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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漠。
狂风裹挟着被烈日蒸熟的空气，在茶靡的耳旁呼啸而过，顺带把些许沙粒灌进他的衣领，逼得他把斗篷系的又紧了一些。
肆虐的沙尘让茶靡看不清眼前的路，不过他似乎也并不需要看清眼前的路。相反，茶靡的脖子和眼珠一直不协调地转动，仿佛一只不小心闯入猫窝的黑老鼠一般，警戒而频繁地环顾着四周。
四周除了沙还是沙。
茶靡把手摸向腰间，那里挂着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安心的东西，一柄长剑。他一边用吃奶的力气握紧剑柄，一边试图鼓动他瘦弱的身躯上为数不多的肌肉，祈祷着这可以让它们等下更好地推进自己的动作。他不断地深呼吸，但是他胸口起伏的频率实在算不上平稳。
又是一阵狂风。茶靡试着背过身，但还是有几粒沙尘吹进了他的眼里，他下意识地松开剑柄，把手抬起来想要拂去它们。
下一秒，一道巨大的黑影凭空出现在了茶靡所在位置的正上方。
“糟了……”茶靡停在半空的右手条件反射般弹向剑柄，左手抵住剑身试图把它横在自己的头上，架势刚展开，茶靡就觉得一股酸麻袭上了自己的手臂，直直地深入到自己的脊髓。
一柄紫色的巨剑重重地砸在茶靡的剑身上，茶靡被迫跪在地上，把全身的气力灌注在双手，试图抵御住这巨力的侵袭，这威力之大甚至让茶靡的左膝和右脚在沙地上拖行出了一宽一窄的两条长印。一些刺耳而别扭的“咯咯”声传入了茶靡的耳中，但他无法分辨是金属剧烈的摩擦声还是自己的关节扭曲碎裂的声音。
三四秒过后，茶靡手中的剑再也承受不住巨力，“啪”地一声断为两截，而巨剑的攻势却也在距茶靡面门只剩两三公尺的时候戛然而止。
“不合格。”巨剑身后浮现出了一个体格健硕的男人。男人脸上戴着一个奇异的面具，面具像一个椭圆形的鸭蛋笼罩了他的五官，只剩两个孔洞在眼睛的位置，从外面往里看只能看到两个金色的光点。面具上用红墨花了一条龙形的野兽，从右眼底的位置蔓延到面具的底部，过于鲜艳的红色有时候会让茶靡怀疑花纹是不是用真的血液雕刻上去的。他没穿上衣，下身也只是用毛喇喇的白布裤子套在腿上，这不修边幅的穿搭和他腰间系的黑金腰带，脚上雕着龙纹的靴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面具男轻轻一挥手，一瞬间大漠的景象都如粉尘般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景象是一个偌大的练武场。“老规矩，两桶水，站不起来为止。”
说罢又一挥手，两个装满水的水桶便凭空出现在了茶靡的手里，突然出现的重力使得茶靡双手一沉，差点直接跪倒在练武场上面。
“不是吧阿Sir……”茶靡嘴上抱怨，还是乖乖地拿起两桶水，端举着站好。
面具男似乎没听到他的抱怨，自顾自地开口说道：“精神集中，我说过很多次了。不管在沙漠，森林，战场还是学校，精神哪怕稍微有一点懈怠就会给人可趁之机。”
“是。”
“抬手的动作太慢了，用长剑都是这么慢的反应，换成盾牌还了得？”
“弟子知错。”
“防御的架势……”面具男低头沉吟了一会，仿佛在回忆茶靡刚刚的动作。“有点……小瑕疵，但是还算不赖……”
“谢师傅夸奖——”
“谢什么谢，我夸你了吗？手再抬高点，屁股下蹲，算了，你干脆单脚站着吧。”
茶靡有苦不能言，把左脚缓缓抬了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占据了右侧的大腿。
“架势，是立武之根本，你所做的只能说是‘还不错’，离为师我的‘完美’还差得远。你刚刚的发力点要再……”
师傅喋喋不休的训斥戛然而止。茶靡疑惑地抬起头，发现师傅正抬头盯着天空一动不动。
准确地说，那并不能被称之为“天空”。
一团像糅合在一起的浆糊一样的物质占据了练武场天空的上方，上面不均匀地分布着各种颜色，像是染色失败被丢在角落，堆积成一团的过期毛毛虫软糖。浆糊的中间有几处不小的空隙，从空隙中望出去只能看到漆黑的夜空。
诡异的是，这离奇的天空中居然挂着一个浅红色的巨大表盘，表盘上时针和分针在“12”的位置重合在了一起，却没有继续走动的意思。
茶靡提着水桶抬头望了一会儿，最终屈服于脖子的酸痛而低下头来。“第几圈了？”茶靡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来之前三圈多点，你来之后七圈少点。”师傅似乎缓过神来，“桶放下，继续刚才的长剑格挡，练会为止。”
“师傅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这破表走了几圈你倒是记得清楚。”茶靡放下手中的水桶，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肩膀。
“废话，我要是变成什么都不记得的废人，那你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师傅手不耐烦地挥了挥，练武场的景象慢慢地崩落消解，两人所站的位置又变成了一片沙漠的中央。“我只演示一次，给我用眼睛看好了。”
茶靡望着师傅滴水不漏的架势，心思却移不到这上。他两只脚在地上挪腾了几下，刨出一个大小刚好合适的沙坑，一屁股坐了下去。
七圈少点啊……那是多久了呢？
茶靡把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布袋。他拿起布袋掂了掂，终究是没打开。这里面装的是那块他再熟悉不过的怀表。当初他因为这块怀表阴差阳错来到这个监狱一样的地方，如今呆的时间已经久到他自己也记不清。但是他还是记得师傅和他说的那句话——
“哎呦！”茶靡头上挨了一下，眯起一只眼睛，抬头视线正好撞上师傅的龙纹面具。
“你小子……功夫那么差不抓紧练，还在这发什么呆？”
茶靡看不清面具后师傅的脸色，但是他打赌看了之后绝对不会有“值回票价”的感觉。往常他这时候会麻溜拍干净屁股上的沙子，准备迎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魔鬼训练，但现在的他只是晃了晃手上的布袋，向自己称作师傅的人问道：
“师傅，你说你认识这块表……是真的吗？”
师傅愣了一下，接着他低下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不过他显然是没有想出什么答案，于是他挪到茶靡的身边，“嘭”地一声蹲坐在了沙地上。
“茶靡。”师傅的称呼让茶靡稍微有点不习惯——当然听别人用异世界的语言叫自己的名字，也确实是难以适应。茶靡记得刚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和现在的师傅试过用语言进行沟通，这个举动持续了差不多十句对话后便以失败告终。直到天上的诡异时钟行走了差不多半个表盘，自己才差不多能用异界的语言和现在的师傅进行无障碍的交流。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自己知晓了这个让自己留在这里的事实：
“我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这块表……我的确有印象。”师傅挥了挥手，眼前的大漠和脚底下的沙坑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木桌和看起来像是日本榻榻米一样的地板，桌上摆着一尊画着奇异花朵的酒壶和两盏琥珀色的小酒杯。酒桌被摆放在二楼，茶靡的面前就是通往一楼的楼梯，下面模糊地陈列着一些人影，但是都看不清面貌和衣着，似乎有一团迷雾将一楼和二楼分隔开来，变成了两个互不相扰的世界。师傅将酒杯倒满，递了一盏给茶靡。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因为什么事情被关进这里，也不记得自己有招惹过什么人。我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谁，经历了什么事情。”师傅把酒杯往面具上大约是嘴的地方倾斜了下去，酒液便消失在了面具上，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酒鬼正在替他挡酒。
“待在这里越久，我的记忆就被撕扯的越混乱。我如今能记得的事情都是一些片段，一些图片……”师傅伸手指了指眼前的楼梯，“就好像这间酒馆。我记得它是我常来的地方，但是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为什么要来，不记得自己在这里遇到过什么人，打过几场架，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喝这里的酒。”
茶靡拨弄着手中的酒杯，上面的花纹模糊不清，就仿佛横在一二楼之间的迷雾一般。
“我脑子里还记得的东西，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一种感觉。”师傅又灌了一杯酒，伸手擦了擦面具的下颌。“如今这天上的表走的越多，这些感觉也就越乱。但是有几件事情我记得非常，非常清楚。”
“第一件事，我被关进这个该死的监狱，但我心里没有一点后悔的感觉。”
茶靡喝了一口酒杯中的酒，可是没有任何味道或触感传递给他的舌头。
“第二件事，我非常非常强。”
茶靡觉得师傅面具上眼孔那两道金光似乎变亮了几分。
“所有的记忆都搅在一起，我每次试着回想的时候都会头疼欲裂……除了我不知道花了多久所磨炼出的武道——我所学过的一招一式，我训练过的每一剑，每一刀，每一次展开的架势，每一次战斗时所领悟的心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确实见过你那块表，但是也记得见到它的时候那种恐惧和慌张的感觉。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如果想在我之前待过的世界见到它……你必须变得非常、非常强。”
师傅站起身来，酒桌和楼梯都瞬间消失不见，大风卷着沙尘拍打在茶靡的脸上。
“我答应让你去我的世界见到那块表，你也答应过要变得和我一样强——不，你必须比我更强才行。”茶靡拔出腰间的长剑摆出架势，虽然搁着面具，但他肯定师傅现在一定咧着嘴角在笑。茶靡深吸了一口气。下一个瞬间，师傅手中纯黑的巨剑砸进了长剑的剑身。
“毕竟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我可是个乐于助人的大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