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Togah
2021-05-09T15:16:1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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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在亲戚家小破厂当过厂狗，坐标苏北农村。属于传统低端制造业，几台机床，一条生产线，一个电镀车间，十来个工人。工厂自己偷摸打井省水费，大门一关偷着排污水。门卫兼职养鸡，还养羊。
以上是背景。
小破厂没网没空调没暖气，洗澡还要走半小时去镇上。三千一个月干杂活，管订单、排计划、修机器、招工人、发工资。白天在现场干一天，晚上加班处理订单啥的，周末开着小面去县城拉货攒设备。有一次挺有意思的，一批订单要的量很大，厂子实在没钱，买不起放半成品的周转箱，最后我骑着电驴去镇上收化肥口袋，印象里还挺贵的一个。我差不多是6106的工作时间，有时候半夜钢材拉来了，还得起来帮忙卸货。当时就觉得人总得活
下去，也不觉得苦，就拼命干。
我在国外念书实习的时候就在工厂，也正好是相同行业，还支持过产品本地化的工作，回国出差啥的，所以对生产管理不能说一无所知。工厂老板(我亲戚是合伙人，技术入股)负责销售，工厂由他侄子——一个机修工——兼管，实际上就是没有管理，原材料买多少全凭口算，结果就是东一堆西一堆用剩下的材料废品，乱得跟猪窝一样，我严重怀疑他们就是故意的，然后自己偷摸卖废钢。去工厂的第二天我就开始盘库存，那简直是噩梦，花了我整整三天。然后就是管现场，搞5S，地面分好区画上线，物料工具分门别类放好，中间费的口舌就甭提了，卫生不敢要求太高，凑合就行，最后大家勉勉强强照做了。工厂也没有任何OA系统，我就拿Excel做了各种订单和库存管理的工具。最难的质量控制，公司有个从别处抄来的质量控制的文件，形同虚设根本实现不了，破实验室做盐雾实验，连分析纯都盐都没有，漆膜硬度实验啥的全做不了。我就只能按照我的理解，把流程简化成工人看得懂的几个步骤，连标准一起打出来挂墙上，结果遭到所有人的抵制，大家马虎惯了。工人那边威逼利诱还算是能压得动，最难搞的就是老板侄子，这个人很聪明但是很懒，你盯着他，就拿个游标卡尺比划一下；你不盯着他，就全放行了，然后芝麻绿豆眼左右乱瞟。我自始至终搞不定都那几个地头蛇，我走以后，工厂飞速地变回了原样: 东西乱扔，计划靠口算。后来我想通了，土有土办法，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15年左右，我们那厂子普工就一两千块一个月，要么就是计件的临时工。保险不存在的，工人手指被机器砸烂了就赔个一万块钱了事，事后几个老板痛定思痛，一人给买了50块钱的保险。所以压根没有青壮年劳力来干活，都是年纪大干不动回老家的老人；或者三十来岁辞工回家生孩子、等孩子两三岁出来做工的妇女，这些人要么没有议价能力，要么不指着这点钱，挣多少算多少。也有极个别二十啷当岁游手好闲的青年，没正经上过班，被七大姑八大姨介绍来，干两天吃不下苦就跑了。就很奇怪，穷还娇生惯养。总之基本都挺佛的，或者说死气沉沉。
记得有一个中年女人，她是为数不多特别计较钱的人。夜班有点加班费，但是大家都不怎么积极，所以我安排班次一般就平均着来，零头就四舍五入了。结果第一天排完班她就来给我找麻烦，非说我给她夜班排少了，我没良心，话说的贼难听，最后就哭着不走了。我一个刚混社会的哪见过这场面，十分下不来台，最后好容易打发走了。后来才知道这女人丈夫得了肝癌，全家就靠她一个支撑。工资我说了也不算，就多给她安排夜班；她经常要早退，考勤上我也照顾一点儿。讲道理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就像一只护家的母猫，暴躁、蛮横、不讲道理，始终不记我的好，总是为鸡毛蒜皮怼我，也许她的丈夫就是一切吧。
厂子大门旁边有个狗窝，里面一个住着一条吃不大饱的土狗。破脸盆里乱糟糟盛着剩饭和馊馒头。我很怀疑这条狗能看门，因为它总是饿，老想讨好人。在当厂狗的苦闷岁月里，我们两条狗就成了好朋友，我老喂它火腿肠吃，它有时晚上不看门了，溜溜达达进我的房间，睡在我床下面。
后来我辞工跑到北京投奔我女朋友，那些人和事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但是我始终忘不掉这段奇异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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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在亲戚家小破厂当过厂狗，坐标苏北农村。属于传统低端制造业，几台机床，一条生产线，一个电镀车间，十来个工人。工厂自己偷摸打井省水费，大门一关偷着排污水。门卫兼职养鸡，还养羊。
以上是背景。
小破厂没网没空调没暖气，洗澡还要走半小时去镇上。三千一个月干杂活，管订单、排计划、修机器、招工人、发工资。白天在现场干一天，晚上加班处理订单啥的，周末开着小面去县城拉货攒设备。有一次挺有意思的，一批订单要的量很大，厂子实在没钱，买不起放半成品的周转箱，最后我骑着电驴去镇上收化肥口袋，印象里还挺贵的一个。我差不多是6106的工作时间，有时候半夜钢材拉来了，还得起来帮忙卸货。当时就觉得人总得活
下去，也不觉得苦，就拼命干。
我在国外念书实习的时候就在工厂，也正好是相同行业，还支持过产品本地化的工作，回国出差啥的，所以对生产管理不能说一无所知。工厂老板(我亲戚是合伙人，技术入股)负责销售，工厂由他侄子——一个机修工——兼管，实际上就是没有管理，原材料买多少全凭口算，结果就是东一堆西一堆用剩下的材料废品，乱得跟猪窝一样，我严重怀疑他们就是故意的，然后自己偷摸卖废钢。去工厂的第二天我就开始盘库存，那简直是噩梦，花了我整整三天。然后就是管现场，搞5S，地面分好区画上线，物料工具分门别类放好，中间费的口舌就甭提了，卫生不敢要求太高，凑合就行，最后大家勉勉强强照做了。工厂也没有任何OA系统，我就拿Excel做了各种订单和库存管理的工具。最难的质量控制，公司有个从别处抄来的质量控制的文件，形同虚设根本实现不了，破实验室做盐雾实验，连分析纯都盐都没有，漆膜硬度实验啥的全做不了。我就只能按照我的理解，把流程简化成工人看得懂的几个步骤，连标准一起打出来挂墙上，结果遭到所有人的抵制，大家马虎惯了。工人那边威逼利诱还算是能压得动，最难搞的就是老板侄子，这个人很聪明但是很懒，你盯着他，就拿个游标卡尺比划一下；你不盯着他，就全放行了，然后芝麻绿豆眼左右乱瞟。我自始至终搞不定都那几个地头蛇，我走以后，工厂飞速地变回了原样: 东西乱扔，计划靠口算。后来我想通了，土有土办法，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15年左右，我们那厂子普工就一两千块一个月，要么就是计件的临时工。保险不存在的，工人手指被机器砸烂了就赔个一万块钱了事，事后几个老板痛定思痛，一人给买了50块钱的保险。所以压根没有青壮年劳力来干活，都是年纪大干不动回老家的老人；或者三十来岁辞工回家生孩子、等孩子两三岁出来做工的妇女，这些人要么没有议价能力，要么不指着这点钱，挣多少算多少。也有极个别二十啷当岁游手好闲的青年，没正经上过班，被七大姑八大姨介绍来，干两天吃不下苦就跑了。就很奇怪，穷还娇生惯养。总之基本都挺佛的，或者说死气沉沉。
记得有一个中年女人，她是为数不多特别计较钱的人。夜班有点加班费，但是大家都不怎么积极，所以我安排班次一般就平均着来，零头就四舍五入了。结果第一天排完班她就来给我找麻烦，非说我给她夜班排少了，我没良心，话说的贼难听，最后就哭着不走了。我一个刚混社会的哪见过这场面，十分下不来台，最后好容易打发走了。后来才知道这女人丈夫得了肝癌，全家就靠她一个支撑。工资我说了也不算，就多给她安排夜班；她经常要早退，考勤上我也照顾一点儿。讲道理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就像一只护家的母猫，暴躁、蛮横、不讲道理，始终不记我的好，总是为鸡毛蒜皮怼我，也许她的丈夫就是一切吧。
厂子大门旁边有个狗窝，里面一个住着一条吃不大饱的土狗。破脸盆里乱糟糟盛着剩饭和馊馒头。我很怀疑这条狗能看门，因为它总是饿，老想讨好人。在当厂狗的苦闷岁月里，我们两条狗就成了好朋友，我老喂它火腿肠吃，它有时晚上不看门了，溜溜达达进我的房间，睡在我床下面。
后来我辞工跑到北京投奔我女朋友，那些人和事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但是我始终忘不掉这段奇异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