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个仙侠开头,请大家随便进来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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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fton

2022-01-04T17:44:54+00:00

大概是两段剧情,第一段是主角反杀妖魔,第二段是主角赚赏银,因为只给主角开了智商挂,只能写成这样了,不知道够不够爽,请潭友们斧正一二[s:ac:哦]

不知道为啥,第十章没折叠起来,叠进第九章里了,但不影响看[s:ac:怕]
第一章山魈拜师 ...
第一章 山魈拜师
“磅”!
黑洞洞的枪口迸出火光,张青山从梦中惊醒,急忙摸向自己的胸口和脑袋。
还好,没有哪里开出洞来。
这里不是地球了,我不会被枪毙第二遍……张青山逐渐恢复冷静。
耳边传来“隆隆”的轮毂声,混杂马嘶声,马蹄声。身下座椅轻晃,自己处于一处逼仄的车厢里。
他想起来自己不再是地球上那个纵横捭阖于生意场上的实业家,因为他被枪决之后穿越,现在是周王朝里进京赶考的举人。
张青山低头看去:身上穿着月白色博袖长振,腰间系着过关的路引木牌,脚踩一双赶路用的鞣皮履,方才还在头顶上摸到了儒生的白方巾,活脱脱一个古装剧里的秀才打扮。
“张生员,你没事吧?”
在张青山对面坐着两位穿着与他相似的男子。其中一位见他刚刚从梦中惊醒,脸有戚戚然之色,便出声问道。
对面二位是一起进京赶考的生员。
张青山抱拳拱手,一本正经:
“小生梦中回溯前尘,觉醒宿慧,恰好梦到上一世临终死相凄惨,所以惊醒,叫二位见笑了。”
三人笑作一团,揭过此事,张青山又熟络地和他们谈天说地起来。
聊完诗词,论完国事,突然,车厢对面一位秀才出声:
“我们是不是将要到彭州地界了?那里道上驻兵很少,山匪猖獗,而且,还多妖魔,多鬼怪……”
另一秀才面色微沉:“确实,听闻彭州有道白骨涧,里头死过人,也窝藏些个厉害妖怪……”
妖魔鬼怪?
张青山皱了皱眉。
他心里微微警惕起来:穿越之后,张青山发觉自己就快要进京赶考,也尝试了一下写科举文章,读了不少书籍典故,很是刻苦用心地恶补了一通秀才生员的知识,抱有了一丝能够考中的幻想。
这种临时抱佛脚的挣扎当然没有卵用。托了新身体的福,张青山能读会写,但灵魂到底是现代人,写的科考文章狗屁不通。
不过张青山却在很多书籍里读到妖魔鬼怪,仙人佛祖,道士和尚的轶事。
这类典故出现的频率比地球上高得多!
会不会代表了些什么……张青山在心底思量着。
车厢外。
车道中。
赶考官车颠簸前行,轮毂滚动,“隆隆”声不绝。
“啪!”
车头的夫役挥动缰绳,鞭挞马臀,马匹自然向前。
“咣啷——”
忽然停滞不动!
夫役茫然四顾,以为撞上了什么,却发现是两匹马定在原地,抗拒地伸直一对前蹄,又拼命向后扭头,嘴角“嘶嘶”出气儿。
“畜牲,咋个不走了?”
架马的夫役骂了一句,再扯起缰绳,鞭挞马臀。
可那两匹马非但不往前,还慢慢撤蹄往回走,似乎前方有什么野虎,豺狼,叫驿马恐惧。
这时,夫役眼角余光一扫,发现身旁有道黑影一跃而上。
车厢里。
因为马车忽而停顿,车厢也一阵摇晃,一位秀才因此撞到了脑袋。
那秀才一面捂头吃痛,一面不满地用手拍打车门,嚷嚷:
“把车驾稳当点!”
回应秀才的却是两声有出气,没进气,声线艰涩的呼吸声:
“嗬——嗬——”
“夫役?”秀才声音高了三分。
“嗬、嗬、嗬……”
呼吸声愈发微弱艰难,像是窒息。接着有衣物扑腾的“朔朔”声,再有裂帛声来,那已微不可闻的呼吸也断了。
“扑”
外头传来重物掷地的闷响,空气里有股血腥味漫开。
对面两位秀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隐隐觉得有些糟糕的事情在发端。
一片安静。
但安静是会被打破的——两声凄厉的马嘶骤然爆响,如啸如泣!显然是车头的马匹被袭击了!它们狂啸着挣扎起来带动整个车厢摇晃,一时车厢内的饰物杂物窜上车顶又落到地板一阵叮铃咣啷乱响,三人乱作一团难以稳住身形。
可这两段凄厉的马啸只持续了两三息,便听前头传来“扑”“扑”两道倒地声,车厢又复安静。
空气里的血腥味变得浓郁,浓到张青山也轻松闻出来。
到底是怎么了?
“夫役?夫役!夫役!”
听见凄厉马啸后,那名呼唤夫役的秀才急气攻心,连喊三声,然后掀开车帘,探头出去。
张青山急忙道:“小心!”
为时已晚!只听张青山话音刚落,那秀才头已探出车窗,而留在车厢内的身体便忽然僵直。
仿佛伸出去的头已被人抓住!
外面传来“嗬——嗬——”的艰涩呼吸声,正是那秀才发出。
秀才留在车厢内的身体猛烈地挣扎起来:两手撑住车厢墙,要把自己的头从车窗外拉回;两只脚猛踏车厢地面,寻求支撑点;呼吸声变得激烈,变得急躁,也变得艰涩……
张青山眼神一凝:虽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但此刻情况古怪,少一人不如多一人。
先把他拉回来!
张青山欺身扑向前,抱住了秀才挣扎着的两腿,运出两膀子气力要把他抢回来。
但秀才分毫不动。
仿佛张青山没在拉人,而是拉一块石、一座山!
车厢外,秀才的头被什么东西给固住;车厢内,秀才的双腿已被张青山抱起。张青山用起力气,可却拉不回秀才,倒是硬生生把他的身体越抬越高,直直变作一道人桥!
秀才的背脊和双腿已被张青山拉成一条直线,可这也不能将他带回车厢内,只能看见他双手乱挥,同时也越来越吃力,越来越吃力……
最终无力地垂下。
这时,似乎外面的东西松开了秀才的头,阻碍张青山的阻滞感也顿时消失,一下子就把秀才扯回了车厢里。
张青山跌坐在地,定睛一看:只见秀才满身血污,两眼圆瞪,脖子仿佛被钢钳夹过,细窄了一圈儿。
而那细脖儿正中还裂出一道大洞,皮肉翻绽开层次分明、颤蠕鲜赤的红肌白脂,可瞧见白花花的颈椎骨。随着秀才胸膛微弱地起伏,洞里冒出几个血泡,显是不成活了。
他的喉管被挖走了!
操!
张青山此时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浑身都是说不出的寒意,只在心里闪过一句粗口。而那国字脸的秀才似乎已吓呆了。
“咚”
“咚”
车厢外又传来叩门声。
声声脆响仿佛追命鬼,正是压垮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青山坐得稳当,心里盘算起无数念头。每临大事有静气,越是情况危急,张青山头脑越是镇静,心思越是缜密。
而国字脸的秀才却彻底忍耐不住,凄厉大叫起来:
“外面究竟是妖?是鬼?是匪?
“为什么杀人?!
“我们是进京赶考的生员!这,这是官家的公车!杀秀才是重罪!
“镇妖军不会放了你!”
马车外传来一段尖利如指甲刮黑板的声音:
“嘿嘿……这儿有三个秀才,但我只要两个活的就够。”
说着,三根手指插入车帘缝隙中。
这哪里是人的手?肤色青黑如墨,指尖既锐且长,指背乱糟糟生着猿猴似的毛发,分明是怪物的手指!
手指挑起车帘,半张糊满血渍的青黑色尖长猴脸探进车厢里,额生利角、唇生肉须、颊生乱毛。一双三角小眼似狼如鹰,嘴里还硬生生嚼着一条连皮带筋的血红肉管,汩汩鲜血从嘴角流淌下来。
这吃的不是那秀才的喉管又是什么?
张青山心里一突:真有怪物!
而国字脸秀才双眼瞪直,气若游丝:
“山魈……”
被称作“山魈”的怪物伸手把握住车厢门,左摇右晃,轻松地卸了下来,口吐人言:
“请二位下来。”
车内两人对视。
这怪物还挺有礼貌,居然“请”我们下去……说明它还不想要我的命!想到这里,张青山已经下了决断。
他是崩泰山不变色,兴麋鹿不瞬目的性子,但没必要把这种特质故意显露给怪物,这时更应示敌以弱。所以张青山并不压抑心里的恐惧,慌张地溜下了车。
国字脸的秀才跟在身后,哭丧着脸,伸出腿,却一脚踩空,踉踉跄跄地摔了下去,落得个腚朝山魈。
略带表演和真情实感究竟不一样。
张青山趁机扫视四周。
赫然发现,车头的两匹驿马被挖断了喉管,倒在地上,几乎不能挣扎。而软在路边的夫役也没了喉管,胸口亦是不动,气绝而亡!
他们和车上的秀才一样,都被山魈杀了!
这时,只见连杀两人两马的山魈露出古怪狞笑,对两人怪模怪样地做了个长辑。
这是学生对师傅的礼节。
……为什么这妖怪要对二人长辑行礼?
顾不得张青山多想,山魈那尖锐得让人脑后发麻的声音已从它喉咙里挤了出来:
“小妖不才,前来拜师学艺,好叫二位秀才做我先生。”
第二章机会 ...
第二章 机会
老师?
妖怪拜人类做老师?
那这妖怪为什么还要杀人?
它说的“需要两位活秀才”又是什么意思?
张青山心思如电,眼睛却直直盯住山魈。
看那山魈:
身长八尺、皮肤青黑、乱毛丛生、貌若猴形、赤身裸体,只有腰间一道既污秽又肮脏的兽皮遮私,用人头发缠成绳子绑紧。那一张猴脸尖而且长,额生角、唇生须、牙尖嘴利。两手也有五指,却比人指长两倍有余,锐利的指尖正滴着血。
山魈扫视张青山二人,也口吐人言,声音尖利:
“还没问过两位先生姓名。”
言语间已经把两个人类当成了自己的老师。
张青山想了想,没有压抑声音里的恐惧,甚至刻意放大了些,声线几乎在颤抖:
“张山。”
他隐去了名字中间一个“青”字。
国字脸秀才则战战兢兢地说:
“许志平。”
“张先生,许先生。”山魈满意地笑了笑,“请二位先生跟学生走罢。”
张青山一副莫敢不从的样子,而许志平则眼一闭,心一横:“怪物,你叫堂堂举人做你的老师?你不如杀了我!”
山魈只默默看他。
许秀才被它盯得发毛,好容易鼓起的胆气还是散了,最终乖乖跟了上去,不甘心地低语:“镇妖军不会放过你……”
镇妖军?
张青山若有所思,这是活下来的秀才第二次提及这个词。
仔细想想也对——山间既有妖魔鬼怪,人间自然有斩妖除魔的官府机关。
不知道二人能不能撑到救兵……
张青山不再多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不能当作依靠,否则会失尽斗争和搏命的胆气。
还是先跟这怪物走吧。
两人随山魈沿山间小路行了许久,越走山势越低,周遭积起密密麻麻的枯木老树。约莫三刻过去,山魈便已领着二人来到目的地,正是一处山谷开裂形成的涧底。
尚未及时,就有股冲天血腥臭气。
复走几步,便见眼前一条阴森森可怖的山涧,堆满死人!
正是骷髅成岭,骸骨如林。人头发毡毡如毛毯,人皮肉碎烂作黄泥。人肠挂满树枝,垂坠如珠帘;人筋缠满树干,干焦晃亮如银。
见到尸山血海,闻了血腥臭气,身旁的秀才早已两股战战,终于是一阵腿软,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张青山好歹稍能自制,所以即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也还是没有反到喉头。
这条山涧里堆了十几二十个残碎尸首,都是山魈杀过的人?
山魈转身怪笑:
“这里正是本妖的老窝,人类叫这儿白骨涧。
“可知为什么我要请过你们来教书?”
刚刚呕吐过的秀才许志平面有愠色。这是请?杀人,食肉,逼迫威胁,这也算请?妖怪的礼节也太简朴!
可张青山仿佛听不出这层贱意,只冷汗涔涔,慌慌张张地说:
“小,小的不知!还请妖怪大老爷指教。”
许志平一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没有文人骨气的家伙。
“哈哈哈!以后二位就是我先生,张先生,你有点先生样子!”山魈一阵笑,比哭更丑,“好教二位知晓,我此前杀了个修士,夺了他的修行书,欲要修炼。但我不懂人类文字,还得请你们这种秀才帮我读念。”
说完,山魈从死人堆里摸出一本残破书籍,拍在地上,其上赫然写着《太微三部八景》几字。
修行?这山魈杀了个修士?
张青山脑袋一阵迷糊,怎么拐到这块地方去了。
有妖怪,所以也有修行之路……嗯……这也不能说不合理。
你这文盲妖怪也要修行?
还没等张青山继续思考,山魈已经转过三角小眼,眼中冷意一闪而上:
“同样的一页内容,先让胆子小的张先生教过我,许先生再教。
“如果二人教的内容一样,那就师生欢喜!可如果你们二位教的不一样……
“第一回,我尊重先生,只吃你们手臂。第二回,我就把二位大腿吃掉。再有第三回,你们就祭学生的五脏庙!
“如果二位想活命,那还是有些师德才好。
“可省得?”
许志平还没有领略山魈的用意,但前世纵横商场的张青山已经变了颜色。
他总算想清楚为什么山魈会掳掠两位秀才……因为它要设计一个类似“囚徒困境”的局面,让教书者为了自保,不能也不敢扯谎!
张青山前世用过类似手段审问手下,也在穷途末路时被这样审过。
鬼知道穿越之后,还会被一头妖怪用出这招?
万幸是,他现在至少确定一件事:
在教完山魈书中内容之前,我与许志平尚有利用价值,不会死!
一旦教完,死期恐怕来临。
…………
白骨涧幽深不知几许,原本悬挂正高中的日头向西挪一挪就被涧顶遮盖。日光落不进来,还在下午白骨涧就已黑了,涧底只剩两处光源:崖壁上发荧光的苔藓,偶尔闪烁磷火的骷髅堆。
缠满人筋挂满人肠的树下,张青山被死人头发绑了个五花大绑,面前摊开那本《太微三部八景》,借微光照书。
山魈相对他盘腿坐下,一副听讲学生的模样。
这怪物是猴形,罗圈短腿,挺阔腰躯,即使盘腿坐下身高仍高出张青山三尺,隐隐投下压力。
“张先生,这一页讲的什么?”山魈问道。
张青山仿佛失尽胆气,声音颤抖地说:
“这一页讲的是……
“修道路上,先有凡人三关。第一关,内景。第二关,周天。第三关,灵台。过了凡人三关,就得道成仙。
“先说第一关,内景。
“凡夫俗子无法修行,因为他们的身体器官:大脑,皮肤,骨骼,五脏,血管……等等,被黑翳瘴气蒙蔽,不能承担真气,无法修炼。
“这些身体器官,在修行中被称作‘内景’。
“想要修炼,就要驱散遮盖内景的黑翳瘴气。
“而凡人无法自己驱散,就像陷入泥潭中的人,不可能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潭里拉出去。只能借助外力……”
讲到这里,张青山顿住,一副很是害怕的样子,低头不敢看山魈。
这一页已讲完。
山魈也不多言语,只尖利地落一句:“先生仔细看看,现在还能补充。如果许先生和你讲的不一致,二人可就丢了手脚。”
张青山仿佛十分恐惧,身体发颤,颔首摇头。
山魈便把那本残书拿走,晃到远处大石下“许先生”处,让许志平再教他一遍。
两人隔得很远,如果不刻意大吼,没有相互交流的可能。
等山魈走远,张青山也敛起刻意恐惧的面色。
虽然张青山七情不上面,但他心里已经起了些绝望:和山魈正面对决没有可能!白骨涧里死了那么多人,甚至修行者都死在山魈手里,即使他与许志平两个手无搏鸡之力的秀才合力,也是落进骷髅堆里的下场。更何况为了保命,两人都没有反抗,已经被山魈捆绑起来,更难逃脱。
转机在哪?变数在哪?
恐怕只有山魈手里拿的《太微三部八景》!
但山魈用“囚徒困境”锁死两人,所以不能骗它……如果两人尝试修炼,山魈必然惩罚……长此以往,山魈能修炼,人却不能修练,差距岂不是越来越大?
这时,山魈已经闪回张青山面前,翻开了下一页:
“张先生,教我这页。”
张青山恰当地流露恐惧,仔细看过这一页内容,念道:
“……凡人无法靠自己的力量驱散遮蔽内景的阴翳,正如陷入泥潭的人,不能靠自己拔自己的头发脱离泥潭。只有借助外力。
“而外力当然是仙人。
“只有祈祷仙人,让仙人点亮凡人的内景,凡人才可以修炼。
“《太微三部八景》是名家内景期祈祷术,记载二十四位景神,对应人体二十四器官。又分上、中、下三部,对应三丹田。每一部各八景神,总二十四位。部分内景点亮后,还会催生相应的神通。
“众名家弟子需注意!
“向景神祈祷,需要念请仙咒,需要观想仙图,甚至布置请仙坛仪。而请仙咒与观想图不可错,不可漏,不可混淆,否则轻易招来仙人天罚。”
讲到这里,张青山便顿住。
这一页已经讲完。
“先生再复查一遍,可有补充?”山魈声音尖利。
张青山仿佛害怕仿佛恐惧,低下头,不敢看那怪物,只是摇头,示意没有补充。
山魈冷眼斜睨,不屑道:“张先生胆子太小……呵,说到底秀才也是人,是人就该怕我。”
说到后面,它妖性复炽,骄傲自得起来。
张青山心里稍稍安定,知道它已经认定自己胆小懦弱,不敢违抗。
对付一个宁折不屈、性格刚烈的猛士,和对付一个性格懦弱、胆小怕死的酸儒,用的心思和精力当然是不一样的。示敌以弱,能给自己带来更多机会。
见山魈走远,张青山赶紧整理起思路。
当前的劣势是什么?
教学时不能撒谎、被束缚住从而无法逃离白骨涧、战胜不了山魈、不能当着山魈的面尝试《太微三部八景》中记载的祈祷术、教完这本书很可能就要死!
那优势是什么?
优势就是,在教完这本书之前,都不会死!
…………
大约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已黑。
张青山和许志平两人轮流教了山魈七副观想图,七首请仙咒,以及七尊景神各自能赐下的神异,分别对应《太微三部八景》中上部的脑神、发神、皮肤神、目神、项髓神、膂神、鼻神。
按照书中所言,按规矩观想仙图,念出请仙咒,向诸位景神祈祷,如果有缘分,就可能得到神通。
可惜这些神赐下的神通要么对现在的局面没有帮助,比如脑神的“心灵澄澈”和目神的“明察秋毫”,要么需要修行者踏入周天、灵台境界才能催发。
仔细想来也是:这本书本来是在一位修士身上,而那位修士也被山魈所杀,说明即使张青山侥幸得到神通,如何与山魈相抗也要费些脑筋。
何况它必然有所防备呢?
这时,山魈在张青山面前又翻开一页,嗓音尖锐:“张先生,教我这一页。”
张青山看向那本残书,仔细阅览了一遍。
“……上部第八景,舌神梁崎寂,观想图《神仙西升保录图》,请仙咒为……神通是……”张青山在心底里默读。
忽然,他顿了一下。
这行字……
不,这不只是一行字!这是一个机会!
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张青山眼中闪烁狠厉。他仿佛回到纵横捭阖于商场的前世,那股好赌、斗狠、玩命的血液似烧了起来,烧得他面色发赤、心头发痒。
人到万难须放胆!
赌了!赌赢就能活,输了早点死,说不定他妈再穿一次!
想通之后,张青山便嘴唇翕动,似乎正嚼着什么东西,好半天不说话,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页书。
山魈那尖长猴脸皱了起来:“张先生?”
“噗!”
一口鲜血混着唾沫喷到它脸上!
山魈拿手胡乱抹了一阵,又怒又惊地看向张青山。
只见张青山在微光下面色惨白,嘴角溢血,眼睛左右乱瞟,呼吸也变得上气不接下气。紧接着,便软倒在地,似昏死了过去。
第三章舌神 ...
第三章 舌神
山魈愣了。
今天刚抓来教书的秀才死了?
我是打算等两人教会我之后,就把两位先生鲜杀鲜煮鲜烹,全部吃掉……可这不还没吃吗!
山魈有种被碰瓷了的感觉。
它伸出长爪,摇了摇已经倒在地上的张青山:“张先生……张先生?”
刚刚咬破了舌头吐血,接着又装死倒地的张青山心中闪过一丝喜意,果然山魈看见自己出事会着急。
他早已想过,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在教会山魈书中内容之前,不会死”。
那么反其道而行之,以死相逼,虽然不一定能逼出结果,但总有机会逼出破绽!
情急之下,张青山能想到的唯一赌法,就是赌山魈不愿让自己这时候就死。
张青山虽不是资深演员,但前世生意做大也总有些演技。再者说,这一番吐血加装死,打得也不是演技精湛,而是出人意外。只要气势够了,总能唬住那文盲妖怪。
山魈使劲摇晃张青山,只见他虽被摇醒,但仍然痛苦,咳嗽两声后捂住心尖,低吟:
“药……”
“药?”山魈猴脸茫然,“啥是药?”
它毕竟不通人事。
张青山好悬没真吐出血:这文盲妖怪!
他弱弱地指了指来路:“药在车上……我罹患疾病,过午不食药,便要气绝暴毙。”
山魈眨了眨眼,张青山猜测它可能听不懂“暴毙”二字。
于是他补充一句:“就是会死。”
“你……你……你这人类,教完老子之前不能死!”山魈一听懂就急了。
张青山脸色惨淡,苦笑一下,努力翻了个身,看向涧顶,一手捂胸口,另一手伸向夜空,语气悲怆:“今日恐怕身死异地,只愿能够魂归故里……”
山魈一跃而起:“你别死,老子给你取那劳什子药来!”
它刚奔出几步,忽然折返,一张猴脸神色不定:“……张先生,你莫非在骗我?支开我拿药,好叫你们俩逃跑?”
山魈虽然冷语威胁,但心里还是犯嘀咕:这人类从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就很胆小,底细早被本妖摸透,哪来的胆子骗自己?就算要骗,何故用这种拙劣手段?
万一他不是骗,真的死了,乡下地界猴年马月能再冒出来个读书人?它一个妖怪又不敢闯进城里。
这秀才可万万不能死!
张青山没有回答,只是眼含泪花地闭上嘴咀嚼了一阵,又猛然咳出两口血来。
“许兄认识药在哪……你着带他去,他便跑不了……”张青山嗫嚅道,“而我有病在身,如何能跑?”
山魈蹲下来,猴脸凑得很近很近,三角小眼仔细打量着张青山。它开口,腥臭气扑鼻:“那你是想趁我不在,向神祈祷,求神仙赐你神通?”
“咳咳,书里的神通,我就是有了,哪能和山魈大老爷您比啊……那些神通不上台面,不算伎俩……”张青山又咳出血来,此时说话隐隐有些大舌头,“若怕我祈祷,你就剐了我舌头,叫我不能说话便是……”
“蠢货!你没了舌头,还怎么教我?”山魈吼叫一声,然后俯身把张青山绑得更紧了一些。
接着探出手爪,在张青山的跟腱处划过,鲜血喷出!
山魈舔了舔手指,舔尽上面的血,自以为打定了万全的主意:
“书里那几道神通确实还不入我眼,这书的主人我都能杀,你就是得了一二神通,我也轻易杀你!
“但先生跑了,我就要费劲再找个读书人,那可不成。所以斩你脚筋,叫你脱逃不得。
“我先带许先生去取药,等取药归来,若被我发现你撒谎欺骗的迹象,就要了你的手脚,可省得?”
说完,它走远抓起许志平,低吼一声:“张先生要死了!他说你知道药在哪里,现在随我去取!”
然后便把许志平抗在肩上。
许志平一脸呆愣:药?什么药?张青山要死了?他在马车上不是好好的么?
他转头看向张青山,刚好看见张青山又猛然咳出两道血来,顿时不敢开口,乖乖呆在山魈肩膀上。
山魈扛着许志平走入山路,忽然在一处地方停下。这里恰好能透过草木缝隙观察到张青山,又有植物遮盖身形。
透过草叶缝隙,山魈看见张青山仍旧是痛苦地打滚、呻吟,时而哭泣,时而大虾似弯腰触摸脚筋伤口,时而痛苦地捂心。
“这秀才真没骗我……呵,看他从见到本妖就怕的样子,怎能有骗我的胆?”山魈摇了摇头,转身就走,“可惜了,当初应该先杀了他这废物,留下另一个秀才。”
…………
张青山在山魈走后,仔细听辩它钻入草木而产生的“悉悉索索”之声。
那声音还没有收缩至最小,便古怪地戛然而止,张青山便料定是山魈仍然怀疑自己,所以停下来暗中观察。于是他又足足演了好久,终于听到那草木声再响起,并缩小至无声。
山魈这时才真正离开。
为了防止山魈杀个回马枪,张青山又演了二十息。
确认大概安全后,张青山没有在意自己仍然疼痛的脚筋,赶紧把坐姿调整到跪姿,低下头,准备按照《太微三部八景》中的记载,向一位仙人祈祷,点亮自身内景。
向仙人祈祷,需观想仙图,并吟诵请仙咒。如果身怀仙缘,仙人就会点亮内景,而部分内景点亮后神通自生。
“呵呵……要是背错了,或者神仙不出来,那我和许秀才就全得死。”张青山喃喃自语。
他闭上双眼,开始观想,于脑海一片黑暗里浮现书中的《神仙西升保录图》,接着张开鲜血淋漓的口,忍着舌头的疼痛,尽量字正腔圆地背诵请仙咒:
“乘运迅灵气,驾景升西宫。
“之造玉那国,万乘来相从。
“……
“是时有道世,称曰福德堂!
“名家修士张青山,叩请舌神梁崎寂,点亮舌内景,赐我神通!”
请仙咒念完,张青山脑海中观想的《神仙西升保录图》中穿赤色仙袍的神仙仿佛活动了起来!
霍然睁眼,张青山看见一道穿赤衣的高渺人影横亘空中,不高不低,不近不远,不左不右,不在此,不在彼,不在中。他似乎真实存在,又似乎只是一道飘渺的投影。
仙人!
从穿越异世,到山魈食人,再到《太微三部八景》这门向仙人祈祷求神通的法门……历经种种,张青山都对神仙之说抱有虚幻想法,总觉得那漫天神佛总有些不真实,不确切。这是上一世的人生轨迹,造就了心态上的积重难返。
但现在,张青山几乎不疑有他。
眼见之为实。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让一个唯物主义者信服呢?
当然,按照《太微三部八景》所记载,这并不是仙人本尊,只是自仙庭降下的一道投影,用来点亮凡人内景,赐下神通的投影。
张青山定定地看着那道高渺人影。
只看见,人影微微张口,便有一道亮白神光就此摄下,宛如一根锐利的针直刺张青山的舌尖!
他感到被自己咬得稀烂、冒血的舌头一阵酥麻,伤口处有肉丝抽伸、结网、交织在一起,缓缓复原!
片刻之后,张青山已觉得自己的舌头完全愈合,还像条小蛇般灵动。可以伸长或短扁,并通过变化舌位拟造不同的声音,或利用舌头推音送气,把声音传入远方。
那穿赤衣的仙人颔首消散,张青山口齿清楚地道了声“恭送仙尊”,然后脑中回忆起《太微三部八景》中的记载:
“上部第八景,舌神梁崎寂,祈祷可得神通:学舌,传音。”
这就是张青山拼死也要瞒下来的内容!
这就是他赌上命也要争来的机会!
山魈设计了形同“囚徒困境”的死局,而这种困境下,最佳的破局之法不就是让两位“囚徒”相互沟通?
只要“囚徒”们相互沟通,有心算无心,就可以倚靠谎言诈骗山魈。而山魈却以为张青山和许志平分隔甚远,无法交流,只要两人嘴里说出一样的话,哪怕再过离奇,它也要信以为真。
此时此刻,张青山心中之喜已经压过脚筋的疼痛。
“我得到神通,脚筋断裂又如何?坑过山魈之后去城里寻一医馆缝好便是,”张青山自言自语,“即使这里没有外科手术,但也有仙人、修士、神通,小小伤口何愁治不好?”
想到这里,他安静地躺下,等待山魈回来,心中略略盘算起一些计策,自言自语:
“得想个办法算计那山魈。嗯,妖魔鬼怪,妖魔鬼怪……就是不知妖魔会不会害怕鬼怪?”
又过去一刻钟,山魈已拎着许志平杀回。
山魈面色森冷,对张青山“犯病”之事仍然有怨,嗓音尖锐道:
“你说的那叫‘药’的物什,许先生已经从马车里拿来了。”
说完,它把许志平放下。
而许志平面色古怪地从手里排出几颗圆溜溜豌豆大小的褐丸。
张青山也是一愣:
这啥?
他取过褐丸,放到鼻子下微微一嗅:好嘛,泥团子!
张青山是装病,车里当然没药,但幸亏山魈也没见过什么是药,所以许志平就趁妖怪不注意时从地上搓来三颗泥丸。
“……谢谢许兄为我取药,小生这条命算是有救了!”张青山“大喜过望”,急切地把一颗泥团子扔进嘴里,用舌头卷起来,咬了咬牙,空咽下口水,展颜一笑。
然后趁山魈用死人头发捆绑许志平的时候,偷偷吐了那泥丸。
捆绑好许志平并送去远处后,山魈又折返回来,面色阴冷:
“既然张先生已经没事,那就快些教书。”
张青山一脸恐惧,点头称是。
他开始教导山魈《太微三部八景》中“舌神”的内容。
不同的是,关于前七尊景神的内容张青山都是如实转述,但到了此时,张青山已经面不改色、口齿伶俐地扯谎,不但把请仙咒瞎改一气,还把“学舌,传音”的神通换成“吼功”。
末了,山魈又问:
“可有补充?如果许志平与你说的不一样,就要断手断脚。”
张青山仿佛胆小如鼠:“我怎敢欺瞒山魈大老爷!您且去听听许兄怎么说的,保证和我说的一模一样。”
山魈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却听张青山忽然出声:
“山魈大老爷,还请留步。”
它转回头来,不耐烦地看向张青山:“又有何事?”
张青山面色戚戚,轻轻打了个哆嗦,很是慌乱,左右瞟了一眼,仿佛暗中有什么人在盯着他,半晌后才怯生生道:
“我……我在山魈大老爷和许兄离开的时候,好似听见些鬼哭狼嚎之声。
“隐隐听见‘我死的好惨’,‘我必不放你’,诸如此类的声音。
“这,会不会是白骨涧死人太多,怨气聚集,攒出鬼物?”
第四章不会撒谎张青山 ...
第四章 不会撒谎张青山
鬼哭狼嚎之声?
怨气聚集,攒出鬼物?
山魈虽是妖怪,但妖和鬼并不同道,再想到如果这里养出鬼来,那冤的头、债的主,不正是自己?
此刻,它虽身具长毛,仍然发寒。
“必是你听错了!”山魈大声喊出,壮着一对妖胆,“老子在这儿窝藏甚久,何时听过鬼哭狼嚎声?怕是张先生你精神已错乱了。”
“要是没鬼,那当然好了……”张青山也仿佛松了口气,胆小地四处张望。
山魈拿起《太微三部八景》,转身就走。
这时,张青山敛住恐惧,脸色一节节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张开口,运转舌神赐下的“传音”神通,对远处的许志平传音入密:
“许生员!你且听我说……”
远处的许志平微微一愣,望向了被缠在树下的张青山。
…………
山魈虽然罗圈腿,但奔行起来还是比人快了不知多少,很快就停在许志平面前。
它看见许志平面色很是奇怪:耳朵时而抽动,像是聆听不知何处的声音;原本的脸色紧绷,十分震惊的样子;忽然又傻傻地咧开了嘴,“呵呵”笑了两声。
山魈皱起眉:张先生听见鬼叫之后,又有许志平一阵傻笑……
这许先生也精神错乱了?
没有多想,山魈把《太微三部八景》翻到“舌神”一页,甩在许志平面前,声音尖利:
“许先生,该你教了。”
“是是,张兄……啊不!是你这妖怪!”许志平这才注意到山魈。
他先是怒视,接着不知想到些什么,嘴角刚要勾起一阵笑,又强行忍住,道:“哈哈,这就教!这就教!”
山魈猴脸一黑:不会真精神错乱了吧?
不知为何,这一次许志平教书教得缓慢了起来,而且时常停顿,耳朵也常常抽动。
但总归是磕磕绊绊地教完了。
嗯,他说的内容和张先生说的一模一样……山魈心里确认过,满意地点了点头,知道许志平没有撒谎。
它正准备回到张青山那里,却忽然被许志平叫住。
“那个……妖怪……你有没有听见鬼叫?”许志平语气缓慢,时有停顿,耳尖微动,“嗯……我好像听见了‘我死的好惨’,‘我必不放过你’这些声音……”
山魈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又是鬼!
张秀才听见鬼叫,可以归结为他害了癔症;难道许志平听见鬼叫,也是癔症?总不可能两人一齐得了吧?
难道白骨涧里头真有鬼?
自己又没见过!
“呵呵……恐怕是许先生听得差错。”山魈本能地不愿相信,敷衍两句。
它面色微沉,怀着心事,但还是装出一幅龙威虎胆、天下第一大妖的威风样子,奔到张青山面前。
却见张青山面有菜色,支支吾吾着。
“张先生,你又有事?”山魈说这话的时候,还在左顾右盼,唯恐什么时候真看见一头鬼物。
张青山叹了口气:“唉,好叫山魈大老爷知晓,刚刚我耳边又响起来那鬼叫了。”
山魈听过许志平“论鬼”后,对此地有鬼一事信了几成,此刻已经认真对待起来,沉着脸问张青山:
“听见什么了?”
张青山打个寒战,似乎回忆起什么恐怖来,哆嗦道:
“那道恐怖的声音一直在问我:‘是不是你杀了我?’、‘交出凶手来!’、‘你偿我一家性命!’……然后,小的实在太害怕,就说应当是那妖怪山魈杀得你……”
山魈心中一震,猴脸扭曲起来,似从鼻尖层层叠出褶皱,褶子里窝着怒火:
“你!”
张青山急忙喊道:“息怒!我还要教你祈祷术!”
左右两道白汽从山魈的鼻孔斜射出,它忍下了怒意。
张先生胆小怕事,总惹麻烦,但怎么说也是好不容易掳掠来的秀才,要教自己修行求仙之道,不能因为一时火大,就坏了自己长生之机!
可那鬼事又怎么办?
山魈眼珠滴溜溜一转,闪过一道贼光,生出急智:
张秀才能听见鬼叫,许秀才不也能听见鬼叫?老子去要挟那许秀才,等鬼找他时,让许秀才对鬼说,其实张秀才骗了鬼,白骨涧里的人都是他杀的!
计上心头,山魈一路连跑过去,看见许志平耳尖微动,嘴角含笑。
“许秀才!许先生,我交代你一件事……”山魈急冲冲道,“如果再有鬼找你,你就骗一骗那只鬼!”
许志平一脸愣住地看它。
山魈声线尖锐,但此时却隐隐颤抖:
“那张秀才没安好心!竟然对鬼说了,是我在白骨涧杀的人!我要你去说,人都是张先生杀得,刚刚他在说谎,如果把鬼蒙骗过去了,我一定把你放走,老子说到做到!”
它期待地看向许志平。
只见许志平眼珠子一转,微微张口,小心翼翼地说:
“鬼就在我身边。
“刚刚你说的那些,都被鬼听见了……现在,它说要去找你……”
山魈那三角小眼瞪得浑圆,连退三步!
它恐惧地左右看去:
白骨涧里阴风朔朔,瘴气蒙蒙。崖壁上苔藓发幽光,恍惚间组成一张又一张狰狞的人脸;尸骨堆里磷火闪烁,好似有什么尸体马上僵变,要从尸堆里站起来!
鬼……
鬼要来找我?
山魈一颗虎狼之心也开始打颤。
它忍不下去了。它咧开一张猴嘴,纵声长啸:
“什么劳什子鬼!爷爷生前杀得你,你死了再杀一次,有何不可?
“来!都来!都可以来!
“什么小鬼,厉鬼,统统都来!”
咆哮声在山涧回荡,叠出阵阵回音。
远处的张青山“库”了一声,险些没有忍住,就要笑出声来。
“让你再提心吊胆一会儿……”张青山心底里自言自语,“就像恐怖片里开门杀之前的升调,恐怖还未发生时才最恐怖,你就安心消受着吧。”
他不再理睬山魈,而是对许志平传音入密:
“我死的好惨……
“咳咳,许兄,这样够吓人么?一会儿便用这音调杀杀山魈的胆气。”
张青山说“我死的好惨”时用上了舌神赐下的另一神通“学舌”,可改变声线音调,伪造他人口音。至于学舌的对象,自然是记忆中《午夜凶铃》,《咒怨》等等恐怖片里的女鬼。
只见远方的许志平也仿佛惊吓到,脸色略白,连连点头。
可以!张青山心中一喜,接着又换了几种恐怖的声线,继续对许志平传音入密,实验威力。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
山魈时而在涧底嘶吼,时而眼花把瘴气迷蒙看成鬼,一通乱抓。
它没见到鬼,却已经觉得身边都是鬼!
“这样下去,那两个人类秀才没有精神错乱,老子要精神错乱了……”山魈喘着粗气,“而且也压根没见过鬼。”
不是说要来找我?
这鬼言而无信,太不光明磊落!
已经夜深,困意袭来,它面色惨重地走到被死人头发捆住的张青山面前,把他夹到自己的腋下。
然后又走到许志平面前,把他也夹到自己的腋下。
“老子要睡了!”山魈声音尖利,“你们被我抱住,如果想溜,我自然知道。”
张青山和许志平忍住山魈体表的血腥臭气,一声不吭。
山魈忍住怒气和对鬼怪的惧意,左拥右抱着两个男人,躺下来就要睡觉。
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女娃儿的幽怨声音:
“我死的好惨……”
像是一个怨气丛生的小女孩趴在山魈肩头,轻轻地对着它耳语。
山魈困意尽失,眼睛睁得浑圆!
它怒火勾心,几乎要咬断一口钢牙:这是什么丧天良的恶鬼!清醒时放话你又不来,专专扰妖清梦?
山魈左右撒开张青山和许志平,一跃而起,朝四周看去:鬼呢?鬼呢?鬼在哪?
鬼影都不见一个!
适时,山魈耳中又响起一道老翁般沙哑的怨毒声音:
“你这魔头!你害我好苦……”
又有一道青年男性的怒吼:
“我成了鬼!你也别想逃掉!”
再来一个老婆婆:
“我会缠着你不放,我会缠着你不放……”
听着幽暗、怨毒、可怖的声音,山魈的背脊一节节地凉了下来。
它感到有股莫名的寒意堆积在身边,好似阴风吹拂,又像鬼物缠身。而耳边不断响起一道道似怨毒,似愤懑,似啸似泣的鬼言鬼语。
山魈强撑着大笑,一张猴脸狠狠地挤起来:
“为何不显形?莫非还没有修出魂体?”
阴风吹过,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入山魈耳中:
“我等正集结阴兵鬼军,三日后定取你性命。”
取我性命……
山魈心里渐渐发冷。
它阴晴不定地看着白骨涧:这里本是处绝妙的窝点,距离人员流通的乡道不远,来去之路也曲折离奇,位置更是偏僻。寻常修士不会来,而镇妖军若是跨山来攻,山魈又自有脱逃之道。
山魈本准备在这白骨涧逍遥一世,慢慢摸索成仙窍门,往后过上自在日子。
谁知道这里居然豢养出了鬼物!
留不得了……山魈一声吼叫,又踹了踹张青山和许志平:“二位先生!白骨涧这地儿闹鬼,咱换个教书之处,今夜便走!”
张青山听见“鬼”字,冷不丁打个哆嗦,也是一阵脸色发白: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哎呀……若是有位得道修士,用出来高强神通,可以驱邪除鬼,不就恢复清净了么?”
修士,神通……
听见张青山的“无心之言”,山魈眼中闪烁精光:
“说不定那祈祷术里,向哪位仙神祈祷过,便能得到驱鬼神通!”
它把《太微三部八景》恭敬地翻开放在张青山面前,然后用指爪轻松割断了捆绑张青山手臂的死人头发,认真地做了个长辑礼:
“张先生,还请帮学生看看有无驱鬼神通!”
张青山皱了皱眉,仿佛不愿,可又耐不过山魈尖牙利嘴,硬着头皮道:
“小生试试……”
他拿起书,翻阅起来。
翻到某一页时,停顿良久,忽然惊叹出声:“哎呀?”
紧接着张青山以为失言,立刻抿紧嘴,脸色变得很难看,偷偷瞥了一眼山魈,赶紧把那一页翻过去。
又翻完了整本书,他才微微松了口气,立刻把书放在地上,压根不敢看山魈,眼观鼻鼻观心:
“书里没有驱鬼神通。”
山魈冷笑一声:
“张先生,你也太不会撒谎了。”
张青山身体一抖,头埋得更低。
山魈咧开猴嘴,青黑双唇上下一翻,就露出紫色牙龈与黄浊尖牙,狰狞道:
“翻到某页时,你为何犯心虚,还叫出声来?是不是明明看见驱鬼神通,却不想告诉我?”
“不!我,呃……确,确实……”张青山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像被识破了诡计而发怵,“小的吃了熊心豹子胆,犯了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教您!”
山魈满意地咧嘴一笑。
它愈发感觉自己机智过人,智慧无边,人类耍的那点小聪明都被自己尽收眼底。
现在只要依照书里的描述,按规矩向仙人祈祷,得了驱鬼的神通,再扫平那扬言要集结阴兵鬼军的几头小鬼,这白骨涧还不是它山魈做威做主了么?
第五章不敬仙师 ...
第五章 不敬仙师
“向景神祈祷,需要念请仙咒,需要观想仙图,甚至布置请仙坛仪。而请仙咒与观想图不可错,不可漏,不可混淆,否则轻易招来仙人天罚。”
张青山回想起《太微三部八景》前两页的这段文字,心中有些不快:
怎么不把天罚的细节写清楚些?
当然,天罚细节不清,其可能有二:一是天罚威力不大,所以只记上一笔便可;二是天罚威力太大,见过的人都神形俱灭,不必再记。
希望是第二种情形……张青山微叹一声。
他得到了“学舌”和“传音”的神通之后,就布好了一个简单的算计:先装神弄鬼勾起山魈惧意,再假意三日后有鬼兵攻打,最终才能引导山魈立刻学习《太微三部八景》中的“驱鬼神通”。
至于这驱鬼神通,自然是张青山编造杜撰的。
甚至为了让山魈不感觉这一切太巧于设计,张青山特意演出“我明明发现了驱鬼神通,但就是不想告诉你这妖怪”的紧张模样,好叫山魈“识破”张青山的诡计,自以为是它自己把握住了机会,于是更加相信笃定。
无论人妖,都对自己的判断更信三分。前世张青山就见过太多人物,因为过于执著自身走偏了的自信,折戟商海。
接下来张青山便用“传音”与许志平配合,教过山魈请仙咒和观想图。
他们特意在请仙咒里埋伏几处错误,并且把另一尊神的观想仙图配进去。由于观想图统一画在书末尾处,而且张、许二人点出的图例相同,也并没有引起山魈怀疑。
“错误的请仙咒,不配套的观想图……”张青山在心底里恶狠狠道,“看那天罚雷劈不死你这妖精!”
…………
山魈甩了甩指爪上的泥土。
它花费不多时,已经垒起一座小土台,算是祈祷仙人时的法坛。
“可惜啊可惜,我其实最愿意向妖族大圣们祈祷,希望它们赐我妖族神通。”山魈叹了口气,“但我却找不到关于大圣们的请仙咒与观想图,现在只好求求这些人族仙人啦。”
它略略回想起两位先生对自己的教导:
“向心神厉钟生祈祷后,可得驱鬼神通!”
山魈不由歪嘴阴笑。
就算那些鬼要找本妖报仇,可再怎么说也只是刚诞生的小鬼而已,自己此番得了神通,更胜往日,收拾几个小鬼还不轻松?
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山魈俯首下跪,念出张青山与许志平教导他的请仙咒,祷告上仙:
“妙化因空惑,专思通幽灵。上食九天气,下引五云精……”
…………
被死人头发绑紧的许志平背靠一块大石,探手在石下摸索。
不一会儿,他摸到一块此前藏起来的楔形的石片,正适合割断头发。
这时,许志平耳边传来了张青山的声音:
“许兄,你要快些挣脱,如果天罚雷一击劈不死山魈,我脚筋断裂,行动不便,补刀后事还需靠你!”
许志平一时没听懂“补刀”是什么意思,以为是哪本圣贤书里的典故,但结合“后事”便大约明白,知道是张兄需要自己收拾山魈的残尾。
了然!
他郑重地朝大树下的张青山点了点头,加快了石片割断身上发丝的速度。
…………
土台上。
“名家子弟,无名小妖,叩请心神厉钟生,点亮内景,赐我神通!”
山魈终于念完好长一段,额角都微微冒汗。
它乃猴属妖怪,灵智虽胜于其他妖类,但终究不是精于背诵读念的人类,背这么长的咒语还是差了些。
应该没出错吧?
它摇了摇头:自己按照张先生和许先生的教导,背诵了好几次,力求完美,定然不错!
山魈静静地期待着。
这时,它脑海中观想的《神仙六甲通灵图》之中,那位穿五色仙衣,脚踩袅袅云雾,目放千万毫光的仙人似乎活动了起来。
有了,有了!
它迫不及待地睁开双眼,果然看见那仙人横亘于高远的天边。
山魈欢天喜地,纳头便拜:“谢仙人!谢仙人!”
它拜了几道,却没听见后续,只是看见仙人立在原地。山魈疑惑地眯起眼,仔细一瞧,却发现那穿五色仙衣的高渺人影脸色沉沉,似有怒。
……怒?
仙人生气了?
山魈心里咯噔一下:这,这跟计划的是不是不一样?
就在这时,在那穿五色仙衣的人影旁边,居然又有一人形破虚而来。
那人形穿赤金神衣,背负三轮大日,脚踩五朵祥云,口吐飞烟,手持黄幡。
不论是穿五色仙衣的神人,还是穿赤金仙衣的神人,都脸上隐约带着怒气!
山魈尖利的嘴巴渐渐张开了,两眼瞪直。
为什么会有两位神仙?
为什么,他们好似在发怒?
天边两道高渺人影你一言,我一语,对地面上的小小山魈降下了洪钟大吕音:
“本座目神灵钟生。”
“本座心神焕阳昌。”
啊?山魈下意识喃喃道:
“不对啊……不该是心神厉钟生么?”
这名字它背了很久,记得可熟,绝对没错!
天边两道人影愣了一下,怒意更甚。他们齐齐开口,声音叠加在一起,更显宏大:
“你本是妖非人,更非名家修士,缘不在我名家仙班。若只是不怀仙缘,我等本不愿理会。
“但你混淆仙图,错乱咒文,甚至叫错仙位和名讳!
“此乃不敬仙师之举。”
洪钟大吕音嗡鸣于山魈心中,它的思维一阵错乱。
什么?
它几乎无法思考,整个脑袋已经晕晕乎乎地成了一团乱麻,心里不断地想:
书中记载有误?
对!书中记载有误啊!
一定是那劳什子《太微三部八景》出错了!
不等山魈思考完全,那穿五色仙衣的神人已目放炽烈白光,而穿赤金仙衣的神人挥动黄幡。两人一齐开口,层层叠叠的仙音撕扯着山魈的耳膜:
“罚!”
两道霹雳雷霆争先恐后地杀来!
不敬仙师,自有天罚!
霹雳一声轰响,山魈瞬间倒地,两眼焦黑,左胸给开了膛,已隐约可见肋骨!
…………
许志平已快速用石头割开了缠缚身上的死人头发,眼角余光正好瞥见山魈一声厉叫,轰然倒地。
“真有天罚……”
他回想起张青山传音给他的算计,一时有些愣住,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真的有这么顺利吗?
可揉了揉眼睛后,发现山魈真的倒地了!
许志平一时跌坐在地,眼角隐隐发红,聚集着泪花。他本以为自己铁定要祭那妖怪的五脏庙,早就心灰意冷,若不是为了护住同道张兄的性命,他哪里会给山魈教书?早就一头撞死在大石上,早些去死免得受辱!
谁知张青山竟然神乎其技地从书里学来了神通,还算死了那妖怪!
“对,对……我要了结你这妖怪的后事,我要‘补刀’……”
一时的感伤发泄完后,许志平心中只剩对那妖怪的滔天大怒,吃了马车里同道的旧怨并上伤害张兄的新仇,烧得他心抖肝儿颤,直叫他站得背似长戟,步伐坚定地走向山魈!
张青山在大树下大吼:
“对!许兄,上啊,宰杀了那妖怪!”
许志平听见张青山的鼓励,心头一狠,正要往前冲,忽然听见耳边有张青山的传音入密:
“不要直接扑上去!谁知道那妖怪是不是假死,正等着你过去,它好一爪子把你杀了?”
许志平一愣,看向张青山。
只见张青山又大吼一声,声音大得回荡在山涧:
“许兄,快靠近那怪物!杀了他,对!”
吼声仍然荡在山涧里,张青山又赶紧传音入密给许志平:
“许兄,我大声骗一骗山魈,如果它要假死阴人,此刻肯定全神戒备。它对目神不敬,双目被天雷劈中,肯定看不清东西。你悄悄过来为我解绑,再合力抬块大石砸死它便是。”
许志平哭笑不得:这张青山,马车上吟诗诵对、玩飞花令时不见得有多机智,怎么白骨涧里鬼点子如此多?
他暗赞一声张兄大智,然后一边留意躺在地上的山魈,一边缓步挪向张青山,并静悄悄地用石片为他割断身上的死人头发,解了绑。
解绑后,张青山装模作样地对山魈的方向喊了声:
“许兄,莫要再胆怯,莫要再害怕,直冲上去宰杀了它就是!”
然后伸手指了指一块刚好有半人大的石头,面对面地传音对许志平说:
“我看那块石头就很合适,咱们就用它砸死山魈!”
许志平点了点头,与张青山走到石前。
张青山脚筋被山魈斩断,几乎使不上力,但还是能帮则帮。本就是两位书生,其中一位还半残,实在没多少力气,不能把大石抬起。好在石头形状还算规则,能在柔软的涧底泥土上推着滚动而不发出太多声音。
快到山魈位置时,许志平得到张青山的传音,气鼓丹田,大吼一声:
“妖怪,纳命来!”
被话一激,那山魈居然愣是从地上弹起,抖直长臂,探出利爪,向半空斜刺!
可惜搬运大石的二人距离它还有两尺,只是许志平得到张青山命令,抢先诈骗一下,才叫它酝酿多时的准备落了空。
离它不远的许志平心里一惊:还真让张青山说对了!若是自己莽上前去,这落空的一击可实打实中在自己身上。
那山魈虽然濒死,仍有一身蛮力。可如今奋力一击打在空气里,根本没地儿散开,使它九尺长躯也只是像将死的海鱼在地上蹦哒了一下,微微挪了个地方。当山魈落地时,不免“哎哟”叫出声来,缩回一手捂在心头,表情痛苦。
就是现在!张青山和许志平都看见了这个机会,大喝一声,前踏一步,把石头推在山魈身上。
山魈下半身登时被大石压住,扯出一声尖利的猴叫!
它哪还不知?定是自己的两位“师傅”做的好事!
“……如果不是那本破书记载有误,死的一定是你们两个臭秀才!”山魈胸口被大石压住,语气已十分微弱,但也十分怨毒。
张青山深以为然地附和:
“对,都怪那本书记载错了。”
然后抄起一块石头,便朝山魈脑袋砸去。

后面七章放在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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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花红 ...
彭州,九陇城。
城门口,守城的关卡卫兵持枪站着,冷眼看了看眼前一个面目衰老的老人,冷声问:
“过关的凭证呢?”
老人颤颤巍巍道:
“回大人!小的一家被妖魔冲乱了,只剩小老儿我一个,来九陇投奔亲戚,没得甚么过关凭证啊。”
守卫眼里放了放光:“没凭证?”
他上前便抓住老人瘦弱的手臂,拉到左边城墙。那城墙上贴满了层层叠叠的黄纸,每张都画着人头,下方用红笔标着价钱。守卫随手揭来一张画着人头,红笔字写着赏金的黄纸,塞到老人面前:
“说,这通缉的是不是你?”
老人吓破了胆,跪在地上:“不是,不是!”
“我看就是你!”守卫满脸的正义严肃,一路把哀嚎的老人拖进了城里。
很快,就有另一个守卫顶上了。
守卫等候不多时,看见一对穿着肮脏的宽袍大袖,带沾了泥土的方白巾,儒生打扮的年轻人走到守卫面前,其中一位走得一瘸一拐,手里还拎着个染血的布兜。
守卫皱了皱眉:
真怪,若是读书人,怎么一身狼狈?若不是读书人,怎么穿着宽袍大袖,带儒生巾呢?
“过关凭证何在?”守卫出声问道。
“这儿了。”那位看起来跛了脚的书生微微一笑,把两人的过关路引木牌递了过去。
居然有过关凭证,那就不能拿你们冒充悬赏者去领赏金了……守卫在心里暗道可惜,接过了两人的木牌,定睛一看:
“奉旨赶考!”
奉旨赶考……守卫的思路一下子就活络起来,猛然惊觉,回头和其他守卫交头接耳了一阵,然后返回来郑重其事地对二人说道:
“依照计划,三日前应当有辆进京赶考的官车抵达九陇,但咱几个一直没等来那辆车。敢问二位可是张青山,许志平,或赵及第?”
“在下张青山,他是许志平。”张青山叹了口气,“至于赵兄赵举人,和送我们的夫役一道被妖魔伏杀了,我与许兄亦是侥幸脱逃,历经万难才辗转到了九陇。”
守卫面色郑重地鞠了一躬:
“原来是地上的文曲星,有失远迎。若二位还记得妖魔是何模样,可以去右面城墙认一认,说不定有它的花红悬赏。”
张青山谢过守卫,带着许志平跛着脚走到右面城墙。
“这九陇城倒也别志,”张青山语含笑意,指了指左,又指了指右,“左城墙贴满罪犯强盗的悬赏,个个儿崭新,许是两三周就要换一茬;这右城墙稀疏贴着妖魔鬼怪的悬赏,倒个个儿老旧残破,鬼知道有几年没人揭下,又有几年没贴新的上去。”
张青山没有见到先前守卫“杀良冒功”的一幕,但只根据两墙黄纸花红的新旧程度,就大约推测了个七七八八。
许志平压根儿没听出张青山言外之意,只是盯着墙上老旧稀疏的妖怪悬赏:狐妖,夜叉,魑魅,淫祠野神……
他忽然看见其中一幅黄纸,惊喜出声道:“张兄,你看这是什么?”
许志平伸手指向一处,赫然是张画了尖嘴猴腮妖怪的花红悬赏,底下有字:猴怪山魈,目击于付幽山,狡诈,善避灾,食村民十数人,悬赏白银二十两。
白骨涧正是付幽山中的山涧!
“白银二十两!”许志平加重语气,把最后五个字大声念过,然后伸手去揭那黄纸。
张青山把许志平的手拍下,摇了摇头。
他早就注意到这张悬赏。
许志平不解地看他手中拎的那染血的布兜:“为什么不揭榜?我们不是把山魈给……”
“我们受了那么多苦,不是为了才赚这二十两白银,”张青山笑了笑,“要赚,就要多赚!能赚多却赚少,和亏了有什么两样?”
他晃荡着手中染血的布兜,招呼许志平:
“走了,去驿站!”
许志平一头雾水地跟着张青山不协调的步伐走入九陇城内。
九陇城是彭州的一座县城,城内以街、坊为格局,共十条主干道,把方正的九陇城分出地煞数三十六坊,每一个“坊”都能容纳近百户人家同许多商铺,坊里另有街道纵横。整个城市宛若棋盘,合天圆地方之意。
凡是周朝城池,都有标准规定:普通县城是地煞数三十六坊,一洲的治所是天罡数七十八坊,而京城则独具一格,是天罡地煞数的一百零八坊。通过坊数就能判断一个城市的重要程度。
张青山进去后简单问了问路,找到了盛安坊里的官家驿站。
他对驿站的吏官出示过关路引木牌,那老吏就知道二人是前些天就应该到城里的秀才,而那护送的夫役和马车也早就该到老吏这儿签字报道。
“可你们怎么只有二位秀才呢,夫役和马车又在何处?”老吏不解发问。
“这就说来话长……”张青山沉吟片刻,把那日遭遇了山魈伏击的事情添油加醋描绘了一遍,说得自己声泪俱下,而那老吏更是听得心惊胆战,背后出汗,比在茶馆听书还刺激些。
“……说到这里,小生还要烦请您为死去的赵兄和夫役报官。”张青山拍了拍老吏的手,塞入一枚银挺,重复一遍,“记得,我们是被付幽山的山魈所伤。”
老吏不知为什么这秀才那么着急报官,但看在手里银挺的份上,便点头哈腰谢过,踱出门去。
“你不领二十两白银的花红悬赏,还把钱散给别人?”许志平难以置信,“我们可没几多钱,而且还要进京赶考,一路吃住都费着呢!”
“那银挺本来就是从死人身上摸来了,留我手里晦气,留你手里也影响科举运气,不若现在散了。”张青山笑道,“许兄,我还得交代您一个任务。你跟着那吏官,去探一探九陇城的县衙门在哪。我呢,就去那里的永兴坊寻处客栈点两杯好茶,定个房间,等你回来。”
许志平一脸犹疑地看着张青山,只见张青山满脸无辜地指了指脚后跟:“许兄,我腿都瘸了,难道叫我去跟着老吏,你去客栈候着?你是读书人,讲点人情吧。”
许志平白了他一眼:“别拿你脚伤压我,我去就是。”
他大步流星走出驿站,尾随老吏上了土路干道,走了一半儿才想起来:不对!重点又不是到底谁来跟这吏官,而是为什么要跟着他去找县衙门?张青山又没说清楚!
算了,跟都跟了……许志平叹口气,继续跟着老吏。
另一边,张青山一瘸一拐走进了永兴坊客栈,把他从白骨涧的尸堆里摸来的死人钱抓出一大半码在庭前桌上,有银挺、银锭、碎金子、贯钱,不一而足,对客栈老板说:
“这些钱算做食宿费,洗澡水费,两个人用,您受累帮我算算够管几日。”
老板狐疑地盯着他,张青山似乎也知道缺了什么,歉意地笑笑,又拿出自己的过关路引木牌:
“我不是本地人,但也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我乃进京赶考的秀才,途经九陇而已。”
老板咧嘴一笑,这才点点头,数点了一阵杂乱的钱,也没有坑了张秀才。在升斗小民眼里,能科考的举人都是地上的文曲星,轻易触不得。若是晦气了自家,说不定后三代都出不来一个读书人。
他报了个准数:
“这些碎黄金打不了首饰,只能给铸冶司熔炼,所以值得钱少些……有些铜钱的制式是上任县长定的,现在不流通了……总得算算,包两个人食宿净身,大概能管六天。”
说完,老板笑了笑:“我做主给您延到八天,凑个吉利数,您也在咱家多留几日,好叫我不成器的儿子沾沾文曲星的气儿。”
张青山没有推辞,谢过了老板,叫他先从中先支些钱买两身麻衣短打,随后把热水烧起来。
“别担心钱的问题,我的同伴可能会早走,但我要在九陇多待些日子。钱花光了,我到时会再给,不会欠您。”
张青山说完,领了房间钥匙,先去楼上的房间把染血的布兜和《太微三部八景》放好,然后走下楼,点了四碗凉茶,跛脚坐到客栈边角先大口咕嘟咕嘟干了一碗,再小口抿着另一碗,望向门口。
这时,一身脏兮兮的许志平也来到客栈里。
“许兄,这边!”
张青山笑了笑,招呼他。
许志平坐到张青山面前,话都不说,把两碗凉茶都统统喝光,然后从袖口排出几枚方孔铜钱,大喊了一声:“再来碗凉茶!”
接着他喜上眉梢,对张青山挤眉弄眼了一阵,有点乐呵呵地说:
“我懂了,我已经弄懂你在想什么了!张兄,你可真是太聪明。你叫那老吏去报官,这样六扇门就会把山魈的悬赏提一提,咱们到时再揭榜,就不止二十两白银了!”
“六扇门”就是指代县衙门。
张青山喝了一口凉茶,陪他笑:
“许兄,你现在比白骨涧时大有长进,果然吃一堑长一智。”
许志平受用地挠挠头:“虽然张兄你能算计死山魈,但我也不是很差嘛。”
张青山点了点头:“你已经领略到鄙人算计的三分之一了,确实不差啦。”
许志平一愣,脱口而出:
“三分之一?”
张青山把凉茶喝完放下,抓着许志平的衣袖,跛着脚走出去:“只靠一个驿馆老吏,能惊动县衙去提高山魈的悬赏么?我可不信。六扇门里都是能混着就绝不做事的老爷们,好处不够,或者事不到万难,他们绝不会高抬金臀,挪动挪动。支使老吏去衙门,一是叫你认认路,二是铺垫铺垫,叫老爷们心里先有个底儿。”
许志平被他抓出了客栈,往回望去,脸色一苦:“我才点了凉茶!”
“反正是凉的,回来再喝味更好。”张青山哈哈一笑,“走啦,我们被山魈害得这么惨,两个面对妖魔无能为力的平头老百姓,就该去报官!走,去六扇门!”
第七章 报官 ...
县衙大门六扇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张青山和许志平两手空空,兜里空空,一身脏污,神态自若地站在六扇朱漆大门前。
门口的侍应见到两人,也犯了和守门卫兵一样的糊涂:若是见到脏兮兮的人,自己当然该把他们赶走;若是见到宽袍大袖,儒生模样的人,自然该好声迎请进衙门;可这见到了两位脏兮兮的读书人,一位还微微跛脚,又算个什么事呢?
侍应还在发愁,张青山已经把过关木牌递了上去。
等侍应瞅清楚“奉旨赶考”几个字后,一瞬间自然大为震撼,恭敬道:
“二位文曲星老爷,来九陇县衙所为何事?”
“我等途经付幽山白骨涧时,被一头山魈伏击,发生了些死伤。我二人正为此事来。”张青山问道,“不知在九陇,上报妖魔作乱的案子,该找谁呢?”
上报妖魔作乱?
多少年了,谁报过这事儿的官啊!
侍应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个……呵呵……可能是找咱知事太爷吧?”
摆明了是拿一尊常人攀不起的大官搪塞一二。
张青山盯着侍应,皮笑肉不笑:“那县知事可真是九陇人的好父母官,拿妖捉魔的事宜都要亲力亲为。”
大字不识几个的侍应哪里知道怎么回这一句阴阳话,被张青山盯着背脊里发毛,连忙向两人赔了不是,闪进六扇门里先去问了。
张青山偏了偏头,对许志平说: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糟些。城墙右贴的妖魔花红几年无人揭,几年无人换,而且连妖乱报官这点事,侍应都搬出县太爷这尊大佛……我觉得,九陇衙门里早没有斩妖司这一机关了,或者形同虚设。”
许志平面色不变:“早听说彭州的九陇县不算太平,多有动乱,称之为‘九反之地’,‘九乱之地’。不过无所谓,我们就是来赚笔赏钱,最多再耽搁时间给你治疗脚疾。”
张青山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他们在九陇城里看见的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反而多有乱相。幸亏他们俩穿着宽袍大袖,衣着不像普通劳动者,才没有被麻烦找上门来。
这时,六扇门被侍应推开。
侍应揩了揩汗,把穿着脏兮兮儒袍的二人请进了六扇门里,带他们左拐右拐进了衙门深处。
一个穿深青官衣戴深青官帽,腰间一条银带拴着铁鱼,肉乎乎胖墩墩的中年胖子盘踞着一张大躺椅,面前是一具积满灰的案几,眉眼含笑地看向两位来客。
在他身边还有几位小吏,安静腼腆地候着,活像一块大白馒头周围插了几根牙签。
“本官姓刘。哈哈,这斩妖司可好久没人来过了,我难得才来这儿坐一次,不知二位秀才所为何事?”胖子暖声问道。
几刻前也有侍应找上他,说一位驿站小吏要请动斩妖司,被他搪塞走了。
但这一次居然是两位进京赶考的秀才进县衙点了斩妖司,他就不得不起身相迎。失了读书人面子事小,万一这二位其中之一日后成了自己顶头上司,那可坏大事了。
就是这俩秀才身上不太干净……
许志平看了眼胖子的服饰和鱼袋,就知道他是九陇县丞。许秀才好歹也是立志要科考当大官的人,当然不太把这品的官当很大回事,不卑不亢道:
“刘县丞,我乃赶考的举人许志平,与张生员在……”
这时,张青山却拉了拉许志平衣角,让他不要再说。
趁许志平愣神的功夫,张青山已经是隐隐抽泣,落下泪来:
“刘大人!我们不是九陇人,但赶考途经这里,也把这儿当作自己家啦!可您知道吗,咱两位秀才举人,居然在您家门口被妖魔袭杀了!那山魈好不霸道,一下把驾车的夫役给杀了,又一爪子扯烂赵及第赵举人的喉咙……”
他越讲越是掉眼泪,眼泪越掉越是动情,把那付幽山白骨涧的山魈描绘的如神魔再世。
刘县丞脸皮抽搐:什么时候堂堂举人也像平民百姓一样哭诉起来了?他刚准备轻微发作一下,却看见张青山轻轻把自己的过关路牌“啪”一下给拍到了案几上,激起灰尘来。
上面“奉旨赶考”四个大字,分外响亮。
“张小友,你这又是何苦……”刘县丞看见“奉旨赶考”四个大字,终于是忍下了怒,劝慰道。
张青山抹掉眼泪:“那山魈太过凶恶,我又是读书人,不忍看见彭州人终日在它魔爪下苟且偷生。所以我斗胆请县丞为小民做主,为九陇市民做主,为彭州百姓做主,除灭了那山魈!”
刘县丞眉头一皱。
他明白了!
这张秀才和许秀才是被山魈伏杀了,却意外死里逃生,咽不下这口气,上九陇衙门这儿哭来了——要使那借刀杀人的计,给他报仇呢!
只可惜,我绝对不能答应……想通关节后,刘县丞微微摇晃脑袋,装模做样地喟叹一声:
“张小友,你是有所不知,我们九陇哪来的兵力对付妖魔呢?防着当地卢、焦两个大户就有够受得了。斩妖除魔是重要,这黎民百姓也很重要嘛。”
“我也体谅县衙有难处,”张青山义正词严,“不若广开告示,以花红赏银邀请江湖好汉,修士道人,请他们诛灭了那山魈!”
刘县丞点了点头,扯出笑容:
“这倒简单了!小友你安心去赶考,我马上就高价悬赏那山魈的项上人头。等你在京城状元及第时,九陇这儿山魈早已尸骨寒冷。”
张青山躬身行礼,面目肃然:“小民期待着那一天。”
说完,转身拉起目瞪口呆的许志平,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县衙门。
走出六扇门,许志平好半天没缓过神来,揉了揉太阳穴,语气还是颇为震惊:
“我以为你面对山魈时就很会演了……”
许志平又看了一眼县衙门口的六扇朱漆大门,回忆了一下张青山在里面的精湛表演。震惊之情慢慢褪去,他那乐呵呵的表情又浮了上来:
“张兄,你说我领略到了你的三分之一,那现在总该是三分之三了吧?那姓刘的已经答应要调高山魈的赏银了,十拿九稳。”
张青山微微皱眉,摇摇头:
“三分之二。”
…………
六扇门内。
几位小吏围着刘县丞,又是端茶又是送水,那胖乎乎的县丞大人闷闷地喷出气儿来。
一位小吏凑上前来,谄媚道:
“刘大人,小的这就去把山魈的赏银调高些?”
刘县丞眉毛一挑,把茶盏“啪”地甩到他脸上,茶叶同黄水四溅!
小吏被茶水黄汤泼了一脸,惨叫出声,很快就被人拉到一边,而刘县丞冷眼瞪他一下,再转头不慌不忙道:
“谁也不许动山魈的赏银!
“这城墙右的妖魔悬赏怎么能动?不动它,百姓就永远不觉得这儿还有妖魔,等那几张花红黄纸被风吹落了,等城墙右没有妖魔悬赏了,妖魔也就全没了,天下太平了!
“多少年没人动妖怪的悬赏了?不都好好的?要是贴一张新的,指不定出多大妖呢!”
说到这儿,刘县丞冷眼瞪着四周所有的文官:
“你们说,要是贴张妖魔的悬赏,把百姓给惊动了,到时人心惶惶的,那知事大老爷又怪罪下来……老子是杀谁的头?你?你?还是你?”
众小吏纷纷低头,大气不敢吭。
刘县丞终于捋顺了气儿,伸手接来一盏新的茶,心平气和地捻起杯盖,在茶盏边沿刮过一圈儿,微微吹皱盏中黄汤,轻轻一抿,悠然道:
“那又哭又闹的张秀才也不知脑袋哪根筋搭错了,想要用县衙的能力给他报仇杀妖,呵呵,就随他去吧。等他去京城科考,哪里还记得九陇的事情呢?”
县衙高镇九陇,哪有妖魔出头?
无事最平安。
…………
“才三分之二?”回到客栈的路上,许志平一直不甘心地问。
他觉得张青山在衙门里那场哭闹大大地哭出了风格,哭出了风采,哭出了水准。让许志平哭一道,那是万万哭不来的。
但都这么哭过了,才到三分之二?
“当然是三分之二,我说了,县衙里面的老爷们玉体金贵得很,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的。”张青山走路一瘸一拐,语气倒是直来直去,“你瞧我在衙门里哭闹一阵,算是把老爷逼到万不得已么?”
许志平还是不懂:“既然你知道去衙门哭闹没用,那还去那儿作甚?”
“你以为我是去衙门提要求?我是给刘县丞递刀子!”张青山笑得宛若和风煦日,“太平时候,当然用不上刀子。可事情一乱,这刀子就能派上用场了。”
许志平摇摇头,表示没能理解。半晌后,他还是微微皱眉:
“可他已经答应了。姓刘的毕竟是官,总要说话算数……”
“刘县丞说,等我在京城状元及第,九陇这里山魈尸首已寒,你听不懂?”张青山叹了口气,“刘县丞说了这话,摆明了就是既要说话算数,又要说话不算数。你还是要学习一个……”
许志平一听头都大了,不再多想,觉得反正有张青山动脑子就够,便直截了当问道:
“那今天该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睡大觉。”张青山打了个哈欠,“咱们从白骨涧一路走到九陇,你不累得慌?反正我这个跛子很累了。”
许志平听见“跛子”,赶紧开口:
“我第一次从县衙门口回来的时候,沿途问了些人,问过九陇有没有人能医脚。”
“哦?”张青山来了兴趣。
心里也有些略略感动:不愧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第一位称得上“好友”的人,知道关心自己身体。前世张青山倒是有太多酒肉朋友,就是不知那些“朋友”知道自己被枪毙的消息后,又是几多欢喜几多愁。
想了想,张青山说:
“可我们现在没钱,还得等几日才能从衙门里取钱来,我的腿尚能缓缓。”
许志平摇摇头:“那位先生不用钱,免费做的医疗。”
“免费?”张青山在心里嘀咕一句:怕你不知道,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许志平神色认真:
“他是地皇家的修士,行医治病乃算是自然修行,所以才不收分文。”
张青山一愣,神色也认真了起来:“三皇七家里的地皇?”
“对。”
第八章 三分之一 ...
这所谓“三皇七家”,是许志平在和张青山去九陇的路上闲聊时说出的。
当然,说是“闲聊”,其实是张青山单方面地套许志平的话,了解更多有关于“修行”的信息。
“三皇七家”,指的是天下正道的修行路。与此相对则有“邪魔九道”,旁门左道的修行路。
三皇指“人皇”、“火皇”、“地皇”,七家指“儒家”、“墨家”、“心家”、“名家”、“杂家”、“阴阳家”、“纵横家”。那本《太微三部八景》,似乎就是一本七家之中“名家”的内景期祈祷术。
三皇七家,十条各不相同而又堂皇大气的通天大道。
从凡人变成内景修士,需要祈祷神仙,如果具备仙缘,神仙就会点亮内景。部分内景甚至会催生出特异的神通,比如张青山的“舌内景”就有“学舌、传音”的神通。
但并不是随便哪位神仙都能祈祷。比如张青山向名家的仙人祈祷过,还得到神通,那张青山就已经是名家修士,不能再随便向其他家的仙人祈祷了。如果张青山继续冥顽不顾地祈祷“儒家”仙人,那最重视礼法规矩的儒家仙很可能一道天罚雷劈下来,让张青山落得个山魈似的下场。
选择了第一位祈祷的仙人,实际上就选择了这一辈子只能与之祈祷的那几位仙人们。修行之事,与“拜码头”倒有些相似。
而考虑到仙人的“阵营”,三皇七家的修士得到的神通偏向也不太相同。
比如“墨家”,最善机关术,通晓奇技淫巧。
比如“纵横家”,来去自如,缩地成寸,天高地远哪都去得。
比如“儒家”,隐隐在大周王朝的官场里尊大。许志平如果能够考中进士,朝廷就会赐给他儒家的修炼之道,所以他才没有像张青山一样修《太微三部八景》。为此,朝廷甚至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骂名。
至于张青山现在所属的“名家”……资料太少,语焉不详,许志平也不知道神通倾向是什么。
急急在心中过了一遍“三皇七家”的相关内容,张青山顿时对许志平所说的那位“免费赤脚医生”有了点想法。
那位是“三皇”中的“地皇”修士!
地皇一道,最善行医。
而且比起脚伤,张青山更加在意“修行”相关的内容。他如今祈祷过舌神梁崎寂,已经成为“名家修士”,只是对于修行还一知半解,旁边的许志平更是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闷在家里读了十年圣贤书准备科考,许志平对于世界的认知不一定有路边小贩周全。
这地皇家的修士,无论如何要见一见,涨涨修行见识。
“他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张青山问道。
“褚玄参,兴德坊。”许志平回。
张青山暗暗记下了人名与地名,等自己睡过一觉,休整完毕,就去拜访一下那位地皇修士。
两人快速返回了客栈,许志平还不忘喝掉自己点了,却一直凉在桌位上的那碗凉茶。二人分开洗漱过,老板也送来了干净的麻衣短打。
“为什么不买儒袍?买这种……呃,做农活用的衣服?”许志平不解问道。
回到房间里,张青山换上质地粗糙的麻衣短打,窄袖窄裤腿反而让他心里更安定一些,好像服装上略略回到了从前。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年轻、英俊、因为浓眉大眼而略有些敦厚面相,一边看,一边说:
“明天要做掉那最后的三分之一,届时不适合穿宽袍大褂,还是和市井小民穿得相似才好下手。”
他放下铜镜,而铜镜旁边刚好是他摆好的染血布兜。
这布兜是拿死人衣服撕出来的。张青山轻轻拆开它,布料滑落,里面赫然便是那青黑色、尖牙利嘴的怪物头颅。
山魈的头颅!
张青山抓住山魈头顶的乱毛,把它怒目的脑袋拎起来,与之平视,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总是和风煦日,挑不出差错,但面对山魈之首却笑得如此投入,让许志平隐隐觉出一点邪性。
只见张青山轻笑:“我的好徒弟,你马上就要替为师发挥大用处了。”
说完,他把自己开山大徒弟的脑袋包回布兜里,顺势坐到床上,打个哈欠。
这时许志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张兄……我们俩睡一张床?”
张青山不客气地在床上摆了个“大”字型:
“你可以睡地板。”
许志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知怎么回,心想:张青山这厮聪明伶俐、诡计多端,我冒然出声,肯定被他言语间设下圈套套住。到时候恐怕难堪的是我自己。
可我饱读诗书,难道就想不出一个绝妙的回答,让他辩无可辩么?
许志平在房间里踱步良久,终于灵机一动:
有了!这个回应堪称妙绝!
他兴高采烈地回过身来,手指床上四仰八叉的张青山:“张兄!我且问你……”
躺在床上成“大”字的张青山已经睡着了。
许志平看了看他脚后跟的黑紫色伤口,叹了口气,从床上轻轻抽下来一点被子躺到了地上,默默念叨:“我乃读书人,不与伤患争床榻……”
…………
张青山黑甜地睡了一觉,等第二日醒来时,天已近中午,而许志平更是早起去客栈老板那里拿了些胡炊饼,正慢慢啃着。
这胡炊饼本是沙海里外夷蛮族的食物,因战事和通商逐渐流入周朝境内,又因为制备便捷和耐储存成了百姓们日常的吃食。可以干吃,也可以泡馍。
许志平见到张青山醒了,就递给他一块。
张青山谢过,吃起炊饼,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味:
这饼没馅儿啊!
“张兄,你怎么吃着不愉快似的?”许志平三两下啃完炊饼,胃口大好的样子。
“小生在想,这炊饼里头放些肉馅,吃起来岂不美?”张青山怀念起上一世的吃食丰富,“望梅止渴”地啃着胡炊饼。
“肉那么精贵,寻常小贩哪里放得起?张兄,这你却不懂么?”许志平嘿嘿笑道。
他难得找到能反驳张青山的地方,窃喜了一下。
“肉当然放不起,下水总放得起嘛。再精贵的牛羊,下水也是扔掉不用的。可是那些下水先卤再煮之后,细细剁碎,放入炊饼里,和肉馅其实一样。而小贩要做的只不过是定期去常常宴席的人家,花点小钱找厨子收购下水……”张青山语速飞快地说出来,脑海中“肉馅饼”的色香味也俱全了。
他依靠脑补“肉馅饼”,很快吃完了手里的白炊饼,拍了拍手:
“好了!许兄,我们去完成最后的三分之一吧。”
说完,张青山一瘸一拐走出房间。
许志平仍然在盘算着张青山刚刚说的“下水馅饼”,见他出门都恍然未觉,直到人影都不见了,才快步跟上去,道:
“慢着!张兄,我怎么觉得你方才说的那些大有商机呢?”
“商机?卖馅饼猴年马月能捞到白银一百两?”张青山无语地转头,看了看许志平,还是无可奈何地微笑了一下,“我现在做完这最后的三分之一算计,一周之内,就能从衙门取走一百两白银。”
像“下水馅饼”这样的项目,他张青山不费力就能再想出十个,但他一个都不打算用——这些都来钱太慢了!
守法经营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说的真是越来越玄乎……”许志平不满地嘟囔,“这最后三分之一,到底是如何?可别告诉我你打算祷告哪位神仙,叫仙尊赐你白银。”
张青山笑了笑,不置可否。
只见张青山跛着脚走到客栈一楼的茶庭,挤出一脸很有秘密的模样,扫视四周,随便挑了一桌人多的茶桌,硬是钻了进去。
当地人见到这个麻衣短打的青年,先是一愣,再一怒:你谁啊?
张青山仿佛没看见他们脸上的怒气,淡定地抢了别人的茶抿一口,然后低下头,悄声说:
“嘘……诸位小点声,我这儿有个被衙门封锁的消息,想不想听?”
等那一桌子渐渐安静下来后,张青山就眉飞色舞又添油加醋地,以道听途说的视角,把三位秀才赶考路中遇上山魈,死了一个,伤了一个,逃了两个的故事讲了出来。讲到兴致斐然时,一桌的九陇市民都隐约屏住呼吸,好似自己身临其境,正被那猴状的妖怪穷追猛赶,难以逃脱,不能制造动静引起它注意!
“可是那秀才逃脱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突然,一位大哥出声问道。
张青山一拍桌子:“这位仁兄,你可算问到点子上了!”
他神神秘秘地俯下身子,悄声说:
“其实啊,那山魈善变幻之术,闻着受伤秀才的血味儿,已经追到九陇县里来啦!”
一桌顿时哗然!
“你无凭无据,何苦在这儿妖言惑众?我从没在九陇见过你,你是哪来的妖人,莫不是山魈变得?”一位年轻些的男子呵斥出声。
张青山一撩裤腿,露出脚后跟伤口,摆出“诸位请看”的手势:
“这是在下于九陇城中被山魈抓伤的痕迹,你们看看,寻常猫狗能划得这样深?寻常刀刃能割得这样狰狞?这两道伤,正是某千钧一发之际从山魈爪下逃脱导致!”
讲到这里,张青山慌溜溜地站了起来,猫着身子四处张望,苦着脸低声说道:
“官府不让某说这些,说是怕某妖言惑众。哼,究竟谁在妖言惑众,某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在下唯恐惹祸上身,先行告退。”
说罢,他拉着许志平一瘸一拐地走出客栈,只留背后人声鼎沸,喧嚣吵闹。
第九章 煽风点火 ...
“这就是你说的剩下三分之一?这,这不就是煽风点火?”许志平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张青山总是计走偏锋,语出惊人,而且手段下作……但刚才在客栈里一番言语,实在是让许志平这老实的读书人有些难以承受。
张青山尽力从山魈手下救了自己,许志平当然知恩图报。
只是他觉得,自己这个恩人,所作所为和平日里读过的圣贤书截然相反!
“正是煽风点火!而且不是凡风凡火,我煽得是谣言诳语之风,点的是妖魔鬼怪之火。”张青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细心补充道。
许志平晕晕乎乎地:“这是何故?把九陇城搅乱你才开心?”
“不是我要开心,是我要让衙门不开心。”张青山摇摇头,“衙门不愿动弹,实在是他们日子过得太安稳,我来填把柴火而已。你试想一下,如果满城都在恐惧着名为‘山魈’的怪物,觉得怪物混入城中,你身为刘县丞,甚至是县知事,你最迫切的是做什么?”
“呃……赶紧封锁消息,叫县城人不许讨论?”
“你的思想很危险啊,”张青山深吸一口气,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微笑道,“难道不该,斩妖除魔?”
“对,对,斩妖除魔!”许志平反应了过来。
“如果九陇城没有风火,衙门乐得清闲;如果九陇城满城风火,衙门自然要,灭火!”张青山老神在在,“怎么灭火?把山魈杀了!怎么杀?一是集结镇妖军,二是用高价赏银,悬赏山魈。”
“如果集结镇妖军……”许志平一愣,脱口而出,“那他们也杀不了山魈,因为山魈已经死了。”
“那就错了,天下猴妖如此多,随便抓一个说是山魈,衙门就算完成任务了。而且镇妖军去白骨涧一查,看见山魈尸体,那悬赏也就没了,我们赚什么?”张青山终于和盘托出自己全部的计划,笑得和风煦日,“所以我们要及时揭榜,但要在高价悬赏之后,又要在大军集结之前。我预计,到时候九陇衙门悬赏的金额不会低于一百两白银。”
许志平恍然大悟,原地走了好几圈儿,连道“原来如此!”,然后站定不动,看向张青山:
“这就是三分之三?”
“这就是三分之三。”
张青山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还差点火候。你且随我来,我领你去下一处地方。”
他跛着脚走向另一处茶楼,此时恰好没人说书,但仍有大量的人聚集。
张青山故戏重演,又熟络地混迹于群众之间,那身和普通人一样的麻衣短打成为了优良的保护色。
他静待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机会“讲故事”,而一讲起来就没完了:在张青山添油加醋的描述下,那山魈怪物是一只长着蝙蝠翅膀,从付幽山白骨涧飞出的猴精,不但沿途吃了一个秀才,还潜伏在九陇城周遭。一旦入夜,那山魈就飞翔盘旋在九陇城上空,伺机捕食人类……
“它最爱吃小娘子,再次则爱吃孩童,最讨厌吃成男,只会塞进口中嚼一嚼,飞上天后再吐到地面上!”
故事快讲完时,张青山故意讲得格外大声,让那些原本听着鬼故事而寂静无声的群众猛然被吓一跳。
“这,这……”人群中传来难以置信的声音,“这是志怪故事吧?”
“可能是志怪传奇,但说不准是真的呢……”张青山幽幽道,然后跛着脚离开,留下茶楼里众人窃窃私语。
许志平在茶楼外等候,揉了揉眉心,问道:
“你怎么把山魈说成一个飞天魔鬼了?”
张青山满意地看着讨论声不断的茶楼,说:
“不同‘版本’的山魈在九陇城市民的讨论中,会产生激烈的碰撞,比如‘化形派’会和‘飞天派’争执,‘美女派’会和‘野兽派’吵架,这样的争论会把火烧得越来越旺……到最后,说不定山魈会变成九陇城家喻户晓的民间形象,甚至有人民自发而主动地为它创造传说。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许志平神色复杂地缓缓点头。
和张青山厮混的这几日里,他似乎明白了很多儒家弟子不该知道,但对当官可能有些奇特帮助的知识……
张青山拍了拍许志平的肩膀:
“不愧是我最器重的许兄,我就知道你明白我!接下来,还要麻烦你去各个茶楼酒肆里,学着我的模样,去传播更多的流言蜚语。”
许志平刚要下意识答应,但残存的儒家思想和良心制止了他,两手掌心向外地挡在胸前:
“……这样不太好吧,张兄。”
“你我相互扶持,共度难关。那悬赏赚来的银钱,我是打算分你一半的。”张青山微笑一下。
许志平挡在胸前的手慢慢垂下,他逐渐站得笔直,目光坚定:
“此去京城,多需要些盘缠。等我成为一方大官,福泽万里,再来弥补我今日犯下的小错也不迟!”
张青山笑哈哈地做了个同辈辑礼:
“那这煽风点火的事宜就有劳许兄,我要去找你说的那位地皇修士褚玄参,治一治我这腿脚了。”
说完,他跛着脚走远。
…………
去兴德坊的路上,张青山找了几位市民问路,待越过几条主干道后,便发现远处一片街坊已经排起了长龙,甚至有持刀巡街的武侯专门驻扎,组织秩序。
九陇市民对免费的医疗没有抵抗力啊……张青山点了点头,自觉地加入队伍末尾。
他也没有。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站得张青山断裂的脚筋都快发麻抽疼,终于让他进了兴德坊里。
坊内郁郁葱葱,植物涨势喜人,多有生机盎然之意,仿佛张青山回到了付幽山一般,这兴德坊倒与其他坊内的格局大相径庭。
进了坊里,张青山看见坊中各个等待免费医疗的伤病号都找了地上的毯垫或石板席地而坐,而居中则有一位儒雅的中年人,穿着土色的长袍,在土地上盘腿坐着,时而指点一人:
“你来。”
被点到的人就来到中年人的面前,述说病情。
中年人点点头,手掌在其腹中摸过,一阵青绿夹杂玄土色的氤氲气从手掌排入病患腹内。
“你害了腹痨,我医术不精,难以全医,但消解些苦痛还是做得。每月来兴德坊一次,可慢慢舒缓。”中年人略带歉意地说,然后又点了张青山,“你来。”
张青山一瘸一拐地走到中年人面前,打了个长辑:
“阁下想必就是行善乐施,医术过人的地皇修士褚玄参,久仰大名。”
褚玄参矜持道:“正是在下。”
张青山也盘腿坐下,顺势撩起裤腿,把脚后跟的伤口露给褚玄参。
他定睛一看,不由失声:
“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张青山内心暗道一声“就等你这句”,然后清清嗓子,故意放大许多声音,力求让坊外排队的人都能听见:
“有头猴怪山魈善于化形,潜入九陇城里,将我的腿脚抓伤!”
兴德坊内一众等待医治的病患都是一愣。
褚玄参微皱眉头:“猴怪潜入九陇城?莫要惊吓了大家。”
张青山目光诚恳地说:“这腿伤千真万确是山魈伤的,做不了假。”
褚玄参把手指放到张青山的腿伤上,点出一丝青玄二色之气探了进去,面目郑重地点点头:“确实不是寻常伤口,应该是甚么妖类伤的。”
这位德高望重的医师兼地皇修士说出口,为张青山的说法加上了砝码,变得有许多分量了。兴德坊里的众人面色沉了下去,交头接耳,忧虑着那莫名的妖魔。
张青山知道,这些病号离开之后,一定会把山魈作乱九陇之事加以传播。
“可惜我医术不精,这种筋骨断裂的伤口难以医治,但可以为你推荐一位善于脚伤的高人。”褚玄参语带歉意。
张青山没有走,笑吟吟道:
“在下也是位修士,只不过初入道途,对修行还一窍不通。今日前来不只是身躯有伤,更是道心有惑,郁积久了恐乱心神,还请褚先生为我通解一二。”
褚玄参点了点头,端正坐姿。
行医救人是医者之责,为正道的道友助拳一二是修士之责,他正色道:
“小友是儒家修士?”
他看张青山说话不像山野村夫,倒是有点酸儒们文绉绉的味道。
张青山时刻谨记自己赶考秀才的身份,所以言语间颇具文采,但又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儒家修士。于是他面色不变,道:
“在下张青山,杂家修士。”
褚玄参笑出声来:“看来张小友也不是对修行一窍不通嘛。”
“杂家”也是正道三皇七家中的一家,但不同于“地皇”善医术,“儒家”善文采,“杂家”的神通道法无所不包,无所不有,有海纳百川之态。所以无论正邪好坏,只要是不想暴露跟脚的修士,统统都说自己是“杂家修士”。
这也使得江湖上许多杀人放火之辈是“杂家修士”,许多助人为乐之辈也是“杂家修士”,而真正跟脚清正的杂家修士自证身份时,倒常常惹人发笑:看,这儿又有个“杂家修士”!
张青山自称“杂家修士”,褚玄参自然是不信的。
他沉吟片刻,道:
“你既然知我地皇跟脚,恐怕也疑惑为什么我不能医治你脚筋。
“不瞒你说,我虽积年于地皇道途,但仙缘浅薄,二十四内景只点亮了十余处。如今早就没有求道长生的打算,只愿多医几个人,多治几种病而已。
“小友你伤及筋骨,而接筋续骨之能需要地皇修士抵达周天境界,我实力微末,只好治治内伤。”
说到这里,就道出了褚玄参不能医治张青山脚筋的原委始末。
我还以为地皇修士都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医生,原来也多有力所不能及之处,医术更是和修为相关……这么说来,地球上那些个外科医生岂不都是周天境的地皇修士……张青山暗自吐槽一句,打个辑礼:
“多谢解惑。
“但小子愚钝,仍有二事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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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lapse=第十章 仙缘已尽褚玄参]
褚玄参笑了笑:“何二事不明?”
张青山正色道:
“其一,我身怀些浅陋神通,都是祈祷仙人得来,但若是继续祈祷仙人,而仙人不现身,我的道途又该怎么走?
“其二是,既然褚先生精于修道,不知能否提点提点,这修道中最紧要的又是什么?”
褚玄参听完,摇头晃脑一阵,道:
“这两问,其实能合为一问:若是仙缘浅薄,何如?
“踏上修道之途不难,毕竟观想仙图,念来请仙咒,就是不识字的村夫教一教也能学会。普天之下的凡夫俗子,身怀一二神通绝不少见。
“真正难的是走下去。
“人体二十四内景,只靠凡人的力量无法点亮。无论三皇七家,还是邪魔九道,都要慢慢祈求仙人。可,凡夫俗子凭什么打动仙人呢?就需要身怀仙缘。
“仙缘辽阔者,得一众神仙鼎力相助,可一年亮内景,两年过周天,三年筑灵台,四年成真仙。
“仙缘浅薄者……譬如我,就困于内景,无论如何观想仙图,诵念请仙咒,布置坛仪,都不能祈祷来仙人了,道途阻断于此。
“所以,仙缘就是修道中最紧要之物,没有之一!
“财侣法地,有缘者居之。通天大道,有缘者求之。这便算答了你第二问。
“至于第一问……”说到这里,褚玄参面色隐隐有些惆怅,叹口气道,“你看我在这儿行医治病,算是走通了道途么?我也实在想不出,如果没有仙人愿意助我,我的道在何方。”
仙缘……
张青山谢过,心里打量着这个词语,久久不语。
这里的修道不像网游,没有经验条,也没有任务,看不见下一步该怎么走。
比如他在白骨涧里祈祷名家的舌神,就算有些仙缘,所以才得到神通,捡来一条命。又比如褚玄参,仙缘已尽,困在内景境十余年,没有仙人愿意再点亮他的内景。
如果自己的仙缘尽了,没有仙人相助,自己能走通道途么?
若修仙不看资质,不看努力,全凭上仙赏识,那也太过于渺茫。
“哈哈,你初入道途,我这老于道途的积年内景就不扫你的兴了。”褚玄参笑了笑,打破空气中弥漫的一丝尴尬,“我道行微末,难治你腿伤,但为你推荐一位精于此道的人还是足够。”
张青山眉毛一挑,来了兴趣:“能让褚先生如此夸赞,莫非是有接筋续骨之能,周天境的地皇修士?”
“非也,非也,”褚玄参摆了摆手,“那是位墨家修士。”
墨家?善匠才,善机关,善奇技淫巧……又和行医治病有什么关系?
张青山打个辑礼:“末学后进,还请褚先生教我。”
“或许是你还不知,这墨家收徒颇有些讲究,”褚玄参道,“墨家收徒,首选天残地缺之人,哈哈,当然脑子不灵是不行的,不过最好身体有些残缺。比如断指,断腿,瘫痪……残得越厉害,墨家反而越喜欢!”
张青山听得一愣一愣:寻常门派不该挑选仙缘辽阔之人?怎么墨家净收些残疾?
难道残疾人的仙缘就在墨家?
“我为你举荐的墨家修士已入周天。他先天独腿,可如今两只脚健步如飞。若说治愈腿伤,他恐怕有些心得,如何,小友不想见他一见?”褚玄参笑容盈盈。
张青山不敢推诿,强笑道:“呵呵,自然是想的……”
心里却在打鼓:原本先天瘸腿,如今健步如飞,再联想到墨家善机关之术……妈的,那墨家修士不会给自己装了个机关腿吧!
…………
许志平从一家酒肆里钻了出来,隐约能听见背后传来议论之声:
“竟然有怪物混进了九陇城……守卫都是吃干饭的么?”
“那怪物竟能化形成美女,嘿嘿。”
“我看你是色傻了!那可是只猴怪山魈,说不得上了你床,再脱掉一身人皮,咔擦就把你脑袋嚼了。”
“兴许是编造的故事……”
适才他依照张青山的安排,去酒肆里说了一道“山魈化身美女潜入九陇,夜袭单身男子吃肉”的故事。说的时候沉浸其中,没觉着不妥,离开后听见这些议论声,倒让许志平脸上火辣辣的,觉得自己一身儒学修养败坏许多。
诳语乱世,成何体统?煽风点火,无耻之尤!
“但怎么感觉,造谣行骗竟比那些圣贤书有趣……”许志平眼神恍惚,自言自语。
其实他并没有一等张青山离开就去造谣,而是沿着干道出了九陇县城,去城墙右看了一遍妖魔类的花红悬赏,果真看见悬赏山魈的黄纸仍然是那残旧破损的模样,二十两白银的赏钱也分文未有见涨。
如果县衙有心,昨天等二人走后,随便差使个侍应去贴张悬赏便是了。
这等了一日一夜也没见更改,只能说明张青山真说对了。那刘县丞假意答应,实际根本不准备调涨山魈赏银。
对张青山的报恩,对九陇县衙不守信的失望,以及百两赏银实实在在的诱惑,最终还是把许志平拉下了马,与张青山同流合污,做那挑拨舆论,煽风点火的事来。
他叹了口气,折转脚步,去了另一坊内,寻到茶楼,走了进去。
恍惚间,许志平听见议论声传来:
“你们听说了吗?那知事太爷据说根本不是人,是妖怪变得!”
“什么妖?”
“说是从付幽山白骨涧里钻出来一善变化的猴妖山魈,变作县知事模样,早就把原来的知事吃了……”
“你放屁,我听说那山魈其实是个貌美娘子。”
“你得了失心疯,是不是缺女人缺出病症了?你的模样,就是妖怪也瞧不上!我倒是听说山魈其实有飞天之能,能在大空中悬三日而不落。”
“我刚刚从兴德坊回来,亲眼看见一个人被山魈伤了腿脚,去找褚神医治伤。还没治好!”
“……”
许志平听得想笑又想捂脸,得,这儿也不用他造甚么谣言了。
甚至还在里面混进去一些他还没来得及散播的谣言,这说明这些谣言已不是张、许二人设计,而是九陇市民们将乱就乱,发挥创造力,自己创造出了些“山魈传说”,主动为这场闹剧添油加醋。
许志平欲要走脱,忽然见到几位黑衣赤袍的巡街武侯进了茶楼,扫视四周,“铮”地拔出半截雪亮钢剑,向茶楼里众人呵斥:
“县衙有令:不得造谣生事、不得乱语鬼神、不得煽动人心!都给我收声!”
茶楼里众人变了颜色,当即不再讨论甚么山魈,换过话题。
六扇门出手了……许志平皱起眉头,侧身让过了巡街武侯,离开了茶楼,沿着土路干道走回永兴坊,寻到了客栈。
客栈一楼是茶馆,里面稀稀拉拉站着四五个闲汉喝着凉茶。
“哟,您来了!”
老板见到许志平之后,赶紧出声把他拦下来,指了指那几位站着的闲汉,俯身悄声对许志平说:
“那位张秀才让我去街上请几位闲汉吃茶,他来出钱,还叫我不要告诉他们许秀才和张秀才的身份,更不要让他们离开……这,他搞得神神秘秘的,您帮我说个准话,张秀才是要做什么呢?”
张青山是要做什么呢?
真是好问题,这个问题许志平也不知自问过几回……
“我去问问他便是。”许志平叹了口气,走上楼,刚好听见房间里有张青山的声音。
他开了房间的锁,开门见山喊道:
“张兄,同我说说楼下闲汉是哪个算计?你肚里又酿出什么坏水,要玩弄什么手段?”
只见张青山跪坐在地板上,双手合十,颔首吟诵:
“……
“时降金霄人,解衿三素房。
“携契策飞盖,逍遥升玉京!
“名家子弟张青山,叩请目神灵钟生,点亮内景,赐下神通!”
许志平一愣:他在念请仙咒!
修士在请仙祈祷时,即使仙人真的降下了投影,在场的其他人也是看不见的,比如白骨涧里山魈被两位大仙一齐降下天罚,张、许二人也只看见山魈无端倒地。
但许志平仍然能从张青山的反应中略微看出端倪,譬如此刻张青山双眼紧眯,几息后睁开,瞳仁若针尖,瞳孔若黑玉,眼眸放射些微毫光,已不类凡人。
“你的眼内景点亮了?”许志平拱手道,“恭喜恭喜。”
张青山微微一笑,敛住眼中神彩,又变回浓眉大眼的敦厚模样:“尚有微末仙缘,得了目神赏识。”
听过褚玄参论道“仙缘”,张青山心里也有些急切:万一自己止步舌神,后续内景无法点亮,又该如何?
于是离开兴德坊后立刻赶回到永兴坊,交代了客栈老板请街面闲汉吃茶,便回屋钻研了一会儿《太微三部八景》,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向哪位神仙祈祷。
《太微三部八景》中记载有二十四位景神,分布在上、中、下三部,对应人体二十四个内景器官。
要迈入周天境界,自然需要把二十四内景全都点亮。但在内景境前期,还是要有所选择。
比如与五脏相关的五尊神祇,并不能带来特异的神通,只能“蕴养胸中五气”;和六腑相关的几尊神祇,也不能带来什么特异的神通,只能“掌握六欲”……
张青山根本就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而他能看个半懂的神通,其实只剩目神的“明察秋毫”和脑神的“心灵澄澈”。
思来想去,还是先把“明察秋毫”这门神通拿到手。
得到“明察秋毫”神通后,张青山心中略略懂得了这门神通的能力:
能识破事物不和谐处,看见线索与端倪;能在他人不刻意遮掩的情况下,看见他们的内景;能内观自身;能夜视,能远望,能通鬼事。
总得来说是比“学舌、传音”更全面的能力。
“许兄,我听见你刚才说我肚里酿坏水?”张青山一脸无辜地瘪嘴,“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我?唉,赚些钱不容易……许兄,你可有什么好消息?”
许志平叹了口气:“恐怕是坏消息。”
完后,他把自己在茶楼里遇见县衙遣来武侯的事情说出。
“倒也不能算是坏消息,我早有预谋,”张青山笑了笑,不以为意,“如果县衙门这点应对都使不出来,我何苦请那几位闲汉吃茶?过招要你来我往才算有趣嘛!”
说完,他拿出一张黑面巾,又掏出最后五枚从白骨涧尸堆里摸来的银挺,郑重其事道:
“许兄,劳烦你蒙面下去,依次一位一位地请几位闲汉上来,但不要进屋,只许候在门外。我在门后对他们说些话,说完之后,你就赏他们一颗银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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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fton

第十一章 秀才值钱 ...
牛大被永兴坊客栈的老板拉来吃茶,心中疑惑:
这天上真能掉凉茶?
只是自己吃完了茶,老板非但不让我走,还又递上一碗新的……
牛大扫视四周,那几位一直吃茶的人自己很是面熟,有几位甚至认得,也是九陇城闲散的懒汉。怎么,今个这种白吃白喝的美事不落劳苦人,倒是给了几位闲汉么?
他还在思索,便见一位麻衣短打,黑布蒙面的男子从楼上下来,请了一位闲汉上去。
怪事……牛大默默饮凉茶。
不到一会儿那闲汉就下来,和其他几位有说有笑,听说是一位威严的中年人吩咐他做点小事,还给了他一枚碎银。
听见银子,几位本来想走的闲汉好似屁股被钉在凳子上,说什么也不挪动了。
那蒙面人又走下来,请了另外一人。
那人回来的更快,脸上笑嘻嘻地,伸手捏一枚银挺炫耀,说有个老头叫他去找个厨子收点猪羊下水,夜晚泼在街道里,事成再赏。
猪羊内脏不要钱都能收,这岂不白赚一枚碎银?
牛大本就好奇的心被两块白赚的银子勾得荡漾起来。
蒙面人第三次走下来,遥遥点了牛大:“请随我来。”
剩下的两人都知道是有好事了,笑骂牛大,牛大也对他们拱了拱手,随蒙面人走入客栈,到了一房间门前。
他刚要推门,却被蒙面人伸手拦住。
什么情况……牛大微微皱眉,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千娇百媚的女人声音:
“外面的兄台,小女子想请你帮个忙。
“去找个食店酒楼,收一桶动物血,入夜的时候泼洒在街道上,如此便可。
“这枚银挺,事成前先支你,事成后另有酬劳。
“可清楚?”
牛大忙不迭道:“清楚,清楚!”
蒙面人把一枚银挺拍在牛大手里,指了指楼梯,示意他可以下去。
牛大欢天喜地下了楼,剩下干坐着的两位闲汉问道:
“怎样,那男人,或者老头叫你做了什么事?”
“什么男人,什么老头?”牛大哈哈大笑,“听声音,分明是个娇媚无比的娘子啊!”
娇媚的娘子?剩下两位闲汉对视一眼,眼神兴奋。
不多时,蒙面人又请了一位上去。
这位闲汉期待满满地等候在房间门前,望眼欲穿地盯着房门,幻想里面的姑娘是如何美艳欲滴,会不会与自己结缘,产生一段美好的……
“咳咳……外面的小伙儿哟……帮帮老身这个忙……”
听见门后那沧桑甚至带痰音的老妪声音,闲汉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脑海里明艳动人的小娘子变成了牙齿稀疏的老婆婆。
…………
送走最后一位闲汉,许志平一把扯下黑面巾,看向张青山:
“你早就想到官府要封锁消息,所以让他们夜中做些事情,等白天惹起骚乱?”
张青山点点头:“正是。”
他一瘸一拐地走在房间里,神态轻松:“如此一来,只需安静等着,城墙右的山魈悬赏涨价指日可待。”
许志平看着他的步伐,诧异问道:
“那个地皇修士没治好你的腿?”
张青山摇摇头:
“他还是差了点修为,不过无妨,他推荐了我一位墨家修士,等你我赚了些钱,就去那里看看。”
说到墨家修士,张青山心里还是有点犯怵:那人的“治疗方案”不会真的是机关假腿吧?
那还不如跛着算了!
许志平倒是没想到机关假腿那方面去,甚至没有更多思考墨家修士,整个人一门心思还在思索刚刚张青山的算计,但总觉得某些环节没能想通,索性出声问道:
“张兄,你刚刚用上神通变换声音,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你在背后捣鬼?”
张青山笑着反问:
“如果是你,你能不能看出来是谁捣鬼?”
许志平真一下被问住,顺着这个思路去想,慢慢地说:
“嗯……虽然张兄接待闲汉时变换声线,可你在哪个房间住过,去过哪些地方,多找些‘包打听’探一探就知道,并非秘密。
“一来二去,这场‘山魈闹剧’的幕后黑手也就水落石出了。
“况且咱俩已经去衙门哭过,之后肯定还要拿山魈的头去领赏钱。就算整个九陇都没查出张兄,刘县丞还会猜不到你在搞鬼?”
说到最后,许志平一边自我怀疑,又一边觉得自己说得确实没错。
可张青山若不是为了隐藏身份,何须费那么大力气对闲汉们装神弄鬼?直截了当找几个闲汉交代事宜就行!
“许兄,你眉头都皱得鼓起来了。”张青山笑说,“你说得一点没错,这场山魈闹剧,别人是一定会查到我的。”
原来张青山已经想到这些?
许志平又一次跟不上张青山的思路。当然,他已经好几次都没跟上了,早无懊恼之意,更无比较之心,直接问道:
“那是为何?”
张青山饮了口茶,一双眼点亮内景后,比往常更加幽深锐利,直视虚空中某一点:
“拿下山魈的赏银已经板上钉钉,不用费心了,我现在是用这场闹剧当钩,拿自己做饵,去钓九陇城中别的大鱼。”
“什么大鱼?”许志平皱了皱眉,“你怎么又在算计……张兄,你还进不进京,赶不赶考了?”
敢不敢?当然不敢,你以为我能考得上?娘的,要是我科考文章写得好,直接当官捞钱不比这穷算计快!
张青山心里吐槽,却没有说出口来,避开了许志平的第二个问题,笑吟吟地回答了第一问:
“你说,我直钩无饵去钓鱼,这鱼怎么上钩?”
“怎么上钩?”
“愿者上钩!”张青山哈哈笑道,“我设计这场闹剧坑害了衙门,九陇城里一定有愿意上钩的鱼,主动咬过来。”
他带着笑意看向手边的《太微三部八景》。
交代闲汉深夜作乱只是小事,随便出手就行。而张青山刻意选用变换声线,门后传音的方式,只是为了主动暴露“学舌”的神通,稍微泄露一点名家修士的跟脚。
若钓到的大鱼懂些“名家”相关的情报,自然会找上门来!
…………
黑夜。
九陇街头。
牛大拎着白天准备倒入沟渠的猪羊血,一点一点地泼洒在坊墙和土地上。
忽然,他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绊了一跤,手里一大桶血倾翻在地。
“什么东西?”
牛大趁着月色一看,地上黏腻黑脏地糊着一坨又一坨盘结的肉条。
“肠子?”
牛大皱了皱眉,左右扫视,赶紧跑回了自己家。
夜色褪去,日头又从东面的镇魂山爬来,人们听见清晨钟鼓,离开家门。
忽然,九陇城四处响起尖叫和吵闹声。
“地上怎么有血?”
“还有肠子!洒了一地!”
人们面面相觑,从前几日的闲言碎语中捕捉到了一丝可能性:
“山魈?”
…………
九陇县衙。
几面屏风隔出一个小间,几把装饰华贵、雕龙刻凤的高广大椅摆成一圈。高居正中的官员服绯缠金,官袍衮衮,端起一盏清茶,却并不喝,面容肃然地看着汤里自己的倒影。
茶汤已不腾汽,看来端了许久。
周遭几位作陪的七八品青衣官员更是大气不敢喘,已端不稳茶,能隐约听见杯盏磕碰的轻响。而那几位侍应、小吏、文员,更是痛恨自己呼吸有声,不如变做个泥人好了!
良久,那绯衣金腰带的官员轻声说:
“昨天夜里,有猪羊的脏器被泼到街上,有血洒在坊墙上……许多事情动乱起来,诸位可知晓?”
长个猪脸,身材肥胖的刘县丞立刻回:“知事大人,小的知道。”
他这个县丞也负责停摆的斩妖司,安能说自己不知?那样“县丞懒政”的帽子顷刻就扣上!
“今天一早,百姓都议论,说是妖魔山魈在夜袭九陇,诸位知晓?”
刘县丞冷汗下来:“……小的知道。”
九陇知事冷眼斜睨刘县丞,冷笑道:
“那本知事被九陇市民传说成山魈化形,想必你也知道咯?”
刘县丞这下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冷汗直冒。滴到地上聚成小滩,好似茶汤泼了一地。
“组织镇妖军,把山魈搜出来,枭首示众。”九陇知事淡淡地说,“三日之后,本官要县衙牌匾下有颗猴妖脑袋,还要在猴妖脑袋下亲自与百姓演讲。如果看不见妖怪的脑袋,我就要在诸位中选一人的脑袋挂上去。”
刘县丞咕嘟一声咽下口水,上前进言:
“大人,小的可以把山魈的赏银调高,叫江湖高手也一起来捉妖。”
九陇知事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皮和面颊间挤出条褶子,恍若一只小蛇游走:
“刘县丞,你在想什么?”
刘县丞胖乎乎的身躯立刻软了:“我……”
“茶馆酒楼里再怎么传说,也只传说山魈吃了人。”九陇知事声冷如冰,“吃几个百姓而已,凭什么调高赏钱?”
刘县丞没有接话,他知道九陇知事还有话未讲完。
果然,知事幽幽道:
“今天,你让百姓看见山魈因为吃了人而涨身价,他们就真地以为自己多值几两银子。
“明天,要是有几个百姓死在咱们的脚行里、死在咱们的地里、死在咱们的买卖里……原本的规矩是不赔钱,可山魈吃了人都涨价,咱们难道比妖魔还不如?可就得向死人赔钱了。
“后天,那百姓觉着自己是个人物了,要和衙门谈价钱了。你这官,还怎么当?我这知事,还怎么坐?这九陇县,还不要乱了套了?”
说了这么一大通,九陇知事叹了口气:
“刘县丞,这调高妖怪的花红,是要给百姓开个造反的口子啊,你最好想个恰当的理由。”
刘县丞知道这是自己最后进言的机会,立马“扑通”跪倒在地,低吼:
“知事大老爷!那山魈不止吃了人,还吃了个要进京赶考的秀才!”
赶考的秀才?
九陇知事点点头,脸色稍霁。
“秀才与百姓不同,既然是秀才,那倒值些钱。”他声音回暖,端起清茶,牛饮而净,“去吧,把悬赏调高,定三百两白银。”
九陇知事摆了摆衣袖,撤走了侍应与小吏,自己大步流星地离了衙门,其他不敢出声的芝麻官也一一告辞了刘县丞。
只留负责斩妖司的他仍然跪在地上,滴着汗,神晕目眩。
第十二章 揭榜 ...
斩妖司里,几个小吏把案几上的灰尘抹净,而刘县丞躺在大躺椅上,面容惆怅,但也生出一丝庆幸。
如果组织镇妖军拿妖,就是府兵出马,可与斩妖司没有关系了。自己急中生智,提出调高山魈赏银,多少算是为斩妖司挽尊。
“幸亏前几日有个秀才在斩妖司哭闹过,说起自己赶考的同伴被山魈吃了,要不然,我可真没理由给山魈涨赏银……”刘县丞双目失神,喃喃自语。
他终于给自己捋顺了气儿,让侍应给自己倒了杯茶,顺便问道:
“山魈赏银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一位小吏谄媚地凑了上来,刘县丞挑一挑眉毛,发现他脸上有些烫伤,正是那一日被自己摔杯的没眼色小吏。
小吏低眉顺眼说道:
“办妥了,都办妥了。
“按照您之前吩咐,没人能动妖怪的赏银!谁动谁死!
“所以,我已经把所有人给拦住了!”
小吏抬起头,展露一张笑脸,等着县丞夸赞。
一盏茶又摔碎在他脸上!
“你这白痴,先前不准动是为了不出乱子,现在乱子已经出了!”刘县丞怒吼一句,忽然气急攻心,跌坐在躺椅上,嚷道,“……废物,废物,挨千刀的废物!”
刘县丞气得心脏抽痛,呼吸不畅,只好向左右打个眼色。
心腹也知趣,立刻把那小吏拖了出去。
刘县丞几个大喘气,稳定了情绪,又差使一个人去城墙右张贴价值白银三百两的悬赏花红。
约莫一刻钟过去。
刘县丞已经从躺椅上起身,在斩妖司里不安地踱步,不断地自言自语: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件事,斩妖司可得立点功……”
忽然,叩门声响起。
“谁?”刘县丞回头。
只见侍应拉开了门,一位剑眉星目,面容略有敦厚的男子穿上了干净的儒袍,跛着脚走进来,拎着包袱笑着对刘县丞拱手:
“在下,勇夫。”
说完他抖开包袱,一颗尖嘴猴腮的山魈头颅就滚落在地,咕噜噜到了刘县丞的脚边。
他“哗啦啦”抽出崭新的悬赏黄纸,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
“猴怪山魈,目击于付幽山白骨涧,狡诈,善避灾,杀害赶考举人赵及第,祸乱九陇城,望江湖志士人人得而诛之,赏白银三百两!”
跛脚秀才……刘县丞勃然大怒:
“是你!姓张的!”
“在下虽不如您那样出名,但也有个周正的名字,刘县丞还是叫我张青山为妙。”那跛脚秀才笑语盈盈。
刘县丞压根不理他,捡起脚下山魈的头颅,翻到脖颈查看断面,声音变得颤抖:
“……这只山魈至少几天前就死了!”
张青山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在下杀的,您去付幽山白骨涧里一瞧,准能看见它压在石下断了头的尸体。”
刘县丞想把山魈的头颅摔碎在地面,但想到知事老爷点名要把它挂在县衙大门的牌匾下,终究没敢下那个手,只把这头颅轻轻地放到了案几上,怒视张青山:
“我懂了,我懂了,这几日的谣言是你散的,昨夜那些个动乱也是你布置的!你是为了吃衙门的赏银!”
张青山笑容腼腆:“小小伎俩,难入县丞法眼。”
“这山魈本来就有赏银,你直接领了不行?”刘县丞几乎是在咆哮。
“二十两白银,填不饱我的胃口。”张青山神态自若地坐到刘县丞的大躺椅上,“县丞大人,我胃口很好,您瞧瞧,三百两白银我也吃得下。让一个能吃三百两的人只吃二十两,我会饿的。”
“你知不知道你弄出来多大乱子?就为了几百两白银?”刘县丞强行压抑着怒火。
张青山点了点头,正色道:
“这一次事态确实是过了些,如果不早点终结,恐怕有人趁乱作案,然后推诿给山魈;恐怕有人玷污良女,然后推诿给山魈;恐怕有人杀人放火,然后推诿给山魈……在下正是担心会出这种乱子,所以早早等候在城墙右,一旦斩妖司送来新的花红,我就立刻揭榜,绝不耽误!毕竟县丞您说过,斩妖除魔很重要,黎民百姓也很重要嘛。”
刘县丞觉得他在玩自己,猛地一拍案几:
“这算什么乱子?你惊动了九陇知事,这才是天大的乱子!”
“百姓出事才算乱子,大老爷出事怎么能算乱子呢?”张青山一脸严肃,“这叫做意外之喜。”
他话锋一转,笑容满面,和风煦日:
“刘县丞,你这么想——山魈的闹剧,你我都知道是我弄的,可知事他知道么?
“知事又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乱子是平地起狂风,无中生有来的,是天灾而非人祸。而你,你现在拿住的这颗山魈脑袋只是个妖怪的头么?这可是定风珠啊!
“谁拿住这颗定风珠,谁就是唯一那力挽狂澜,止息狂风的大功臣。你治下的斩妖司要是拿稳这颗定风珠,非无罪,但有功!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帮小生料理首尾,不让别人发现其中有我出手的痕迹就是。”
刘县丞森然道:
“若我直接禀报知事此事始末呢?”
张青山笑了笑:“你不会的,因为我有办法告诉知事,我曾经来过斩妖司一次,但你没抓住机会。”
刘县丞深吸一口气:
“所以,你坑害了斩妖司,坑害了衙门,坑害了我,我倒要为你解决后事,料理首尾?”
“正是,县丞果然在行。”
刘县丞站在原地,面色急剧变化,好似翻了染缸又砸了绸铺,青红紫白一阵乱冒。
他虽是个边陲小县的芝麻官没错,但也老于官场,思考片刻后,不难发现当前处境下若想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甚至从这场闹剧里开辟条升官发财路,居然只能听从这个年轻人的吩咐指点。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拉开一扇柜门,从里面点数了一把银票,塞给张青山,道:
“这些银票拢共价三百五十两,全部可以去铸冶司兑换,也可以直接在任何有头有面的大场地花销。我个人多给你五十两白银,买你闭嘴!也买你千万别再和我有瓜葛。”
张青山笑嘻嘻地接过银票,打了个辑礼:“小民谢过县丞好意。”
刘县丞瞪了他一眼,差使身边的心腹吏官:
“先安排几个人去白骨涧探一探,把山魈的尸首运来。然后再去打点九陇城里那些‘包打听’们,不管谁来问山魈之事的背后人,都不能说一个字!”
心腹吏官离开斩妖司之后,刘县丞微皱眉头:
“只是街头巷尾的‘包打听’们安排起来倒容易,可卢、焦两个家族有自己豢养的明探,暗探,手段比‘包打听’们高明很多,其中还有些修士,查出你来绝对不难,我建议你最好赶紧离开九陇,进京赶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面对两大家族的办法,刘县丞还是多多担心自己仕途为妙。”张青山站了起来,打个辑礼。
刘县丞眉毛一跳:“面对两大家族……你居然还要留下来?!你不去科考吗?”
张青山不想听见“科考”这让他伤心的话题,干脆不理会刘县丞,而是转身对着案几上瞪大双眼的山魈头颅做了个师傅对徒弟的礼节,没头没脑地留了一句:
“开山大徒弟,今日你学业有成,可以出师。江湖险恶,你多保重,为师去也!”
说完,离开了九陇县衙。
留下刘县丞一头雾水:“……徒弟?”
六扇门外,张青山步履轻快地走在干道上,又回顾了整个山魈闹剧,嘴角噙住一丝笑意。
闹剧的结局,自己赚了一百七十五两白银,远超预期!
这个钱不能说很多,但也足够办置九陇一处普通房产,足够普通人家好几年丰厚地花销。但作为一位内景修士来说,就略微显得有些不够看,更何况张青山上一世乘肥衣轻,这笔银票连小目标都算不上。
“当然,钱只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有刘县丞料理我的首尾,一般的小鱼再也看不见我放出去的钩子……”张青山心道,“之后吸引过来的大鱼,九成九是卢、焦两个家族。”
这一次他有心算无心坑了九陇县衙,算是首战告捷,但张青山却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世界有修士!
传说心家修士修出禅心一颗后,能听见众生的心声,那自己的阴谋诡计就全部败露。
当然,这类修士不太可能蛰伏在小小的九陇城里,更不会因为自己骗了衙门三百两白银就对自己如何,高人总是要点格局。
但就像前世有互联网,一不小心就坏了某个生意人的算计,这一世的神通道法也是不小的变量。张青山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刘县丞的遮盖布置很快失效,而九陇知事一周内就能知晓山魈闹剧的始末,自己必须想办法顶住来自这位五品官员的怒火。
所以他才没有故意隐藏自己在山魈闹剧中的存在感,不但两次单刀直入斩妖司,甚至亲自去散播谣言,就是为了能够让九陇的地头蛇找来自己!
请刘县丞料理自己的首尾,则是为了排除那些可能咬钩的小鱼小虾,减少自己判断对方价值的时间,锁定九陇城里真正有价值,真正能让县衙忌惮的本地势力。
知事管一县,但终究是京城派来的流水官,本地那些大家族才是真正铁打的营盘。
简单思索了一下后续的计划,张青山揣着兜里的银票,径直走向忠义坊。
那里是褚玄参推荐给自己的周天境墨家修士的住处。
“希望他的‘治疗方案’不是给我换个机关腿……”张青山喃喃自语,跛着脚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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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fton

顶一下[s:ac: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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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d.hbef

开头不错,有点新意。至少能吸引我看下去,第二章的惨状描写应该是neta吴承恩的吧,如果可以还是稍作修改免得像总管一样被调色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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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vikZz

写得真好 但是山魈是不吃人的 所以看的有点出戏。。。可以考虑换个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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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d at Games

楼主更新的消息从中土大唐到天竺雷音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img]http://img4.nga.cn/ngabbs/post/smile/a2_02.png[/i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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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tiNudes

不错,能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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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ZTER2

起点内投要求这么高?那为啥一清水的垃圾啊[s:ac: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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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skolnikov

节奏很紧凑,很精彩[s:a2: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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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eepyHeadBanga

编辑了zs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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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ütsuji

写得真棒!!!![s:ac: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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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vikZz

楼主别睡了 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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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fton

[quote][pid=581127252,30241922,1]Reply[/pid] Post by [uid=63411888]江北折花[/uid] (2022-01-13 00:25):

楼主别睡了 快更新[/quote]谢谢支持,不过我去起点内投被拒啦[s:a2:哭]编辑说太慢热了,现在正琢磨怎么改

[img]https://img.nga.178.com/attachments/mon_202201/13/ekQ2p-dgvaK29T1kShs-12h.jpg.medium.jpg[/i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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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c:哭笑]我去,起点这种文笔都过不去的吗,感觉比我的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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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抓人了。我觉得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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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U

不错,比再练练就是那个什么明克街了,紧张感再提高一下,多点细节更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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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ggo3636

[quote][pid=581127897,30241922,1]Reply[/pid] Post by [uid=63821694]高千山[/uid] (2022-01-13 00:29):

谢谢支持,不过我去起点内投被拒啦[s:a2:哭]编辑说太慢热了,现在正琢磨怎么改

[img]https://img.nga.178.com/attachments/mon_202201/13/ekQ2p-dgvaK29T1kShs-12h.jpg.medium.jpg[/img][/quote]前两张很吸引人,第三章爽点不行,没有爽起来,后面我也没看了[s:ac:茶]可能是这个原因

起点这内投还真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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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xy

说实在话,现代穿越回去,然后凭借知识丰富智商过人随便虐人,别人或是天才或者背景雄厚或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在你现代人的”丰富知识和超高智商”下不堪一击。这种套路已经太老套过时了,读者已经提不起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