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试氵] 月色灵约

天近黄昏，缕缕微风驱赶着夏季的闷热。一所沐浴落日余晖的高中校园内，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在放学乐曲的舒缓韵律中漫步闲谈。
其间，一条缀满点点金斑的林间道路上，一名行走匆忙的女生不慎踏中树枝跌坐在地。
“哎呦！”
“……你没事吧？”一阵急促却又十分稳健的脚步由远及近，停顿在女生身前，温和的男声中，一只摊开的手掌缓递而出。
“谢——”简短的礼貌戛然中断，连带伸出的手掌也僵停在半空。只见，女生的目光越过那有些粗糙的手掌，呆落在一道斜划于小臂的伤痕上。
几秒沉寂，女生强按翻涌的心绪抬头望去——
闯入荡漾不安涟漪视野的是一名佩戴三年级校徽的男生。漆黑爽利的短发，明朗帅气的面容；但最引人瞩目的，却是一双异于常人、宛若晴空的天蓝眼眸！此刻，满含关切的它们正泛着微不可查的细小波动。
视线交错的一瞬，女生无可抑制地表露出内心的真实。她兀自站起，神色慌惧地说道：“谢……谢谢，不……不用了。”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去。
仍保持原有姿势的男生轻瞥一眼小臂上的伤痕，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他直起腰身，遥望女生逃跑般的背影喃喃道：“果然还是不行吗？也许，放弃才是正确的……”
"奇怪，这种经典场景怎么都不该是这样的收场啊？"远处，旁观了全程的方磊心中诧道。原本在附近等人、准备趁放学熟悉下新校园的他同样听到了女生的呼声，但走出几步发现已有人先到，便知趣地停下来成人之美，只可惜后面的发展远超他的预料。
就在这时，结束活动赶来赴约的李昊发现方磊正偷盯着某处发愣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禁起了兴致悄悄走到他身后，突然开口道：“怎么，发现心仪的女生了？”
“哼，吾早已认清自己单身贵族的命运！”明显激灵一下的方磊压低嗓音慢慢回身，两指抵额的右手徐徐落下，以便让自己的双眼将前方“恶人”狠狠视杀，“汝，吓到吾了！”
“啊——”李昊似才反应过来一般，拉扯出一道没有丝毫起伏的长音，脸上也努力挤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小的真是罪该万死。小的区区……区区一介平……平民……”说着说着，他就再也忍耐不住笑了出来。
“抱……抱歉，这个对我来说难度实在有点高。”十分敷衍地道歉一番，李昊强忍住笑意上前拍拍方磊的肩头转移话题道：“快和我说说，我可爱又胆小的小学弟。你既然不是春心萌动，又是什么让你看得这么专注？”
对于面前这位明明很擅长团队协调却总是故意和自己演砸的总角之交，方磊端是娴熟地赏他一记大大的白眼，道：“之前我等你的时候……”说完，他又指指远处那位仍伫在原地、如同化作雕塑的男生问：“我的‘大’学长，你怎么看？”
李昊像是没有察觉到方磊的小小“报复”，神情若有所思地顺势望去，恍然道：“果然是游鸿！”
“啊——？！”方磊惊讶一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神色恰似之前的女生。他拉着李昊弯下腰身，偷偷瞅向那仿佛被自己的声音惊动、迈步逐渐远去的平凡身影，一时间难以将其与自己脑中不断浮现的词语相合——不可招惹的存在，天蓝眼瞳的怪物，血腥暴力的化身……不客气的说，他转入这所学校后知道的第一个陌生同学就是游鸿！
“你确定是他？”见对方已经走远，与李昊重新站起的方磊对他追问道，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与轻微的颤抖。
“当然，我可是和他同班了整整……整整三年。我想，如果距离在近一些，你也会一眼就认出他的，毕竟他(它)……很‘明显’。”
李昊的话透着些许莫名，可惜沉浸在偶遇校园名人的方磊未能察觉。他疑惑道：“那些都是真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比如被误会夸大或是遭到欺凌之类的？”
"欺凌？"李昊眸光一暗又旋即如常，“你是第一次见到他，会这样想无可厚非。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除了讶然他眼睛的颜色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观感。”说着他抱起双臂，这是他长谈时的小习惯。
“但是，我这样想并不代表别人也一样；事实上，绝大部分的人在见过他后都会有意无意地选择与他保持距离，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些教师。”李昊轻叹一声，“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好，毕竟人之常情；可谁让……谁让咱们学校还有一帮天不怕地不怕、绰号‘黑道预备役’的不良呢？
从初次‘搭讪’被游鸿无视，再到为找回场子开始各种恶意针对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一帮人在放学后围堵游鸿一个人！
当时的场面我到现在都印象深刻。游鸿立在原地淡定地看着对方将自己团团围住，哪怕其中还有几人拿着棍棒也不过是多加一眼，镇静得简直不像是一个高中学生！
交手开始后，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如同做热身运动般地将冲上来的人一一撂倒，让所谓的‘双拳难敌四手’成了个笑话。
可就在周围人觉得大局已定时，一个起先倒地的人突然掏出刀具暴起偷袭！万幸游鸿的反应亦是不慢，虽被划破了衣衫却也趁此一把钳住对方手腕，反夺过刀具猛扎在那人的大腿上！
霎时间，凄厉的惨叫声中血花飞溅，我和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竟然还发生过这种事！”方磊惊得无以复加，他本以为这种似乎理应只存于影视文学中的事情离自己十分遥远。
“从那以后，仿佛在宣泄着什么般，有关游鸿的言论四下而起——‘身上有多处像是被利刃划伤的伤痕’，‘威胁恐吓学校撤销开除处分’，‘右臂靠近手腕的那道伤痕是过去自杀未遂留下的’，‘与他接触过多会倒大霉’，‘出事的不良全家都被人封口’等等。”李昊伸出一只手摊开，将指头一根根收回。
“这些都是……真的？！”方磊感觉游鸿在自己心中的印象无限歪曲，从会帮助女生的温柔善良转变成会伤害威胁它人的暴力血腥。
见方磊动摇的样子，似是想起什么的李昊再度轻叹，走上前拍打他的肩膀——沉稳，有力，不含任何玩笑。
“你现在的样子就是当时的‘我们’，慑于血腥，忽略游鸿的‘我们’。”
“嗯？”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游鸿当时的样子不逊于你我。”
“欸？！”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游鸿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许多人都将其解读成是一种毫不在乎的表现，甚至是在回味血腥；但我却觉得，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亲自目睹过游鸿伤人后的反应，所产生的胡乱猜想罢了。
当然，我并不否认胡乱猜想的人也可能是我；我想说的是，关于‘游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没有长期接触前还是不要妄下结论的好。
遗憾的是，我并不具备这样的勇气。”
作为儿时就相识玩耍的伙伴，方磊从李昊的话语神态中品出了一些别样的东西——歉意，后悔。虽很好奇自己离开的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但方磊还是暂且将它放置一旁，开口安慰道：“没事啦，你看我只是听你说说就觉得胆怯了。你和他即同班又亲眼目睹了那样的事，有这种感觉再正常不过了。”
言罢，方磊又一转话锋道：“不过我想，当时狠狠修理那帮不良的游鸿学长，一定很帅吧？”
李昊一愣，微微翘起嘴角强颜打趣道：“你这话会让某些人怀疑你的取向，——就一个字，帅！”说着，他提起精神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然聊了这么久，看来带你熟悉校园的事只能改日了。回去一起打游戏？”
“你不嫌我菜就行。”方磊见李昊恢复精神也不禁露出笑容。
“哈哈！作为我可爱的‘小’学弟，我怎么会嫌弃你菜呢？”李昊仗着身高优势对方磊的头乱搓一气，与他半闹着走向校外。
"帅……吗？即便我让他落下终身残疾？即便我给很多人带去麻烦困扰？"距此不远的一颗大树后，游鸿倚靠树干仰望天际初升的明月，他从未想过自己偶然间的心血来潮会带来这样的——成果。
"记得当时自己见他们大都赤手空拳，哪怕有几人为撑气势携来了棍棒也感受不到任何威胁；加上与他们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甚至有许多人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同学；所以就留了分寸没有下狠手，却未曾想……"
想到这，游鸿叹出一口气。
"真没想到，自己首次沾染的鲜红，会是属于毫不相识的人的；更别提……"
低头注视自己的双手，游鸿仍能回想起温热的血液在其表面流淌滴落的触感；隐约间，他似乎再一次闻到了那种气味。喉部下意识地吞咽几次，游鸿甩了甩头喃喃道：“如果我当初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止住，那把染血之刃所瞄的下一处会是哪里呢？”
回应他的，是自身的又一次叹息。
从大树后走出，方磊和李昊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迎接游鸿的只有逐渐昏暗的空旷道路。
“只同班了三年吗……？呵。”苦涩的笑声带起沉闷的步伐。
"你在意的过失我早已习惯，再次带给你那样的体验我深感抱歉。如果可以，真想和你交个朋友啊，老同学……"

夜幕降临，明月当空。
几经换乘，游鸿抵达至城市边缘的小山脚下。望着前方静候自己、被月光照得雪亮的高大建筑，他不由得唏嘘自语道：“偶尔这么一看，还真是不得不让人感慨‘两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真是奢侈’！何况现在暂时只有我一人了……”
走到门前，游鸿从裤袋中掏出钥匙；可还没等他插入锁孔，调皮的晚风就像是等候多时般轻轻将门带开。
"奇怪，门怎么开着？难道风哥回……怎么可能你这笨蛋！上周不是才问过医生吗？"游鸿脸上跃然浮出的喜悦转瞬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由思念、孤独与少许不安混合而成的复杂神情。
"仔细想想，风哥他住院已经有一年多了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康复，要是能赶上毕业典礼就好了……"游鸿想起今天从班主任那里得到的通知——他将在毕业典礼上作为体育生的代表发言。这，原本是他的囊中之物，在发生那血腥一幕之前。
如同先前那些猜测一样，游鸿当时虽然心存困扰，但他的确不在乎学校会不会开除自己；甚至可以说，他还隐隐期待着这个。可最终，风哥四处奔波帮他摆平了一切，以“付出”和“失去”为代价。对此，游鸿一直心有愧疚，所以自那以后一直在努力着，直至今天开花结果。
"周末买些水果再去探望一次吧。估计一见面就会批评我不务正业。"一丝笑容攀上游鸿的嘴梢，如天上的明月般照亮周遭的“阴暗”。
敲定主意，游鸿再次打量起面前微微开启的房门。
"你究竟是因为遭遇到了粗心的小偷先生了呢？还是因为我这个少主人早上睡迷糊把你忘记了呢？
……，记得早上比平时多吃了两个香草布丁解馋，所以……"
舔舔嘴唇，游鸿摘下书包将它悄悄放至一旁；寒光一闪，两把短匕蓦然出现被其牢牢掌握；曲膝矮腰，以刃面轻轻扩开门隙踱步而入。
"哼哼，粗心的小偷先生，你最好是已经走了；不然被我抓住，在让你充分感受到'宾至如归'之前可是不会让你见到警察叔叔的。"
此时此刻的游鸿早已玩心大起。至于室内昏暗的环境？天生夜视能力超群的他从未在乎过这个。只要不是毫无光线的绝对黑暗，这类环境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增益；更何况，这里本就是他的居所；可谓是天时地利具在己边，也是他如此放纵自己内心的原因之一。
随着时间的推移，游鸿兴奋的内心渐渐冷却。他泄气地停下脚步喃喃道：“奇怪，现在小偷的水平有这么高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难道……我早上吃的其实是别的口味？香草的是在梦——”
陡然刺透轻薄衣料袭上脊背的冰冷寒意让游鸿身体一僵，脑中当即浮现出一个随时准备喷吐火光的致命孔洞。
“小子，乖乖放下武器跟我离开！我警告你，你最好别给我起什么坏心思，你父亲——”
游鸿突然侧转回身打断对方的话语。只见，他上抬起左臂搂向对方持枪的右臂，企图将其死死夹住；同时，右手携带寒芒高速袭来，目标直指对方左肩。
可惜，天不随人愿。就在游鸿动手的瞬间，对方犹如未卜先知般弃枪抽身，并随即趁他因错愕而难以收力之际单脚为撑，旋身狠狠后踹出一脚。
迫不得已，游鸿只能强行交叉双臂硬接。
伴随“哐”的一声闷响，游鸿的背部与墙壁来了一次零距离接触。
强忍手臂与后背的疼痛，游鸿抬头凶狠直视前方这位不敢露面的“胆小恶客”，却不料刚好撞见他正在弯腰拾枪。
"糟糕！"游鸿暗道一声，忙将右手中的短匕竭力掷出，身体闪躲进一旁的拐角里。
刹那间，落针可闻的寂静包笼整个房屋。
"他竟然接住了！"游鸿心中一惊，左手的力道下意识加重，逐渐泛白的根根指节与旁侧的冰冷刃面愈发相似。
眼中的天蓝紧锁墙壁尽头的分界，游鸿不放毫秒，抓紧一切时间调整气息积蓄体力。他并非是逞强不愿意就此败退，短暂的交锋让他明白，自己不是对方的敌手；何况，此时那把手枪无论如何都应已重回对方手中；但关键的是，这一次地利并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早知道吐槽自己房子会有可能挨一发子弹，我宁可憋死也不会说出来。"游鸿苦中作乐地想道。
墙上钟表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一滴汗水沿着游鸿的发梢悄然滴落。
“啪。”“啪！”
两道同时却不同地的响声巧妙重叠。陡然破碎的黑暗中，传来一道与先前不同的男子声音——
“臭小子，还不出来！等我去请你吗！”
"这声音是……风哥？！"游鸿当场愕然，接连的意外状况让他感到有些吃不消。"会不会是故意模仿声音来引我上钩？"他脑海中闪现以前风哥给他模仿各种声音的情景，因为一直没有学会所以印象(怨念)极深；但转念一想，这不是反而给“对方是风哥”平添了几分可能？
"看来只能遵循传统了。"眼神依旧专注地紧锁前方，游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地向对方问道：“如果你真是本人，肯定知道我最喜欢吃的是什么吧？”
“当然是香草布……”
“布”字入耳的瞬间，游鸿眼底那少许的期待立刻冻结消散。"看来这颗子弹是很难躲过去了，希望不会比平时中的假货疼出太多。"心中做出决断的他绷紧身体如弦上利箭，紧握手中的匕首等待最佳的突破时机。
“……不，逗你的。”
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险将游鸿“逗”出内伤，好在他的身体被锻炼(折磨)的足够出色没有显出糗态。
“不错啊，我以为会听见你小子‘吐血’的声音呢。听好了，正确答案是：不管是什么只要是能做成香草味的你这臭小子就喜欢吃！如何？满意没？要不……我再说说你喜欢哪种小黄本？”话落，寂静再一次降临；只不过这一次，似乎还能在人脑海中勾勒出一个中年大叔抚颌回想的画面。
另一边，游鸿听着逐字飘来的话语暗暗松了口气，明了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惊——虽然有那么一点疼。毕竟，除了风哥，他想不出第二个如此了解自己的人。
收起匕首解除戒备，游鸿按捺心中的激动拍拍身上的尘土整理衣衫，却不料因此遭中风哥最后一句话所携来的“雷击”。
瞬息间，游鸿的大脑高速发出“隐私遭遇危机”的红色警报，身体亦随之“瞬移”到风哥面前踏地腾空，六亲不认地打出千古绝学——“猛虎落地”！
“风哥我错了，嘴下留情！”
“嘁，再有几秒我就能想起来了。”风哥摇头咂嘴，一脸遗憾之色。至于先前遮脸的家伙？此刻它正幽怨地趴伏在茶几上。
仔细打量了低头跪在地上的游鸿一阵，风哥突然用手枪的枪身对着他的脑袋就是轻轻一下，“臭小子，你倒是别出来继续和我玩证明游戏啊！你出师那天我是怎么告诫你的？是不是‘你欠缺实战经验与人交手要三思后行’？可你呢？两句话没说完就动起手了！你当我手里拿的是仿真玩具吗！要不是心疼子弹，我真想给你来一发真的让你明白它与假货的区别到底有多大！”
游鸿默默承受着，内心深处却早已泛起波澜，"奇怪，去医院探望时也不是没有被这样训斥过，但总觉得有些……想哭。"
待名为风哥的天空开始转晴，游鸿迫不及待地抬起头向他问道：“风哥，你怎么从医院里跑出来了？”
“什么叫‘跑出来’？我又不是在蹲号子！”风哥顿时有些再度阴暗的架势，但当他的视线掠过游鸿的眼睛时，隐约的一点晶莹让他瞳孔微扩，“其实，其实我上周就可以出院了，因为想给你个惊喜所以请医生帮了下忙。况且，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听到风哥的解释，游鸿终于完全放心下来，被一抹隐约弧度勾勒起的高兴模样让他显得十分阳光，如同是把这一年多来的量全部积攒到今天释放。
至于最后的提问，游鸿思索了一下没有得出答案，只好硬着头皮乱答道：“出，出院纪念日？”说着，还心虚地配以“歪头杀”企图萌混过关。
风哥当场被萌得外焦里嫩，脸部肌肉微微抽搐地向游鸿递以关爱绝症患者的眼神，“虽然从第一次训练你时起就格外留意了，但名为肌肉的癌症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转移进你脑部了吗？今天可是你十八岁的成人生日！”
“啊？！是吗？我光惦记着你何时能康复了。”游鸿十分尴尬地挠挠头。
风哥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暖意，连带眼角似乎也有些湿润起来。为了掩饰，他稍稍抬高嗓音说道：“好了，你也别跪着卖萌了，起来跟我一起到院子里去。我听人说今晚是难得一见的超级月亮，不好好欣赏一下实在太可惜了。所以嘛……我决定给个赏月生日会！当然，蛋糕和礼物也早就准备妥当了。”
说罢，风哥也不顾手枪的无声抗议，将肚内一直空空的它随意放在茶几上与“人”作伴，迈开步伐朝院子里走去。
"蛋糕？！礼物？！"刚从地上起身的游鸿有些傻眼，呆呆立在原地似乎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是……药物的副作用？难道先前的交手不是前方那位丧心病……呸，高大威猛的男人拿来代替往年例行的'地狱一日游'的？而且居然还说给我准备了礼物！天啊，这么多年来自己唯一收到的礼物，就只有去年出师时作为出师礼的、风哥亲手编的手绳了吧？被自己视若珍宝一直舍不得戴。
现在想来，要不是那天下午突然接到风哥在街上昏倒被人送去医院的电话的话，当时的自己一定会高兴很久吧……"
风哥走出几步发觉游鸿没有跟上，不由在心里想道“这臭小子肯定又在胡思乱想了”，还未回身便开口道：“怎么，很奇怪吗？其实去——”涌到嘴边的话语在直面游鸿的一瞬被强行咽回，倒映失神面容的眸中荡起浓浓的歉意。
风哥以自己惯用的轻快语气不留痕迹地改口道：“你要是不喜欢，那还是换成怀旧式一日……哦不，一夜游吧？虽然只是时隔了一年多的怀旧。”
熟悉而又恐怖的字眼飘然飞至，当下回神的游鸿直面迎上风哥摩挲下巴一脸不怀好意的惊悚模样。“不不不不不！我只是太激动了大脑有些短路。哈，哈哈哈……”心脏偷停了半拍的游鸿连忙摆起手干笑道。
平常，风哥的训练对游鸿来说就如同是上课听讲，偶尔的实战演练也不过是例行考试，但唯独每年的“生日限定版”，对他来说简直比期中期末所以考试加一起还要恐怖，也是他身上那些惹人遐想的伤痕的主要来源。
别人过生日是吃蛋糕得礼物快活似神仙，反观游鸿却是中陷阱挨冷枪凄惨如狱鬼；可见，他能活到十八岁时多么得不易。
“看把你吓得，我又不会活剥了你。快过……咳咳——”风哥突然左手捂嘴，剧烈咳嗽起来。
游鸿见状慌忙跑过去扶住风哥，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急问道：“你没事吧？是因为先前的交手？还是别管什么生日会了，我送你去医院！”说着便试图背起体型壮自己一圈的风哥。
“不需要，没事的。”风哥用右手轻拍游鸿的肩头，示意他不要紧张。
稍作调息使呼吸平稳，风哥起身摆脱游鸿的搀扶径直走到院中桌前，拿起上面的餐巾随意擦擦手掌扔到一旁的灌木丛中，掀开蛋糕的玻璃罩子开始一根一根的往上摆插蜡烛，“别愣着了，快过来坐下准备许愿吹蜡烛。”
"又是……'不需要'吗？"似曾相识的话语犹如魔咒在游鸿耳际回响。他机械地走到桌边坐下，天蓝的双眼映着风哥忙碌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月亮过于明亮的缘故，他总觉得那副刚毅的面容十分苍白。
“小游，别发呆了，该许愿啦。”
游鸿又一次被风哥的声音唤回心神，有别于之前的轻快，满含温柔。
"我这是怎么了？明明是该高兴的日子……"游鸿对自己的状态感到奇怪，"是交手后产生的疲劳吗？早知道就不偷偷减量了。不过这都不是今天该操心的事，许愿许愿。"
蛋糕上的烛光与夜空中的月光，在这一年只此一次的时刻下遥相辉映绚烂非凡；虔诚地注视它们，游鸿默默许下“希望风哥永远健康”——这一质朴由衷的心望。
“呼——”
尾音消失之际，时空亦停滞不前；唯余一根竖立在二人中间、宛若不可逾越之线的蜡烛，还在摇曳它诡魅迷离的火光。
“呼！”
风哥忽然吹出一口气，打破这似要化为永恒的氛围。“不行啊小游，肺活量不够啊！要不今晚追加个特别训练？例如……浑身绑着锁链扔进泳池里逃生？”如同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么恐怖一般，风哥拿起餐刀开始切分蛋糕。
“不要！先不说会不会生日变忌日，说好出师后一切自主的，不许反悔！”游鸿条件反射地出言抗议，呆滞的脸上也露出“敢训就敢离家出走”的表情加以威胁。
“哈哈，果然‘逗我家小游观察会露出何种表情’比任何药物都有益身心健康！再说，你风哥我向来说一不二，什么时候骗你反悔过？”风哥笑着回以一副言行必果的表情，将装好蛋糕的盘子递出，“尝尝这名店定制的香草蛋糕味道如何。”
“嘁，就知道欺负我。”游鸿小声抱怨一句接过，叉起蛋糕狠狠咬下。
“怎样？”
“……好吃。”
“没啦？”
“没了。”
“……”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同情你那位教语文的班主任。”
“对了，说起他今天我——，我改天再告诉你，叫你欺负我。”游鸿临时起意，决定先把毕业典礼的事瞒下，等过几天用存下的零花钱买些补品一起送给风哥当回礼。
风哥被游鸿孩子气的模样逗乐，笑了笑没有追问下去，仅仅是依靠座椅，目光柔和地注视他幸福的吃相……
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温馨之宴亦在片刻间落下帷幕。不知何时换作一副严肃表情的风哥对正在低头擦嘴的游鸿说道：“游鸿，首先恭喜你成年。”
“欸？！”游鸿诧异地抬头，他都记不清上一次风哥对自己如此正经的谈话是在什么时候了。
“然后，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虽然我认为你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来问我。”
听到此处，游鸿的目光不自然地瞥向一旁，他知道风哥指的是什么——
"我，不是风哥的孩子。"
年幼时，游鸿曾问风哥“为什么不让我叫你父亲”；而他得到的，是“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很年轻”的怪异回答。当时，仍然懵懂的游鸿隐隐感到一丝违和；但出于信任，他忽略了它；哪怕随着成长渐渐明白了很多事理，依旧如初。直至很久以后某天，他注意到一个常年锁住的抽屉没有被完全推回……
当残酷的现实呈示眼前，游鸿瞬间便被汹涌爆发的情感狂潮吞没——
"为什么？"
"风哥他骗了我？"
"我的父母怎么了？"
"也许只是我家情况特殊被我误会了？"
种种疑问在脑海中回旋，荡出无色的液体顺颊滴落。
那一天，独自在家的游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久到明月当空，投落一缕清辉照亮窗边的相框。而目光被不自觉吸引的游鸿所看到的，是两副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我真是个笨蛋！”恍然醒悟的游鸿恨不得重重打自己一拳。
那一刻，游鸿再一次于心中决断——"信任"。
"如果可以，真不想在今天知道啊！但既然是风哥的判断……"游鸿在这转念间勉强调整好心态，将目光重新投向风哥。
“但该主动说出的话终究要说。我……，的确不是你的父亲。”内心的波澜让风哥少有的没能注意到游鸿的神态变化。
“那是，在你大约一岁左右的时候……”

风哥的父母死于战争，他也因此自小便在那片混乱危险的土地上挣扎求生。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凭借过人的天赋与顽强的毅力，风哥最终成长为一名出色的佣兵。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是充满生死铁血的环境？在一次单人任务中，风哥因它人的算计惨遭追杀。
经过一夜逃亡，暂且摆脱对方搜索的风哥从一片树林中蹿出。眺望前方沐浴晨曦的小镇，明白据点已经不远的风哥不由得心神一松。
“唔……，呸！可恶，明明再坚持一下就彻底安全了！”吐出一口血沫，风哥直觉得一路强忍的疼痛像炸弹一样爆发开来！迫不得已，本不打算横穿小镇的风哥只能临时更改路线，在其边缘处寻个隐蔽的角落来处理伤口。
一番应急包扎，额头沁满汗水的风哥用力系紧最后的布结。“这样应该可以了……”他喃喃地收起军刀起身，不料眼前却忽地一黑，不但没能成功，反而因寻找支撑将一旁的水桶碰倒。
“哐啷——！”响亮的声音在墙壁间不断激荡，如同是在向谁警告此地有外人入侵一般。
"糟糕，快起来啊你这混蛋！"风哥心里急道。但就像是因强迫身体持续负荷而遭遇到它的报复，风哥头一次发觉自己的身躯原来有如此沉重。
“吱——”老旧的房门被人推启，“嗒嗒”的脚步声愈近愈清。
“有谁在那吗？”伴随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一名外貌与常人迥异的窈窕女子从拐角处浮现。微微飘动的秀丽银发，让她身上洗洁如新的白色大褂黯然失色；莹莹灰蓝的翦水眼眸，即使在捕捉到风哥后充满警惕，也依然难掩它们本质的清明。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抱歉惊扰了你，我只是在这里休息一下，这就离开。”风哥果断地回道，因为职业的性质他并未被女子的外貌惊艳到多少。
“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呢。”女子打量风哥苍白的脸色与褴褛的衣衫，目光最终停留在已被浸染成黑红的布条上，“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扶你到屋内治疗一下吧？别担心，我是名医生。”灰蓝的荆棘上绽出圣洁的花朵——那是医生对伤患独有的关怀。
“你也看见了，我已经处理过了，谢谢你的好意。”风哥强撑着站起拒道，然后艰难地迈出步伐打算离开。
“可是……”女子闪过一丝犹豫，但看到迎面走来的风哥身形摇晃，汗珠不断，还是不忍说道：“可是你看你连走路都很勉强了。身上的处理虽有受过训练的痕迹，但对你的情况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还是让我扶你到屋内进行专业的治疗吧？”说着不禁伸出手想要搀扶。
“啪！”
风哥提起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将女子的手重重打向一旁，双眼刻露凶光地对她吼道：“都说了不用你管我！和我产生牵扯只会给你……带来……麻……”
“啪。”
女子勉强接住倒下的风哥，入手的冰冷不由得让她深深叹道：“唉——，麻烦什么的，我是医生啊！我怎么可能看着生命在自己眼前渐渐消逝而无动于衷？”
小心翼翼地将风哥移上后背，又花费比来时多两三倍的时间，女子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把风哥稳稳放下，也顾不上替换被血与汗染透的“花褂”，神情专注地检查起他的伤势来……
风哥缓缓睁开眼睛，映入视野的是清冷的月光与隐于其后的陌生屋顶。瞬间，他猛地起身，右手反射性地探向腰侧。
“不必紧张，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养而非武器。”
略显熟悉的声音让风哥右手一滞，同时身体也传来反馈诉说那里的空旷。寻声望去，一道倩影从暗处起身向自己走来，"是她！"
被风哥惊动的女子来到床前，俯身查看他身上的绷带。此刻的她一身朴素便衣，秀丽的银发在从窗照入的月光中莹莹生辉，为她渲染几许圣洁。
“果然裂开了。”女子轻叹一声，抬起风哥的右臂开始拆解上面正绽放血花的绷带。
“我昏迷多久了？”
“遇见你的时候是清晨，现在已经深夜了，今晚是满月呢。”女子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将拆下的绷带放进床旁柜子上的托盘，再从另一个中拿起镊子。
"还好，还好。"风哥心里稍稍一安，暗暗估算的同时从另一侧下床站起对女子说道：“虽然我很想好好感谢你一番，但我必须马上离开才行。”大概是心有所思，又或许是久伤成习，风哥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举动已让身上的伤口进一步开裂，不但多添了几朵血花，更让右臂上流淌出一条狰狞血痕。
“你才刚有所好转清醒过来，还是在我这里静养几天再走吧？”女子并未劝说风哥坐回床上，而是直接端起托盘从床尾绕过来放在窗边，再用镊子夹起棉球为他细细擦拭。
“看你的反应和身上的伤势，你是在逃亡？”女子的语气十分平静，宛如在与一名普通的伤患闲谈，“如果是那样的话请放心，周围的痕迹我已经清理过了。况且，我从小就被镇上的人们当作‘魔女’排斥，除非迫不得已，不然平时是不会有人接近这里的。”女子抬头对风哥浅然一笑，灰蓝的眼眸中即透着对自身机智的得意，也蕴含对所处环境的无奈。
风哥一时哑然。他缓缓地坐回床上，静静注视面前动作娴熟又轻柔的女子，注视她借助明亮的月光为自己擦拭消毒、重抹伤药，然后再将这一切隐藏在纯白之下；如此，反复……
"真是讽刺，遭人排斥的银白‘魔女’救了我这个浑身血腥的肮脏佣兵！"
待女子包扎结束，又将每一处复查一遍确认无误后，风哥才重新开口对她说道：“抱歉，即便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必须离开，因为这样才是对你我来说最好的选择。
我想，以你的聪慧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我不会否认自己杀过很多人，也不会否认其中包含无辜的人，那是我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罪孽；但我，还没有被鲜血蒙蔽眼睛！就算我的结局注定无比凄惨，那也不能让它成为将你牵扯进来的理由！”
“那……好吧，请你多留意伤口。”女子仅微微犹豫了一下，便转身走向一处，将放在那里整叠好的衣物捧起，返回来递给风哥。
“我知道你心——欸？！”风哥没有料到女子竟然同意得如此之快，呆愣了几秒才把自己的东西接过。低头一看，不但衣物被清洗缝补好，连武器的刃面都明显被擦拭了一番，在月光下闪烁着寒芒。
“其实我很清楚，像你这样的人所做出的决定是很难劝住的。”女子走回先前休息的地方，那里的座椅旁安放着一个摇篮。温柔俯视里面酣睡的孩子，女子略带怀念地轻声说道：“我的丈夫也是这样，丝毫不听旁人的劝阻，选择与我在一起。”
见女子这般神情，加之一直没有感受到其它人的气息，风哥立即明悟那人怕是已经不在，不禁有些愧疚地说道：“让你忆起故人实非我本意，同时再次感谢你的理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等事情解决后我必定前来郑重道谢。”
“我名姬月，这孩子叫游鸿。至于答谢……，如果你将来有空，愿教小游一些防身本事的话，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姬月中途思索了一下答道，言语间隐含慈爱。
“你放心，等孩子长大后我必定倾力教他。请你们多加保重。”风哥本想深鞠一躬，但想到姬月刚刚的叮嘱，只好微微躬一下身便止住，随后穿戴一番，披上外套轻启房门离去。
“他一定会是个不错的师父……”姬月目送风哥即使虚弱也依旧挺拔的身影喃喃道。
房屋渐渐消失于身后夜色，步履匆匆认为不如索性趁人静时直穿小镇的风哥边走边回想着这几天来的经历。
"本想金盆洗手前接最后一单，不料却还是走漏了风声。也许，这就是天意？……等一切结束后，自己就直接定居于此吧，反正自己向来四处漂泊也没个固定居所，选这里的话既方便报恩平日里也能照拂一下姬月母子。"
正想着，风哥忽然感到身上一松，一抹白色闯进他的视野。
"奇怪，绷带怎么自己松开了？专业的医生也会出现这种纰漏？又不是我这种业余的……何况，这个部位……"风哥疑惑地盯着自己的右臂，但渐渐的，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不好！”风哥慌喊一声，不顾姬月的叮嘱拼命向回跑去。
"没事的，一定是我多心了，一定是我多心了……"可无论风哥怎么安慰自己，那种不安的感觉都无法消却，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像条蟒蛇般不断缠勒他的内心。

“当我——小游你？！”
游鸿忽然起身走到风哥身旁跪下，天蓝的眼眸中泪光闪烁：“已经……足够了，请……不要……再说下去了，求你！”声音中的颤动仿佛来自那仓促筑起，又正快速瓦解的心防。
此时此刻，已经推导出结局的游鸿所期望的，不过是一份自欺欺人的虚妄幻想。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心软地先答应下来吧？可是……"
风哥虎目逐渐湿润，狠下心肠继续说道：“当我赶到时，你的母亲已被寻迹追来的人杀害了，衣服上的血迹是那样的刺眼！可即便如此，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与痛苦，仿佛只是陷入永恒的沉眠……咳咳——”
行凶者早已不知所终，身上同样遍布血迹的风哥跪倒在姬月身旁，伤口撕裂所带来的疼痛远远不及他心中的悔恨。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不是突然昏倒，哪怕死在半路我都会强硬拒绝你离开，这不该是你这样的人应得的结局啊！！！”
“呜哇——”
隐隐传来的啼哭让情绪失控的风哥蓦然清醒，意识到周围并没有游鸿的尸体。他欣喜若狂地四处寻找起来，却又因为声音的低弱与内心的急切一时难以判明位置。正当他恨不得拆掉整个房屋时，神迹，降临……
“神……迹……？”
“是的，那之后发生的事让我只能这么认为。”
陌然间，光明尽灭；无尽的黑暗中，一束异常皎洁的月辉凭空垂落。
目视如此奇观，风哥顾不上惊疑便不假思索地奔了过去。果然，在月辉的落点处他发现了被藏起的游鸿，和他父亲游镝的骨灰。从痕迹上判断，两者前后放置的间隔应该不会超过一天。
"既然早有预见，你又何必……"一滴泪水终于挣脱束缚从左眼中流出，如利刃般划过痛苦扭曲的面容重重落下。
“都是我的错。”呜咽声中，风哥小心地抱起游鸿。但就仿佛是听懂了一般，游鸿立刻在风哥的怀中挣扎啼哭起来，让从未经历这种状况的他一下子慌了手脚。
就在此时，一阵似彼岸又似天上传来的呢喃声悠然响起。游鸿听到后立刻安静下来，无邪的天蓝眼眸好奇地望着风哥，如同被谁告知此人绝不会伤害他一般。
皎洁的月辉下，风哥恍惚中发觉游鸿的双眼似乎转变为了银白。起初他以为只是自己身心俱疲所产生的错觉，但随即他就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身上那些认为会纠缠一生的“血腥”竟然开始变得淡薄，对姬月满是悔恨的内心也渐渐感到平静。
那一刻，自认并不怎么信神的风哥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神迹；某位神明不知出于何故，通过其赐予游鸿的眼睛，宽恕了自己的杀孽与对姬月的过失。
“不仅如此，当我抱着你去见你母亲最后一眼时，才发现她也被笼罩在一束月辉中；原本朝上的容颜不知何时已微微侧向这边，恬静中透着一丝淡淡的、放心般的微笑……
在跪地向你父母与那位不知名的神明发誓定将你养育成人后，我就带着你、双亲的骨灰和一本翻找到的相册离开了。咳咳——”
“那本相册难道是……？”游鸿擦擦模糊的双眼，看向一直立在桌旁的纸袋。
“它就是我今天要送给你的礼物，很抱歉现在才交给你。”风哥拎起纸袋，十分愧疚地递给游鸿。
宛如那是易碎的瓷器般接过，游鸿动作轻柔地取出相册缓缓翻开一页，跃动的“蓝光”中顿时倒映出一张婚纱合影——
银色的秀发披落在似雪的婚纱，端坐于椅上的女性清雅飘逸，灰蓝明澈的双眼满溢幸福；潇洒的礼服衬托出健硕的身材，站立于椅旁的男性英气蓬勃，深褐有神的双目希冀未来。
“这就是……我的……父母……”游鸿的眼睑再也抑不住泪水，任由它们溢出在脸上肆意滑落。
“因为我的缘故，你尚在襁褓便失去了母亲成为孤儿。如果你对此感到怨恨，就放开手脚打我骂我吧！虽然我在那天有幸获得神的宽恕，但这么多年来却从未得到过你的谅解，更是残忍地将这一切隐瞒到今天！
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甘愿接受；只希望你能好好发泄一番，别让你那双神赐的眼睛染上阴霾。
本来，我是打算让你成为佣兵的；哪怕我并不喜欢这份工作，但它却是我能为你铺就的最快最好的道路。可是……，可是每当我看到你那双即使经历再严苛的训练，也依然清澈没有丝毫埋怨的眼睛时，我都会产生动摇，都会于心不忍啊——！”
“这就是你不同意我辍学跟你外出工作的真正原因？”游鸿合上相册轻放到桌上，平静的语气如同风暴前夕。
“咳咳——，不错！如果真的让你那双眼睛因直视黑暗与血腥而变得浑浊，我想不光神不会放过我，你的父母更加不会放过我！”风哥激动地喊道，“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是你应得的权利。”终将憋在心里多年的苦楚宣泄一空，重获久违平静的风哥靠回椅背，眼光温柔地注视游鸿。
一阵沉默，游鸿突然站起俯视风哥，“真的什么都可以？哪怕我想杀了你？”蒙上一层阴影的眼眸紧盯风哥，让人分不清是真心还是玩笑。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一如既往的轻快口吻，风哥深褐的虎目中不见丝毫动摇，“不过你要是真决定让我命偿的话，我是不会让你亲自动手沾染血污的，我将写下遗书在你面前自杀。想必你也清楚，你并不具备阻止我的能力。”说完，他“变”出一把短匕拍在桌上，正是游鸿在交手时掷出的一把。
游鸿丝毫不感到意外，他从未伤到过眼前这个男人。“那么我想做两件事。首先，请您闭上眼睛。”
风哥不带迟疑地照做，终于可以偿还的轻松让他没有注意到某个异样的音节。
"抱歉小游，我还是骗了你。但我这种刽子手的贱命真的不值得你动手，尤其是现在……"
桌上的短匕在月光下闪耀出诡异的寒芒，如同在向主人倾诉它渴望鲜血的浸染。对此视若无睹的游鸿倾身紧拥风哥，于其耳旁柔声诉道：“我原谅您，父亲。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没能早点察觉您一直在等待这句话，让您自责了这么多年是小游不孝。”
“小游，你说什么？！”风哥猛地睁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觉也出现了问题。
“我、原、谅、您。”游鸿认真重复一遍最为关键的四字，语气充满真诚。
“谢谢你，谢谢你我的儿子。想不到我这种人也配得到这么好的儿子！哈哈哈——！”风哥大声笑着，无比畅快地大声笑着。
“父亲您别笑了，我都替你感到脸红。”游鸿略显羞涩地将脸埋进风哥的胸前，那种即使不再感到宽阔却依然温暖的感觉让他十分怀念。
“欸，我不是说过吗？我最喜欢看我家小游露出各种表情的样子了！”风哥甚至情难自已地亲吻了游鸿额头一下。
等情绪冷却了一些，风哥捅捅胸前如贴墙壁虎的儿子问：“还有一件事什么？”话音刚落，他就感到游鸿在自己胸前做了一次深呼吸。
起身后退几步，游鸿一脸认真地盯着风哥，说：“请您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果然。"风哥心中一叹，对他点了点头。
“去年出师时所做的约定，是骗我的，对不对？”本已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在游鸿眼中晃动。
“嗯？我有和你约定过什么吗？人老了，记性变差了啊！”
“我以前虽然一直不知道您的具体工作，但还是能隐约察觉到它的特殊性的。因此在您首次训练我的那天我曾暗下决定，无论怎样的训练都要坚持下来完美达成，以期望未来有一天能帮助到您。
去年出师那天，我鼓起勇气问您：‘可不可以让我辍学随你一起去工作？出师后的我一定可以帮上忙的。’
可您却只是带笑地摸着我的头回答：‘不需要，从今往后风哥会一直陪着小游的。’……”游鸿忽然低下头，有些不想再说下去了。
“咳咳——，所以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给我说下去！”风哥虽然眼含欣慰，但语气却是像过去训练时一样严厉。
“因为，因为您去年的行为全都很异常啊！
年初罕见的离家几个月，回来后身体的状况就越来越差；一直严格把控的训练量突然增加，过去怎么劝都要喝两口的酒却反而忌了；出师那天不光第一次送我礼物，还说出那种奇怪的约定，明明您当天下午就突然昏倒住院再次让我独自一人；再加上今晚的种种举动……
就算我再怎么迟钝也能明白这些叠加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啊——！”
游鸿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草皮，无声滴落的泪水浸湿下方的土壤。
“你真的很像你母亲。”风哥怀念地感慨道。
“为什么？”游鸿抬头问道，不解的神情下蕴藏他少有的愤怒。
风哥欲言又止，眼神飘忽道：“什么为什么？”
“我问您为什么在找到后不带我一起去！！！”游鸿重重打地一拳，天蓝的眼眸与擦破的拳头逐渐被相同的色彩侵染。
“因为——”
“因为这双眼睛对不对？因为您觉得它们连通了神明？因为您觉得它们是神赐？因为您不想让它们变得浑浊？所以您哪怕舍弃掉生命也要捍卫？那我还不如不要它们！我宁愿拿它们向那位不知名的神明换取您的命！！！”游鸿激动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偏执的疯狂。
“住手！”风哥猛地从座椅上弹起，于千钧一发之际牢牢抓住对月伸出两指的游鸿手腕。
“放手！既然父亲您相信神明的存在，那么身为儿子的我同样相信！在这与当年相同的满月之下，我愿让神收回它的恩赐之物来换取您延寿的神迹！！！”游鸿对着夜空中的明亮满月疯狂咆哮道。
“啪！”
瞬间袭来的疼痛让游鸿下意识地捂住脸颊。他呆呆地看向举起手掌的风哥——苍白的脸色，淋漓的汗水，不稳的气息。从未见过风哥如此模样的游鸿顿时清醒了一些，同时也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上一次被风哥打耳光是什么时候呢……不，他以前有打过我吗？"
如同风哥很了解游鸿，游鸿又怎么会不了解风哥？虽然风哥在训练时会化身魔鬼教官，更是在他身上留下不少伤痕；但游鸿心里很清楚，与那凶悍的外表相反，风哥其实是一个非常柔情的人，一直努力在不溺爱的范围内尽责养育照顾自己。直至今日，游鸿仍能记得那件事发生之后，匆匆赶来的风哥见到自己衣衫残破、身染血迹、精神恍惚时的表情。
“冷静点儿子，都是我不好，选择了这个最糟糕的时间点。”风哥紧紧抱住游鸿，声音充斥着和当年一样的悔恨。
夜空中的满月仿佛注意到了相拥的二人，一如当年般投落下一束异常皎洁的月辉——宁静，祥和；如同母亲的手掌般轻轻抚慰着它们。
“父……亲……”游鸿的疯狂随眼中的血色一同消退，如往昔一样清澈的眼眸似乎在某一瞬转变为银白。
“虽然今晚被你叫过很多次了，但果然还是有点不习惯啊！”
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声音，游鸿却有一种许久未曾听过的隔世之感。
“儿子，真的很抱歉，都怪我嘴笨没有说清楚……”风哥的声音似乎比上一句低弱了一些，顿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游鸿不禁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别动，让我把话说完。”
微微增加的力道让游鸿心里一揪，放弃挣扎反抱住风哥低声哭泣起来。
“当年我与母亲虽然接触短暂，但她那双眼睛一直让我难以忘记，清澈得仿佛存在于尘世本身就是一种玷污；而你的同样……不，颜色更为纯正，更胜你母亲一筹。说实话，我真的很困惑，究竟是哪位神明如此慷慨，愿将此等‘宝物’留在人间，甚至还有一些嫉妒。
可抚养你后我渐渐明白了，只有像你们这样纯洁善良的人才当得如此恩赐；而真正吸引我让我想要保护的，也正是这种位于‘眼后’的心灵！所以请不要怨恨你的眼睛，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才为我这样的人带来平静。
你父母的骨灰被我偷偷藏在你的床下，好让他们能一直陪伴着你。现在，我要去与他们汇合了，我会为自己不尊重他们遗骸的行为道歉，也会为能抚养你成人骄傲。你要好好保重，再见了……儿……子……”话音未落，风哥的手臂便已永远松开。
“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游鸿只觉得那汹涌而出的泪水，仍未能将心中的悲痛洗净。
“真是废物。”游鸿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说泪水，还是说自己。他努力止住哭泣将风哥轻放到地上，哀伤地注视面前再也不会醒来“欺负”自己的人。
“您还说不会骗我？明明约好会一直陪着我；明明我终于可以不用再独自一人；明明我还没有将回礼赠送给您；为什么您……嗯？！”游鸿注意到风哥裤袋处闪过一道亮光，伸手掏出一看，发现是个金属牌子。
“这是什么？风丶天丶乙？”游鸿逐字念出雕刻在上面的文字。片刻间，他的双眼再一次泛起泪花。
“父亲，我该叫您游风？还是叫您风天乙？父亲，您回答我啊！回答我啊——！”游鸿不断擦拭眼睛，询问永远不会得到的答案。
皎洁的月辉依然轻轻抚慰着，游鸿慢慢平静下来，勉强摆出一副笑容对风哥说道：“对不起父亲，我问了一个蠢问题，您明明从来都没有骗过我的。”
游鸿细细抚摸金属牌——风哥自抚养游鸿起就没有再戴过的佣兵铭牌，将它再一次戴在脖颈上……
屋后山上的一颗大树下，游鸿默默注视掩埋风哥与父母骨灰的位置，被晚风吹动的崭新衣衫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素白。
伫立许久，游鸿走到一旁倚树坐下。仰望上方被枝梢“刺破”的明月，游鸿似自语又似与人交谈道：“这里是我常来休息、觉得风景最好的地方，希望你们会同样喜欢上。然后，我要先道一声对不起，因为我要任性地‘借’走风哥一段时间……”
抬手握住胸前的铭牌，游鸿稳了下心绪继续道：“希望父母你们不会怪我打扰了你们久违的相聚。最好遗憾的是，因为风哥您暂时不住，所以骨灰盒我就先拿别的东西代替了，这是您老欺负我应得的惩罚。
……我，我会带着‘四人豪宅’再来看你们的；这是……我与你们的约定！”言罢，游鸿站起身对他们郑重地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沙沙——”一阵晚风骤然拂过树冠，似在替游鸿的父母做出回应。
连贯的脚步声陡然停顿一拍，一滴闪烁晶莹光芒的泪珠从幸福微笑的脸庞上滑落，坠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回到自己的房间，游鸿“大”字地仰躺在床上，凝望窗外夜空中已重归无瑕的明月。
"每当独自一人感到寂寞时，自己就会选择这么做呢，不知为何总能很快平静下来。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父母一直在这里陪伴我，我从来都不……是……孤独的……"
疲惫不堪的身躯终得放松，几经泪水洗礼的天蓝眼眸缓缓阖却，历经风哥训练的游鸿进入少有的无备睡眠。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游鸿的身下忽然亮起一片银白光芒，并开始在内中勾画精美复杂的图案。
可不知何故，银白光芒很快便像接触不良的台灯般忽明忽暗，连带内中图案的勾画速度也显著降低。
与此同时，那束异常皎洁的月辉再度出现，从窗照入直取其中，一反常态地如烈阳般一点点消融这片不请自来的积雪。
眼看银白光芒与内中图案就要在内忧外患下消亡，一道凝练的紫芒从游鸿体内冲出！不但化作屏障将它们与月辉分隔，还神奇的将其吸收转化给两者。而获得补充后，不但银白光芒不再明灭，内中图案的勾画速度也明显恢复提升起来。
意外出现的紫芒不禁让月辉闪烁了一阵；随后，一声女子轻叹从空中悠悠飘落，月辉亦不再有任何举动，任由紫芒充当中介补给两者，让银白光芒更加明亮，使内中图案愈发完整……

"……星星？夜空？这是……梦？"游鸿直直望着不知何时呈现在眼前的广袤星空，脑海中朦胧不清的感觉逐渐散却。
"可是……好像少了什么？"游鸿莫名闪现这个令他一阵困惑的念头；毕竟，眼前的星空是如此的宁静清澈，就仿佛是为了躲避尘世的喧嚣而流落至此。
尝试着起身，游鸿却发觉自己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宛如与“大地”连成了一体。"不能动吗？真是遗憾……"
“可惜”，在这虚幻之境，无论是因无法起身四处游逛所产生的遗憾，还是因脑中莫名闪现的念头所感到的困惑，都不过是凌空盛开的幻杳昙花；再回首，便已凋零消散，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先前的思绪在无觉中忘却，沉浸于灵梦的游鸿此刻能感受到的，就只有无限的平静。
"这种感觉真让人陶醉，要是能永远——不行！我不能逃避！明明还有约定没有履行……"诱惑之手悄然伸出的刹那，游鸿似是梦醒般强烈抗拒！但紧接着，他就露出一副十分愧疚的神情，如同犯了错的小孩，"如果只是在醒来前贪享片刻，会被你允许原谅吗？风哥，小游的心真的好痛，好累……"
恍惚间，一颗星辰划落，如泣，如叹……
星光流转，游鸿的意识复归朦胧。而就像是在等候这一刻般，银白的光芒在他身下亮起，同时一道清冷的女声从不知处悠悠飘来——
“他会理解的，我相信他。”
游鸿猛地“惊醒”——
“你……是谁？他……又是谁？为什么我会……”
游鸿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被突兀投进一枚石子，溅荡起无穷无尽、蕴含他难以言喻之情的涟漪。
做出“回应”的，并不是清冷的女声，而是乍然而起、响彻星空的愤怒咆哮——
“不会理解你的！不会原谅你的！绝对——！绝对——！！！”
霎时间群星寂灭，银白的光芒萦绕上灰黑的色彩，一双不似人眼的血瞳在游鸿面前倏然睁开！
“呼——”游鸿猛一起身带出一阵风声，身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哈啊，哈啊，真……真是个诡异的梦。”女声、咆哮、血瞳，游鸿确信自己从未听过见过，但又无法解释它们带给自己的异样感受。
下意识地抬手想将满额的汗水拭去，游鸿却忽然感觉手臂有些沉重，同时还听见“哗啦啦”的响声。
"开什么玩笑？！"游鸿看了看手脚上的冰冷镣铐，又环视一圈与自己房间相去甚远的昏暗环境，大脑一时间进入宕机状态。
就在这时，一道愈渐清晰的脚步声传来，过道中很快出现一名瘦高青年。那青年经过游鸿牢房前发现他已醒，不禁停下脚步冷言道：“我还以为你还一直昏着呢，这才不到一天就醒了？”
“欸？！”游鸿反射地望去瞳孔一扩瞬间呆滞。这非但是因为眼中青年一身带着些许古风的打扮，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所使用的语言。
是的，语言，游鸿在青年开口后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不是自己所知的任何语言。但是他却——听、懂、了！甚至还产生出一种自己也会的怪异感觉，哪怕理性反复强调这绝对是第一次接触。
"我被人动了手脚？！"一种对未知事象的本能恐惧在游鸿脑中扩散，"难道说这里是某种人体实验基地？我被人趁睡觉时绑到这里来了？不，不对，这太不现实了，又不是xi……"
正想将这慌乱产物抛却的游鸿倏地“放下手掌”，默默“注视”它在自己“手”中缓慢消散。
"算了，要保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眼下的当务之急并非是追究这些，能不能从这里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游鸿平稳心态终止这转瞬之间的思考，小心翼翼地顺着那突然出现、像是与生俱来的怪异感觉，以十分不标准的发音向青年问道：“请问，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是我有在哪里得罪过你们吗？”
青年闻言不由得嘴角一翘，寒笑道：“你不光穿得奇怪，连问的话都很奇怪。得罪？‘你’当然没有得罪过我们，但你可是人族！”末尾的语气夹杂着一丝仇恨的味道。
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青年言尽于此面色冰冷地折返离开，想必是向谁通禀去了。
“因为我是……人族？呵，呵呵——”呆愣良久的游鸿喃喃重复一句低声笑了起来，似安心，似怒极。
此刻，游鸿确信了，确信了自己一定是因为悲伤过度，把还在做着的梦当成了现实；不然又怎么出现“因为你是人，所以被囚禁”的荒唐事？
“呵呵，现在我只要拿匕首划自己一下就好……”游鸿魔怔地自言自语，伸手摸向匕首的位置。
"我会从这场莫名其妙的梦中醒来，快乐的生活下去；我会在风哥的陪伴下，结交许多许多朋友；我会从他期望的那所大学毕业，再用赚到的第一份工资来履行约定……"
诸多思绪在一息间飞扬，又随空荡的触感零落。
“呵，还挺真实的吗？”与随意的内容相反，游鸿的声音隐隐颤抖。他即刻做出变更，将拇指放到嘴边咬破。
一阵“钻心”的剧痛，铁锈的味道在口中弥漫；游鸿傻傻注视自己的手指，其上溢出的鲜红仿佛在嘲笑他幼稚的举动；一滴泪从左眼流落，碎裂的晶莹中绽出与刚刚截然不同的笑声。
“哈哈哈——！你还要试图逃避几次才肯罢休？你不是都已经意识到了吗？老老实实承认它不好吗？对，没错，你中奖了！许多人冀盼不已的大奖！高兴吧！欢呼吧！你现在不但已经无法履行约定，连祭奠父母的可能也一并失去了！哈哈哈——！风哥，在旁注视的你一定为小游感到‘高兴’吧？”游鸿说着用另外一只手摸向胸前，但得到的一如先前。
“哈哈，风哥你果然很‘高兴’，你怎么可能不感到‘高兴’？哈哈哈……”
透着疯狂与绝望的笑声在牢房中回荡，直至被“咚”的一声终结。不知何时走到墙边的游鸿对其狠狠击出一拳，任由冰冷与疼痛的“快感”肆意袭上，为自己带来施舍般的微量清醒。
“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种事情？我明明只是想和别人一样，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生活而已……”
"可是你的父亲在你出生前就死了；母亲也在你一岁左右时，为了保护你被人杀了。"
“但我还有风哥，他给了我他所能给予的一切！”
"可他并不能给予你朋友，不是么？难道你忘了自己从小就被旁人投以怎样的眼神了吗？忘了在你扎下那一刀后，周围人露出的表情了吗？"
“我不在乎，早就麻木了！那一刀也只是纯粹的意外。我永远都忘不了，风哥当时见到我的反应——没有责备，只有担心。即使了解了一切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不辞辛劳地帮我处理事后……他就是我的朋友，我的父亲！”
"可他已经死了，不是吗？在那个月圆之夜，死在——，你的手上！"
“……”
"'如果在发现身世后就立刻去追问，他或许就不会到死前都在自责？'
'如果在他罕见说出要长期出差时立刻去询问，他或许就不会受新伤引旧伤？'
甚至，在火花他遗体时你曾有一瞬想过——'如果当初自己也随母亲而去……'
他履行了自己的约定，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未能送出的可悲回礼？迟到多年的可笑原谅？明明存在过那么多次可以挽救的机会，可你不是选择逃避就是选择视而不见！"
“我，没有……”
"你还没有发现么？你从出生起就注定会是独自一人，与你有关联的人都会遭遇不幸。那些异样看你的人真的只是因为你眼睛的颜色？不，那是因为他们潜意识里察觉到了你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我……从出生起就注定会是独自一人？与我有关联的人都会遭遇不幸？我是……危险的……存在……”游鸿的天蓝眼眸开始如日月薄蚀般逐渐灰暗，一抹如释重负的表情跃然浮现。
"是啊，我是危险的存在，与我有关联的人全都遭遇了不幸，我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游鸿觉得自己好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他所珍视的一切，全都化作了掌中沙粒，从指间滑落消失；独留他一人伫立荒野，眺望冰冷阴暗的世界。
“……你怎么……你能听见……”
"……谁？算了，反正是谁都无所谓了……"
游鸿对断断续续的声音置若罔闻，意识随渐阖的双眼一同坠入黑暗。
"对不起。如果存在来生，希望能……，不再与你们相遇……"
“祈穹宇璀璨繁星，引迷途路上彷人；借亘古闪烁瑶光，予凡心一世澄明。——曜囘。”
伴随清婉的吟咏，一方星宇显露在游鸿上方。只见，点点柔和的乳白光芒从中洒落，宛若绒羽在空中飘零。
当第一片“绒羽”同游鸿的肩膀触碰消融，生机渐薄的他立刻发出一声闷哼，仿佛是在与同时响起的一道沉音呼应。
缓缓睁开眼睛，游鸿再度体会到那种隔世之感。"我这是……？发生了什么吗？"他收回杵在墙上的拳头，盯着上面的淤青一脸茫然。
光芒依然无声地落融，最后一丝灰暗带着不易察觉的血色从游鸿的右眼中退却。
“对了，这里是牢房，而且还很有可能处在——别的世界……”
即便已是第二次获悉，游鸿还是感觉有些难以接受。他真的希望自己只是被歹人抓到了一个十分偏远的地方，但醒来后的种种迹象都将他导向了那本该只属于影视文学中的“现实”。
“然后，我……约定……铭牌……唔——”游鸿皱起眉头，他发现自己只能忆起青年走后三两片段，余下的全是一片黑暗、空白。而就在这时，那一直未被他注意到的光芒和星宇仿佛耗尽了能量，悉数消散无踪。
“呵，莫名的遭到囚禁，莫名的语言感觉，现在又轮到莫名的记忆缺失……果然我在哪里都不会受到欢迎吗？”游鸿自嘲道，“不过倒也不难推断之后发生了什么，我肯定又和那时一样了吧，连受伤的手都是同一只。”欣赏一下拇指的血痕，又活动活动关节，整只手掌传递出的糟糕感觉让他无比熟悉。
“我还真是没有一点长进，像个小孩子一样，明明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也难怪风哥会失望离——不，他肯定是佯装离开躲在哪里偷看！他亲口承认最喜欢看我露出各种表情的样子的，岂能让他得逞！
就算真的是另外一个世界又怎样？能来定能回！哪怕最终的结果真是让人绝望的深渊，那也该由未来拼尽一切的‘我’去凝视！”
猛一握双拳，游鸿提起精神转身走回床边坐下，打算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从这里脱困。而恰恰在这视野变换间，一道与此地严重不符的身影闯入他的眼中。
"嗯？外面的是……！"游鸿瞳孔一张，起身快步走到栏前蹲下，带出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
“喂，醒醒！你没事吧？喂……”游鸿反复唤了几次，但倒在外面的少女始终没有反应。
"是昏过去了？还是……"怀揣着一丝不安，游鸿伸手尝试穿过栏间的空隙。值得庆幸的是，在被箍圈挤蹭出些血印后他成功把手伸了出去；而更加值得庆幸的是，他和少女之间的距离几乎是名副其实的一“墙”之隔。
暗道一声“得罪”，游鸿将手搭在少女的腕上，触之传来的温热与跳动当即让他心里一安。
经过漫长的一分钟，臂上被压得发紫的游鸿收回手坐倒在地，“呼——，心跳正常，外表看起来也没有受伤或者中毒的迹象，谢天谢地！”老实说他很怕这个悄无声息出现的少女有什么闪失，无论是出于他自身的性格，还是他此刻不甚明了的处境。
"不过，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呢？又是来干什么的呢？该不会全程目睹了我发疯的模样了吧？"放松下来的游鸿一边想着，一边打量外面这位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近的少女——隐隐散发紫色光泽的秀发，被轻纱遮掩半面的容颜，一袭剪裁得体的淡黄衣裙；整体上，给人一种朦胧高贵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偷偷外出的名门——小……姐？”游鸿感慨的话语逐字走调凝固；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双微微晃动的天蓝眼眸。
沉默注视了一阵，游鸿摇了摇头轻笑道：“就算她真是千金之躯又如何？深陷囹圄镣铐加深的你能做什么？杀了她泄愤吗？”
将脑中浮现的糟糕念头搓成一团丢掉，游鸿手托下巴对倒在外面的“睡美人”说道：“算你运气好，倒在了我的牢房前；这要是换个穷凶极恶的，你怕不是要香消玉殒哦。”
说我，游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用的是原先的语言，不禁苦笑一声，心想："这还真是要好好注意一下，起码要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像个'异类'……"
回过神来，游鸿用他那十分不标准的发音向少女重新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然后沉寂等待前来寻找少女的人，或是前来审讯自己的人，亦或二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