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zq
2017-11-07T14:35:40+00:00
1 ...
我在半夜醒来，发现尿憋得难受。
于是坐起身，对身边的老人说：“外婆，我想撒尿。”
外婆侧身，拿起一个痰盂放在床上。
我站起身，开始小便。
外婆躺着叮嘱：“对对准，别撒到外面。呸呸呸，哦哟，都溅到外婆嘴里了。”
此时房间另一边传来咳嗽声。
那个咳嗽的人便是我的外公。
这个片段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记忆，也是有关外公的第一个记忆。
后来我才知道，上小学之前，我住在外公家。
为了把床让给我，外公睡了六年的沙发。
于是坐起身，对身边的老人说：“外婆，我想撒尿。”
外婆侧身，拿起一个痰盂放在床上。
我站起身，开始小便。
外婆躺着叮嘱：“对对准，别撒到外面。呸呸呸，哦哟，都溅到外婆嘴里了。”
此时房间另一边传来咳嗽声。
那个咳嗽的人便是我的外公。
这个片段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记忆，也是有关外公的第一个记忆。
后来我才知道，上小学之前，我住在外公家。
为了把床让给我，外公睡了六年的沙发。
2 ...
那些年我和舅舅一家同住。
每次吃完晚饭，舅舅总要多坐半小时，倒一杯白酒，慢慢喝完。
舅舅喝白酒的过程非常有规律。每喝一口白酒，总要发出一声“啧”的感慨声，如果是“啧，哎——呀”，那就说明这口喝的非常爽。放下杯子时，必定会在玻璃台面上敲出“啪”的一声脆响。
舅舅喝酒时，舅妈会过来收碗筷，并催舅舅快点喝完，留着最后一个碗一双筷子不能洗严重引起了她的强迫症。她会从进门时就叨叨叨地讲，把其他人的碗叠起来收走时故意撞出清脆的声响，以示对舅舅的抗议。
外婆外公则心满意足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和舅舅一起聊新闻。
我和表姐在一边玩。
对三代同堂的平民之家来说，这是一天中最温馨的时刻。
然而有一天的晚上，气氛非常不寻常。
那天，舅舅喝酒时特别安静，一声不吭，即没“啧”的感慨，杯子放下时也完全听不到声音。
舅妈也好像哑巴了，进来收了碗筷就走，什么话也没说。动作轻得连叠碗的声音我都没听到。
外婆盯着电视，一脸心有余悸。
外公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虎着脸。
“你就考这点分数？你平时在干什么？！”
表姐拿着考卷，坐在床头，又尴尬，又害怕，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全家沉默了大约三分钟。
“你平时不好好学，长大了能干什么？！”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
我忘了究竟是新闻先结束还是外公的批评先停止，我只记得没人敢上去为表姐打圆场，全家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外公就端坐在那里，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气场。
那时我第一次认识到，平时和蔼可亲的外公，一旦发起怒来，全家都会噤若寒蝉。
这大概就是一家之主的霸气吧。
这便是有关外公的第二个记忆。
每次吃完晚饭，舅舅总要多坐半小时，倒一杯白酒，慢慢喝完。
舅舅喝白酒的过程非常有规律。每喝一口白酒，总要发出一声“啧”的感慨声，如果是“啧，哎——呀”，那就说明这口喝的非常爽。放下杯子时，必定会在玻璃台面上敲出“啪”的一声脆响。
舅舅喝酒时，舅妈会过来收碗筷，并催舅舅快点喝完，留着最后一个碗一双筷子不能洗严重引起了她的强迫症。她会从进门时就叨叨叨地讲，把其他人的碗叠起来收走时故意撞出清脆的声响，以示对舅舅的抗议。
外婆外公则心满意足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和舅舅一起聊新闻。
我和表姐在一边玩。
对三代同堂的平民之家来说，这是一天中最温馨的时刻。
然而有一天的晚上，气氛非常不寻常。
那天，舅舅喝酒时特别安静，一声不吭，即没“啧”的感慨，杯子放下时也完全听不到声音。
舅妈也好像哑巴了，进来收了碗筷就走，什么话也没说。动作轻得连叠碗的声音我都没听到。
外婆盯着电视，一脸心有余悸。
外公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虎着脸。
“你就考这点分数？你平时在干什么？！”
表姐拿着考卷，坐在床头，又尴尬，又害怕，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全家沉默了大约三分钟。
“你平时不好好学，长大了能干什么？！”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
我忘了究竟是新闻先结束还是外公的批评先停止，我只记得没人敢上去为表姐打圆场，全家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外公就端坐在那里，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气场。
那时我第一次认识到，平时和蔼可亲的外公，一旦发起怒来，全家都会噤若寒蝉。
这大概就是一家之主的霸气吧。
这便是有关外公的第二个记忆。
3 ...
外公是煤气厂职工，魔都老土著应该还能记得很多年前泥城桥旁边那个超大的煤气包吧，外公就是里面的技术工人。
退休后外公闲不住，义务帮助小区邻里修换煤气灶，只收零件成本费。外公家住六楼，为避免邻居报修需要爬上爬下，把一楼的信箱改成了报修箱，这件好人好事还上过魔都的新民晚报。
外公经常教育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去麻烦别人，人生最忌讳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同时，别人有困难，要尽量多帮助别人。
我的人生观很大程度上言传身教于外公：有什么事都尽量自己干，不求人，看见别人有困难的时候会主动上去帮忙。
高中时班里有个男生踢球左脚骨裂，一群哥们说好每天轮流背他上五楼教室。
两个星期不到，就变成只有我一人背他了。
我也无所谓吃不吃亏，就这样一个人背了他三个月。
回忆人生，除了提携过我的几位贵人之外，几乎都是别人欠我的情。我帮助别人的次数，总是大于别人帮助过我的次数。
其实我觉得这样活得蛮开心的，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对得起朋友，对得起亲人。凡亲友所托，能帮则帮。若帮，必尽心尽力。凡事做到问心无愧，人生才能没心没肺。
感谢外公替我塑立的人格：三分自强自立，七分助人为乐。
剩下九十分的孤高清傲。
退休后外公闲不住，义务帮助小区邻里修换煤气灶，只收零件成本费。外公家住六楼，为避免邻居报修需要爬上爬下，把一楼的信箱改成了报修箱，这件好人好事还上过魔都的新民晚报。
外公经常教育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去麻烦别人，人生最忌讳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同时，别人有困难，要尽量多帮助别人。
我的人生观很大程度上言传身教于外公：有什么事都尽量自己干，不求人，看见别人有困难的时候会主动上去帮忙。
高中时班里有个男生踢球左脚骨裂，一群哥们说好每天轮流背他上五楼教室。
两个星期不到，就变成只有我一人背他了。
我也无所谓吃不吃亏，就这样一个人背了他三个月。
回忆人生，除了提携过我的几位贵人之外，几乎都是别人欠我的情。我帮助别人的次数，总是大于别人帮助过我的次数。
其实我觉得这样活得蛮开心的，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对得起朋友，对得起亲人。凡亲友所托，能帮则帮。若帮，必尽心尽力。凡事做到问心无愧，人生才能没心没肺。
感谢外公替我塑立的人格：三分自强自立，七分助人为乐。
剩下九十分的孤高清傲。
4 ...
随着表姐渐渐长大，需要一间闺房。
外公家里的两居室已然不够，所以外公外婆在魔都郊县找了间平房，搬了过去。
从自来水换成了井水，从煤气灶换成了煤球灶，从抽水马桶换成了手提木桶。
因为房租便宜。
床铺不够，外公把床让给我，自己睡了六年的沙发。
屋子不够，外公外婆把房间让给表姐，搬出去住。
天可怜见。
为了提高我们的生活质量，外公外婆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幸福。
祖辈对我们的恩情，永世难忘。
我也曾想过，等赚钱买了房，第一套先给外公外婆安享晚年，第二套给父母退休享福，第三套再留给自己结婚。
不过看看现在魔都的房价，我连第一套的首付都没攒够呢，唉。
婚可以晚点结，可外公，却等不到我买房子给他住的那一天了。
小学的时候玩最初版本的仙剑奇侠传，苗人首领有句台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当时只看懂了前半句。
后半句却到了而立之年才懂。
这种懂，锥心之痛。
幸好外婆还健在，及时尽孝吧。
外公家里的两居室已然不够，所以外公外婆在魔都郊县找了间平房，搬了过去。
从自来水换成了井水，从煤气灶换成了煤球灶，从抽水马桶换成了手提木桶。
因为房租便宜。
床铺不够，外公把床让给我，自己睡了六年的沙发。
屋子不够，外公外婆把房间让给表姐，搬出去住。
天可怜见。
为了提高我们的生活质量，外公外婆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幸福。
祖辈对我们的恩情，永世难忘。
我也曾想过，等赚钱买了房，第一套先给外公外婆安享晚年，第二套给父母退休享福，第三套再留给自己结婚。
不过看看现在魔都的房价，我连第一套的首付都没攒够呢，唉。
婚可以晚点结，可外公，却等不到我买房子给他住的那一天了。
小学的时候玩最初版本的仙剑奇侠传，苗人首领有句台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当时只看懂了前半句。
后半句却到了而立之年才懂。
这种懂，锥心之痛。
幸好外婆还健在，及时尽孝吧。
5 ...
外公外婆搬到郊县后，每次去要坐车近两个小时，一个来回就是四个小时，我去看望他们的频率就更少了。除了寒暑假或者国庆这样的大节日，一般不去，只是周末打个电话慰问。
听老妈说，外公外婆在郊县过得十分节俭，外公七十多了，还去附近的小工厂小作坊打零工。外婆在屋后种菜，说吃自己种的，这样买菜可以少花点钱。
老妈每次去看望外公外婆，都能扛回半麻袋的菜，恩，外婆种的。
外公年事已高，打工时小伤不断，老妈心疼，每次都劝他不要干了，在家里安心养老，外公总是执意不肯。
外公的脾气你们也知道，谁都劝不住。
后来我才知道，外公出去干活是为我们攒钱。
四位孙辈考上大学时，外公一人送了两万。当时老妈替我收了，也没告诉我。
二十岁生日时，又是一人送了一万。
一共十二万，2005年左右的十二万。
很难想象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是怎么攒出这笔钱的。养老金自己留了多少？又有多少是打工挣来的？
我暗自算了很久，还是想不出如何凑齐十二万，以至于我一度认为外公还有别的生财之道没有告诉我。
最后才恍然大悟，平时舅舅姨妈们塞给外公的零花钱，他也全存起来了。
外公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不舍得玩，把钱全留给我们了。
外公啊，你这三万块钱，我一辈子都还不起啊。
听老妈说，外公外婆在郊县过得十分节俭，外公七十多了，还去附近的小工厂小作坊打零工。外婆在屋后种菜，说吃自己种的，这样买菜可以少花点钱。
老妈每次去看望外公外婆，都能扛回半麻袋的菜，恩，外婆种的。
外公年事已高，打工时小伤不断，老妈心疼，每次都劝他不要干了，在家里安心养老，外公总是执意不肯。
外公的脾气你们也知道，谁都劝不住。
后来我才知道，外公出去干活是为我们攒钱。
四位孙辈考上大学时，外公一人送了两万。当时老妈替我收了，也没告诉我。
二十岁生日时，又是一人送了一万。
一共十二万，2005年左右的十二万。
很难想象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是怎么攒出这笔钱的。养老金自己留了多少？又有多少是打工挣来的？
我暗自算了很久，还是想不出如何凑齐十二万，以至于我一度认为外公还有别的生财之道没有告诉我。
最后才恍然大悟，平时舅舅姨妈们塞给外公的零花钱，他也全存起来了。
外公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不舍得玩，把钱全留给我们了。
外公啊，你这三万块钱，我一辈子都还不起啊。
6 ...
等我大学毕业后，外公也彻底干不动了，于是安心在家养老。
外公年轻时，煤气厂举办象棋大赛，外公得了冠军。
于是陪外公下象棋就成了我每次去看望外公时的必要环节。
每次见面，外公都要拉上我走三盘。
然而从小玩魂斗罗长大的我又怎么会下象棋嘛，套路何其多，每次我都会被外公杀得只剩最后一个光杆司令。
“哈哈哈，好，光头又剃好了。”外公咧开嘴笑。
当留下最后一个光杆司令的时候，外公总会故意留我一步活棋，开心地看着我的老帅在他车马炮的围追堵截下，在九宫格内从左边被撵到右边，从下面被赶到上面，完完全全享受一遍猫捉老鼠的恶趣味。
最后，用过河卒捅死我的老帅是外公的结尾仪式。
我自然不甘心，后来再走，拼着损失两个大子也要先把外公五个卒先吃了。
结果，外公的结尾仪式变成了将住我老帅下一步能走的所有位置，逼我无处落子，必须投降。
“你确定走这步了是吗？来，看看下一步，你走哪儿去呀？”
每次下完最后一步，外公都会向后靠在椅子上，轻轻地吐出一口烟，眯着眼看着我笑。
“好吧，我认输了，再来再来。”
我手脚迅速地帮外公摆好棋子，一脸即不开心，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输赢其实无所谓，能让外公开心就好。
当然，伪装还是要有的，也不能让外公看出我无所谓输赢，只是在陪他玩，是不是？
外公年轻时，煤气厂举办象棋大赛，外公得了冠军。
于是陪外公下象棋就成了我每次去看望外公时的必要环节。
每次见面，外公都要拉上我走三盘。
然而从小玩魂斗罗长大的我又怎么会下象棋嘛，套路何其多，每次我都会被外公杀得只剩最后一个光杆司令。
“哈哈哈，好，光头又剃好了。”外公咧开嘴笑。
当留下最后一个光杆司令的时候，外公总会故意留我一步活棋，开心地看着我的老帅在他车马炮的围追堵截下，在九宫格内从左边被撵到右边，从下面被赶到上面，完完全全享受一遍猫捉老鼠的恶趣味。
最后，用过河卒捅死我的老帅是外公的结尾仪式。
我自然不甘心，后来再走，拼着损失两个大子也要先把外公五个卒先吃了。
结果，外公的结尾仪式变成了将住我老帅下一步能走的所有位置，逼我无处落子，必须投降。
“你确定走这步了是吗？来，看看下一步，你走哪儿去呀？”
每次下完最后一步，外公都会向后靠在椅子上，轻轻地吐出一口烟，眯着眼看着我笑。
“好吧，我认输了，再来再来。”
我手脚迅速地帮外公摆好棋子，一脸即不开心，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输赢其实无所谓，能让外公开心就好。
当然，伪装还是要有的，也不能让外公看出我无所谓输赢，只是在陪他玩，是不是？
7 ...
有一次，外公又把我的老帅逼上了绝路。
“哈哈哈，下一步你走哪儿去呀？”
我“啪”地一下，把老帅走出了九宫格。
“哎，你看，还没死喏。”
已经靠在椅背上，正在眯眼点烟的外公听闻我还有活棋，疑惑地凑上来看。
随后我就看到外公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捞将跳强(外公平时说上海话的，一笑把乡音苏北话都笑出来了)，哈哈哈哈，咳咳咳。”外公一面笑，一面咳嗽。我赶忙过去给他拍背。
“哈哈哈，他的捞将走到三楼，啪，跳下来了。我走了几十年，第一次看到，捞将跳强。咳咳咳，哈哈哈哈。”外公边咳，边对闻声来看的外婆和老妈解释。
我边拍背边继续逗他：“这就叫宁死不屈，晓得伐。宁愿‘跳强’也不愿意投降。”
“侬库以额，侬库以额。咳咳咳。”外公一边擦眼泪，一边对我竖大拇指，听到我用苏北话回他，又笑得咳嗽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老妈告诉我，外公对待儿女们，一直都是不苟言笑，从来没见过外公笑成这样。
嘿，我顿时自豪了起来。
下次还这么逗他。
“哈哈哈，下一步你走哪儿去呀？”
我“啪”地一下，把老帅走出了九宫格。
“哎，你看，还没死喏。”
已经靠在椅背上，正在眯眼点烟的外公听闻我还有活棋，疑惑地凑上来看。
随后我就看到外公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捞将跳强(外公平时说上海话的，一笑把乡音苏北话都笑出来了)，哈哈哈哈，咳咳咳。”外公一面笑，一面咳嗽。我赶忙过去给他拍背。
“哈哈哈，他的捞将走到三楼，啪，跳下来了。我走了几十年，第一次看到，捞将跳强。咳咳咳，哈哈哈哈。”外公边咳，边对闻声来看的外婆和老妈解释。
我边拍背边继续逗他：“这就叫宁死不屈，晓得伐。宁愿‘跳强’也不愿意投降。”
“侬库以额，侬库以额。咳咳咳。”外公一边擦眼泪，一边对我竖大拇指，听到我用苏北话回他，又笑得咳嗽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老妈告诉我，外公对待儿女们，一直都是不苟言笑，从来没见过外公笑成这样。
嘿，我顿时自豪了起来。
下次还这么逗他。
8 ...
“跳强”事件之后，外公和我说话的语气诙谐了许多，我也很皮厚地应对。
“哟？又来剃头了？”
“来了来了，头皮痒了，不剃难过。”
“让我看看头发长出来了吗？今天准备剃几盘光头呀？”
“今天让你一盘也剃不到。”
“哦哟，有志气的。今天是不是打不过还准备跳墙呀？”
“那当然了，身为优秀共产党员(外公在单位时是)，要做狼牙山五壮士，打不过就要‘捞将跳强’。”
“哈哈哈哈，咳咳咳。来来来，开始吧。”
……
大姨曾经目睹我和外公下棋。
“对不起啊，你的马我吃掉了。”
“啊？你怎么这里藏了个炮偷吃我的马？外公你……老奸巨猾喔！”
“哈哈哈，谁让你自己不看仔细。”
大姨吓得把老妈拉到一边：“要死啊，你儿子敢说我爸老奸巨猾？我爸不打他的吗？”
老妈无奈地摇摇头：“我们爸只要有象棋下，随便你们说他什么。”
“到底是外孙啊，我们女儿就没这个福气。”
“是的呀，唉。简直气死人。”
……
外公，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下象棋。
不过，能让你开心就好，不管做什么事我都很乐意。
“哟？又来剃头了？”
“来了来了，头皮痒了，不剃难过。”
“让我看看头发长出来了吗？今天准备剃几盘光头呀？”
“今天让你一盘也剃不到。”
“哦哟，有志气的。今天是不是打不过还准备跳墙呀？”
“那当然了，身为优秀共产党员(外公在单位时是)，要做狼牙山五壮士，打不过就要‘捞将跳强’。”
“哈哈哈哈，咳咳咳。来来来，开始吧。”
……
大姨曾经目睹我和外公下棋。
“对不起啊，你的马我吃掉了。”
“啊？你怎么这里藏了个炮偷吃我的马？外公你……老奸巨猾喔！”
“哈哈哈，谁让你自己不看仔细。”
大姨吓得把老妈拉到一边：“要死啊，你儿子敢说我爸老奸巨猾？我爸不打他的吗？”
老妈无奈地摇摇头：“我们爸只要有象棋下，随便你们说他什么。”
“到底是外孙啊，我们女儿就没这个福气。”
“是的呀，唉。简直气死人。”
……
外公，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下象棋。
不过，能让你开心就好，不管做什么事我都很乐意。
9 ...
八十岁之后，外公的眼睛开始有了白内障，看东西越来越模糊，虽然做了手术，依然收效甚微。
渐渐地，外公下棋开始输给我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外公年纪增大智力衰退，我棋艺精进的原因。
可后来，我越来越诧异为什么外公会走出如此明显的臭棋，于是开始提醒他。
“外公你要吃我的马？你这样吃了，我这个车下去一将军，不就赢了吗？”
“啊？这个车是你的？”
“？？？”
外公拿起棋子，凑到眼前，调换不同角度，反复看过之后，才一脸尴尬地说“我看错了，还以为这个车是我的。这里太暗了，我看不出。”
“那刚才那步不算，你重新走吧。”
“不用了，这局就算你赢。”
下一局，外公把屋子里的灯全部打开，继续杀了我一个光杆司令。
如果你看到有人大白天开灯下棋，请不要见怪。
后来，我把情况告诉了老妈，老妈跑了好几家店，找了一副棋子最大的象棋。
渐渐地，外公下棋开始输给我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外公年纪增大智力衰退，我棋艺精进的原因。
可后来，我越来越诧异为什么外公会走出如此明显的臭棋，于是开始提醒他。
“外公你要吃我的马？你这样吃了，我这个车下去一将军，不就赢了吗？”
“啊？这个车是你的？”
“？？？”
外公拿起棋子，凑到眼前，调换不同角度，反复看过之后，才一脸尴尬地说“我看错了，还以为这个车是我的。这里太暗了，我看不出。”
“那刚才那步不算，你重新走吧。”
“不用了，这局就算你赢。”
下一局，外公把屋子里的灯全部打开，继续杀了我一个光杆司令。
如果你看到有人大白天开灯下棋，请不要见怪。
后来，我把情况告诉了老妈，老妈跑了好几家店，找了一副棋子最大的象棋。
10 ...
又支撑了一两年，外公的白内障严重到开灯也依然看不清了。
“抓炮。”
“我逃，顺便打你的车，当心哦。”
“我的马守在这里你没看到？吃掉。”
“外公你怎么用我的马吃我的炮？”
“啊？”
“你看，这个马是我的，这个才是你的。”我认真地指给外公看。
外公拿起红黑两个马，凑到大灯下面仔细看了会，无奈地摇头。
“分不出”
“……”
刹那间，我词穷了。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肯定会回去给当时的自己一个巴掌，本来就是陪外公开心，让他随便下就是了，何必较真呢？
我和外公低头默默不语，那盘棋草草结束，后面的两盘外公也不下了。
临走的时候，外婆问今天战况如何，我如实相告，只下了一盘，因为外公看不清了。
“红和黑分不清楚了，只能分清黑和白。”外公这样和外婆解释。
黑和白？
那我把红色漆成白色不就行了吗？
下次去外公家之前，我买了一瓶修正液。
十几年没用过了，好怀念呀。
幸好老妈买的象棋够大，上面的字凹进去很深，涂改起来很容易。
于是，史上第一副黑白色的象棋诞生了。
外公看了高兴地连连点头“清楚的清楚的”
然后我又被剃了一个光头，顺带光荣跳墙。
离开的时候，外公的脸藏不住的得意。
嘿嘿。
这就够了。
“抓炮。”
“我逃，顺便打你的车，当心哦。”
“我的马守在这里你没看到？吃掉。”
“外公你怎么用我的马吃我的炮？”
“啊？”
“你看，这个马是我的，这个才是你的。”我认真地指给外公看。
外公拿起红黑两个马，凑到大灯下面仔细看了会，无奈地摇头。
“分不出”
“……”
刹那间，我词穷了。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肯定会回去给当时的自己一个巴掌，本来就是陪外公开心，让他随便下就是了，何必较真呢？
我和外公低头默默不语，那盘棋草草结束，后面的两盘外公也不下了。
临走的时候，外婆问今天战况如何，我如实相告，只下了一盘，因为外公看不清了。
“红和黑分不清楚了，只能分清黑和白。”外公这样和外婆解释。
黑和白？
那我把红色漆成白色不就行了吗？
下次去外公家之前，我买了一瓶修正液。
十几年没用过了，好怀念呀。
幸好老妈买的象棋够大，上面的字凹进去很深，涂改起来很容易。
于是，史上第一副黑白色的象棋诞生了。
外公看了高兴地连连点头“清楚的清楚的”
然后我又被剃了一个光头，顺带光荣跳墙。
离开的时候，外公的脸藏不住的得意。
嘿嘿。
这就够了。
11 ...
三个月前，和老妈一起去看望外公的时候，外公在椅子上坐着。
“来啦”
“恩，来剃头了，外公。”
我照例去拿象棋，外公却一摆手，“看不清，不下了。”
“开灯呀。”
“不下不下。”
好吧，只得作罢，于是我陪外公外婆说了会话，老妈进屋烧饭。
吃过之后，外公也不让我们多留，我和老妈只得早早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老妈说：“老爸今天有点不对劲。”
“外公他白内障越来越厉害，看不清也没办法。”
“不对，不是这个不对劲。”
“恩？”
“我明天再去。”
“哦。”
第二天，老妈再次去了外公家，趁外公不注意，连蒙带骗地忽悠外婆说出了真相：我们去的前一天，外公摔了一跤，腰痛着呢，坐都困难，赶我们走后就躺下了。
八十五岁的老年人摔一跤可不能大意，老妈当即把外公带去医院拍片。
腰椎压缩性骨折，医生说要床上躺三个月。同时发现，因为长期不舍得吃，外公缺乏营养，除了腰椎骨折之外，血氧也偏低，建议住院吸氧。
劝了好久，外公总算是同意住院。
“来啦”
“恩，来剃头了，外公。”
我照例去拿象棋，外公却一摆手，“看不清，不下了。”
“开灯呀。”
“不下不下。”
好吧，只得作罢，于是我陪外公外婆说了会话，老妈进屋烧饭。
吃过之后，外公也不让我们多留，我和老妈只得早早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老妈说：“老爸今天有点不对劲。”
“外公他白内障越来越厉害，看不清也没办法。”
“不对，不是这个不对劲。”
“恩？”
“我明天再去。”
“哦。”
第二天，老妈再次去了外公家，趁外公不注意，连蒙带骗地忽悠外婆说出了真相：我们去的前一天，外公摔了一跤，腰痛着呢，坐都困难，赶我们走后就躺下了。
八十五岁的老年人摔一跤可不能大意，老妈当即把外公带去医院拍片。
腰椎压缩性骨折，医生说要床上躺三个月。同时发现，因为长期不舍得吃，外公缺乏营养，除了腰椎骨折之外，血氧也偏低，建议住院吸氧。
劝了好久，外公总算是同意住院。
12 ...
然而外公住了院也不太平。
血氧低要吸氧，外公嫌管子缠在头上难受，不吸。
老妈帮他套上，他过一会儿偷偷拽掉。
吊盐水的后果是需要频繁撒尿，但腰椎骨折需要卧床，因此最好的办法是装个导尿管。
然而外公坚决不让护士小姐姐碰他的小鸡鸡，说这是调戏人家小姑娘，所以导尿管也没装。
于是每天晚上，外公都要起来尿好几次，需要有人陪夜。然而外公的性格，死活不肯喊护工。
舅舅作为外公唯一的儿子，已年过六十，身体也不好，所以陪夜的事就交给我了。
我当时还是很开心的，有机会回报外公。再说孙辈就我一个男的，我不去谁去呀？
当然，我还有一个小心思，那时魔兽刚开新版本军团再临，陪夜的时候肝一个通宵，岂不是美滋滋？
我开心地把这次陪夜当成了一次有合理借口的通宵魔兽，外公的病也完全没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个骨折，躺三个月就会好，没什么大不了。
我根本没想到，这天居然是我和外公的倒数第二次见面。
[img]https://img.nga.178.com/attachments/mon_201711/16/-7Q5-3pilXgZ4jT3cS1w0-2io.jpg[/img]
血氧低要吸氧，外公嫌管子缠在头上难受，不吸。
老妈帮他套上，他过一会儿偷偷拽掉。
吊盐水的后果是需要频繁撒尿，但腰椎骨折需要卧床，因此最好的办法是装个导尿管。
然而外公坚决不让护士小姐姐碰他的小鸡鸡，说这是调戏人家小姑娘，所以导尿管也没装。
于是每天晚上，外公都要起来尿好几次，需要有人陪夜。然而外公的性格，死活不肯喊护工。
舅舅作为外公唯一的儿子，已年过六十，身体也不好，所以陪夜的事就交给我了。
我当时还是很开心的，有机会回报外公。再说孙辈就我一个男的，我不去谁去呀？
当然，我还有一个小心思，那时魔兽刚开新版本军团再临，陪夜的时候肝一个通宵，岂不是美滋滋？
我开心地把这次陪夜当成了一次有合理借口的通宵魔兽，外公的病也完全没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个骨折，躺三个月就会好，没什么大不了。
我根本没想到，这天居然是我和外公的倒数第二次见面。
[img]https://img.nga.178.com/attachments/mon_201711/16/-7Q5-3pilXgZ4jT3cS1w0-2io.jpg[/img]
13 ...
九点安顿外公睡下后，我就开始玩魔兽(为了艾泽拉斯)，不到十二点，所有日常都已经全清。还有一整个后半夜，百无聊赖，该干什么呢？
打大米肯定不行，外公随时会喊我，肯定要坑队友。思来想去，我准备跑地图拿深海水母，随时都可以AFK。
[url=http://bbs.ngacn.cc/read.php?tid=9884002&page=76&pid=194877870&to=1 ]陪夜那天，凌晨4点16分发的帖。[/url]
[img]https://img.nga.178.com/attachments/mon_201711/16/-7Q5-igt0X11ZabT3cS414-we.jpg[/img]
那天晚上，外公一共尿了五次。
每次外公一喊我，我都会马上过去，扶外公坐起，然后两人面对面，外公扶着我的肩，我护着外公的腰。外公慢慢地走，我慢慢地退，一直退到马桶边上，然后两人慢慢地原地转一圈，互换位置。最后，我帮外公解开裤带，脱下裤子，扶外公坐下。
门外静候一会，等外公喊我，我再进去，扶外公起来，穿好裤子，系好裤带，两人继续抱在一起，我退到床边，再扶外公躺下，帮他盖好被子。
外公，我小时候，外婆每天晚上都伺候我撒尿。我总算在今天，可以回报你们一次了。
外公整晚辗转反侧，看得出他并未睡着，我通宵魔兽玩得正开心，以为外公是腰痛难以入眠，也没多考虑其他。
后来老妈告诉我，外公看我整晚没睡，心里过意不去，难受得自己也没睡着。
唉，早知道，我就装睡了。外公啊，你又何必。
打大米肯定不行，外公随时会喊我，肯定要坑队友。思来想去，我准备跑地图拿深海水母，随时都可以AFK。
[url=http://bbs.ngacn.cc/read.php?tid=9884002&page=76&pid=194877870&to=1 ]陪夜那天，凌晨4点16分发的帖。[/u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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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外公一共尿了五次。
每次外公一喊我，我都会马上过去，扶外公坐起，然后两人面对面，外公扶着我的肩，我护着外公的腰。外公慢慢地走，我慢慢地退，一直退到马桶边上，然后两人慢慢地原地转一圈，互换位置。最后，我帮外公解开裤带，脱下裤子，扶外公坐下。
门外静候一会，等外公喊我，我再进去，扶外公起来，穿好裤子，系好裤带，两人继续抱在一起，我退到床边，再扶外公躺下，帮他盖好被子。
外公，我小时候，外婆每天晚上都伺候我撒尿。我总算在今天，可以回报你们一次了。
外公整晚辗转反侧，看得出他并未睡着，我通宵魔兽玩得正开心，以为外公是腰痛难以入眠，也没多考虑其他。
后来老妈告诉我，外公看我整晚没睡，心里过意不去，难受得自己也没睡着。
唉，早知道，我就装睡了。外公啊，你又何必。
14 ...
没住几天，血氧恢复后，外公出院回家静卧。
过了一个月，我和老妈去看他，外公蜷缩在床上，人越发地消瘦了，也不知是否在睡觉，轻声喊他，他也不理，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眉头紧皱，想必是腰还疼着吧。
下棋自然是不可能了，我寻思着做点什么事尽点孝心。
此时，我坐在床头边的小板凳上，外公头朝外，几乎秃顶的脑袋正好对着我。
“外公，我帮你捏捏头吧？”
外公似睡非睡，轻轻地哼唧了一声，听不出是呼吸还是答应。
管他呢，捏了再说。
我的十指轻触到外公的头顶，好油。凑近闻了闻，有一股四五天没洗头的怪味，熏得我皱了皱眉头。还没捏两下，我的指尖已经油光闪亮。
我打了盆热水，怕擦头会晃动外公的脑袋吵醒他，于是把热毛巾叠成小方块，用方块边缘轻轻地刮外公头上的油。
刮干净后，我继续按摩。手指时而用力，时而轻柔。用力时，指尖带动头皮，头皮动，但头不动；轻柔时，指尖摩擦头皮，仿佛在刮痧。
按了一会，外婆从床尾走过，突然开心地招手示意老妈过去。
“快看，你爸在笑。”外婆轻轻地说。
我不敢停下手指，因此也不敢站起身去看外公的脸，不过从老妈和外婆的笑脸上，我能想象，此时外公肯定面带笑容，睡得正香。
按了大约半小时，我有点累了，于是停下去洗手。
洗完手回来，正坐着想刷会手机，外公突然开口说话了。
“按摩按摩”
我突然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高兴，一向不愿麻烦别人的外公，居然会主动要求孙辈给他按摩，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
可我也很高兴，不是吗？
于是我继续给外公按摩头部，直到外公的呼噜声响了好一会儿，才停止。
外婆送我们出门的时候，最后说了一句：“你爸今天总算睡得舒服了。”
我是全程笑着回家的。
殊不知，这居然是我和外公的，最后一次见面。
最后，一面。
过了一个月，我和老妈去看他，外公蜷缩在床上，人越发地消瘦了，也不知是否在睡觉，轻声喊他，他也不理，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眉头紧皱，想必是腰还疼着吧。
下棋自然是不可能了，我寻思着做点什么事尽点孝心。
此时，我坐在床头边的小板凳上，外公头朝外，几乎秃顶的脑袋正好对着我。
“外公，我帮你捏捏头吧？”
外公似睡非睡，轻轻地哼唧了一声，听不出是呼吸还是答应。
管他呢，捏了再说。
我的十指轻触到外公的头顶，好油。凑近闻了闻，有一股四五天没洗头的怪味，熏得我皱了皱眉头。还没捏两下，我的指尖已经油光闪亮。
我打了盆热水，怕擦头会晃动外公的脑袋吵醒他，于是把热毛巾叠成小方块，用方块边缘轻轻地刮外公头上的油。
刮干净后，我继续按摩。手指时而用力，时而轻柔。用力时，指尖带动头皮，头皮动，但头不动；轻柔时，指尖摩擦头皮，仿佛在刮痧。
按了一会，外婆从床尾走过，突然开心地招手示意老妈过去。
“快看，你爸在笑。”外婆轻轻地说。
我不敢停下手指，因此也不敢站起身去看外公的脸，不过从老妈和外婆的笑脸上，我能想象，此时外公肯定面带笑容，睡得正香。
按了大约半小时，我有点累了，于是停下去洗手。
洗完手回来，正坐着想刷会手机，外公突然开口说话了。
“按摩按摩”
我突然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高兴，一向不愿麻烦别人的外公，居然会主动要求孙辈给他按摩，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
可我也很高兴，不是吗？
于是我继续给外公按摩头部，直到外公的呼噜声响了好一会儿，才停止。
外婆送我们出门的时候，最后说了一句：“你爸今天总算睡得舒服了。”
我是全程笑着回家的。
殊不知，这居然是我和外公的，最后一次见面。
最后，一面。
15 ...
又过了三周。
周一，老妈看完外公回家后和我说：“最近外公的气色越来越不好，今天还拉着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你这个周末抽空去看看他吧，快一个月了。”
“好。”
周二早晨，我睡得正酣，突然被老妈的大声说话给吵醒。
被吵醒了我很烦躁，“老妈，你干嘛啦？”
“外公没了。”
？？？
怎么可能？昨天老妈还去外公家烧过菜，怎么今天说没就没了？
怎么可能？别的老人去世，都是突发急病，ICU里抢救几天，然后无奈撒手人寰的，外公怎么说没就没了？
可是，老妈怎么可能骗我？怎么可能用这种事骗我？
这么说，外公真的没了？
怎么可能？！
我瞬间清醒了，可还是难以相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想动，也不想去思考。
过了一会，我起身穿戴洗漱好，穿好衣服准备跟老妈去外公家。
老妈制止了我：“亲戚们已经去外公家了，不需要你帮忙，你去了反而人多添乱。再说你现在请假领导没法安排，你先去上班。灵车下午才来，你早点下班，在灵车来之前见外公最后一面就行了。”
之前和老妈聊过学校里的请假制度，教导主任说要请假尽量提前一两天告知，她好安排其他老师代课。最忌讳临时请假，一旦安排不过来，上课铃响了没老师进教室，是很严重的教学事故。
没想到老妈一直记在心上。
为了不让教导主任为难，不准我临时请假。
和外公一样，老妈也是个不爱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
周一，老妈看完外公回家后和我说：“最近外公的气色越来越不好，今天还拉着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你这个周末抽空去看看他吧，快一个月了。”
“好。”
周二早晨，我睡得正酣，突然被老妈的大声说话给吵醒。
被吵醒了我很烦躁，“老妈，你干嘛啦？”
“外公没了。”
？？？
怎么可能？昨天老妈还去外公家烧过菜，怎么今天说没就没了？
怎么可能？别的老人去世，都是突发急病，ICU里抢救几天，然后无奈撒手人寰的，外公怎么说没就没了？
可是，老妈怎么可能骗我？怎么可能用这种事骗我？
这么说，外公真的没了？
怎么可能？！
我瞬间清醒了，可还是难以相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想动，也不想去思考。
过了一会，我起身穿戴洗漱好，穿好衣服准备跟老妈去外公家。
老妈制止了我：“亲戚们已经去外公家了，不需要你帮忙，你去了反而人多添乱。再说你现在请假领导没法安排，你先去上班。灵车下午才来，你早点下班，在灵车来之前见外公最后一面就行了。”
之前和老妈聊过学校里的请假制度，教导主任说要请假尽量提前一两天告知，她好安排其他老师代课。最忌讳临时请假，一旦安排不过来，上课铃响了没老师进教室，是很严重的教学事故。
没想到老妈一直记在心上。
为了不让教导主任为难，不准我临时请假。
和外公一样，老妈也是个不爱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
16 ...
幸好那天，我下午只有第一节有课。
上完课后，我马上请假回家。
入职至今，这是我第一次请假。
赶到外公家时，门口已全是人。看见我都在说，“快进去吧，殡仪馆的车已经来了，司机人很好，说等你见完最后一面再运走。”
外公真的没了？
我走进屋，挤过众人，看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点头招呼。
最后，床头坐着我的外婆，靠在另一位老奶奶的肩膀上，低声啜泣。
我望向那张熟悉无比的床。
外公依然躺在床上，只是这次不再因为腰痛蜷缩着，而是直挺挺地仰面躺着。
我走近细看，外公双眼紧闭，嘴巴微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就好像睡着了，正在打呼。
正待我看第二眼，外婆看到我来了，红着眼催促我，“去给外公上香。”
我木然地听从命令，走去香案。
外公的照片，好大一张，摆在了曾经和外公外婆一起吃饭的桌子上面。
茫茫然然地点完香，浑浑噩噩地磕完头，我回到了外公身边。
他还是紧闭双眼，嘴巴微张，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怕自己一张口，还未说话，就会哭得一塌糊涂。
于是我不说话，只是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
和外公握个手道别吧。
我把手伸进了被单，摸到了他的手。
外公的手好柴。手指干枯，像老树盘根。皮肤摸上去，干得像一层薄薄的皮革。
外公的手好冰，我曾经握过这样的手。那天我半夜醒来，左手伸在被窝外，被头压到发麻，我用右手去握，一个冰冷的手，毫无知觉，好像握着一个不属于我的手。
外公的手好硬，我想试着把外公的手臂抬起来，却发现一点也抬不动。我暗暗地发了一点力，可又马上收了劲道。
我怕弄疼他。
握过手之后，我凑近去看外公的脸。
外公的脸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真要说有什么区别，好像是色彩更白了一些。
是因为血液不再流的关系吗？
我把手指贴到外公的头顶，想再给他按摩一次。
对啊，外公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按摩按摩”。
噢不，头顶怎么也和手一样冰凉。
手凉了也许是压麻了，缓一缓就好了。头可不能凉啊，头凉了会生病的。
我从来没摸过这么凉的头。
我轻轻按摩。
头皮又硬又凉，纹丝不动。
我稍微用了点力。
头皮还是没动。
我用力按了一下。
头皮凹进去了。
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凹下去的头皮，再也没弹出来。
我的天！
外公，你的头怎么这样了？
我可能有点想哭。
别人都说死的时候睁眼是死不瞑目。
外公你虽然闭着眼，可是微张着嘴，似乎也不好吧，你应该闭上嘴巴，能略带微笑就最好了。
我拿手托住外公的下巴，往上轻轻地推了一下，想让外公把嘴合上。
没推动。
我不敢再用力了。
象棋呢？
还在大橱上面，拿下藏包里，大殓那天烧给你吧，外公。
上完课后，我马上请假回家。
入职至今，这是我第一次请假。
赶到外公家时，门口已全是人。看见我都在说，“快进去吧，殡仪馆的车已经来了，司机人很好，说等你见完最后一面再运走。”
外公真的没了？
我走进屋，挤过众人，看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点头招呼。
最后，床头坐着我的外婆，靠在另一位老奶奶的肩膀上，低声啜泣。
我望向那张熟悉无比的床。
外公依然躺在床上，只是这次不再因为腰痛蜷缩着，而是直挺挺地仰面躺着。
我走近细看，外公双眼紧闭，嘴巴微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就好像睡着了，正在打呼。
正待我看第二眼，外婆看到我来了，红着眼催促我，“去给外公上香。”
我木然地听从命令，走去香案。
外公的照片，好大一张，摆在了曾经和外公外婆一起吃饭的桌子上面。
茫茫然然地点完香，浑浑噩噩地磕完头，我回到了外公身边。
他还是紧闭双眼，嘴巴微张，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怕自己一张口，还未说话，就会哭得一塌糊涂。
于是我不说话，只是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
和外公握个手道别吧。
我把手伸进了被单，摸到了他的手。
外公的手好柴。手指干枯，像老树盘根。皮肤摸上去，干得像一层薄薄的皮革。
外公的手好冰，我曾经握过这样的手。那天我半夜醒来，左手伸在被窝外，被头压到发麻，我用右手去握，一个冰冷的手，毫无知觉，好像握着一个不属于我的手。
外公的手好硬，我想试着把外公的手臂抬起来，却发现一点也抬不动。我暗暗地发了一点力，可又马上收了劲道。
我怕弄疼他。
握过手之后，我凑近去看外公的脸。
外公的脸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真要说有什么区别，好像是色彩更白了一些。
是因为血液不再流的关系吗？
我把手指贴到外公的头顶，想再给他按摩一次。
对啊，外公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按摩按摩”。
噢不，头顶怎么也和手一样冰凉。
手凉了也许是压麻了，缓一缓就好了。头可不能凉啊，头凉了会生病的。
我从来没摸过这么凉的头。
我轻轻按摩。
头皮又硬又凉，纹丝不动。
我稍微用了点力。
头皮还是没动。
我用力按了一下。
头皮凹进去了。
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凹下去的头皮，再也没弹出来。
我的天！
外公，你的头怎么这样了？
我可能有点想哭。
别人都说死的时候睁眼是死不瞑目。
外公你虽然闭着眼，可是微张着嘴，似乎也不好吧，你应该闭上嘴巴，能略带微笑就最好了。
我拿手托住外公的下巴，往上轻轻地推了一下，想让外公把嘴合上。
没推动。
我不敢再用力了。
象棋呢？
还在大橱上面，拿下藏包里，大殓那天烧给你吧，外公。
17 ...
此时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也进来了，拿了个裹尸袋准备装车。
姨妈们开始痛哭。
装进袋子里的是自己的老爸。
儿时的靠山，几十年的父爱，大半辈子的记忆，生命中的一部分，被装进了袋子，带走，远去。
从此生离死别，天人两隔，再无人世相见，对话相谈。
大姨扑在外公身上：“阿爸，你这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摔了一跤就把命摔没了？阿爸，我想不通啊。”
外婆也开始呜咽。
装进袋子里的是自己的丈夫。
六十二年的夫妻，一辈子的记忆，整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被装进了袋子，带走，远去。
从此生死诀别，阴阳两地，再无白头到老，相濡以沫。
外婆喃喃自语：“你和我吵了几十年，怎么走的时候不和我吵呢？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呢？”
我站在原地，灵魂也仿佛出了窍。
直到老妈把我喊回现实世界。
她安排我去托着外公的头。
我伸出双手，像捧着和氏璧，准备献宝给秦王那样，小心翼翼地托着外公的头。
那个为我睡了六年沙发，一生都在为家人奉献的人。
那个教我为人处世，塑造我气质，赋予我人格的人。
那个每次一进屋，都会笑眯眯地看着我，和我一起下棋的人。
他已经驾鹤西去，此生无见了。
我托着他，走向殡仪车。
走向永别。
我想我应该是流泪了吧。
姨妈们开始痛哭。
装进袋子里的是自己的老爸。
儿时的靠山，几十年的父爱，大半辈子的记忆，生命中的一部分，被装进了袋子，带走，远去。
从此生离死别，天人两隔，再无人世相见，对话相谈。
大姨扑在外公身上：“阿爸，你这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摔了一跤就把命摔没了？阿爸，我想不通啊。”
外婆也开始呜咽。
装进袋子里的是自己的丈夫。
六十二年的夫妻，一辈子的记忆，整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被装进了袋子，带走，远去。
从此生死诀别，阴阳两地，再无白头到老，相濡以沫。
外婆喃喃自语：“你和我吵了几十年，怎么走的时候不和我吵呢？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呢？”
我站在原地，灵魂也仿佛出了窍。
直到老妈把我喊回现实世界。
她安排我去托着外公的头。
我伸出双手，像捧着和氏璧，准备献宝给秦王那样，小心翼翼地托着外公的头。
那个为我睡了六年沙发，一生都在为家人奉献的人。
那个教我为人处世，塑造我气质，赋予我人格的人。
那个每次一进屋，都会笑眯眯地看着我，和我一起下棋的人。
他已经驾鹤西去，此生无见了。
我托着他，走向殡仪车。
走向永别。
我想我应该是流泪了吧。
18 ...
2016年11月15日，外公离世。
一切尘埃落定后，就准备来娘家发帖，以表纪念。
不过那时已经快过年了，不想给各位老哥徒增晦气，所以等到外公周年的时候再来发文纪念。
故行文时间以外公逝世日为基准。
写着写着，突然发现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祭奠只需内心铭记，再多写只会徒增伤感。
所以三天后的大殓，以及外公去世后的诸多流程就不赘述了。
长文繁琐，若有浪费各位时间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整副象棋烧给了外公，留了最后一个老帅给自己做纪念。
也算外公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吧。
[img]https://img.nga.178.com/attachments/mon_201711/16/-7Q5-hgf2XkZ5oT3cS2io-1w0.jpg[/img]
一切尘埃落定后，就准备来娘家发帖，以表纪念。
不过那时已经快过年了，不想给各位老哥徒增晦气，所以等到外公周年的时候再来发文纪念。
故行文时间以外公逝世日为基准。
写着写着，突然发现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祭奠只需内心铭记，再多写只会徒增伤感。
所以三天后的大殓，以及外公去世后的诸多流程就不赘述了。
长文繁琐，若有浪费各位时间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整副象棋烧给了外公，留了最后一个老帅给自己做纪念。
也算外公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吧。
[img]https://img.nga.178.com/attachments/mon_201711/16/-7Q5-hgf2XkZ5oT3cS2io-1w0.jpg[/img]
19 ...
最后，既然是魔兽论坛，那么，谨以此诗，献给外公的在天之灵。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我不在那里，我没有长眠。
我是清晨的阳光，照亮你惺忪的睡眼；
我是午后的阵雨，淋湿你走过的大街；
我是傍晚的凉意，吹起你思家的心切；
我是冬季的热茶，温暖你的手掌和心田。
我是落日的晚霞，赤红万里，与云连天；
我是夜晚的繁星，苍茫深邃，有穷无边；
我是自由的魂魄，随风而来，飘然成仙；
我是墙上的笑脸，护佑儿孙们享福人间。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从未长眠。
外公，一路走好！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我不在那里，我没有长眠。
我是清晨的阳光，照亮你惺忪的睡眼；
我是午后的阵雨，淋湿你走过的大街；
我是傍晚的凉意，吹起你思家的心切；
我是冬季的热茶，温暖你的手掌和心田。
我是落日的晚霞，赤红万里，与云连天；
我是夜晚的繁星，苍茫深邃，有穷无边；
我是自由的魂魄，随风而来，飘然成仙；
我是墙上的笑脸，护佑儿孙们享福人间。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从未长眠。
外公，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