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篇小小说，没名字。

平二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和小铃这样说，但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那天晚上还没下雨，夕阳像一大片血抹在天上，窗子透进的暮光把人的影子拉的老长，平二就站在空荡荡的老楼走廊里。
那时他提着簸箕，埋头数着台阶几步就跨了上去，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正靠着走廊墙壁，注视着他的叶子。无论平二怎么想，这都不是合适的相遇时机，那时他刚扫完广场，弯腰捡瓶子的功夫场地上就剩了他一个人，平二气地火冒三丈，衣服完全被汗浸透了，感觉又热又痛苦。在走到四楼放东西这一路上，天红得像是死鱼被破开的肚子，老楼淹没在夕阳里几乎像被洒了一盆狗血，这一切简直让他头晕目眩。
那时天地已经凝结成一块黑沉沉的色块，他走上台阶的瞬间感觉目光里漫过一片红海，随即就迎上了一双发亮的眼睛。小铃说平二不是个东西，因为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画面却没说话，虽然没说话，但一些话就含在他嘴里蠢蠢欲动，于是他就抱起簸箕松松垮垮地站在那左顾右盼，等着叶子开口。
结果她什么也没说，当顾启进屋放下东西出来，她只指了指自己的腿，然后就拽住平二的胳膊把他拉下楼了。
假如平二的老子突发奇想要打他一个大嘴巴子，那他也得先念叨起这些年家里过的倒霉日子，这样平二被打了也只能嘟囔几句，即使他是平二的爹，也没道理让平二一进家门就莫名其妙挨上一巴掌。
这就是说如果叶子站在平二面前，只是指一指自己被他奔丧一样骑车撞伤的腿，什么也不说，那平二的话只能像他爹发痒的手心，在心里憋死，这无关于他脑子里在盘算什么，也无所谓他对叶子怎么想。
想通这一点后，平二就顾虑全消，骑着自行车带她飞驰在工厂到宿舍楼的大路上，那时正是下坡，天地间万籁无声，只有一轮巨大的红日正缓缓沉到坡下，他感觉到心情雀跃，非常凉快，简直要回到存在本身，一直到叶子的脸靠到他后背上，他才有点回过神来。

漫天大雪正向大地呼啸而下，平二浑身白茫茫的，两条眉毛已经盖上了一层雪霜，他站在两辆玩具火车之间，上面的涂鸦像火焰一般蹿腾，小铃正快步朝远处走去，没有一点回头的意思。

那天平二看着小铃瞥上来的眼睛，说从未背信弃义，有悖于他们的伟大友谊，

这是因为他一看到小铃，那一天在老楼发生过的现实就忽然被替换成了冒出来的幻想，这些梦一样的东西坦白出来后，即使小铃发现似乎有些古怪，但她也会从此在平二面前把它当成真的，这就是一种不得不选择的逃避，所以小铃说平二真不是个东西。

这种事情的解决方法也很简单，如果小铃当时听到平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没有接着蹲在地上抬眼瞥他，而是像往常般刷地站起身来打断他，杏眼圆瞪地骂道“狗东西你丫又在这装什么呢？！”平二就会像小时候被他爹从网吧踹出来一样，不得已一下子从幻想里醒过来。
但事实是，小铃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但是认为有听下去的必要，同时身子开始有些发软，她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感冒还没有好，于是小铃就像站在她面前开始做梦的平二一样，假装自己什么都没问过，开始说起另外一件事情。
无论如何，平二对小铃说出来的幻想里没有紫色的天空，也没有落日，这是因为这些令人情难自持的东西一旦夹杂进去，他就会想起来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当他们骑到一半，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平二只能推着车往前走，叶子就打着伞站在他旁边，她的长发留到腰间，平二感觉肩膀很痒，胳膊上时有时无地传递过来一种热量。
这个时候平二感觉雨的声音很小，他的眼神凝固在面前的雨线上，忽然看到叶子侧过脸朝他笑了一下。她的脸在黑发下显得很白，狭长的眼睛一笑就成了一条线，平二有些出神了，这倒不是他沦陷在了人家的笑容里，而是因为他这时突然想起来其实他把叶子撞伤那次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去年平二轮岗到了夜班，有天深夜跑完最后一处管道点，气喘吁吁地走出来却发现电动车被偷了，回头看去工厂一片漆黑,在这个破地方靠脚走只有马扛得住，那天他站在路灯下骂了半天娘，最后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踱步到了工厂大门。
工厂大门有一棵两人环抱的大柳树，树下面全是烟头，平二站在树下正准备一头撞死了结这没头的日子，突然看到门口的亭子灯还亮着，过去后亭子里正坐着个女职工，她听到敲窗子的声音一抬头便猛地尖叫起来，差点把平二吓得昏死过去。
这个女职工就是叶子，后来平二坐在她电动车后座上回宿舍时才知道，自己身上的工作服把他裹得像一个铁砣，脸又乌漆嘛黑像是被火烤了一样根本不成人形，工厂里一直流传有人淹死在钢炼池里冤魂不散，叶子那一眼看过去以为自己见鬼了。


叶子朝平二笑完，就说了那些话，但那时平二根本就什么都没听到，因为他脑袋里一晃神，突然又浮现出小铃的脸，平时小铃从他背后一拍肩，他一转头，小铃就那样笑着看着他，这一幅画面甚至于让他连之前高兴的心情都失掉了，他强迫自己开始想起前天老陈在食堂扒拉着那几口饭说在这里要待到老死或者做死为止，当这些东西再次浮现到脑海时，他的内心就像是破出水面的潜水艇，终于升起一种安定。

小铃的身影已经在雪幕里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正在逐渐消逝，平二眼神绝望地看向远处，感觉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恶心与昏沉，在目眩神迷的漂浮之中，他好像松软的雪堆就要消融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并且接着无穷尽地掉落下去，直到被搅动的地心挤压成最微小的颗粒，一切都漂流到了无可挽留的过去，遥遥传来一声巨响，那是今天工厂的第一声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