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数码创战者

“不要，不要杀她，不......不要，我求求你......”任博跪在大理石制的地板上，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剑，另一只手在空中徒劳地想要抓住四散的多边形。
“很遗憾，马基葛林，游戏规则就是这样，该结束了。不过你还可以等等，先让我们了结黑色剑士。”那曾经被称作无敌和希望化身的声音，此刻却如同最寒冷的坚冰。每一个字都在拷问着他的内心：“为什么不动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动起来啊！为什么！”任博拼命想要控制身体，但他的脑子和全身的神经都在告诉他知觉的丧失，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手中还握着的剑，而剑的重量似乎也消失了。
“哗啦，哗啦”。
那冷酷声音的主人穿着红白相间的铠甲——他曾经无数次穿着一样的装备奋战在最前线，甚至十几分钟之前也是如此——走向另一方向，那里有一位身穿黑色皮衣的剑士，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前一秒那里还有一位美丽的女孩，而现在她已经变成死亡特有的多边形消失不见了。黑色剑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消失在了自己的怀里。
“亚丝娜，桐人......”任博低下了头，眼中噙满了泪水。这两位也是他的好友。他知道之后的剧情走向，桐人会击败希兹克利夫，亚丝娜也不会死，但是......但是，这依旧不是让人开心的画面，而且，她死了。她在任博的眼前消失了。任博知道亚丝娜不会有事，可是她呢？他可不敢保证。
“动起来啊！哪怕只是给那家伙一拳也好！”他的内心在咆哮，愤怒在燃烧。然而状态栏里闪耀的麻痹debuff却不理会他，依旧忠实地执行着管理员的命令。他看到黑色剑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神圣剑”的十字大盾，再毫无章法地挥舞起那两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最高等级的魔剑。最后，黑色的剑士倒下了。
“不！要！伤！害！我的朋友！”麻痹的图标突然开始剧烈的闪烁，他的身体也在一瞬之间恢复了一些行动力。他反手将剑插在地上，以此为支撑慢慢站了起来。他怒视着希兹克利夫，眼中闪烁着晦暗的金色光彩。然而下一秒，他的脑袋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一头栽倒在冰冷的石板上。这一次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哦？居然在一瞬间摆脱了系统的强制指令么？”希兹克利夫，或者说茅场，茅场晶彦，回过头，与地上的那堪称怨毒的眼神相对视“不过只有一瞬间，还是不......够”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从背后刺穿了自己。
桐人的眼睛里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这是亚丝娜的流星！”任博看到那本来应该消失的黑色剑士再度站了起来，用他爱人的剑刺穿了这红白恶魔的身体。
茅场晶彦仿佛没注意自己已经降至红色的血量，发出了畅快的笑声。而当他血量变成0的时候，艾恩葛朗特，这座承载着两万人两年时光的浮空城的一切都崩塌了。它在一点一点消去自己的痕迹。所有的玩家都在下坠，任博也是。在下坠的过程中，玩家们纷纷化作光点消失。
下坠，下坠。任博慢慢闭上了眼睛。然后他在位于千叶的家中床上一个鲤鱼打挺，直接坐了起来。房间里窗帘并没有拉上，天气也很好。千叶没有东京那么繁华，月光相当的明亮。枕头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银色的水迹。床头的电子钟微微发着荧光。现在是凌晨三点。
“又做这个梦了......”他擦干眼泪，蜷缩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一角，全身却止不住地颤抖。他没能救下自己的爱人，在自己的朋友有危险的时候束手无策。“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完全没办法动呢？可恶......”攥紧的拳头控制不住地砸在床上，然而最终还是渐渐地松开，无助地捂住了眼睛。泪水像是再不受堤坝限制的河水汹涌而出，而歇斯底里的哭声却被随手蒙上的被子掩盖了。
任博，穿越到这个世界22年了，今年22岁。人在日本，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华国人。从驻日美军撤走，华国军队进驻冲绳时，有不少华国人选择来日本工作，而任博的父亲也是这样。在他二十岁那一年，也就是2022年，sao正式上线。作为穿越前的sao死忠粉丝，毫无疑问的，他也加入了sao生还者的行列。凭借着前世所知的剧情以及一些细节，任博甚至成为了sao攻略组中最顶尖的一批玩家。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虽然早已知晓希兹克利夫，也是血盟骑士团的团长，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茅场晶彦，但是在第80层之前想要打败他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在原著的那个时间点才有可能打败他。事实上任博也是这样做的。他联手了桐人一起与茅场作战，但是任博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桐人落败的原因是因为开了剑技，两人被抓住破绽，从而被一击即溃。
“啪啪啪”些微的敲门声传入任博的耳中，随后是一阵清脆的女声，不过因为是晚上，声调很低：“哥哥，你没事吧？我听到你又在哭了。”
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女孩从门缝中探出头，在照进房间的月光下，她的头发呈现出水银般的质感，略微带金色的眼眸中是满满的关切：“又做那个噩梦了？我在隔壁听到了声音......”说着话，她从门缝中悄悄地挤了进来，但是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绕着头发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眉头微微一皱：“睡觉之前你不会没吃药吧？”
“没事的，溯溯。药吃过了，不过是PTSD而已......”
任博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双胞胎妹妹，任溯，冲过来抱住了他，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不，你救不了所有人，那些人的悲剧不是你的错......”话还没说完，沉重的鼻音就已经能听出来了。她哭了出来。
“可我至少能减少一点伤亡......”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医生都和你说过了，但是我，我还是希望你能放下。”她把头从任博的怀里缓缓抬起，露出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
任博摸了摸她的头，手法很轻：“好啦，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麻烦你送我去复健呢。”
“嗯，那你要好好休息哦，明天早上要起床哦。”任溯准备关上门，突然听到“喵喵”的叫声，一只白色的小猫进入了任博的房间，蹭着任溯的小腿。
任溯抱住小猫的前爪，将猫猫举起，就剩下一双眼睛露在猫猫头上，露出了很可爱的表情说：“你看连狗狗都这样说呢，对吧狗狗？”这只其实叫“狗”的猫也很配合的喵喵了两声。
“那我走喽？”
“嗯，明天见。”
随着一阵轻微的齿轮咬合声，万籁俱静。任博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在黑暗中迎接白天的到来。

早上。七点半的闹钟准时响起，而任博与任溯两兄妹已经吃完早饭，洗漱完毕准备前往医院的复健中心了。在医院躺了两年，哪怕任博之前对这一情况有所预见，系统性地锻炼了很长时间，但是毕竟醒来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即便日常生活已经基本无碍，五感也早已恢复，不过仍需要一些复健来使自己的身体回到巅峰。
坐在妈妈的车里，任博不禁感慨：“两年时间可真快啊，没想到你这个脑子都能把驾照考下来。”
“什么吗！别小看我好不好？你是18岁就考到了，我20考到也不晚嘛！”任溯狠狠地按了下喇叭，脸却是转向了另一边，任博瞟了一眼后视镜，呦，小朋友不好意思了。
她突然又转了过来，恶狠狠地看着他：“看什么看，再看不送你去了！妈妈去出差，你还在恢复期，我不送你你就自己坐电车去吧！反正都是大学生，能有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但是车子确实地向着医院驶去了。接下来就是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做的事情，挂号，等预约时段，复健训练，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吃着医院的便当，囫囵咽下一块炸猪排，任博说：“一会吃完了，我陪你逛逛街？”
“去原宿怎么样？”任溯也在努力对付简易饭盒里的炸鱼，有些含糊地说。
“买衣服嘛？”
“追求时尚啦，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当然应该追求时尚喽。”

于是饭后，原宿街头就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纪念数码死神事件结束25周年庆典将在天空树举行，首相和东京都知事将会出席......”任博没有去看电视里的漂亮女主播，反而注意到下方滚动出现的一则消息。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么？”任博喃喃自语道。是的，这个世界不仅有刀剑神域，甚至有数码宝贝，或者这样说，这个世界就是他穿越前也非常喜欢的动画，数码宝贝3驯兽师之王的世界。
“别看女主播啦！你妹妹不比女主播好看？这件风衣如何？”任溯打断了他的思考。
“别往自己身上比划了，说了你不适合浅色系，况且家里最后谁洗衣服？”
“那这个黑色的呢？”
“醒醒，这是啥店，再看看标牌，这个月不想吃饭了是不是？”
“哼，你自己逛吧，我回家了！”任溯狠狠地把手里正准备试穿的衣服拍在任博的身上，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原宿的人海中。
任博赶快把衣服交给了在旁边的导购小姐，快步追了出去，但是周末的原宿人太多了，一瞬间任博感觉像是在穿越前的假期景点逆着人流找卫生间。
看着那个显眼的白发逐渐消失在人海中，他也只能不断地对周围人抱歉，随后继续追赶，但是他毕竟在床上躺了两年，复健期还没过去，不过一会就已经扶着膝盖大口喘气了。
“回家再和你算账！”眼见追不上了，任博抱怨道。看着这汹涌的人群，他不禁叹了口气，准备回头坐电车回家。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闻到了一种味道。这味道随着他的呼吸进入鼻腔，刺激鼻粘膜，随后神经触突将这一电信号传递到大脑，大脑再将其与脑皮层中保存的样本对比。有人说记忆是不牢靠的，本质上大脑并非事无巨细地记忆每一件事，它只保存[感受]。而这时的他，感受的是幸福、是怀念、是愤怒、是悔恨，是爱情。
他当然的知道这是什么味道。迷迭香，她最爱的那种味道，优雅，清淡，不算浓烈，但是回味悠长，世界上独一无二。她曾手把手教过他配置的过程，她还亲口说过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她和他可以制作这种香水。他们的相遇，相识，相知与离别都流淌在这缕缕幽香中。宛如昨日再现。
馥郁的气息已然飘过。他怎能不回头呢？任博只看见一缕栗色的发丝招摇，他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那发丝有多熟悉？他已不知道抚摸过多少次了，他记得它在夜里睡觉是惹他不住打喷嚏地蓬松，他记得将它绕在指尖的柔顺。
“可是这些都应当留在过去了。”他的理智这样告诉他。
“就是因为这样，现在如果能抓住的话才绝对不能再放手！”任博低吼着，像是在与自己的内心对话，速度也提高了不少。但是始终徒劳，他就像是无力的西西弗斯，与自己的命运坐着永恒的抗争。他与那道身影的距离就像那永恒不变的命运。
这是两个存在于过去的影子，在原宿街头的茫茫人海中不断浮沉。但是任博所追索的那个径直转向了一个小巷，在转弯处消失不见。
惶恐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内心。就像上一次一样。他害怕失去。在这种心理的压迫下，任博已无法顾及身体。稍停一下，身体微沉，深吸一口气，然后加速。周围的路人好似红海般排开，他则到了巷子的入口，入眼却是一堵墙。
这是一个死胡同。
没有人在这里。
希望啊，就不是应当存在的。明明知道是只是来自过去的幻影，还是跟上来了。没有希望，或许现在还会好受一点，对吧。他的心在这样对他说。而任博只是徒劳地靠在有些斑驳的墙上，无力地滑坐在地上，看上去像是一只被人抢了吃的黑色大狗。即便旁边就是繁华的商店街，他却觉得这小巷里静的可怕。

“嘿，朋友，你想找回她，至少你得先站起来。”空旷的小巷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声音。
任博缓缓抬起头，一个全身黑色系衣服的男人向他伸出手，想是要把他拉起来。但是任博非常确认，这个巷子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商店街那边在他的余光中也没有人过来。这个男人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他努力想要看清这个男人的脸，但是两侧的楼与男人戴着的兜帽都为他蒙上了一层阴影，看不真切。真要说的话，与任博所追逐的过去的幻影相比，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男人更像是幻影。
任博没有接过他的手，也没有站起来，而是用因过于激动和冬日快跑而有些嘶哑的嗓音问道：“你说的她，是谁？”
“镰刀的魔女，阴影中的暗杀者，忒修斯之船公会的副会长，当然，还是你的爱人，丽塔小姐。”即便看不到那人的表情，任博也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嘴角露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是她死了！在我面前！我亲眼见到的！我甚至找不到她！菊冈他说根本没有这个人......”
“我先告诉你，她确实存在。”男人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如果给你机会，你愿意找到她么？愿意就拉住我的手站起来。”他的语气非常平静。
他确定我会同意，所以他才会表现的这么从容。可我有什么拒绝他的理由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那么就这么做吧。他想。
于是任博接受了男人的帮助，握住了他的手。一股向上的力牵引着他站了起来。
任博感觉到眼前的男人似乎笑了笑，然后就听到男人在说话：“很好，你已经有了斗志，接下来就是方法了。你的nervegear(注释一)还在家，我说的没错吧。”
男人的语气很笃定，仿佛他早就知道一样。这反而把任博搞得有点愣住了，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么这个给你。”他给了任博一个盒子，“回家打开，插到nervegear上，你知道怎么用。记住，用nervegear，不要用amusphere(注释二)。”
“就这样？这么简单？然后我要怎么做？”
“然后？等待并心怀希望吧，朋友。”任博能够听出来，男人在开始对话时就一直带着的笑意已经收敛了，楼与楼之间阴影与他连成一片，占据了任博的整个视野，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使他把男人的话每个字都记得很清楚，“当合适的时候到来，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得到解答。”
“而现在，有人在找你。”男人指了指外边的商店街，任博看见任溯在人群中艰难地行进，“你该回家了。”说罢，一把将他推向了任溯能看见的地方。任溯发现任博之后，马上把他拉跑了。
“东西给他了，不过，你真的不出来和他见一面吗？”看着兄妹俩逐渐远去的背影，男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从他背后的黑暗中，一个女人缓步踱出，栗色的长发散开着垂到腰间，一只眼睛被有些长的刘海遮住，另一只眼睛则被头饰的黑纱悄悄掩盖，黑纱下微微发出暗紫色的光芒，眼角点缀着一颗美人痣。
“不能奢求太多。我们在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时间。”此刻她的眼波流转，喜悦的眉梢一直没有放下，但是若能够透过黑纱，瞳孔中分明又有两分寂寥，“你也不要多事，我们该走了。”
说完，她后退了一步，融入了影子中。男人见状，嘿嘿一笑，也从无人的小巷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