带她来看看这种场面。”
“如果我没记错，你似乎没有给她安排一个如意郎君？”
“这种事我无权干涉，她的事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哈！照这么说，你支持当下流行的所谓‘恋爱自由’了？真时髦。”
说话当口，苦橙花的香水味飘进两人的鼻子，一个高挑的贵妇缓缓地坐到约尔玛右边空着的座位上。她梳着华丽的双螺旋卷发，胸前别着黑豹图案的纹章，拨弄着一把小折扇，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向两人。
“容我介绍一下，”约尔玛停下来清了清嗓子，“这位美丽的夫人，是马杜克.迪维斯之女、阿列克谢.阿德瑞亚大公的夫人、博德公国的女主人，维叶玛捷琳娜.阿德瑞亚女伯爵，特意应我邀请来观看这次比赛。”
巴坎微点头。
“这位是我的老相识，比亚尔纳松.德莫斯夫之子、提丰的保护人、道古尔的总督、银盾骑士团[2]的提丰支部领主、汉达尔.克雷罗斯皇帝陛下的首席军事顾问，第八军团指挥官，永冬郡的战略大师巴坎.德莫斯夫公爵。”陆军元帅继续道。
听到友人念起自己那一长串头衔，永冬郡人不禁担心他会不会咬到自己的舌头。汉子盯着女伯爵身上的黑色礼服，它是露出肩膀和背部的抹胸样式，把身形勾勒出美好的曲线；抹胸和长丝绸手套上饰有蕾丝褶边，光洁的料子穿在主人身上诚然抓人眼球。
“很荣幸认识阁下，维叶玛捷琳娜.阿德瑞亚大公夫人。”
“幸会，久仰大师的大名，巴坎.德莫斯夫公爵。”维叶玛捷琳娜站起来致以回礼，“领主阁下以前的事迹，我在公国有所耳闻。不过真让人好奇，阁下为何戴着这张.....如此特别的面具。”
妇人纤长的睫毛颤动着，金色的眸子里跳动着杏仁状的眼瞳，抛出的灼热魅力穿透他的面具和躯壳，直击灵魂。从她的口唇间，话语如同奶和蜜勾勒出坚韧的线，向四周延伸。
就像一张看不见的的蛛网，等待着粗心的猎物上门。
“他们结婚五年，阿德利亚大公两个月前过世，她这就做了寡妇。”巴坎沉默着，回想起对此人的认识。
“我脸部有旧伤，暴露出来不甚雅观，恐怕会吓到一些年轻的小姐；面具权作遮丑用，让夫人笑话了。”他很快回应道，理了理小指上的铁戒指。
“那真是抱歉。”对方提起裙摆微屈膝盖，“刚才失言了，请容许我在此向阁下表达由衷的歉意。”
“哪里，以后还请夫人多多关照。”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太礼貌地注视着她的样子，汉子别过头，克制住不去看她。
“要热牛奶吗？”约尔玛往自己的瓷杯里撒了一小勺赤红色的糖粉，招呼他们坐下。细细研磨的糖粉是南方的阿弗恩[3]种植园运来的，那里的阳光和雨水十分充足，所以蔗汁煮出的糖成色也好。
巴坎嗅到了甜腻味，他看向桌上的点心——有樱桃酱奶布丁、红莓末点缀的千层酥和蜂蜜泡芙等七种甜品。
左手边红头发的威尔弗雷德.托格勒侯爵享用着点心，从鼓鼓囊囊的面颊里发出满足的嘎吱声。饼干碎和糖粉撒满了他的桌子，他举起细瓷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在别人看来，他的吃相一定和他的家族纹章，也就是野猪一样糟糕。他旁边的老对头——“老狐狸”埃里希.彼得施坦侯爵把茶杯举到嘴边时，也扬起一边嘴角用眼角瞪他，露出些许鄙夷的神情。
“我不喜欢牛奶，来点白兰地什么的吧。”汉子摇头摘下面具，摇起了呼唤仆役的摇铃。
“哈哈，大师真有意思。”维叶玛捷琳娜以扇子捂着嘴笑道，“既然如此，也给我换成白兰地吧。”
“夫人，白兰地是烈酒......”
“没关系，我能喝酒。”她依然兴致盎然。
虽说如此，巴坎看到仆人给她端上来的是兑入果汁的酒水。仆人俯下身对女伯爵耳语了一句什么，他也听不清楚，只见她作惋惜状挥了挥手让仆人退下。
“给阁下赔罪了。”维叶玛捷琳娜举起珐琅酒杯向他敬酒。
注释：
1.雷格：罗瑞兰现行货币制度下的货币单位之一。罗瑞兰货币由金、银、铜、铁四种不同的金属铸币组成，兑换比为：21600罗分铁币=360雷格铜币=12比佛尔银币=1塔霍金币；根据铸币所包含的金属重量，铁币分为1，5，10，20，50五种面额；铜币分为1，3，5，10四种面额；银币分为1，2，4三种面额；金币分为1，10两种面额；目前流通于罗瑞兰全境、特米纽斯、摩恩、拜克玛、阿弗恩等国家和地区。1罗分的购买力大致等同于现实世界的1角钱。
2.银盾骑士团：来自异界生物的入侵攻势逐渐加剧后，由圣主教廷牵头，诸国共同建立起了一个名为银盾骑士团的军事组织联盟。银盾骑士团曾听命于圣主教廷，但在各国撕破盟约后分裂成各个支部，纪元历473年教会分裂后仅对各国皇帝本人负责。
3.阿弗恩：罗瑞兰南部边境的独立城市，文明世界最富庶、最开放的地区之一。拥有着众多热闹的集市和广袤的种植园和牧场，其港口平安港是联系罗瑞兰和海洋彼岸的盟国特米纽斯的重要港口。
三.
娜塔莎拎着一瓶酒挪到中等席，耳中就被灌进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噢天哪！为什么我非得跟你这只精力旺盛而无处发泄，只能到处蹭别人田里的胡萝卜的兔子[1]坐在一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注意你的言辞，我亲爱的拉瓦锡.托格勒勋爵。我从来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李斯特.彼得施坦勋爵先生，您说出这句话可真有胆量！”红头发的贵族吹起胡子指着邻座的鼻子，“要知道，我的仆人跟我说，他发誓他亲眼看见你送花给我心爱的帕狄里奥娜.崔西斯！噢，更难以接受的是，你还低下头吻她的手！”
“这只是普通的外交礼仪，犯不着大动肝火。”黄皱皮肤的对方不正眼看他，抬起嘴唇辩解道。
“犯不着？我看你分明是想给我戴绿帽！就因为你上次生日宴会我没来，你才想夺走我的挚爱羞辱我！啊，你这恶毒的干瘪老南瓜！”他鼓起眼珠，似乎想脱下手套扔在地上，“你得离她远点，滚得远远地，不然我会好好修理你一顿！”
“我随时奉陪，先生。不过我劝您行动前好好考虑一下。”南瓜用大拇指抖了抖腰间的佩剑，神情平静地侧视红胡子。
“哦，别以为你进过军队就了不起，要知道，我也不是孬种......”红胡子这么说着，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心虚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
“两个争风吃醋的男人吗，这种人还真是到处都是。”娜塔莎想，“希望不会引起流血冲突，把我卷进去。”她把注意力探向台下的预热节目。
十几个身着滑稽的彩色羽毛外套的骑手，嘴里含着木哨骑马徐徐登场。他们拿着大枕头驱马赶到会场中心，吹着嘎嘎响的哨子，在马上拿着枕头扭打起来；几个骑手动作夸张地摔下地，枕头里的和背后插着的羽毛漏得漫天飞，马儿也被惹得喷嚏连连，在会场盲目地转圈。
观众们都捧腹大笑起来，即便是平时矜持的小姐们，看到此景大多也笑得前仰后合。
“尊敬的大人们，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罗瑞兰独角兽杯比武大会的会场！”等“枕头骑士”们退场后，台下响起主持洪亮的声音，观众席渐渐安静了下来。
出席投枪比赛的参赛骑士首先列出细长的队伍，他们举着颜色鲜艳的旗帜，身上打磨得锃亮的盔甲折射着午后的阳光。
行列中的一人吸引了娜塔莎的注意，那是个拿着狮子纹章盾牌的健硕骑士：他头盔后以三支孔雀羽毛修饰，脖子上的蓝色围巾绣着金色的河流纹饰，宽阔的胸膛就像高耸的索加山峦[2]。
塔尔文.格朗格维爵士是她六年前入伍时认识的同龄人，也是忠诚可靠的异性朋友。他方正的脸庞上是宽额和两道剑眉，留着精心修整的络腮胡；梳成三七分的栗色头发富有光泽，最长的地方垂到眉边，眼睛像湖水一样纯净明亮。
在比武大会的诸多项目里，最危险、可看性最高的要数枪术对决：两名骑士架着钝木骑枪，骑着同样全副武装的骏马，在划分开的两条跑道上相向而驰；直至在中间相遇时，互相刺击数个回合，先落马者就算输了。而胜利者将获得一顶代表着至高荣誉的桂冠，和一大笔奖金——通常还有不少富家小姐和贵族的关注。
虽然偶尔会有分不出胜负的情况发生，需要进行下马比剑乃至空手摔跤的环节，但一般真正值得看的，也只有枪术对决。
娜塔莎无聊地咂咂嘴，拿出刚才买的蜂蜜酒，她摸出刀子撬开软木塞，举起酒瓶畅饮起来。
注释：
1.兔子：在罗瑞兰人的文化里，兔子是纵欲的象征，用来形容人时含贬义。
2.索加山峦：罗瑞兰东部边境的山脉，以此为天然屏障与摩恩和图汗接壤；南部修建有一座名为“尼古拉壁垒”的防御工事，用于抵御图汗的游牧民族的骚扰。
四.
“咕噜，咕噜。”
爽口的饮料刚咽下肚，一个黑罩衫男人就坐到了她旁边。娜塔莎注意到来者胸前有显眼的两枚金质徽记，一枚是天平两端称着同样的麦穗，另一枚是一条姿态欢快的海豚。
“康斯坦丁大人。”女骑士欠身道，“很荣幸见到你。”
“娜塔莎.希尔德爵士。”他郑重地念出她的荣誉头衔致以应答，声音夹杂着短促连续的弹舌，听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
道格.康斯坦丁勋爵原本只是个富商，他的爵位是皇帝授予的，而非沿袭父辈的。他拥有的土地也是买来的，但他掌控着商会经济的相当一部分。
他同时是个颇受尊敬的人，尤其是对教会来说。她上次见到她，是在安德烈修道院里——那时他正为救济穷人捐款。
“你喜欢骑马吗？”勋爵笑着打量起女骑士的装扮，露出棕黄的牙齿，“这对女士来说并不多见。”
“是的，大人。”娜塔莎扳直了腰，试图再坐直一点。
“放松点，女士。”康斯坦丁随意地把手搭在座位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放在裹着丝绒裤管的大腿上弹了弹，“我的女儿就很喜欢这种优雅的动物。她觉得骑在它们的脊背上享受着迎面吹来的风，周围的树木往后飞快退去的感觉很惬意。”他欢快地打了个响指，“在她七岁时我就开始训练她了。每次带着猎犬出去打猎时，她总是缠着我，央求我带她出去。”
“您的女儿真活泼，她一定很健康。”娜塔莎笑道。
“你说得没错，她很少生病。”黑发勋爵接过仆人递来的酒杯酌了一口，“枪术竞赛你看好谁?”
“塔尔文.格朗勃维爵士，他是我朋友。”她应道，“很多方面来说，都是很不错的人。”
过了一段时间。
“塔尔文！塔尔文！”“基里安！基里安！”
枪术对决进入了总决赛，两名选手将通过最后的角逐产生冠军。观众的情绪也被挑逗到了最高潮，座位上呐喊助威的人声一浪接一浪。
那个蓝围巾的骑士确实进入了决赛，而他的对手则披着紫红色的披风。两名骑手跨上马，举起长枪蓄势待发。他们左半身披着牛皮水袋一样厚的盔甲片，胯下的坐骑也精神抖擞，鬃毛随风飞舞。
“看看这个头上插着三根绿毛的家伙，多么魁梧雄壮！我肯定他会拿到今年的冠军的！”红胡子赞道。
“你的眼光真不怎么样。他只是个毛头小子，我认为夺冠的会是另一个人。”南瓜针锋相对。
“啊，就连这种事你也要和我作对，李斯特.彼得施坦勋爵。可要知道枪术对决比的就是体魄和勇气。我赌10塔霍赢家是他，你敢吗？”
“我从不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下注。”
“哈！那就是不敢了！”拉瓦锡.托格勒拍打自己的胸脯，得意地笑起来。
“喜欢在精神上取得胜利来自我安慰的家伙，和他老爸一个德性。”李斯特.彼得施坦腹诽道。
“喔，塔尔文对上了他的姐夫。”娜塔莎手中的酒瓶空了，饮料馥郁的甜味停留在她舌尖打转，“这可有点尴尬。”
“可我希望基里安.海希里因伯爵能赢，我在他身上押了一笔小钱。”康斯坦丁朝特等席张望了一会，“不过那边的大人们似乎更关注另一个人。”
席上鹰钩鼻贵族的目光，也在蓝眼睛的爵士身上一刻也不移开，间隙中端起细瓷茶杯喝了一口温牛奶。
“就是那个年轻人？”巴坎顺着好友的注视看去。
“塔尔文.勃朗格维爵士，勃朗格维家的末子，很不错的人选。”约尔玛拿起手帕擦试嘴角。
汉子看向左手边，“老狐狸”左边席位的罗什维克.勃朗格维老侯爵眯起眼睛，他捋着胡子，举杯饮下两口甜奶；侯爵夫人紧紧抓着一块手帕，两人也将注意力全放在他们的小儿子身上。
随着裁判手上旗帜的挥舞，不止是助威声，连会场的风仿佛都安静下来。观众们都屏住了呼吸。两名骑手猛踢胯下的坐骑，马儿像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骑手们牢牢地架着长枪，双眼紧盯着前方。
五.
“咚！”
两人接触的瞬间，围巾骑手的实木枪头先一步撞到了对方，他的骑枪断裂开，在地上散成了花；披风骑士像醉汉一样摆动着双臂，摇摇欲坠；他在马背上晃了一会，尔后沉重地摔在地上。
“喔！”观众们一片惊叹声，“塔尔文！塔尔文！”随后是浪潮般爆发般的喝彩。
年轻人受到撞击的反冲，险些也摔了下来。他往前拱腰调整着姿势，牵引着笼头让坐骑放慢脚步。胜利者翻身下马，仆人上前帮他卸下笨重的竞赛护具。骑士感到左肩一阵放松，他转了转脖子，走向被另一个仆人扶起来的落败者。
“承让了！伯爵大人。”他友善地伸出手。
对方刚刚站起来，他脱下头盔甩着脑袋，试图赶走眩晕。
“不用谦虚，你确实比我更强。”对方握住伸来的手朝他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今年枪术比赛的总冠军是，莱因特的雄狮，塔尔文.勃朗格维爵士！”
掌声就像滔天的海浪一样涌过来，把冠军包围在自豪中，经久不绝。
莱因特人大张双手在半空晃荡着，尽情享受着掌声。他陶醉在夺冠的喜悦中，接过桂冠扫视起会场，走向了特等席；坐在那里的父亲罗什维克.格朗勃维本应为他高兴的，可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奇怪。约尔玛.伊格雷姆公爵也泛起眉间纹，他用手帕捂住了嘴。
塔尔文在异样中踱步了一会，最后停在了维叶玛捷琳娜身前，贵妇满足地扬起嘴角。
——考虑到博德大公已经过世，大公夫人已是个寡妇，而且年龄比他大不了几岁，他的做法并无不妥。
莱因特人缓缓低下头，郑重地捧着桂冠——仿佛35年前教皇巴泽尔.维海兹要给汉达尔.克雷罗斯三世加冕那样，即将戴在博德人头上。
就在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骑士的双手时，旁边的陆军元帅突然倒在台上。他打碎了邻桌的酒瓶，掐起自己的咽喉猛烈地抽搐，捂着肚子吐出未消化的食物，溢出的屎尿弄脏了他的下半身；白色的浑浊液体在地板上聚成一小滩，和棕黄色的污秽流在一起。
只过了一分钟，旁边的老威尔弗雷德也瘫倒在椅子上。他失控地痉挛着，不住地呕吐和腹泻，裤子都湿了一片；便溺物混合着呕吐物的恶臭，毫不留情地冲进了邻近所有人的鼻腔。
“老天！”“有人倒下了！”
比武场一下子乱作一团，乌泱泱的人群哄乱起来，化作无序的潮水。银盘子和玻璃酒杯被打碎的清脆声，和大声尖叫的声音混在一起，女士们被吓晕了过去。
混乱中，特等席的另外三个人相继倒下。坐在旁边的巴坎最先反应过来，他起身颤抖着扶起野猪侯爵，抬起他的脸。
上吐下泻者面色苍白，皮肤和嘴唇变成难看的紫色，口、眼、鼻不断迸发着鲜血。
“砒霜中毒？”巴坎瞪大了他的黑眼睛。
第二章 谋杀 ...
一.
“别碰食物和饮料！”巴坎嘶吼起来，“叫随行医师，拿催吐剂来！”
一个机灵的仆人急切离开了，汉子检查起其他倒下者的状况。
约尔玛公爵和勃朗格维侯爵夫妇脸色惨白，埃里希侯爵不住地吐出血，而威尔弗雷德侯爵脸色难看得发紫，肢体完全失控，如同上陆的游鱼不停抽搐。
“快过来帮忙！”巴坎大吼。
听到有人似乎在喊自己，杵在那不知所措的年轻骑士终于凑了过来。巴坎打开威尔弗雷德侯爵的口腔，手指往他舌根处用力，“按压你父亲的舌头，让他吐出来！”他喊道。
塔尔文的脑中满是各种最糟糕的设想，他慌张地拔出手套，打开了父亲的嘴巴，学着巴坎的样子用食指不断地刺激他；老人呻吟着呕吐起来，惨白的胃容物沾上了他的胡须。
“仁慈的天神啊，救救我父亲吧！”莱因特人脸上挂满了滚烫的汗水，在心中不安地祈祷着。
“你们愣着干什么？”巴坎对着其他站立的仆人吼了起来，“快给其他中毒的人催吐！”仆人们才回过神来，忍着恶臭凑近其他三人。
威尔弗雷德的体温慢慢开始下降，脸色越来越苍白，巴坎急切地加大了按压的力度。
“我刚才也吃了东西......”汉子努力施救的同时感到一阵后怕，“为什么我却没有中毒？这根本不合情理，大贵族们平时的饮食都有下人试毒，怎么会这样？”
尽管巴坎奋力地试图挽救他的邻座，但他的喘息还是越发虚弱，几乎感觉不到了。
仅仅两分钟后，他双手无力地垂下来，两脚一蹬，咽气了。
“不！真该死！”巴坎死死地抓住威尔弗雷德的衣领摇晃，但不见回应。他泄气地松开手，愤怒地捶击桌面。
四分之一刻钟后，白衣医师终于来了，他气喘吁吁地递过几瓶蓝色的药水和嗅盐。
“大，大人！埃里希大人断气了！”施救的仆人恐惧地喊道。
“来，振作点！”巴坎不管他，放下刚刚死去的红发侯爵，扶起吐了一地黄水的约尔玛，打开他的嘴让医师把药剂灌了进去；后者的脸色登时变得通红，他扶着领主大吐特吐起来。
“拿水来！”巴坎不顾身上的污渍大喊，很快有人送了过来；他们把水灌进元帅胃里，再按压他的舌根。
“呕~咳咳咳！”经过医师的反复催吐，约尔玛和格朗勃维夫妇猛烈地咳嗽，吐出了颜色淡得像水的液体，但约尔玛倒在汉子怀里，昏了过去。巴坎指挥抬来担架的守卫，让他们把活着的中毒者抬走。
“都让开！”守卫挥手驱赶观众，清出一条道路。
“我的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嗅盐的作用唤醒了维叶玛捷琳娜，她捂着胸口失声惊叫。
“不，不该是这样的......”李斯特.彼得施坦抱着自己的头跪倒在地，两行泪水滑落到了衣领上。
“一定是有人往食物投毒！”拉瓦锡.托格勒红着眼睛大声喊道。
“可是为什么只有特等席的大人们中毒了呢？”“这还不明白吗？有人想要大人们的命......”人们议论纷纷。
二.
“叔叔？这......”娜塔莎挤到养父身边，设法弄清楚当下的情况。
“是砒霜中毒，我以前见过这种场面。”巴坎摇摇头。
一个俊秀的文雅男士推搡开人群，踏着考究的白边皮鞋走了过来。他凑到药剂师耳边吩咐了几句话，后者听后端走了桌面上的残羹冷炙。
“您好，巴坎.德莫斯夫领主。虽然眼下的情形很不妙，但我们得谈谈。”
“你是刚才比武场决赛那个骑士？”汉子抬起头。
对方脱下了之前的防具，换成了一套荷叶边袖口和领子的丝绒正服，他一头柔顺的黑发背头，平整白皙的脸显得文质彬彬，年龄在35岁上下。
“是的，骑术是我的爱好。在下是基里安.海希里因伯爵，负责为皇帝陛下调查紧急事件的人，半年前新上任。”基里安脸上的八字胡随着话语微颤起来。
“听阁下的口音似乎不是这一带的人？”巴坎问，“我听说过你，不过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没错，我是南方来的。很荣幸认识您，巴坎.德莫斯夫公爵阁下。”伯爵伸出了右手，汉子握了上去，长茧的大手在他白净修长的手指前显得很是粗糙。
“在下也是兴趣使然参加这次比武大会，没想到今天会出这种事......”他又走向一边挥手示意，“总之，请跟我来一下。还有旁边其他几位大人也是。”
“大人，先清洁一下身体。”某个仆人递过一条干毛巾。
巴坎接过毛巾擦了擦身上的秽物，跟了上去。
几个人走到安静处，南方人吩咐身边的抄写员拿出纸笔：“现在请你们回忆一下刚才的情景，越详细越好。”
“我们为什么要像犯人一样被你审问？我的父亲是受害者啊！”惨死的威尔弗雷德.托格勒之子拉瓦锡收紧下巴，红着眼睛抗议道，“再者你有这个权力吗？”
“我当然有。”伯爵向众人举起右拳晃了晃，展示着大拇指上的印章戒指，上面刻着一条举着权杖的美人鱼，“如果这是一起谋杀案，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罪犯。哪怕是您，勋爵先生，也一样。”他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我也不希望勋爵先生被指控，而阁下现在所说的证词有可能帮你们自己洗脱嫌疑。所以请您配合。”
“那么首先，请诸位回忆一下有谁看到周围有人做出奇怪的举动，或者你们发觉周围有人不对劲是什么时候。”基里安舒了口气，轻轻跺了跺脚尖，以提示他们开口。
“天哪，刚才还好端端地坐在旁边的人，突然就这样死去！现在还要回忆一遍，这太残酷了......”维叶玛捷琳娜双手捂住脸，身体颤栗起来。
“别难过夫人，不会有人强迫你的。”巴坎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手帕。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你，李斯特.彼得施坦勋爵！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两个向来不和！你肯定蓄意很久了！”拉瓦锡翕动着鼻翼，他叉腰大声喊道。
“你！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勋爵先生！”埃里希.彼得施坦之子李斯特将发白的嘴唇咬出血丝来，“要知道我的父亲也中毒了，你的指控没有任何证据！”
“除了你，还会有谁？我出现在哪里，你也出现在哪里，还有一堆不幸尾随，你这个灾星！”红胡子大声嚷道。
“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还请两位冷静一些，现在不是你们吵架的时候。”基里安劝阻道。
“理解？我可去你妈的理解！失去父亲的人又不是你！”拉瓦锡挥动着手臂大声喊道，飞出的唾沫星子沾到了对方身上。
巴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刚才突发事件的记忆，像糕点师手中模具里的奶油一点一点挤了出来：
“好吧，伯爵先生，我想第一个出现异样的是约尔玛公爵。”巴坎缓缓道，”五个人相继倒下并开始痉挛和呕吐腹泻——也就是砒霜中毒的症状，而他的症状比较轻。”
“您怎么知道这是砒霜中毒的样子？”基里安掏出手帕，额头狐疑地皱起来。
“我以前见过，尽管不想回忆起来......我想，是的，特等席的所有人应该都吃过布丁和千层酥。”
南方人擦拭着衣服，点头道：“您和这位夫人却没有中毒，这表示经过人试毒的点心应该没有问题，还有吗？”
“我想起来了，”女伯爵的情绪缓和了一点，她用手帕抹去眼角的泪水，“我没有喝桌子上的调味牛奶，我和德莫斯夫大师喝的都是酒。”
“嗯，夫人和巴坎.德莫斯夫领主都没有喝下奶，巧合地与你们没有中毒症状的事实吻合......”基里安托起下巴，“但这没有必然联系，在检测结果出来前，谁也不知道什么东西里有毒药。还有更多细节吗？”
“细节？”汉子第一个想到了她，“阿德瑞亚夫人曾想喝白兰地，但仆人给她的却是兑入其他果汁的，而且悄悄说了什么。”
“这也许有价值。”
“只是仆人提醒我，今晚我还有晚宴，不能喝太多酒。”贵妇又捂脸扭过了头，细微的哭声流出指缝，“呜，不然你可以盘问那个仆人。”
这时刚才的药剂师过来跟基里安说了一句话，他挥手让药剂师退下，眉毛皱成一团。
“非常奇怪，在六位大人的饮食中，所有的牛奶饮料都被查出是有毒的；至于点心，只有托格勒侯爵的点心是有毒的。然而投毒的凶手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话音刚落，拉瓦锡激动冲上前去，他抓起伯爵的衣领，“显而易见，我父亲被针对了！你！一定要把害死我父亲的混账找出来，否则托格勒家族唯你是问！懂了吗？”
他放开手一把推开基里安，留下一句威胁转身走向父亲的遗体。
“很遗憾今天发生这种事，但我们可以回去了吗？毕竟调查和推理是你的事情，而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康斯坦丁勋爵催促道，他胸口闪亮的商人工会徽记泛着夕阳的余晖。
“如果你们没有其他要说的东西的话。”
“牛奶？杯子？点心？......还是盘子？”伯爵掏出手帕再次擦了擦衣领和双手，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思考起来。
不久前失去父亲的李斯特勋爵无言地坐着，呆呆看着生父的遗体逐渐变得灰白、冰冷。面对这座毫无生气的塑像，巴坎沉默地靠过去，他张开嘴，又合上嘴唇，屡次把刚到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
半响，他捏着拳头，艰难地撬开嘴巴，像撬开一扇锁死的铁门般艰难地吐出声音：
“我很遗憾，孩子。我们已经尽力了。”
“......但我向你保证，今天发生的事绝不会就此了结。”汉子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塔尔文，缓缓向李斯特伸出手，“受害的约尔玛公爵、格朗勃维夫妇和你的父亲都是我的老朋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协助找到真凶，并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找到他......拜托您一定要找到他，”勋爵带着悲切的颤音哽咽着，嘴角带着未擦干的血迹，“无论天涯海角，请把他找出来！”
“我保证，孩子，我保证。”
“别碰食物和饮料！”巴坎嘶吼起来，“叫随行医师，拿催吐剂来！”
一个机灵的仆人急切离开了，汉子检查起其他倒下者的状况。
约尔玛公爵和勃朗格维侯爵夫妇脸色惨白，埃里希侯爵不住地吐出血，而威尔弗雷德侯爵脸色难看得发紫，肢体完全失控，如同上陆的游鱼不停抽搐。
“快过来帮忙！”巴坎大吼。
听到有人似乎在喊自己，杵在那不知所措的年轻骑士终于凑了过来。巴坎打开威尔弗雷德侯爵的口腔，手指往他舌根处用力，“按压你父亲的舌头，让他吐出来！”他喊道。
塔尔文的脑中满是各种最糟糕的设想，他慌张地拔出手套，打开了父亲的嘴巴，学着巴坎的样子用食指不断地刺激他；老人呻吟着呕吐起来，惨白的胃容物沾上了他的胡须。
“仁慈的天神啊，救救我父亲吧！”莱因特人脸上挂满了滚烫的汗水，在心中不安地祈祷着。
“你们愣着干什么？”巴坎对着其他站立的仆人吼了起来，“快给其他中毒的人催吐！”仆人们才回过神来，忍着恶臭凑近其他三人。
威尔弗雷德的体温慢慢开始下降，脸色越来越苍白，巴坎急切地加大了按压的力度。
“我刚才也吃了东西......”汉子努力施救的同时感到一阵后怕，“为什么我却没有中毒？这根本不合情理，大贵族们平时的饮食都有下人试毒，怎么会这样？”
尽管巴坎奋力地试图挽救他的邻座，但他的喘息还是越发虚弱，几乎感觉不到了。
仅仅两分钟后，他双手无力地垂下来，两脚一蹬，咽气了。
“不！真该死！”巴坎死死地抓住威尔弗雷德的衣领摇晃，但不见回应。他泄气地松开手，愤怒地捶击桌面。
四分之一刻钟后，白衣医师终于来了，他气喘吁吁地递过几瓶蓝色的药水和嗅盐。
“大，大人！埃里希大人断气了！”施救的仆人恐惧地喊道。
“来，振作点！”巴坎不管他，放下刚刚死去的红发侯爵，扶起吐了一地黄水的约尔玛，打开他的嘴让医师把药剂灌了进去；后者的脸色登时变得通红，他扶着领主大吐特吐起来。
“拿水来！”巴坎不顾身上的污渍大喊，很快有人送了过来；他们把水灌进元帅胃里，再按压他的舌根。
“呕~咳咳咳！”经过医师的反复催吐，约尔玛和格朗勃维夫妇猛烈地咳嗽，吐出了颜色淡得像水的液体，但约尔玛倒在汉子怀里，昏了过去。巴坎指挥抬来担架的守卫，让他们把活着的中毒者抬走。
“都让开！”守卫挥手驱赶观众，清出一条道路。
“我的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嗅盐的作用唤醒了维叶玛捷琳娜，她捂着胸口失声惊叫。
“不，不该是这样的......”李斯特.彼得施坦抱着自己的头跪倒在地，两行泪水滑落到了衣领上。
“一定是有人往食物投毒！”拉瓦锡.托格勒红着眼睛大声喊道。
“可是为什么只有特等席的大人们中毒了呢？”“这还不明白吗？有人想要大人们的命......”人们议论纷纷。
二.
“叔叔？这......”娜塔莎挤到养父身边，设法弄清楚当下的情况。
“是砒霜中毒，我以前见过这种场面。”巴坎摇摇头。
一个俊秀的文雅男士推搡开人群，踏着考究的白边皮鞋走了过来。他凑到药剂师耳边吩咐了几句话，后者听后端走了桌面上的残羹冷炙。
“您好，巴坎.德莫斯夫领主。虽然眼下的情形很不妙，但我们得谈谈。”
“你是刚才比武场决赛那个骑士？”汉子抬起头。
对方脱下了之前的防具，换成了一套荷叶边袖口和领子的丝绒正服，他一头柔顺的黑发背头，平整白皙的脸显得文质彬彬，年龄在35岁上下。
“是的，骑术是我的爱好。在下是基里安.海希里因伯爵，负责为皇帝陛下调查紧急事件的人，半年前新上任。”基里安脸上的八字胡随着话语微颤起来。
“听阁下的口音似乎不是这一带的人？”巴坎问，“我听说过你，不过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没错，我是南方来的。很荣幸认识您，巴坎.德莫斯夫公爵阁下。”伯爵伸出了右手，汉子握了上去，长茧的大手在他白净修长的手指前显得很是粗糙。
“在下也是兴趣使然参加这次比武大会，没想到今天会出这种事......”他又走向一边挥手示意，“总之，请跟我来一下。还有旁边其他几位大人也是。”
“大人，先清洁一下身体。”某个仆人递过一条干毛巾。
巴坎接过毛巾擦了擦身上的秽物，跟了上去。
几个人走到安静处，南方人吩咐身边的抄写员拿出纸笔：“现在请你们回忆一下刚才的情景，越详细越好。”
“我们为什么要像犯人一样被你审问？我的父亲是受害者啊！”惨死的威尔弗雷德.托格勒之子拉瓦锡收紧下巴，红着眼睛抗议道，“再者你有这个权力吗？”
“我当然有。”伯爵向众人举起右拳晃了晃，展示着大拇指上的印章戒指，上面刻着一条举着权杖的美人鱼，“如果这是一起谋杀案，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罪犯。哪怕是您，勋爵先生，也一样。”他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我也不希望勋爵先生被指控，而阁下现在所说的证词有可能帮你们自己洗脱嫌疑。所以请您配合。”
“那么首先，请诸位回忆一下有谁看到周围有人做出奇怪的举动，或者你们发觉周围有人不对劲是什么时候。”基里安舒了口气，轻轻跺了跺脚尖，以提示他们开口。
“天哪，刚才还好端端地坐在旁边的人，突然就这样死去！现在还要回忆一遍，这太残酷了......”维叶玛捷琳娜双手捂住脸，身体颤栗起来。
“别难过夫人，不会有人强迫你的。”巴坎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手帕。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你，李斯特.彼得施坦勋爵！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两个向来不和！你肯定蓄意很久了！”拉瓦锡翕动着鼻翼，他叉腰大声喊道。
“你！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勋爵先生！”埃里希.彼得施坦之子李斯特将发白的嘴唇咬出血丝来，“要知道我的父亲也中毒了，你的指控没有任何证据！”
“除了你，还会有谁？我出现在哪里，你也出现在哪里，还有一堆不幸尾随，你这个灾星！”红胡子大声嚷道。
“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还请两位冷静一些，现在不是你们吵架的时候。”基里安劝阻道。
“理解？我可去你妈的理解！失去父亲的人又不是你！”拉瓦锡挥动着手臂大声喊道，飞出的唾沫星子沾到了对方身上。
巴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刚才突发事件的记忆，像糕点师手中模具里的奶油一点一点挤了出来：
“好吧，伯爵先生，我想第一个出现异样的是约尔玛公爵。”巴坎缓缓道，”五个人相继倒下并开始痉挛和呕吐腹泻——也就是砒霜中毒的症状，而他的症状比较轻。”
“您怎么知道这是砒霜中毒的样子？”基里安掏出手帕，额头狐疑地皱起来。
“我以前见过，尽管不想回忆起来......我想，是的，特等席的所有人应该都吃过布丁和千层酥。”
南方人擦拭着衣服，点头道：“您和这位夫人却没有中毒，这表示经过人试毒的点心应该没有问题，还有吗？”
“我想起来了，”女伯爵的情绪缓和了一点，她用手帕抹去眼角的泪水，“我没有喝桌子上的调味牛奶，我和德莫斯夫大师喝的都是酒。”
“嗯，夫人和巴坎.德莫斯夫领主都没有喝下奶，巧合地与你们没有中毒症状的事实吻合......”基里安托起下巴，“但这没有必然联系，在检测结果出来前，谁也不知道什么东西里有毒药。还有更多细节吗？”
“细节？”汉子第一个想到了她，“阿德瑞亚夫人曾想喝白兰地，但仆人给她的却是兑入其他果汁的，而且悄悄说了什么。”
“这也许有价值。”
“只是仆人提醒我，今晚我还有晚宴，不能喝太多酒。”贵妇又捂脸扭过了头，细微的哭声流出指缝，“呜，不然你可以盘问那个仆人。”
这时刚才的药剂师过来跟基里安说了一句话，他挥手让药剂师退下，眉毛皱成一团。
“非常奇怪，在六位大人的饮食中，所有的牛奶饮料都被查出是有毒的；至于点心，只有托格勒侯爵的点心是有毒的。然而投毒的凶手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话音刚落，拉瓦锡激动冲上前去，他抓起伯爵的衣领，“显而易见，我父亲被针对了！你！一定要把害死我父亲的混账找出来，否则托格勒家族唯你是问！懂了吗？”
他放开手一把推开基里安，留下一句威胁转身走向父亲的遗体。
“很遗憾今天发生这种事，但我们可以回去了吗？毕竟调查和推理是你的事情，而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康斯坦丁勋爵催促道，他胸口闪亮的商人工会徽记泛着夕阳的余晖。
“如果你们没有其他要说的东西的话。”
“牛奶？杯子？点心？......还是盘子？”伯爵掏出手帕再次擦了擦衣领和双手，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思考起来。
不久前失去父亲的李斯特勋爵无言地坐着，呆呆看着生父的遗体逐渐变得灰白、冰冷。面对这座毫无生气的塑像，巴坎沉默地靠过去，他张开嘴，又合上嘴唇，屡次把刚到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
半响，他捏着拳头，艰难地撬开嘴巴，像撬开一扇锁死的铁门般艰难地吐出声音：
“我很遗憾，孩子。我们已经尽力了。”
“......但我向你保证，今天发生的事绝不会就此了结。”汉子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塔尔文，缓缓向李斯特伸出手，“受害的约尔玛公爵、格朗勃维夫妇和你的父亲都是我的老朋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协助找到真凶，并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找到他......拜托您一定要找到他，”勋爵带着悲切的颤音哽咽着，嘴角带着未擦干的血迹，“无论天涯海角，请把他找出来！”
“我保证，孩子，我保证。”
第三章 怀疑 ...
一.
纪元历631年9月16日晚，金塔城皇宫内
隐秘的小房间里，气氛凝重得像结成了冰块。巴坎在座位上正襟危坐，十指相扣看向桌子另一边的显赫男人。
“去调查过各人的第一继承人了吗？”会议中，显赫男人盯着桌子上的蜡烛慢慢开口道。他穿着镶金的高领皮衣，褐色的眼睛有如鹰眼；精致的金发梳成中分，头上的冠冕反射着摇曳的火光。
“陛下，”一旁的黑发男士毕恭毕敬，“我们盘问过所有勋爵以及受害者的贴身仆人了，包括不在会场的约尔玛公爵之子路易斯.伊格雷姆、格朗勃维侯爵夫妇之子米歇尔.格朗勃维、维叶玛捷琳娜大公夫人的继子瓦莱丁.阿德瑞亚三人；在场的威尔弗雷德侯爵之子拉瓦锡.托格勒、埃里希侯爵之子李斯特.彼得施坦两人——”他翻出一张写着娟美斜体的羊皮纸卷轴递给络腮胡。
“格朗勃维夫人今早不慎扭伤了脚踝；托格勒侯爵两个星期前掉了一颗蛀牙；彼得施坦侯爵前天跟一个农夫起口角后丢了一枚戒指，他一口咬定是那人干的；阿德瑞亚大公夫人昨天以后似乎受了刺激，不愿见人......都是一些很琐碎的事情，没什么有价值的。”伯爵喘了口气看向汉子，“至于巴坎.德莫斯夫公爵，暂无直系子嗣，也没指定继承人。”
“那查清楚毒物是什么时候投放的了吗？”皇帝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面无表情地以指尖敲了敲桌子，目光转向墙上自己的画像。
“昨天我们搜查过所有守卫目击到的，事件发生前后一小时内进出会场的人，他们身上都没有毒药；但我们推测，投毒发生在食用前两刻钟之内，此前试毒的仆人并没有发现异样。”
旁边坐着的约尔玛中风一样身体抖个不停，晃着举起马克杯喝了一口水，却不慎把水洒到了桌面上。毒药损害了他的神经和意志，现在他每个简单的动作都受到莫大的阻碍。巴坎看向他，想起当年自己义父中毒惨死的情况，暗自感慨老友能捡回一条命真是幸运。
“你怎么想，巴坎？”
罗瑞兰的皇帝汉达尔.克雷罗斯三世冷不丁提到自己的名字，汉子不由自主地汗毛倒竖。
“陛下，也不排除是仇杀。”巴坎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提出假设，“可能是一个和我们都有过节的人，想要把我们统统置于死地。”
“哦？”皇帝站了起来慢慢踱步，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一个和诸位有过节的人？知道诸位那天都会出现在那里？还恰巧知道诸位的食物放在哪里？这表示什么呢？”他停顿下来。
汉子把手指铰得发紧，他等待着皇帝接下来说的话。
“这个人熟悉我们每个人——甚至可能......还要更糟。”他眯起了眼睛。
冷汗如晨间的露水凝结在巴坎的手心上，他仿佛能听到蜡泪滴到桌面的声音。
“更奇怪的是，在场的大贵族有三个人没有中毒，而唯独那个人，在事发后仍能保持高度冷静，甚至指挥施救......”汉达尔三世这时走到了他身后，平静的声音如水一样漫进他的耳朵。
周围的空气安静得有如坟场，他明白皇帝的意思。
寒意像一个从地板底下往上冒的幽灵，爬上他的小腿，像一个寻求替身的溺死鬼一样往地下拉。恐惧逐渐淹没他的脊背，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巨口要把他吞下。
“陛下，请容我说一句。”约尔玛.伊格雷姆用力咬牙，试图控制住身体，“巴坎.德莫斯夫是我多年出生入死的战友，我相信他的人格。以天神的名义，他没有任何理由......”
“提丰和埃克兰之间那一块无主土地的归属权，三个家族争议已久。”皇帝提声打断了他，后者的脸硬成了一块死僵的老树皮。
“或许这有利于局势向某人倾斜呢？”他冰冷地暗示道，汉子愈加喘不过气来。
“但是陛下，请容我提醒您，目前实在是没有任何证据。现在下推论是否过早了？”基里安.海希里因伯爵小声道。
“那由你来协助查明真凶如何？毕竟你向来足智多谋——”汉达尔三世收敛起表情，缓缓回到了座位。
“何况这种事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各个家族可迫切需要一个解释。”他停了停，直视着汉子的眼睛：“巴坎，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荣幸之至，陛下。”他连忙回应。
“难道我还能拒绝吗？”巴坎想。他感觉嘴里被塞进了一大把苦参，并且必须全部无声咽下，一片都不能吐出来。
“很好，我对你们有信心。”皇帝扶着额头挥了挥手，“就此散会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终于结束了.......”汉子松开了紧张的神经，如同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座位上，才发觉淌出的冷汗浸透了自己的腋下和脊背。
————
“谢谢你。”一刻钟后的走廊上，巴坎凑到基里安耳旁低声说。
“没什么，公爵大人，事实如此而已。”
“那么，除了刚才所汇报的，调查有其他的进展吗？”
“很遗憾，没有头绪。像是特等席的餐具、奶源、水源，它们的屯放处查不出任何问题。至于砒霜，也就是红信石，这种红色的粉末任何一个草药医生那都能买到。”
“这......”巴坎嘟囔着，考虑起自己最后被拷打逼供的可能性——哪怕他是个十足的硬汉，想到那些血腥的刑具，也不禁胆寒。
“我们还会继续调查的，您放心好了。有发现的时候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如果您有想法或什么发现，也请务必跟我谈谈。”伯爵鞠了一躬迈开步子，留下他一个人站在走廊的金纹红地毯上。
二.
纪元历631年9月16日晚，金塔城皇宫外公爵宅邸
处理完一天的公务，巴坎瘫软在床上，倒头就睡。
“巴坎，巴坎！我的儿子！”血肉模糊的老人在他怀里抓着自己的领子，他心脏跳得飞快，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父亲......我，我该做什么？”
老人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珠都要突出来了，紫青色的脸庞也扭曲得变形：“我不想，我不想死！”
奄奄一息的老人一下子掐住他的脖子，五根枯槁的手指好似铁箍一般，他就要窒息了。
“唔，唔......放，快放手！”他试图扳开老人，可老人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几乎就要掐死他。
巴坎一下子惊醒着坐起来。
“又是那个梦......”他用力地喘气，胸口传来异常沉闷的感觉。
黑暗犹如迷雾一样萦绕着他，就像狩猎森林的小鹿时蛰伏的野兽。房间里安静如常，除了外面壁炉中的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声音噼啪作响。
他咳嗽着拿过床头柜上的铃铛，摇了摇。
“老爷？”管家福伯.戴维斯敲了敲门，他提灯进来，“需要帮助吗？”
“把药拿来。”
管家匆忙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他捧着一个棕色的厚玻璃瓶走进来。“请您张开嘴。”他说着凑近床边，拧开了瓶盖。
一些油状液体倒进汉子嘴里，他合上嘴巴，含了一会服下，铁青的脸色才好转了些。他呼出一口气，抹着额头上的汗珠，眼前的景象随着远方的回忆开始扭曲、变化：
——————
广袤的天地，由地平线分明地分为灰黑两块；灰蒙蒙的天幕压在针叶林的墨绿上，由灰向黑，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青年拖着沉重的步伐，顶着风在雪地上挪腾，肩上的叉柄深深陷进了兽皮大衣里；他呵出一口口白气，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两行杂乱的深脚印。
“没想到居然失手杀人了...... 还好不会连累其他人。 ”永冬郡薄暮镇的樵夫巴坎.卡朋特使劲拍了拍大腿，“刚才真不该喝那么多！”
他的父亲是个偏远地区的小男爵，他还年少时双亲被一伙暴民杀死了，家产也被瓜分殆尽。所幸他身体还算结实，能上山伐木为生。昨晚在买醉回家的路上的小巷里，他和一个酒鬼起了争执，他用一整瓶酒给那倒霉蛋的后脑壳来了一下。
麦芽酒的后劲慢慢涌了上来，他歪歪斜斜地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酸痛和懊悔流遍了他每一根血管。他必须在其他人发现尸体前离开薄暮镇，越远越好。
“一个杀人犯，又能去哪呢？”他回头看向背后系着的包裹，这是唯一能依靠的东西。可慌张跑出来的时候除了防身的猎叉、铺盖、一些积蓄和几天的食物，其他什么也没带。
“要是我有条狗该多好，”他没头没脑地想着，“就算不能说话也能陪陪我。”
他不慎踢上一块硬石，整个人向前一扑，脸着地栽倒在雪地上；松软的地面被压出一个坑，冰冷的积雪糊上他壮实的身体；被雪一冷，他反倒一下子清醒不少。
“救命！”
树林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声，在安静的雪地上显得突兀异常。
“那是什么声音？”他感到十分吃惊，爬起来抖落沾上脸的积雪，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却只有灌满了耳道的风声；四下除了看不到头的松树茎干外，似乎什么也没有。
“救命！”“妈呀！”
他肯定这次确实听到了求救声和惨叫声，还闻到了铁锈味。
“吼呜~！”
似乎还有猛兽的吼声。
一头熊？这里？
有人需要帮助。可是......一头熊？
他瞳孔紧缩起来。在原地掂量了一会，他把一大口干冷的空气猛吸肺里，鼓足了胆子。巴坎扔下猎叉上挂着的包裹，迈开大步跑向声音的来源，全身的积雪如雨点般落下。
“救命！谁来救救我！”
穿过几十棵树木的遮拦，一头庞然大物出现在眼前：它浑身长满了又粗又长的密毛，背对着他用肥短的前肢撕扯着什么；毛东西身上插着五六支箭矢，伤口流着殷红的血。地上零七八零躺着几具死尸，武器和被撕下的肢体散落一地，涌出的血在雪上冻成了一团团粉红色的沫子；一个紫红大衣的长胡子老人被恐惧钉坐在地，无助地用手护住脸，放任眼前的人被熊的爪和利齿撕裂。
“救救我！”老人对着他大声呼救。
野兽抖抖小而圆的耳朵猛然转过身来，毛茸茸的黑色犬脸上沾满了人血，圆溜溜的小眼睛射来凶恶的目光。
那是一头刚成年的棕熊。
它不由分说地冲了过来，身上的皮毛如海浪一样翻腾，速度与粗壮肥大的身躯完全不相称；片刻的功夫，棕熊扑到了他眼前。
他完全来不及躲闪，胸膛结结实实地挨了两大巴掌。
巴坎倒在地上眼前一黑，耳边响起昆虫的嗡嗡声、弦乐器的乐声、树干的断裂声和各种幻听夹杂起来的杂音；熊的力道大得惊人，即使厚实的皮护具和棉衣替他吸收了大多数冲击，他没有当场死掉，但皮肤底下的血管肯定也破裂了一片。
身躯传来燃烧般的灼热感，急促的心跳一下下打击着他的胸膛。他眼前的景象，仿佛融化的热蜡一般模糊。
猎手抬起爪子，眼看着就要一巴掌拍死他。
不知道是醉意还是濒死的求生本能给了他勇气，他弯曲臂膀，使出了吃奶的劲狠命捶向野兽，正中它的黑鼻子。
他的攻击就像大海投石，在肥厚的肉体中浸没消弭。
可是奏效了。
棕熊在最后一刻缩起脖子，抓向猎物眼睛的爪子偏了点，只顺着惯性勉强刮到他的脸，留下两道深刻的血痕。毛东西收回并抬起前掌，捂起了鼻子向后退缩一步。
滚烫辛辣的剧痛袭向他的感官，扯碎了他最后一丝醉意，但同时也让他的反应速度激增。他捂住脸打起滚来，血液顺着手指之间的缝隙流进衣服里，溅到洁白的积雪上；他伸长手臂，摸到并举起了钢叉。
不知道是失血使它的反应慢了下来，还是弱点的疼痛干扰着它的判断，亦或者刚刚从冬眠中刚刚苏醒，熊就这样放任他把武器捡了起来。锐器到手的青年信心大增，他站直腰板，大声吼叫着挥舞起猎叉。
不等熊反应过来，巴坎抓紧时机，后仰脊背抡圆叉柄，踏出一大步发力拱背，动用肩腕和腰部的所有力量朝其脸部挥去。
正中鼻子。它近乎当场昏厥，呆滞在原地。棕熊从殷红的牙齿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气势瘪了下去。不消一会儿，野兽迈出一步，两步，撒开步子消失在松树林中。
巴坎顿时松了下来。他疲惫地跪倒在地，试图指挥全身发酸的肌肉，可胸口的气短感让他根本使不上力气。
“老先生，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捂着脸抬头看向求救者，“你们......你们又是怎么碰上它的？”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疼痛得抽动的肌肉不断地将他推向昏迷的边缘。
“真是个奇迹！勇敢的年轻人，你打跑了它！” 老人慢慢站起来，走过来把肩膀靠在他右手腋下，“我是带人来打猎的，神啊！谁能想到半路竟然碰到这种凶残的大家伙！”
“我现在......现在需要找个地方治疗，老先生。”
“哦哦，对！你当然需要治疗！我想我的马车应该就在不太远的地方，可惜我的随从都死了，只能扶着你慢慢走过去......”
“就这样吧，谢谢您老先生。”巴坎无力地捂着胸口，把另一只手搭上老人的肩膀。
“该说谢谢的是我，你救了我的命！年轻人，我得好好报答你！我以天父的名义发誓！”
“......我只希望能先把我的包裹捡回来。里面有布条，用来止血的布条。”他越说声音越小。
日后他才知道，他这次冲动冒失的行为救下的人，却是提丰的领主比亚尔纳松.德莫斯夫侯爵。没有子嗣的老人不仅让他继续接受教育、学会礼仪和六艺，甚至还赐给了他自己的姓氏，收他为义子。直到那次晚宴上，义父死于政敌的砒霜投毒，他也因此继承了老人的土地和爵位——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会又一次亲眼目睹这种事。
“老爷？您还好吧？虽然最近代理的公务很多，但也要注意身体啊。”
“我没事......”他喃喃着，福伯平稳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舒了口气看向管家的脸，“我明天要做什么？”
“老爷，您明早得去铁卫港和海军元帅检视新舰船的出航；中午皇帝陛下有事找您，您最好再过目一下葡萄园送来的收成报告；至于晚上，我给您安排了在玫瑰浴场放松休息......顺便让我提醒您，您下星期还要出席彼得施坦几位大人的葬礼。您还需要什么吗？”福伯低下头，悉数列清最近的事宜。
“不，谢谢。你可以走了。”
“或许这有利于局势向某人倾斜呢？”管家刚离开，皇帝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葬礼？”三个大贵族都离奇地死于那一天，这件烦心事把巴坎搅得心神不宁。那一天呕吐物的臭味、催吐剂的刺激性味道也冲上他的大脑......以及糖粉和点心的甜腻味。
“点心？甜味？糖粉？”
既然餐具里没有毒药，那就是在其他不起眼的地方。
他揉了揉太阳穴，回忆里纷飞的雪片仿佛仍在眼前挥之不去，积在他身上，融化的蜜味流进他嘴里。
“糖粉？”
巴坎灵光一闪。
牛奶里倒的糖粉，不知道有没有检查过——
红信石和糖粉一样都是红色的，混在一起也很难看出来。毒药也许就是在糖里投放的。
恍然大悟的畅快充斥了身体，他一拍大腿坐了起来。
“福伯！福伯！拿信纸和墨水来！”
三.
纪元历631年9月20日早，金塔城皇宫外文职公馆
巴坎摘下兜帽，跨进小房间。
一座油亮的黑木雕塑摆在胡桃木方桌上，这匹骏马骄傲地抬起前蹄，似乎下一刻就要踩上脚下的基座；旁边的熏香盒里升起一缕柔和的青烟，弥漫在窗外射进的阳光下；边上挂着红黑花草花纹的针织挂毯，盖住了惨白的墙壁；房间里坐着宾主两人。
“您来得正巧，德莫斯夫公爵。”背头的黑发男人把腰弯了下去，他直起身拉过一把椅子。
“塔尔文.格朗勃维爵士？”汉子认出了戴着围巾的宾客，“关于那件事，我很遗憾......你的双亲还好吗？”
对方的腰弯得比伯爵更深。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羊毛外套，底下是一件细呢子棉衣，搭配一双黑短靴和牛皮手套。他脸上笼罩着阴郁的乌云，眼神黯淡。
爵士收起了悲切的表情，抬头仰视他：“谢谢您的关心，德莫斯夫大师。家父和家母还活着，可是很难分辨盐和糖的味道，整天说胡话，行动有点不便......”他露出一个自我安慰的浅笑，“不过往好的想，怎么说也还是活着。在下前来正是询问伯爵大人之前投毒案的进展。”
巴坎坐了下来，转头看向另一人，“那么，海希里因先生，你的人有什么发现吗？”
“您的洞察力很敏锐。如果是食物投毒，一般人确实想不到去检查佐料，而不是食物托盘；何况食物的试毒是在放佐料之前，试毒根本也查不出佐料的问题。我得说，在下很钦佩。”基里安再次微弯腰，“您的提示很有用，贵族桌上糖粉的来源是路易德庄园，庄园的保管负责人畏罪逃跑了。不过我们最后还是在12公里外抓到了他。”
“我们的方向也许是对的。”巴坎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喜悦，又很快平复下来，“但他肯定不是直接相关人。”
“没错。他声称只知道事发前有人询问过糖粉的屯放处，对下毒的事一无所知——他还交待那天庄园失火过。”
“失火？显然，那是引开守卫注意力的。那询问的人的名字套出来了吗？”
“‘高地人’，他不是本国人，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伯爵抚摸着骏马雕塑的脊背叹息着，“早上根据保管人的口供在‘金丝雀与猫儿’旅馆里抓到了他，他当时正毫无防备地躺在床上睡觉，房间有一袋钱，一口装着衣服的旧箱子，这些东西并不能表明他的身份......我们抓到并带他回来之后，经过拷打却什么也没说，说不定是被毒哑了，他也不会写字——”他捂着鼻唇沟，面露难色。
“而且他在审讯时死了。审讯开始没多久，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像垂死的老山羊一样的喘息声，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是装的——但在他开始失控地抽搐后我们立刻意识到不对，他在我们试图找到医师前咽气了。但我能保证拷问的力度并不大，他并没有流多少血......”基里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看起来是被毒死的，整件事都很奇怪。”
“不过，基于毒药投放到牛奶的佐料里这一点，而您因为喝的饮料是酒而没有受害，我们还能做出一些初步推测。”他补充道，“比如我们可以推测凶手不知道您不喜欢喝牛奶，他不是您的熟人。”
“那可不一定，也可以反过来理解。”巴坎反驳道，“也有可能是托格勒的熟人针对他下手的——如果他知道托格勒喜欢甜食，而且能确保他会吃掉桌面上的红糖粉的话。你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
“没错。总得来说，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少得可怜。”
“既、既然拷问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公爵大人怎么看?”塔尔文壮着胆子接过话头，“我认为该去他逗留过的那旅馆的房间里再找找，虽然伯爵大人的人已经搜过了。”
“唔。”巴坎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向两人，“有点棘手，但知识丰富的法师能解决很多问题。我认识一个法师，我们该去找她试试。”
不知道娜塔莎这几天在做什么......提起约尔玛.伊格雷姆的女儿，他也想起自己的养女——坎特雷萨.希尔德的遗孤。他摇摇头，领着二人走出房间。
纪元历631年9月16日晚，金塔城皇宫内
隐秘的小房间里，气氛凝重得像结成了冰块。巴坎在座位上正襟危坐，十指相扣看向桌子另一边的显赫男人。
“去调查过各人的第一继承人了吗？”会议中，显赫男人盯着桌子上的蜡烛慢慢开口道。他穿着镶金的高领皮衣，褐色的眼睛有如鹰眼；精致的金发梳成中分，头上的冠冕反射着摇曳的火光。
“陛下，”一旁的黑发男士毕恭毕敬，“我们盘问过所有勋爵以及受害者的贴身仆人了，包括不在会场的约尔玛公爵之子路易斯.伊格雷姆、格朗勃维侯爵夫妇之子米歇尔.格朗勃维、维叶玛捷琳娜大公夫人的继子瓦莱丁.阿德瑞亚三人；在场的威尔弗雷德侯爵之子拉瓦锡.托格勒、埃里希侯爵之子李斯特.彼得施坦两人——”他翻出一张写着娟美斜体的羊皮纸卷轴递给络腮胡。
“格朗勃维夫人今早不慎扭伤了脚踝；托格勒侯爵两个星期前掉了一颗蛀牙；彼得施坦侯爵前天跟一个农夫起口角后丢了一枚戒指，他一口咬定是那人干的；阿德瑞亚大公夫人昨天以后似乎受了刺激，不愿见人......都是一些很琐碎的事情，没什么有价值的。”伯爵喘了口气看向汉子，“至于巴坎.德莫斯夫公爵，暂无直系子嗣，也没指定继承人。”
“那查清楚毒物是什么时候投放的了吗？”皇帝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面无表情地以指尖敲了敲桌子，目光转向墙上自己的画像。
“昨天我们搜查过所有守卫目击到的，事件发生前后一小时内进出会场的人，他们身上都没有毒药；但我们推测，投毒发生在食用前两刻钟之内，此前试毒的仆人并没有发现异样。”
旁边坐着的约尔玛中风一样身体抖个不停，晃着举起马克杯喝了一口水，却不慎把水洒到了桌面上。毒药损害了他的神经和意志，现在他每个简单的动作都受到莫大的阻碍。巴坎看向他，想起当年自己义父中毒惨死的情况，暗自感慨老友能捡回一条命真是幸运。
“你怎么想，巴坎？”
罗瑞兰的皇帝汉达尔.克雷罗斯三世冷不丁提到自己的名字，汉子不由自主地汗毛倒竖。
“陛下，也不排除是仇杀。”巴坎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提出假设，“可能是一个和我们都有过节的人，想要把我们统统置于死地。”
“哦？”皇帝站了起来慢慢踱步，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一个和诸位有过节的人？知道诸位那天都会出现在那里？还恰巧知道诸位的食物放在哪里？这表示什么呢？”他停顿下来。
汉子把手指铰得发紧，他等待着皇帝接下来说的话。
“这个人熟悉我们每个人——甚至可能......还要更糟。”他眯起了眼睛。
冷汗如晨间的露水凝结在巴坎的手心上，他仿佛能听到蜡泪滴到桌面的声音。
“更奇怪的是，在场的大贵族有三个人没有中毒，而唯独那个人，在事发后仍能保持高度冷静，甚至指挥施救......”汉达尔三世这时走到了他身后，平静的声音如水一样漫进他的耳朵。
周围的空气安静得有如坟场，他明白皇帝的意思。
寒意像一个从地板底下往上冒的幽灵，爬上他的小腿，像一个寻求替身的溺死鬼一样往地下拉。恐惧逐渐淹没他的脊背，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巨口要把他吞下。
“陛下，请容我说一句。”约尔玛.伊格雷姆用力咬牙，试图控制住身体，“巴坎.德莫斯夫是我多年出生入死的战友，我相信他的人格。以天神的名义，他没有任何理由......”
“提丰和埃克兰之间那一块无主土地的归属权，三个家族争议已久。”皇帝提声打断了他，后者的脸硬成了一块死僵的老树皮。
“或许这有利于局势向某人倾斜呢？”他冰冷地暗示道，汉子愈加喘不过气来。
“但是陛下，请容我提醒您，目前实在是没有任何证据。现在下推论是否过早了？”基里安.海希里因伯爵小声道。
“那由你来协助查明真凶如何？毕竟你向来足智多谋——”汉达尔三世收敛起表情，缓缓回到了座位。
“何况这种事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各个家族可迫切需要一个解释。”他停了停，直视着汉子的眼睛：“巴坎，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荣幸之至，陛下。”他连忙回应。
“难道我还能拒绝吗？”巴坎想。他感觉嘴里被塞进了一大把苦参，并且必须全部无声咽下，一片都不能吐出来。
“很好，我对你们有信心。”皇帝扶着额头挥了挥手，“就此散会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终于结束了.......”汉子松开了紧张的神经，如同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座位上，才发觉淌出的冷汗浸透了自己的腋下和脊背。
————
“谢谢你。”一刻钟后的走廊上，巴坎凑到基里安耳旁低声说。
“没什么，公爵大人，事实如此而已。”
“那么，除了刚才所汇报的，调查有其他的进展吗？”
“很遗憾，没有头绪。像是特等席的餐具、奶源、水源，它们的屯放处查不出任何问题。至于砒霜，也就是红信石，这种红色的粉末任何一个草药医生那都能买到。”
“这......”巴坎嘟囔着，考虑起自己最后被拷打逼供的可能性——哪怕他是个十足的硬汉，想到那些血腥的刑具，也不禁胆寒。
“我们还会继续调查的，您放心好了。有发现的时候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如果您有想法或什么发现，也请务必跟我谈谈。”伯爵鞠了一躬迈开步子，留下他一个人站在走廊的金纹红地毯上。
二.
纪元历631年9月16日晚，金塔城皇宫外公爵宅邸
处理完一天的公务，巴坎瘫软在床上，倒头就睡。
“巴坎，巴坎！我的儿子！”血肉模糊的老人在他怀里抓着自己的领子，他心脏跳得飞快，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父亲......我，我该做什么？”
老人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珠都要突出来了，紫青色的脸庞也扭曲得变形：“我不想，我不想死！”
奄奄一息的老人一下子掐住他的脖子，五根枯槁的手指好似铁箍一般，他就要窒息了。
“唔，唔......放，快放手！”他试图扳开老人，可老人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几乎就要掐死他。
巴坎一下子惊醒着坐起来。
“又是那个梦......”他用力地喘气，胸口传来异常沉闷的感觉。
黑暗犹如迷雾一样萦绕着他，就像狩猎森林的小鹿时蛰伏的野兽。房间里安静如常，除了外面壁炉中的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声音噼啪作响。
他咳嗽着拿过床头柜上的铃铛，摇了摇。
“老爷？”管家福伯.戴维斯敲了敲门，他提灯进来，“需要帮助吗？”
“把药拿来。”
管家匆忙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他捧着一个棕色的厚玻璃瓶走进来。“请您张开嘴。”他说着凑近床边，拧开了瓶盖。
一些油状液体倒进汉子嘴里，他合上嘴巴，含了一会服下，铁青的脸色才好转了些。他呼出一口气，抹着额头上的汗珠，眼前的景象随着远方的回忆开始扭曲、变化：
——————
广袤的天地，由地平线分明地分为灰黑两块；灰蒙蒙的天幕压在针叶林的墨绿上，由灰向黑，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青年拖着沉重的步伐，顶着风在雪地上挪腾，肩上的叉柄深深陷进了兽皮大衣里；他呵出一口口白气，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两行杂乱的深脚印。
“没想到居然失手杀人了...... 还好不会连累其他人。 ”永冬郡薄暮镇的樵夫巴坎.卡朋特使劲拍了拍大腿，“刚才真不该喝那么多！”
他的父亲是个偏远地区的小男爵，他还年少时双亲被一伙暴民杀死了，家产也被瓜分殆尽。所幸他身体还算结实，能上山伐木为生。昨晚在买醉回家的路上的小巷里，他和一个酒鬼起了争执，他用一整瓶酒给那倒霉蛋的后脑壳来了一下。
麦芽酒的后劲慢慢涌了上来，他歪歪斜斜地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酸痛和懊悔流遍了他每一根血管。他必须在其他人发现尸体前离开薄暮镇，越远越好。
“一个杀人犯，又能去哪呢？”他回头看向背后系着的包裹，这是唯一能依靠的东西。可慌张跑出来的时候除了防身的猎叉、铺盖、一些积蓄和几天的食物，其他什么也没带。
“要是我有条狗该多好，”他没头没脑地想着，“就算不能说话也能陪陪我。”
他不慎踢上一块硬石，整个人向前一扑，脸着地栽倒在雪地上；松软的地面被压出一个坑，冰冷的积雪糊上他壮实的身体；被雪一冷，他反倒一下子清醒不少。
“救命！”
树林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声，在安静的雪地上显得突兀异常。
“那是什么声音？”他感到十分吃惊，爬起来抖落沾上脸的积雪，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却只有灌满了耳道的风声；四下除了看不到头的松树茎干外，似乎什么也没有。
“救命！”“妈呀！”
他肯定这次确实听到了求救声和惨叫声，还闻到了铁锈味。
“吼呜~！”
似乎还有猛兽的吼声。
一头熊？这里？
有人需要帮助。可是......一头熊？
他瞳孔紧缩起来。在原地掂量了一会，他把一大口干冷的空气猛吸肺里，鼓足了胆子。巴坎扔下猎叉上挂着的包裹，迈开大步跑向声音的来源，全身的积雪如雨点般落下。
“救命！谁来救救我！”
穿过几十棵树木的遮拦，一头庞然大物出现在眼前：它浑身长满了又粗又长的密毛，背对着他用肥短的前肢撕扯着什么；毛东西身上插着五六支箭矢，伤口流着殷红的血。地上零七八零躺着几具死尸，武器和被撕下的肢体散落一地，涌出的血在雪上冻成了一团团粉红色的沫子；一个紫红大衣的长胡子老人被恐惧钉坐在地，无助地用手护住脸，放任眼前的人被熊的爪和利齿撕裂。
“救救我！”老人对着他大声呼救。
野兽抖抖小而圆的耳朵猛然转过身来，毛茸茸的黑色犬脸上沾满了人血，圆溜溜的小眼睛射来凶恶的目光。
那是一头刚成年的棕熊。
它不由分说地冲了过来，身上的皮毛如海浪一样翻腾，速度与粗壮肥大的身躯完全不相称；片刻的功夫，棕熊扑到了他眼前。
他完全来不及躲闪，胸膛结结实实地挨了两大巴掌。
巴坎倒在地上眼前一黑，耳边响起昆虫的嗡嗡声、弦乐器的乐声、树干的断裂声和各种幻听夹杂起来的杂音；熊的力道大得惊人，即使厚实的皮护具和棉衣替他吸收了大多数冲击，他没有当场死掉，但皮肤底下的血管肯定也破裂了一片。
身躯传来燃烧般的灼热感，急促的心跳一下下打击着他的胸膛。他眼前的景象，仿佛融化的热蜡一般模糊。
猎手抬起爪子，眼看着就要一巴掌拍死他。
不知道是醉意还是濒死的求生本能给了他勇气，他弯曲臂膀，使出了吃奶的劲狠命捶向野兽，正中它的黑鼻子。
他的攻击就像大海投石，在肥厚的肉体中浸没消弭。
可是奏效了。
棕熊在最后一刻缩起脖子，抓向猎物眼睛的爪子偏了点，只顺着惯性勉强刮到他的脸，留下两道深刻的血痕。毛东西收回并抬起前掌，捂起了鼻子向后退缩一步。
滚烫辛辣的剧痛袭向他的感官，扯碎了他最后一丝醉意，但同时也让他的反应速度激增。他捂住脸打起滚来，血液顺着手指之间的缝隙流进衣服里，溅到洁白的积雪上；他伸长手臂，摸到并举起了钢叉。
不知道是失血使它的反应慢了下来，还是弱点的疼痛干扰着它的判断，亦或者刚刚从冬眠中刚刚苏醒，熊就这样放任他把武器捡了起来。锐器到手的青年信心大增，他站直腰板，大声吼叫着挥舞起猎叉。
不等熊反应过来，巴坎抓紧时机，后仰脊背抡圆叉柄，踏出一大步发力拱背，动用肩腕和腰部的所有力量朝其脸部挥去。
正中鼻子。它近乎当场昏厥，呆滞在原地。棕熊从殷红的牙齿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气势瘪了下去。不消一会儿，野兽迈出一步，两步，撒开步子消失在松树林中。
巴坎顿时松了下来。他疲惫地跪倒在地，试图指挥全身发酸的肌肉，可胸口的气短感让他根本使不上力气。
“老先生，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捂着脸抬头看向求救者，“你们......你们又是怎么碰上它的？”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疼痛得抽动的肌肉不断地将他推向昏迷的边缘。
“真是个奇迹！勇敢的年轻人，你打跑了它！” 老人慢慢站起来，走过来把肩膀靠在他右手腋下，“我是带人来打猎的，神啊！谁能想到半路竟然碰到这种凶残的大家伙！”
“我现在......现在需要找个地方治疗，老先生。”
“哦哦，对！你当然需要治疗！我想我的马车应该就在不太远的地方，可惜我的随从都死了，只能扶着你慢慢走过去......”
“就这样吧，谢谢您老先生。”巴坎无力地捂着胸口，把另一只手搭上老人的肩膀。
“该说谢谢的是我，你救了我的命！年轻人，我得好好报答你！我以天父的名义发誓！”
“......我只希望能先把我的包裹捡回来。里面有布条，用来止血的布条。”他越说声音越小。
日后他才知道，他这次冲动冒失的行为救下的人，却是提丰的领主比亚尔纳松.德莫斯夫侯爵。没有子嗣的老人不仅让他继续接受教育、学会礼仪和六艺，甚至还赐给了他自己的姓氏，收他为义子。直到那次晚宴上，义父死于政敌的砒霜投毒，他也因此继承了老人的土地和爵位——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会又一次亲眼目睹这种事。
“老爷？您还好吧？虽然最近代理的公务很多，但也要注意身体啊。”
“我没事......”他喃喃着，福伯平稳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舒了口气看向管家的脸，“我明天要做什么？”
“老爷，您明早得去铁卫港和海军元帅检视新舰船的出航；中午皇帝陛下有事找您，您最好再过目一下葡萄园送来的收成报告；至于晚上，我给您安排了在玫瑰浴场放松休息......顺便让我提醒您，您下星期还要出席彼得施坦几位大人的葬礼。您还需要什么吗？”福伯低下头，悉数列清最近的事宜。
“不，谢谢。你可以走了。”
“或许这有利于局势向某人倾斜呢？”管家刚离开，皇帝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葬礼？”三个大贵族都离奇地死于那一天，这件烦心事把巴坎搅得心神不宁。那一天呕吐物的臭味、催吐剂的刺激性味道也冲上他的大脑......以及糖粉和点心的甜腻味。
“点心？甜味？糖粉？”
既然餐具里没有毒药，那就是在其他不起眼的地方。
他揉了揉太阳穴，回忆里纷飞的雪片仿佛仍在眼前挥之不去，积在他身上，融化的蜜味流进他嘴里。
“糖粉？”
巴坎灵光一闪。
牛奶里倒的糖粉，不知道有没有检查过——
红信石和糖粉一样都是红色的，混在一起也很难看出来。毒药也许就是在糖里投放的。
恍然大悟的畅快充斥了身体，他一拍大腿坐了起来。
“福伯！福伯！拿信纸和墨水来！”
三.
纪元历631年9月20日早，金塔城皇宫外文职公馆
巴坎摘下兜帽，跨进小房间。
一座油亮的黑木雕塑摆在胡桃木方桌上，这匹骏马骄傲地抬起前蹄，似乎下一刻就要踩上脚下的基座；旁边的熏香盒里升起一缕柔和的青烟，弥漫在窗外射进的阳光下；边上挂着红黑花草花纹的针织挂毯，盖住了惨白的墙壁；房间里坐着宾主两人。
“您来得正巧，德莫斯夫公爵。”背头的黑发男人把腰弯了下去，他直起身拉过一把椅子。
“塔尔文.格朗勃维爵士？”汉子认出了戴着围巾的宾客，“关于那件事，我很遗憾......你的双亲还好吗？”
对方的腰弯得比伯爵更深。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羊毛外套，底下是一件细呢子棉衣，搭配一双黑短靴和牛皮手套。他脸上笼罩着阴郁的乌云，眼神黯淡。
爵士收起了悲切的表情，抬头仰视他：“谢谢您的关心，德莫斯夫大师。家父和家母还活着，可是很难分辨盐和糖的味道，整天说胡话，行动有点不便......”他露出一个自我安慰的浅笑，“不过往好的想，怎么说也还是活着。在下前来正是询问伯爵大人之前投毒案的进展。”
巴坎坐了下来，转头看向另一人，“那么，海希里因先生，你的人有什么发现吗？”
“您的洞察力很敏锐。如果是食物投毒，一般人确实想不到去检查佐料，而不是食物托盘；何况食物的试毒是在放佐料之前，试毒根本也查不出佐料的问题。我得说，在下很钦佩。”基里安再次微弯腰，“您的提示很有用，贵族桌上糖粉的来源是路易德庄园，庄园的保管负责人畏罪逃跑了。不过我们最后还是在12公里外抓到了他。”
“我们的方向也许是对的。”巴坎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喜悦，又很快平复下来，“但他肯定不是直接相关人。”
“没错。他声称只知道事发前有人询问过糖粉的屯放处，对下毒的事一无所知——他还交待那天庄园失火过。”
“失火？显然，那是引开守卫注意力的。那询问的人的名字套出来了吗？”
“‘高地人’，他不是本国人，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伯爵抚摸着骏马雕塑的脊背叹息着，“早上根据保管人的口供在‘金丝雀与猫儿’旅馆里抓到了他，他当时正毫无防备地躺在床上睡觉，房间有一袋钱，一口装着衣服的旧箱子，这些东西并不能表明他的身份......我们抓到并带他回来之后，经过拷打却什么也没说，说不定是被毒哑了，他也不会写字——”他捂着鼻唇沟，面露难色。
“而且他在审讯时死了。审讯开始没多久，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像垂死的老山羊一样的喘息声，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是装的——但在他开始失控地抽搐后我们立刻意识到不对，他在我们试图找到医师前咽气了。但我能保证拷问的力度并不大，他并没有流多少血......”基里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看起来是被毒死的，整件事都很奇怪。”
“不过，基于毒药投放到牛奶的佐料里这一点，而您因为喝的饮料是酒而没有受害，我们还能做出一些初步推测。”他补充道，“比如我们可以推测凶手不知道您不喜欢喝牛奶，他不是您的熟人。”
“那可不一定，也可以反过来理解。”巴坎反驳道，“也有可能是托格勒的熟人针对他下手的——如果他知道托格勒喜欢甜食，而且能确保他会吃掉桌面上的红糖粉的话。你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
“没错。总得来说，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少得可怜。”
“既、既然拷问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公爵大人怎么看?”塔尔文壮着胆子接过话头，“我认为该去他逗留过的那旅馆的房间里再找找，虽然伯爵大人的人已经搜过了。”
“唔。”巴坎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向两人，“有点棘手，但知识丰富的法师能解决很多问题。我认识一个法师，我们该去找她试试。”
不知道娜塔莎这几天在做什么......提起约尔玛.伊格雷姆的女儿，他也想起自己的养女——坎特雷萨.希尔德的遗孤。他摇摇头，领着二人走出房间。
第四章 陌路 ...
一.
金乌初升，塔楼的大理石圆顶上飘来百灵鸟清脆悠扬的歌声。清晨的阳光透过礼拜堂斑斓的玻璃窗，在整洁的长凳上绘出一幅幅油彩画。
城堡内围，敞亮的中庭里摇曳着淡紫的薄荷花缀，叶片间弥漫着凉爽的清香。一个身影在薄荷花间挥舞着一支小木剑，显眼的金色马尾辫随着她的步伐在微风里上下飞舞，扰乱着观众的视线。
“喝!”女孩跨出一大步，双手握剑朝一个填充着麦草的木制假人挥去——粗糙的剑身劈断了假人的脖子，它滚圆的头部高高飞起，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半圆形的弧线，最后闷声落地滚了一圈。
女孩停下来，用手背抹着粘在额头上和睫毛上的汗水，身上厚厚而闷热的白亚麻训练服吸饱了汗水，黏糊瘙痒的感觉挑逗着她的皮肤；她却没有贸然动弹，仅仅半回头，看向伫在旁边的父亲。
精壮的男人皱起了眉，眉毛紧得似乎针也扎不进去，就像棵松树伫立在那。
“接下来是对练。”他冷峻的脸上的筋肉动了动。一个瘦削得如一条长棍面包般的剑士，拿着同样一把木剑走了过来。
“大人。”剑士心口比拳简短地低头致意，男人点头。
现在长棍面包走到了女孩面前，他递给女孩一个皮护具。
“来吧小姑娘，使尽全力攻过来。”剑士咧嘴和善地笑了笑，他两脚分开半蹲马步，齐握剑柄举到自己右脸前：“我会点到为止的。”
看到老师打算让对手先上，女孩鼓起了腮帮子。她迅速把护具套上脑袋，握剑左脚前踏一步，剑尖斜指着剑士鼻子的位置。
她的眸子中，老师的衣襟被风轻轻吹起。她微弓起脊背。
短暂的收缩姿势后，女孩猛踏右脚，展开身体挥出武器。
“看剑！”
“啪！”双剑的强刃相击发出沉闷的声音。剑士的距离感把握地很好，女孩的劈斩被轻易偏斜之余，还被他的剑尖逼到脸颊；她朝刃上用力，撞开粘缠的剑身，又从左侧劈出一剑。
剑士扭转手腕往右轻推，用剑格和强剑身挡开了预料之中的劈斩，同时又一次把剑尖逼近女孩的脖子。
“跟着我的动作，在一个动作内同时完成防守和反击。把目光集中在对手的剑刃上，再试一次。”黑衣人鼓励道。
“亲爱的，女孩子喜欢剑术没问题吗？”旁边穿着白色丝裙的少妇看向自己的丈夫，她的脸半藏在遮阳帽的阴影下，清亮的翡翠色眼瞳中浮现出他突起的颧骨。
“既然她喜欢，那就教她。”高大的男人不置可否。他的眼窝深陷着，深绿的眼中反映着对练两人移动的光影，“就算只是锻炼身体也不坏。”
“那她以后会参军吗？和你一样在外面打仗？这对女孩来说实在太危险了。”少妇颦起细眉，咬住了嘴唇。
“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己，相信她也会。”男人放在背后穿着貂皮手套的左手动了动，空荡荡的右下段袖子无所依托地摆动着，“我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毕竟她身上流着我的血液。何况作为父母，我们是她的榜样，无论她想要做什么都应该支持她。”
“可我从来没听说过，希尔德家和伊尔迪柯家有过女人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少妇露出憧憬的笑容，“如果有，我们的女儿就是第一个。”她靠在丈夫肩上，宽檐帽下的金色长发轻抚着他的躯干。
“那样的话我会为她骄傲的。”男人搂过妻子的腰背，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半刻钟后，黑衣剑士的剑“咣”地落在地上，女孩倚着膝盖气喘吁吁。
“真棒，小娜塔莎！”金发少妇为女儿鼓起了掌，眼睛笑成了一对月牙。
女孩抬头看向母亲，自豪地挺起了小胸脯。阳光洒在她汗湿的后背上熠熠生辉，兴奋的小脸通红得像一枚桃子。她摘下护具扔到地上，跑着拥进母亲怀里，把脸都埋进她柔软丝滑的衣裙中。
“出了很多汗呢。”少妇蹲下来给了女儿的脸颊一个吻，拿过毛巾擦拭起她脸蛋上和胳膊上的汗珠。
“不是没有把剑挥飞就是合格的剑士了，我长这么大的时候做得比你要好多了。”站在旁边的男人依然语气严厉，不过眉头松弛了些，“而且你放水太多了。”男人转向黑衣剑士责备道，后者挠了挠后脑。
“亲爱的，怎么能以男人的标准要求女孩呢？娜塔莎已经做得够好了，应该多给她一些鼓励呀。”少妇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看向丈夫的双眼。
“也许还远不够。”男人摇头。
女孩拉下嘴角，扬起了纤细的眉毛。一小会儿后，她恢复了之前的神情。
“爸爸！爸爸!”她离开母亲的怀抱，冲到父亲脚边张开双手，“我还能学更多！我也要像爸爸一样战斗，做人人称赞的大英雄！”
男人跟女孩对视了几秒，他摸摸女儿的小脑袋，蹲下来伸出双手，下意识地做出抱起的动作。
男人右手原本指尖的位置传来一股火焰的灼烧感，虚幻的疼痛使他的脸一阵难看地抽搐；他轻叹了口气，紧绷的面容松弛开来，单膝跪下用左臂从女儿腋下轻轻搂住她的后背。
“当然，当然，我的小甜心。不过不是现在，现在你还太小了。战士不是那么好当的，拥有力量也并不代表你从此能为所欲为。”他以一种她尚且无法理解的口吻轻声说道，以额贴近了女孩的额头。
得到肯定的女孩敞开笑颜，圆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现在呢，听爸爸的话，爸爸就教你更多的东西。但是你得保证，这些东西以后不能拿来欺负人，或者做坏事；而是得用来保护别人，用到有意义的地方。明白了吗？”
“我保证！我保证！拉勾勾！”女孩明媚的笑脸更加明亮了，在父亲怀中期待地伸出了小拇指。
“好，爸爸跟你拉勾。”
面容上带着期望的男人伸出了左拇指，粗姆指和葱根般的小拇指在阳光下勾在了一起。
“我相信你会做到的，丫头。你会的。”
二.
纪元历631年9月17日早，金塔城郊外以南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了，那个梦挥之不去。
除了零星的灰白秃树，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金色原野，高高屹立的茂密杂草仿佛征召起来的士兵；杂草间凹陷下去的乡间的小道，就是大地欲动着的血管。
娜塔莎回忆着前几天马车上梦里的情景，牵马拖着一身盔甲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走了一小会，她的肚子响了起来。她一屁股坐在松软的草地上，取下并解开马背上包裹，从里面搬出一块黑色的板砖状物体。她摸出工具刀把砖头砍成碎块，拉开了头盔的栅格，将粗糙的块状物大块大块地塞到嘴里——然而这磕牙的面包恐怕比核桃的马蹄铁还要硬。
金发女郎不禁想起养父的宴会上招待客人用的松软可口的、白花花的白面包的味道，吞了口唾沫；她擦擦嘴，翻出一串猪血灌的香肠，切下一段就着坚硬的主食啃起来。
“好吧，反正平时也是这样过来的。只不过这次要走的路稍微远了点，就算没有别人的帮助，我一个人也能走到。”她给自己鼓劲。
娜塔莎是个游侠骑士，在她父亲希尔德大公失踪以后，公国由她的亲生叔叔查尔斯.希尔德继承。她没有哪怕一块田产，只有一个“爵士”的荣誉头衔。她一度是个骑兵，但由于一件事退役后她只能去征伐土匪或蟊贼，依靠时有时无的报酬支撑着营生。
她的养父，也就是父亲的朋友巴坎.德莫斯夫叔叔确实很富有。但他已经替战友尽了抚养子女的人情，她没理由永远留在叔叔身边依赖他，她得外出独立生活。除去偶尔和养父碰面的时间吃得不错外，平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报酬的大部分都用于维护护甲和武器，她的处境说是囊中羞涩也不为过。
身上这套全重44磅的全身甲和手半剑，就是养父为她订做的。虽然对一个训练过的成年人来说并不沉重，可是算上里面的锁甲衬垫和武装衣之后，穿在身上却活脱脱是个闷热的囚笼，得走一阵歇一阵。
旁边嚼着干燥的秋草的母马瞄到食物，伸过毛茸茸的脑袋，舔了舔她手上石子般的面包屑嚼起来。
“呜呃呃呃~”它发出嫌恶的声音扭过了头，似乎在抱怨面包里的沙砾伤嗓子。
“黑面包可真难吃啊，对吧？可是它能放上半年都不烂掉，而且一点钱就能买很多。要是我和你一样只吃草就能填饱肚子就好了。”看到核桃抗拒的反应，女骑士抚摸着它感叹道。
“噗噜噜~”核桃抽动尾巴打了个响鼻，甩了甩马鬃。似乎在强调它有一个强大的胃，非要塞下豆子和燕麦才能快活。
“要喂饱你可真不容易。”她把剩下的食物一股脑塞进嘴，解下水囊喝下一大口水，把它们冲进胃里。
“咳咳！”她险些噎住，咳嗽着拍打自己的胸口。
女骑士站起来拍拍核桃的鬃毛，踩上脚蹬跨了上去，“走吧，继续去挣面包和燕麦。”
她还记得养父分别前跟她说的话。
“抱歉，娜塔莎。恐怕我不能陪你去摩恩了。”
“因为前几天比武大会上的事情？”
“没错，现在的局势有点糟糕。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将来可能发生牵连到你的事。这段时间你应该远离我去避风头，而且别来找我。”
“那你呢叔叔？你怎么办？”
“我会留在皇帝身边，跟往常一样。如果我躲藏起来了，那相当于向别人宣布有问题的就是我——”
“所以你得自己想办法去那里，娜塔莎。而且我再提醒你一次，14年前我们早在他们失踪的路线上仔细搜查了五个来回，但只在湖边找到了随行护卫的尸体。要是他们还活着，也早该找到了。再者那里离他们失踪的地方那么远，你极有可能无功而返。”
“我知道，叔叔。哪怕这样我也想去试试看。他们失踪的半年前曾经到过那，那有人知道爸爸妈妈的更多消息也说不定。”
两天前大贵族们的中毒事件连下水道里的老鼠和最闭不出户的懒汉都知道了，也惊动了大半个社会上层。可她只是个小小的游侠骑士，再大的事也由不着她操心，她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被卷进这件谋杀的叔叔。
这段时间，儿时与父母生活的场景在她的睡梦中反复出现，让她产生了一股不可抑制的强烈冲动：她的父母肯定还活着，她一定要去找到他们——从他们消失前待过的邻国摩恩开始找起。知道她的愿望后，叔叔曾承诺过陪她去问骑士团支部的同僚；可是他被迫食言了，而且没给她路费。她需要一边往那走，一路完成委托筹集路上的开销。
她知道叔叔相信她能够自力更生。
首都边上稍远处的小镇沃林，恰好有人悬赏一伙在附近劫掠的强盗。她寻找这伙人的落脚点已经快半个上午了，然而一无所获。
女骑士闷闷地骑行了半顿饭的工夫，视野前缓缓出现了一片枯萎的灌木丛，大到能够藏下几个成年人。枝丫杂乱的棕色间，她似乎看到一团安静不动的灰色和锈色，这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下马把核桃栓在树边，压低身体轻手轻脚地凑近，却难以完全掩盖锁子甲摩擦的响声。
里面有个同样穿着盔甲的人。陌生人戴着一顶镶着对称老盘羊角的头盔，身上的盔甲因缺少保养打磨锈得泛红；他腰间两边分别挂着一把短柄斧和一把弯刀，左肩上顶着一个剥干净了皮肉的不知名生物的骇人头骨，双肩围着两圈暖和的毛皮。
娜塔莎拉下头盔上的栅栏状面罩，下意识地抓住背后手半剑的剑柄，慢慢靠了过去，提声道：“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
“收钱替人解决麻烦的人。”锈甲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头盔是没有面罩、而是单独留出一条倒“人”形缝的整体样式，他又继续看向前方：“脚步轻点姑娘，你吵得就像破晓时打鸣的公鸡，聋子都听得见你的声音。”
“一个男人，声音40岁上下，是个流浪的佣兵吗？还穿着全身甲，可能是某个曾经阔过的落魄贵族。”
娜塔莎推测着，眯起独眼看向他注视的方向——稍远处有间破烂得像个蚂蚁窝的土坯房，一伙穿着邋遢的人围坐在火堆旁吵吵嚷嚷地吃喝着；几匹肋骨隐约可见的瘦马，在溪边静静地俯头喝水。
这伙人身上都有兵器。
男人轻声说：“有人要这帮人的命，但对方有一队人。佣兵一个人上可有点风险，正等着他们什么时候能分开。”他顿了顿，投来商量的语气：“既然你带着武器，我俩合作，赏金一起分，意下如何？”
“我以前没见过他，这可真主动。”她想。
“不考虑下吗？对方只是区区几个流氓土匪，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见对方没反应，锈甲人又劝说道。
“嗯，好吧。”娜塔莎想了一会，既然对方主动示好，那她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你有什么计划吗？”
“很简单。看到那间烂房子了吗？我们借它掩护悄悄摸过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很好。”
2.
“来！干了这杯！”黄胡须醉醺醺地举起陶杯子。
“老大！这羊肉可真香啊！能不能分多点给我？”瘦子看着架在火上的肉食，流着口水。
“做梦！你这瘦皮猴出力最少，有得吃算不错了！”马脸敲了一下瘦子的头。
地上蹲着的杀手像毒蛇一样缓缓溜近了破屋，饮酒作乐的强盗们丝毫察觉不到死神正在逼近。
两人隔着房子宽大的裂缝窥探着，穿着最整齐的首领模样的壮汉背着一把长柄斧，一个矮子腰间挂着一把弩，其他人腰间插着弯刀或一端包铁的短棍，还有把草叉倚在树边。
“九个人，”羊角盔看向女骑士的背后，权衡片刻后讲道：“用你的手弩放倒那个衣服最破烂、拿着弩的，能增大我们的胜算。”
娜塔莎取过箭袋踏住脚蹬，抓住绞盘转动一会，给手弩上好了弦。“好了，”她低声道，“我一射击我们就冲出去。”他点点头，解下腰上挂着的短柄斧。
“喂！小的们，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首领似乎警觉到了屋后的异样，其他人的眼睛也朝这边看过来。
娜塔莎当机立断，立刻朝说话者扣下扳机。箭矢“嗤”地射过墙缝，壮汉应声倒地，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扭动起来。
佣兵瞬间提着战斧冲了出去，女骑士拔出手半剑紧随其后。
“哈！”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陌生人暴喝一声，用肩膀撞倒了黄胡须，抡圆战斧朝倒下的强盗劈去；那个衣不蔽体的可怜虫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登时被拦腰劈成了两段，喷出的血液溅了陌生人一身；佣兵又欺身逼近吓呆的第二个人，劈出又一斧，他的脏脑袋立刻与脖子分家；瘦子丢下羊腿拔腿就跑。
“狗娘养的！”马脸咒骂着，抡起兵器胡乱朝佣兵来了一棍；后者欠身接下攻击，他以腰的扭转带动臂膀，朝马脸右腮打出一记左摆拳；见马脸狠狠挨了一下，他又收拳扭转手腕，转身整一圈甩动斧子，干脆地卸下他的头。他的残躯像断线的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倒下。
娜塔莎及时加入战局，一剑插了地上挣扎着的首领个透心凉；正要拔出武器时，一个草帽大喊着架起草叉扑过来。
她剑尖朝上，就势迎面抬剑一挺，用剑格撑开了他的叉头；剑刃割开了他的喉咙，浓烈的腥味随着鲜红的体液冲进她头盔面罩的窥缝。
“圣母的奶子啊！两个天杀的王八蛋！”矮子叫嚷着，对娜塔莎扣下了弩的扳机；弩箭撞击到她背后的盔甲上发出“当”一声脆响，砸出了个小坑。盔甲的主人也被射得轻微一震，踌躇了几步。
羊角盔从马脸身上跨过，他抬起膝盖一撞矮子的小腿，矮子跪了下来。他左前挪一步往其后脑补上一次右肘击，对方被闷声击倒。
陌生人踩上他的脊背高举双手，准备做出最后一击。旁边的塌鼻子一跃而起，从他背后一把钳住他的手臂，抱紧了佣兵，一个红头发也挥刀向其头盔的窥缝刺去——他一扭头，刀锋被滑开了。
浑身是血的佣兵抬腿踢向红头发的胯下，后者痛苦地捂住裆部躺倒在地。娜塔莎恢复过来，趁势划出两剑将他开膛破肚，红头发的肠子都流了出来；前者顺势全身往后倾倒，塌鼻子吃了一惊，反被他压倒在地。
佣兵抬臂肘击钳持者腰肾的位置，只一下，男人就松开了手；他从他身上滚下来，翻身掐紧了他的脖子；塌鼻子被掐得眼珠都翻了过去，挣扎了不一会就不动弹了。
只剩下骑马逃跑的一人和地上的弩手了。
“饶命啊！老爷！”摔了个嘴啃泥的矮子跪在地上求饶不迭，裤子都尿湿了一片。“我本来也不想抢劫，小人原本只是个种地的。前年收成不好交不上税，结果却被没收了家里的老牛作抵押！领主老爷把我的命根子都拿走啦，我可怎么活啊！”强盗合拢长茧的老手祈求着。
“一不做二不休，我这才当了炉灶和黄脸婆的嫁妆，落寇做了强盗。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小人以后肯定改过自新......”他哆嗦着朝二人磕头。
陌生人手起刀落，跪地求饶的人顷刻毙命，飞起的血浆溅了陌生人一脸。
“跑了一个。”他漠然地数起地上的尸体，往地上啐了一口。死尸呛鼻的血味刺激着两人的嗅觉，娜塔莎的思绪翻腾起一股难过。
“他是个落难的农民。”她抽了口气。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八个人的赏金有4比佛尔呢，可够人吃半个月。”佣兵从首领衣服上扯下一块比较完整的皮革，不屑一顾地擦着斧头上斑驳的血渍。
强盗抢来的辎重堆成一座小山包，土地上散落着吃剩的面包屑和肉渣酒瓶，火上还架着半只羊。
“可惜，食物都糟蹋光了，只能让他们把剩下的东西抬回去。”他挑选着地上的棍叉自言自语，“这些战利品倒可以卖个好价钱。”
女骑士擦拭着剑上血槽和剑格的血渍，盯着他的动作不发一言。
“佣兵和强盗不一样，最讲究信誉，姑娘。” 羊角盔从行囊里掏出小刀，割起尸体的耳朵，“那些‘货物’不能碰。要是谁家又丢了什么东西，可对佣兵以后的活儿不利了。”
“我是在想，对待他是不是太草率了？说不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娜塔莎看向弩手那具无头尸，不甘地抿紧嘴唇。
“啧，你难不成想让他们悔过向善？别逗我笑了，仁慈可换不来面包。如果你想做善事的话，也许修女更适合你。”他头也不回继续着工作，“再者这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在沦落到同样的处境时，能够有办法不去走这条路的话......也许，就不必剥夺他们的生命。”
“任何人都知道，做这行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佣兵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我不觉得会有人因为贪图好玩才去抢劫。收起你多余的怜悯吧，别想太多。做强盗往往是因为他们的命如此，他们没有选择。”
“你杀了三个而我杀了五个，对吧？”少焉，陌生人完成了割耳朵的工作，他把战利品和首领的脑袋都装进亚麻袋子里。娜塔莎点点头。
“那就这样分了。”佣兵走远牵过一匹强盗的坐骑。
“可是......”
“被通缉的强盗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再啰嗦的话我可要一个人去领报酬了，‘修女小姐’。”他在她眼前晃了晃血淋淋的小布袋，跨上了马匹。陌生人用脚跟的马刺踢向胯下的瘦马，马儿不舒服地哼哼。
娜塔莎本想再跟眼前的人争辩什么，可一想到叮当作响的钱币和香甜的朗姆酒，她咽下一口良知的唾沫，不争气地迈动双腿走到被拴住的核桃旁边。
女骑士解开坐骑的缰绳骑上去轻轻牵动，核桃乖巧地哒哒小跑起来，把有节奏的踢答声和两行蹄印留在身后的土地上。
过了一段时间。
沃林镇上门户紧闭，鲜有零散的行人。枯黄的落叶在布满的秋风中舞蹈，街道淤积着一层棕黄的软泥。两人胯下的坐骑慢腾腾地走着，一团脏兮兮的东西挡在路边发臭，脏得似乎谁也不愿碰它。
“有点眼熟，”女骑士瞟到灰色的脏东西，觉得像是一具尸体，“不会是他吧？”她想起几天前养父施舍过一个乞丐，赶快翻身下马，俯身蹲了下来。
“喂，你要干嘛？”羊角盔也收紧缰绳。
地上蜷缩着的老头又脏又臭，肋骨在他干瘪裸露的胸膛下若隐若现，他的双臂上流尽了脓液和血液，苍蝇在血污上打转。
“确实是之前的乞丐......大概是一路乞讨到这的。”女骑士叹了口气。
遗憾中，一个念头闪了闪：
叔叔的那两枚银币。
“......有可能还在他身上吗？”
街上刮起一阵干燥的微风，把尘土沾上她的头发。
娜塔莎舔舔嘴唇，感到一阵脸热；她迟疑着思考了一会，俯身托住死者的腋下把尸体抬了起来，拖过泥泞的路面。
“喂，你到底想干嘛？”
“我得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女骑士把尸体挑上核桃的后背，拍落手上的脏东西。
核桃开始用前脚刨地，摆动毛绒的耳朵转个不停。娜塔莎知道它不喜欢背后死尸肮脏的粘稠感，轻拍着身体安抚它。
“......随便你，我卖完东西还有第二个委托要做，你如果有兴趣跟来，动作就利索点。” 陌生人眯起眼睛看了看她，抛下她走开了。
没过多久，小镇不远处山坡上一个简陋的泥土坟头前。
“唔，你在这啊。”佣兵朝女骑士抛过一个小钱袋，“说好了的，这是你的份儿。包括赏金和回收武器得来的钱，一共4比佛尔25雷格。”
娜塔莎应声接过叮当作响的钱袋，她叹息着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站了起来。
“你的下一个委托是什么？我需要钱。”
“够爽快，我喜欢。不过这回可是一件大活儿。虽然有些危险，但绝对值得。”他拍拍手，“把马留在这里，我们去猎杀一只鸡蛇。”
金乌初升，塔楼的大理石圆顶上飘来百灵鸟清脆悠扬的歌声。清晨的阳光透过礼拜堂斑斓的玻璃窗，在整洁的长凳上绘出一幅幅油彩画。
城堡内围，敞亮的中庭里摇曳着淡紫的薄荷花缀，叶片间弥漫着凉爽的清香。一个身影在薄荷花间挥舞着一支小木剑，显眼的金色马尾辫随着她的步伐在微风里上下飞舞，扰乱着观众的视线。
“喝!”女孩跨出一大步，双手握剑朝一个填充着麦草的木制假人挥去——粗糙的剑身劈断了假人的脖子，它滚圆的头部高高飞起，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半圆形的弧线，最后闷声落地滚了一圈。
女孩停下来，用手背抹着粘在额头上和睫毛上的汗水，身上厚厚而闷热的白亚麻训练服吸饱了汗水，黏糊瘙痒的感觉挑逗着她的皮肤；她却没有贸然动弹，仅仅半回头，看向伫在旁边的父亲。
精壮的男人皱起了眉，眉毛紧得似乎针也扎不进去，就像棵松树伫立在那。
“接下来是对练。”他冷峻的脸上的筋肉动了动。一个瘦削得如一条长棍面包般的剑士，拿着同样一把木剑走了过来。
“大人。”剑士心口比拳简短地低头致意，男人点头。
现在长棍面包走到了女孩面前，他递给女孩一个皮护具。
“来吧小姑娘，使尽全力攻过来。”剑士咧嘴和善地笑了笑，他两脚分开半蹲马步，齐握剑柄举到自己右脸前：“我会点到为止的。”
看到老师打算让对手先上，女孩鼓起了腮帮子。她迅速把护具套上脑袋，握剑左脚前踏一步，剑尖斜指着剑士鼻子的位置。
她的眸子中，老师的衣襟被风轻轻吹起。她微弓起脊背。
短暂的收缩姿势后，女孩猛踏右脚，展开身体挥出武器。
“看剑！”
“啪！”双剑的强刃相击发出沉闷的声音。剑士的距离感把握地很好，女孩的劈斩被轻易偏斜之余，还被他的剑尖逼到脸颊；她朝刃上用力，撞开粘缠的剑身，又从左侧劈出一剑。
剑士扭转手腕往右轻推，用剑格和强剑身挡开了预料之中的劈斩，同时又一次把剑尖逼近女孩的脖子。
“跟着我的动作，在一个动作内同时完成防守和反击。把目光集中在对手的剑刃上，再试一次。”黑衣人鼓励道。
“亲爱的，女孩子喜欢剑术没问题吗？”旁边穿着白色丝裙的少妇看向自己的丈夫，她的脸半藏在遮阳帽的阴影下，清亮的翡翠色眼瞳中浮现出他突起的颧骨。
“既然她喜欢，那就教她。”高大的男人不置可否。他的眼窝深陷着，深绿的眼中反映着对练两人移动的光影，“就算只是锻炼身体也不坏。”
“那她以后会参军吗？和你一样在外面打仗？这对女孩来说实在太危险了。”少妇颦起细眉，咬住了嘴唇。
“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己，相信她也会。”男人放在背后穿着貂皮手套的左手动了动，空荡荡的右下段袖子无所依托地摆动着，“我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毕竟她身上流着我的血液。何况作为父母，我们是她的榜样，无论她想要做什么都应该支持她。”
“可我从来没听说过，希尔德家和伊尔迪柯家有过女人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少妇露出憧憬的笑容，“如果有，我们的女儿就是第一个。”她靠在丈夫肩上，宽檐帽下的金色长发轻抚着他的躯干。
“那样的话我会为她骄傲的。”男人搂过妻子的腰背，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半刻钟后，黑衣剑士的剑“咣”地落在地上，女孩倚着膝盖气喘吁吁。
“真棒，小娜塔莎！”金发少妇为女儿鼓起了掌，眼睛笑成了一对月牙。
女孩抬头看向母亲，自豪地挺起了小胸脯。阳光洒在她汗湿的后背上熠熠生辉，兴奋的小脸通红得像一枚桃子。她摘下护具扔到地上，跑着拥进母亲怀里，把脸都埋进她柔软丝滑的衣裙中。
“出了很多汗呢。”少妇蹲下来给了女儿的脸颊一个吻，拿过毛巾擦拭起她脸蛋上和胳膊上的汗珠。
“不是没有把剑挥飞就是合格的剑士了，我长这么大的时候做得比你要好多了。”站在旁边的男人依然语气严厉，不过眉头松弛了些，“而且你放水太多了。”男人转向黑衣剑士责备道，后者挠了挠后脑。
“亲爱的，怎么能以男人的标准要求女孩呢？娜塔莎已经做得够好了，应该多给她一些鼓励呀。”少妇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看向丈夫的双眼。
“也许还远不够。”男人摇头。
女孩拉下嘴角，扬起了纤细的眉毛。一小会儿后，她恢复了之前的神情。
“爸爸！爸爸!”她离开母亲的怀抱，冲到父亲脚边张开双手，“我还能学更多！我也要像爸爸一样战斗，做人人称赞的大英雄！”
男人跟女孩对视了几秒，他摸摸女儿的小脑袋，蹲下来伸出双手，下意识地做出抱起的动作。
男人右手原本指尖的位置传来一股火焰的灼烧感，虚幻的疼痛使他的脸一阵难看地抽搐；他轻叹了口气，紧绷的面容松弛开来，单膝跪下用左臂从女儿腋下轻轻搂住她的后背。
“当然，当然，我的小甜心。不过不是现在，现在你还太小了。战士不是那么好当的，拥有力量也并不代表你从此能为所欲为。”他以一种她尚且无法理解的口吻轻声说道，以额贴近了女孩的额头。
得到肯定的女孩敞开笑颜，圆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现在呢，听爸爸的话，爸爸就教你更多的东西。但是你得保证，这些东西以后不能拿来欺负人，或者做坏事；而是得用来保护别人，用到有意义的地方。明白了吗？”
“我保证！我保证！拉勾勾！”女孩明媚的笑脸更加明亮了，在父亲怀中期待地伸出了小拇指。
“好，爸爸跟你拉勾。”
面容上带着期望的男人伸出了左拇指，粗姆指和葱根般的小拇指在阳光下勾在了一起。
“我相信你会做到的，丫头。你会的。”
二.
纪元历631年9月17日早，金塔城郊外以南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了，那个梦挥之不去。
除了零星的灰白秃树，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金色原野，高高屹立的茂密杂草仿佛征召起来的士兵；杂草间凹陷下去的乡间的小道，就是大地欲动着的血管。
娜塔莎回忆着前几天马车上梦里的情景，牵马拖着一身盔甲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走了一小会，她的肚子响了起来。她一屁股坐在松软的草地上，取下并解开马背上包裹，从里面搬出一块黑色的板砖状物体。她摸出工具刀把砖头砍成碎块，拉开了头盔的栅格，将粗糙的块状物大块大块地塞到嘴里——然而这磕牙的面包恐怕比核桃的马蹄铁还要硬。
金发女郎不禁想起养父的宴会上招待客人用的松软可口的、白花花的白面包的味道，吞了口唾沫；她擦擦嘴，翻出一串猪血灌的香肠，切下一段就着坚硬的主食啃起来。
“好吧，反正平时也是这样过来的。只不过这次要走的路稍微远了点，就算没有别人的帮助，我一个人也能走到。”她给自己鼓劲。
娜塔莎是个游侠骑士，在她父亲希尔德大公失踪以后，公国由她的亲生叔叔查尔斯.希尔德继承。她没有哪怕一块田产，只有一个“爵士”的荣誉头衔。她一度是个骑兵，但由于一件事退役后她只能去征伐土匪或蟊贼，依靠时有时无的报酬支撑着营生。
她的养父，也就是父亲的朋友巴坎.德莫斯夫叔叔确实很富有。但他已经替战友尽了抚养子女的人情，她没理由永远留在叔叔身边依赖他，她得外出独立生活。除去偶尔和养父碰面的时间吃得不错外，平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报酬的大部分都用于维护护甲和武器，她的处境说是囊中羞涩也不为过。
身上这套全重44磅的全身甲和手半剑，就是养父为她订做的。虽然对一个训练过的成年人来说并不沉重，可是算上里面的锁甲衬垫和武装衣之后，穿在身上却活脱脱是个闷热的囚笼，得走一阵歇一阵。
旁边嚼着干燥的秋草的母马瞄到食物，伸过毛茸茸的脑袋，舔了舔她手上石子般的面包屑嚼起来。
“呜呃呃呃~”它发出嫌恶的声音扭过了头，似乎在抱怨面包里的沙砾伤嗓子。
“黑面包可真难吃啊，对吧？可是它能放上半年都不烂掉，而且一点钱就能买很多。要是我和你一样只吃草就能填饱肚子就好了。”看到核桃抗拒的反应，女骑士抚摸着它感叹道。
“噗噜噜~”核桃抽动尾巴打了个响鼻，甩了甩马鬃。似乎在强调它有一个强大的胃，非要塞下豆子和燕麦才能快活。
“要喂饱你可真不容易。”她把剩下的食物一股脑塞进嘴，解下水囊喝下一大口水，把它们冲进胃里。
“咳咳！”她险些噎住，咳嗽着拍打自己的胸口。
女骑士站起来拍拍核桃的鬃毛，踩上脚蹬跨了上去，“走吧，继续去挣面包和燕麦。”
她还记得养父分别前跟她说的话。
“抱歉，娜塔莎。恐怕我不能陪你去摩恩了。”
“因为前几天比武大会上的事情？”
“没错，现在的局势有点糟糕。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将来可能发生牵连到你的事。这段时间你应该远离我去避风头，而且别来找我。”
“那你呢叔叔？你怎么办？”
“我会留在皇帝身边，跟往常一样。如果我躲藏起来了，那相当于向别人宣布有问题的就是我——”
“所以你得自己想办法去那里，娜塔莎。而且我再提醒你一次，14年前我们早在他们失踪的路线上仔细搜查了五个来回，但只在湖边找到了随行护卫的尸体。要是他们还活着，也早该找到了。再者那里离他们失踪的地方那么远，你极有可能无功而返。”
“我知道，叔叔。哪怕这样我也想去试试看。他们失踪的半年前曾经到过那，那有人知道爸爸妈妈的更多消息也说不定。”
两天前大贵族们的中毒事件连下水道里的老鼠和最闭不出户的懒汉都知道了，也惊动了大半个社会上层。可她只是个小小的游侠骑士，再大的事也由不着她操心，她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被卷进这件谋杀的叔叔。
这段时间，儿时与父母生活的场景在她的睡梦中反复出现，让她产生了一股不可抑制的强烈冲动：她的父母肯定还活着，她一定要去找到他们——从他们消失前待过的邻国摩恩开始找起。知道她的愿望后，叔叔曾承诺过陪她去问骑士团支部的同僚；可是他被迫食言了，而且没给她路费。她需要一边往那走，一路完成委托筹集路上的开销。
她知道叔叔相信她能够自力更生。
首都边上稍远处的小镇沃林，恰好有人悬赏一伙在附近劫掠的强盗。她寻找这伙人的落脚点已经快半个上午了，然而一无所获。
女骑士闷闷地骑行了半顿饭的工夫，视野前缓缓出现了一片枯萎的灌木丛，大到能够藏下几个成年人。枝丫杂乱的棕色间，她似乎看到一团安静不动的灰色和锈色，这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下马把核桃栓在树边，压低身体轻手轻脚地凑近，却难以完全掩盖锁子甲摩擦的响声。
里面有个同样穿着盔甲的人。陌生人戴着一顶镶着对称老盘羊角的头盔，身上的盔甲因缺少保养打磨锈得泛红；他腰间两边分别挂着一把短柄斧和一把弯刀，左肩上顶着一个剥干净了皮肉的不知名生物的骇人头骨，双肩围着两圈暖和的毛皮。
娜塔莎拉下头盔上的栅栏状面罩，下意识地抓住背后手半剑的剑柄，慢慢靠了过去，提声道：“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
“收钱替人解决麻烦的人。”锈甲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头盔是没有面罩、而是单独留出一条倒“人”形缝的整体样式，他又继续看向前方：“脚步轻点姑娘，你吵得就像破晓时打鸣的公鸡，聋子都听得见你的声音。”
“一个男人，声音40岁上下，是个流浪的佣兵吗？还穿着全身甲，可能是某个曾经阔过的落魄贵族。”
娜塔莎推测着，眯起独眼看向他注视的方向——稍远处有间破烂得像个蚂蚁窝的土坯房，一伙穿着邋遢的人围坐在火堆旁吵吵嚷嚷地吃喝着；几匹肋骨隐约可见的瘦马，在溪边静静地俯头喝水。
这伙人身上都有兵器。
男人轻声说：“有人要这帮人的命，但对方有一队人。佣兵一个人上可有点风险，正等着他们什么时候能分开。”他顿了顿，投来商量的语气：“既然你带着武器，我俩合作，赏金一起分，意下如何？”
“我以前没见过他，这可真主动。”她想。
“不考虑下吗？对方只是区区几个流氓土匪，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见对方没反应，锈甲人又劝说道。
“嗯，好吧。”娜塔莎想了一会，既然对方主动示好，那她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你有什么计划吗？”
“很简单。看到那间烂房子了吗？我们借它掩护悄悄摸过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很好。”
2.
“来！干了这杯！”黄胡须醉醺醺地举起陶杯子。
“老大！这羊肉可真香啊！能不能分多点给我？”瘦子看着架在火上的肉食，流着口水。
“做梦！你这瘦皮猴出力最少，有得吃算不错了！”马脸敲了一下瘦子的头。
地上蹲着的杀手像毒蛇一样缓缓溜近了破屋，饮酒作乐的强盗们丝毫察觉不到死神正在逼近。
两人隔着房子宽大的裂缝窥探着，穿着最整齐的首领模样的壮汉背着一把长柄斧，一个矮子腰间挂着一把弩，其他人腰间插着弯刀或一端包铁的短棍，还有把草叉倚在树边。
“九个人，”羊角盔看向女骑士的背后，权衡片刻后讲道：“用你的手弩放倒那个衣服最破烂、拿着弩的，能增大我们的胜算。”
娜塔莎取过箭袋踏住脚蹬，抓住绞盘转动一会，给手弩上好了弦。“好了，”她低声道，“我一射击我们就冲出去。”他点点头，解下腰上挂着的短柄斧。
“喂！小的们，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首领似乎警觉到了屋后的异样，其他人的眼睛也朝这边看过来。
娜塔莎当机立断，立刻朝说话者扣下扳机。箭矢“嗤”地射过墙缝，壮汉应声倒地，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扭动起来。
佣兵瞬间提着战斧冲了出去，女骑士拔出手半剑紧随其后。
“哈！”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陌生人暴喝一声，用肩膀撞倒了黄胡须，抡圆战斧朝倒下的强盗劈去；那个衣不蔽体的可怜虫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登时被拦腰劈成了两段，喷出的血液溅了陌生人一身；佣兵又欺身逼近吓呆的第二个人，劈出又一斧，他的脏脑袋立刻与脖子分家；瘦子丢下羊腿拔腿就跑。
“狗娘养的！”马脸咒骂着，抡起兵器胡乱朝佣兵来了一棍；后者欠身接下攻击，他以腰的扭转带动臂膀，朝马脸右腮打出一记左摆拳；见马脸狠狠挨了一下，他又收拳扭转手腕，转身整一圈甩动斧子，干脆地卸下他的头。他的残躯像断线的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倒下。
娜塔莎及时加入战局，一剑插了地上挣扎着的首领个透心凉；正要拔出武器时，一个草帽大喊着架起草叉扑过来。
她剑尖朝上，就势迎面抬剑一挺，用剑格撑开了他的叉头；剑刃割开了他的喉咙，浓烈的腥味随着鲜红的体液冲进她头盔面罩的窥缝。
“圣母的奶子啊！两个天杀的王八蛋！”矮子叫嚷着，对娜塔莎扣下了弩的扳机；弩箭撞击到她背后的盔甲上发出“当”一声脆响，砸出了个小坑。盔甲的主人也被射得轻微一震，踌躇了几步。
羊角盔从马脸身上跨过，他抬起膝盖一撞矮子的小腿，矮子跪了下来。他左前挪一步往其后脑补上一次右肘击，对方被闷声击倒。
陌生人踩上他的脊背高举双手，准备做出最后一击。旁边的塌鼻子一跃而起，从他背后一把钳住他的手臂，抱紧了佣兵，一个红头发也挥刀向其头盔的窥缝刺去——他一扭头，刀锋被滑开了。
浑身是血的佣兵抬腿踢向红头发的胯下，后者痛苦地捂住裆部躺倒在地。娜塔莎恢复过来，趁势划出两剑将他开膛破肚，红头发的肠子都流了出来；前者顺势全身往后倾倒，塌鼻子吃了一惊，反被他压倒在地。
佣兵抬臂肘击钳持者腰肾的位置，只一下，男人就松开了手；他从他身上滚下来，翻身掐紧了他的脖子；塌鼻子被掐得眼珠都翻了过去，挣扎了不一会就不动弹了。
只剩下骑马逃跑的一人和地上的弩手了。
“饶命啊！老爷！”摔了个嘴啃泥的矮子跪在地上求饶不迭，裤子都尿湿了一片。“我本来也不想抢劫，小人原本只是个种地的。前年收成不好交不上税，结果却被没收了家里的老牛作抵押！领主老爷把我的命根子都拿走啦，我可怎么活啊！”强盗合拢长茧的老手祈求着。
“一不做二不休，我这才当了炉灶和黄脸婆的嫁妆，落寇做了强盗。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小人以后肯定改过自新......”他哆嗦着朝二人磕头。
陌生人手起刀落，跪地求饶的人顷刻毙命，飞起的血浆溅了陌生人一脸。
“跑了一个。”他漠然地数起地上的尸体，往地上啐了一口。死尸呛鼻的血味刺激着两人的嗅觉，娜塔莎的思绪翻腾起一股难过。
“他是个落难的农民。”她抽了口气。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八个人的赏金有4比佛尔呢，可够人吃半个月。”佣兵从首领衣服上扯下一块比较完整的皮革，不屑一顾地擦着斧头上斑驳的血渍。
强盗抢来的辎重堆成一座小山包，土地上散落着吃剩的面包屑和肉渣酒瓶，火上还架着半只羊。
“可惜，食物都糟蹋光了，只能让他们把剩下的东西抬回去。”他挑选着地上的棍叉自言自语，“这些战利品倒可以卖个好价钱。”
女骑士擦拭着剑上血槽和剑格的血渍，盯着他的动作不发一言。
“佣兵和强盗不一样，最讲究信誉，姑娘。” 羊角盔从行囊里掏出小刀，割起尸体的耳朵，“那些‘货物’不能碰。要是谁家又丢了什么东西，可对佣兵以后的活儿不利了。”
“我是在想，对待他是不是太草率了？说不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娜塔莎看向弩手那具无头尸，不甘地抿紧嘴唇。
“啧，你难不成想让他们悔过向善？别逗我笑了，仁慈可换不来面包。如果你想做善事的话，也许修女更适合你。”他头也不回继续着工作，“再者这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在沦落到同样的处境时，能够有办法不去走这条路的话......也许，就不必剥夺他们的生命。”
“任何人都知道，做这行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佣兵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我不觉得会有人因为贪图好玩才去抢劫。收起你多余的怜悯吧，别想太多。做强盗往往是因为他们的命如此，他们没有选择。”
“你杀了三个而我杀了五个，对吧？”少焉，陌生人完成了割耳朵的工作，他把战利品和首领的脑袋都装进亚麻袋子里。娜塔莎点点头。
“那就这样分了。”佣兵走远牵过一匹强盗的坐骑。
“可是......”
“被通缉的强盗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再啰嗦的话我可要一个人去领报酬了，‘修女小姐’。”他在她眼前晃了晃血淋淋的小布袋，跨上了马匹。陌生人用脚跟的马刺踢向胯下的瘦马，马儿不舒服地哼哼。
娜塔莎本想再跟眼前的人争辩什么，可一想到叮当作响的钱币和香甜的朗姆酒，她咽下一口良知的唾沫，不争气地迈动双腿走到被拴住的核桃旁边。
女骑士解开坐骑的缰绳骑上去轻轻牵动，核桃乖巧地哒哒小跑起来，把有节奏的踢答声和两行蹄印留在身后的土地上。
过了一段时间。
沃林镇上门户紧闭，鲜有零散的行人。枯黄的落叶在布满的秋风中舞蹈，街道淤积着一层棕黄的软泥。两人胯下的坐骑慢腾腾地走着，一团脏兮兮的东西挡在路边发臭，脏得似乎谁也不愿碰它。
“有点眼熟，”女骑士瞟到灰色的脏东西，觉得像是一具尸体，“不会是他吧？”她想起几天前养父施舍过一个乞丐，赶快翻身下马，俯身蹲了下来。
“喂，你要干嘛？”羊角盔也收紧缰绳。
地上蜷缩着的老头又脏又臭，肋骨在他干瘪裸露的胸膛下若隐若现，他的双臂上流尽了脓液和血液，苍蝇在血污上打转。
“确实是之前的乞丐......大概是一路乞讨到这的。”女骑士叹了口气。
遗憾中，一个念头闪了闪：
叔叔的那两枚银币。
“......有可能还在他身上吗？”
街上刮起一阵干燥的微风，把尘土沾上她的头发。
娜塔莎舔舔嘴唇，感到一阵脸热；她迟疑着思考了一会，俯身托住死者的腋下把尸体抬了起来，拖过泥泞的路面。
“喂，你到底想干嘛？”
“我得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女骑士把尸体挑上核桃的后背，拍落手上的脏东西。
核桃开始用前脚刨地，摆动毛绒的耳朵转个不停。娜塔莎知道它不喜欢背后死尸肮脏的粘稠感，轻拍着身体安抚它。
“......随便你，我卖完东西还有第二个委托要做，你如果有兴趣跟来，动作就利索点。” 陌生人眯起眼睛看了看她，抛下她走开了。
没过多久，小镇不远处山坡上一个简陋的泥土坟头前。
“唔，你在这啊。”佣兵朝女骑士抛过一个小钱袋，“说好了的，这是你的份儿。包括赏金和回收武器得来的钱，一共4比佛尔25雷格。”
娜塔莎应声接过叮当作响的钱袋，她叹息着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站了起来。
“你的下一个委托是什么？我需要钱。”
“够爽快，我喜欢。不过这回可是一件大活儿。虽然有些危险，但绝对值得。”他拍拍手，“把马留在这里，我们去猎杀一只鸡蛇。”
编辑:好像很多人对女性主角有奇怪的偏见，正文看都不看就全盘否认了。[s:ac:擦汗]
这篇小说不求赚钱，是为了自己开心写的，发出来也只是希望大家给出一些遣词造句方面的意见。众口难调，劝我为讨好读者改掉整篇文章之类的言论，还是别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