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嗯写,不是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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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我自认是写挺拉的,因为是一时兴起开写的,也没有认真编过。



陆钧全面朝会客室敞开的大门,望着外边碧青的天。

尽管他很想欺骗自己这里没有第二个人,自己单纯是因为无聊坐在这饮茶放松的。但当他探出手试图端起茶杯饮上几口,稍微逃避下现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饮茶的心情了。

他终于把头低下,目光放在单膝跪地许久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亲生儿子陆安明似是感受到了视线,抬头与他四目相接了那么一瞬,好像还有开口说话的念头,不过大概也是立刻意识到了不妥,抿了抿嘴,又把头低下,继续盯那看得有些腻烦的地板去了。

“我们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一天啊,安明。”继续沉默下去也只是平白消耗时间,不会有任何一件坏事会因此好转,陆钧全念及此停止叹气,先开了口。对现在的他来说,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宝贵。

“孩儿终究是让父亲失望了。”名叫陆安明的年轻人平淡地说,他自己也惊讶于为什么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感觉不到“愧疚”了,是因为已经让父亲失望太多回不差这一回了吗?还是说在潜意识里已经认定父亲不会对自己抱任何希望了呢?

“如果你不是我儿子该多好。”陆钧全的神态中流露出了一丝抑制不住的痛苦,“如果你没生在这个家族,而是生在凡俗人家的话……”

陆安明一惊,此前他还未曾想过自己的存在会给父亲带来如此程度的痛苦。在那个不用处理事务的小屋里偶尔会出现的温馨场景难道是这个男人为了他完美的族长形象进行的表演?一直以来激励的话语也并非出自真心?但如果是作戏,又何必是对他这样无足轻重的人物?

“不对!”陆安明在心里否定自己。无论出于什么理由,猜忌自己的父亲是绝对不应该的。弱者不应当有猜忌强者的资格。

在他意识到自己无法达成父母的期望之后,他的目标就是在成年之前不要给已经很忙碌的父母造成额外的麻烦,别让父母为他痛苦,最好是让父母能够忽略他的存在……说来可笑,他尽孝道的方法竟能如此局限。可惜如今看来就连这点程度的分忧也失败了。

“没什么,先来聊聊正事吧。你快要成年了,修为……”平日里精通话术,与一众大人物谈笑自如的陆钧全,发现自己竟然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问儿子一个简单的问题。

“孩儿愚钝,至今仍停留在炼气三层,未有长进。”

族里的人说陆安明愚钝,陆安明自己也说自己愚钝,但陆钧全倒觉得至少在察言观色的能力上自己的儿子一点也不愚钝。事实上,在大多数事情上陆安明都不弱于族人。

陆安明能够成为几乎完美的族长父亲身上唯一的缺点的唯一理由,也就是他那贫弱的仙资。

“话也不多说了,游历的准备你已经做好了吧。”有能力把一件一句话就能解决的简单的事情谈上半个时辰的陆家族长似乎不打算采取平素的做派,有些不耐烦地说,像是在赶人走。

“孩儿立刻就能出发。”陆安明也知道,事到如今父亲已经不打算再在他的身上耗费更多的时间。他现在等的只是一道指令。

“那走吧。”

等到了。

“孩儿便不再叨扰了。”虽说腿有些麻,陆安明还是选择站直了之后立刻就走,不想浪费父亲……现在应该说是族长大人的一分一秒。

“等等。”陆钧全从华贵的椅上起身。

“还有什么事吗?”陆安明不解。

“不能让你体面地离开,是我的失职。”在陆安明没来得及反应的时间内,族长已经下了台阶,有点生疏地用双手环抱住儿子略显瘦弱单薄的身子。

陆安明将这一举动理解为族长大人一如既往的面面俱到,现在的他没法从中感受到任何亲情的温暖。

毕竟,族里修为最高的人,为什么要和一个修行废材有那样的感情?就因为是亲生父子吗?

得了吧,凡人才能够那么没有忧虑地相处。对任何一个修者来说,没有比求道更重要的事情。

“我会保重的,也祝您日后……修为精进。”陆安明这才意识到,今天的他确实有些麻木。

照理来说,他已经接受现实那么久了,面对此事时不应该再有任何波动才对……哦,正是因为面对这等事情太久了,所以才会变得麻木吧。

陆家是十分强大的修真家族,族内每一个人都是修者。修真界以实力为尊,族中的权力以极度简单的方式按修者实力高低分配,陆安明的父亲陆钧全以族内第一强者的身份稳居族长之位。

修者的家族里,强者会登临高位,而弱者则会被淘汰。

到了成年没能筑基的族人会被评定为资质低下的修真废材,在别的族人享受成人礼时,他们将在成年时被放逐。

即便是族长的儿子也不能例外。制定规则的大人物们认为任何的特例都会污染家族的纯正,让家族的强大不再彻底。

更别说陆安明的这个情况还不是一般的严重。

很多被放逐的族内年轻人在成年之前都是处于练气八层九层,尝试冲击筑基最终因时间实在太赶而失败,曾经有族人在刚成年的下一刻筑基成功,即使这样都要被一刀切,划入放逐名单,后悔终生。

而现在距陆安明成年还有一个月,他还只有练气三层。这种情况,确实不必再怀抱任何希望了。他可是从七岁开始修炼,付出的努力也从来不少于任何一个同龄的表亲。得到的结果却是如今的他只能够仰望那些早已踏入筑基甚至迈入更高境界的旧时玩伴。

父亲前几日给他安排了一次时间不短的外出,美其名曰“外出游历”。实际上是让他避开不体面的放逐大会,这次出了家族的大门之后,也就不必回来了。他的离开,还是越不引人注目越好。

“或许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放逐,真的会让父亲威严受损吧。”陆安明缓缓地从陆钧全渐渐松开的臂弯中抽身,怀着歉意想着,离开了会客厅。

陆安明看不见在自己的背后,父亲望着自己离去的背影愣了许久。

“或许这样子走了最好。”陆钧全默默的用指节揩去眼角不慎滴下的一颗泪珠,“有什么好难过的,我的儿子总算能够找到属于他的幸福了呀……‘幸福’么。”

陆钧全没想到还能从自己口中听到这个词。

所谓的修者,哪有什么幸福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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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下午好。”

陆安明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走这条小道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可这陌生的一声问好又一次让他的期望落空。

“你好。”陆安明转身回应。

让他吓了一跳的年轻少女亭亭地立在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上,见他回过头来抬手打了个招呼,面上挂起一抹清冷的笑。

少女看起来与他一般年纪,虽然大多时候修者的实际年龄不能与外表年龄相挂钩。

不过陆安明还是在第一时间判断这是个同龄人。要说判断的根据,那大概就是眼神,少女的眼神并没有给他成熟的感觉,他断定这是个和他一样未经世事的青年人。

“道兄应该是陆家的人吧。”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就像他正打量少女一样,少女也在打量他,“虽然我看不见族徽,但我看得出来道兄对这的路很熟。”

“在下陆安明,确实是陆家人。”至少目前还是,不过走完这段路,踏出大门之后应该就不是了,“至于族徽,在下正要去干些粗活,怕脏了珍贵的族衣,就换了身便宜的。”

陆安明撒了个小谎,不穿族衣只是因为不被允许,这里也已经没有什么活需要他去干了。

其实他大可以直说情况然后离开,至于为什么还要在此逗留交谈……或许是因为想要再多留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即便是这样的他也残留着些许虚荣心?

不。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女需要帮助,不想对她失礼吧。

“池鸢玲。”少女也回以自己的姓名,她清冷的笑显得有些难堪,“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贵宗族的地界太大,我实在是找不着路……安明道友的事情急吗?”

原来她迷路了,也难怪,陆家地界下面埋了大阵,建筑的排布也严格遵守当初的阵法大师的要求,本就是半个颇具规模的迷宫,不是一直生活在此的本家人的话,确实容易找不着路。

“鸢玲姑娘想去哪?”

……

陆安明开始有些后悔刚刚不经大脑的举动,下次他不会再这样不思考地答应请求了。

现在的他不只是要带路,还要挑着走没什么人经过的路。他可是走在族内大路上被人认出来就会被闲言碎语甚至耻笑一番的“大人物”,这是他在应允之前未曾考虑到的。再怎么说他也不是完全不要面子的人。

这倒也不是大问题,凭他这么些年来对族里小道的探索,能够很轻易地规划出一条人流量最少的路线来。可是这次的目的地是……

“会客室还有多远啊?”

“没多远了。”

他可是刚从那边出来啊,以不那么风光的方式。

就算是要去那么让人尴尬的地方,其实只要他把人带到之后不进去问题也就不大。

“真的是这样走吗?”池鸢玲有些不安地皱了皱眉,虽然很不明显,但走在她身侧的陆安明还是注意到了。

最大的问题还是这种路径的选择平白让来做客的姑娘起疑了。

如果他的修为不是那么低下,或许就不必这样老鼠一般的处事了。

这一半的路途中,少女充满了对陌生环境与陌生人的疑虑,而少年也因为自己脑子一热的决定浑身都不自在。

“你背的这个包里装了什么?”

在陆安明苦恼思索着要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时,居然是池鸢玲先开了口。

“装的是秘密。”

话刚出口陆安明就后悔了,虽然说的不假,但这种不经细想脱口而出的事实显然会把天聊死,把唯一一点可能攀谈起来的苗头给掐断,气氛将会再次陷入令人不适的沉闷中去。

一定是今天诸多不顺的原因,他本来还算灵光的脑瓜子明显有些不堪,变得迟缓了。

“啊不,我不是那个……”

“哼,秘密么。”不过这位族外来做客的姑娘好像并没把刚刚失礼的回复判断为不善的表现,若有所思地扬起了嘴角,“你的秘密居然轻巧到能够装在这么小的包里么。”

“这么说姑娘有很沉重的秘密了?”

“嗯,很沉重哟。别说是这么一个小包装不下,说不定就算是你们陆家这么大的一块地都能压平。”池鸢玲很不文雅地双手撑腰,仰头自信地夸口道。

陆安明本以为她是一个有风度的大家闺秀。

“那还恳请您别把那么沉重的秘密带到咱这来。”话虽如此,陆安明一点都不怀疑面前的少女是个大人物的可能性。陆家向来不是什么简单的族外人能进的地方,少女光是独自站在陆家的地界内,就已经说明了许多。

“……”池鸢玲好像有那么一瞬僵住了,她维持着姿势缓缓地扭过头来。

“不过虽说姑娘你会迷路,但也不至于会为了过路把地给铲平吧,哈哈。”陆安明自以为开了一个舒缓气氛的玩笑。

他突然意识到身边的姑娘不见了,没有跟着他的步调走。于是回过头,还是没见着姑娘的身影。

“没准真的会哦。”池鸢玲的喉音从他回头的相反侧传来,“愣着做甚?道兄不想带路了吗?”

他倒希望池鸢玲只是在说笑。不过他是明白的。所谓的修者,确实是能为了方便过路把路给铲平的。那些凡人与像他这样与凡人相差无几之人所无法想象且无法理解的事,“修者”们,都能轻易地做到。

“安明道友也真是奇怪,刚刚你接着追问我沉重的秘密会比较正确呢。”

“我需要表现得那么好奇吗?”

“修者不就应该有这种程度的好奇吗?去了解并掌握一切,所谓的求道就是这么回事吧。”

陆安明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可是好奇会害死猫的。而且姑娘描述的也不是好奇,只是‘贪心’而已。”

“这么说来,所有求道的修者都是贪心的人了。”不知何时已经走在前头的池鸢玲回头瞄了一眼,“道兄不贪心吗?”

“如果我有那个资格的话,或许会很贪心吧。”陆安明淡然地笑了笑,“不过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了。”

“你这已经不是‘不贪心’的问题了吧……”

“像我这么颓废的修者,姑娘应该还是第一次见吧。”

“等等,这里真的通往会客室吗?”池鸢玲顿住,茫然地环顾四周高耸密布的竹子。

“因为姑娘似乎很有自己决定路线的想法,在下也不好意思开口阻挠。”不紧不慢跟在后头的陆安明终于跟到了池鸢玲的身侧,“不过根据在下对地界布局的了解,姑娘在刚刚过岔路的时候不幸走了反方向。”

“过的岔路这么多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时候走错的啊!”犯错的客人好像一时忘记了矜持。

这片碧绿的竹林被一阵和煦的清风吹得沙沙作响。

二人回过头来重新去寻前往会客室的路,这次池鸢玲乖乖地跟在少年身边,不敢走快一步。居然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丢了人,实在是有些失态。

“我实在很想知道。”池鸢玲发现自己竟对这同龄人模样的道友起了些许兴趣,“自称‘颓废’的道兄你,修为在怎样的境界。”

这个问题竟能让少年陷入困窘。看见少年突然皱起来的眉头与变得紧张的神色,池鸢玲被勾起的兴趣更加浓烈。

“炼气……”

“炼气几层?”几乎是在少年声音还没彻底落下的时候她就已经紧接着追问。

面前的姑娘称得上美丽的模样现在显得那么咄咄逼人,陆安明又一次认识到自己的修为层次有多么羞于启齿。

不过没事的,就当这是最后一次了,走完这段路,再过不久出了宗族大门后,就不用再面临这种事情了。

那就以实相告吧。

“四……四层。”他结结巴巴地从嘴里抖出两个字来。

他当然没有临时晋升,在父亲面前汇报的炼气三层就是他的真实水平。刚刚他确实是想如实相告的,可话在出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虚报多了那么一层。

四层和三层也没差多少……虽然对他来说算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对别人来说应该差不多,多报一层究竟有什么意义呀。

虚荣心又作祟?

“真的?”

“真……真的。”由于陆安明不擅长说谎,这一下子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欸……”池鸢玲仿佛遇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陆安明则是惊讶于这位客人竟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任何鄙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说出了修为之后仍不被人居高临下的轻松感受了。

“那你……今年几岁啊?”池鸢玲正在揣测着面前的少年不过是长得有些早熟的可能性,如果此人实际年龄比她小的话,那么之前许多声“道兄”的称呼就不太准确了。

换句话说她可能被占便宜了。

“十九。”

“那是和我同岁呀。”

陆安明虽然猜测姑娘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但也是现在才知道年龄差距有那么小。

“你这个修为真的没问题吗?”

“倒也不能说完全不成问题,还是给我带来过不少烦恼的。”

“是怎么样的烦恼呢?”

“再怎么努力也看不见寸进,再怎么慨叹也无济于事,在修真的道路上我找不到任何可行的办法。偶尔我会觉得自己被大道抛弃了,但渐渐地我才理解,应该说大道未曾眷顾过我。族里修为高的人偶尔会可怜我,但更多的时候只是鄙视我。我已经身处在这个世界的最底层,对在上的人,我既没有羡慕的理由,也没有嫉妒的资格。修真求道给我带来的或许只是痛苦而已,不过,这些事已经无所谓了。”

虽然说着很绝望的话,陆安明的表情却越来越释然,说这些消极的事情似乎比撒那个小谎要好受多了。

“我已经放弃修真了,也是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只要放弃就能变得如此轻松。放弃也不一定是坏事,坚持不懈了那么久,我居然现在才明白。”

“放弃么……”池鸢玲看着少年灿烂的笑容出了神,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姑娘,那里就是会客室了,在下已经把路带到,就先行告辞了。”

“……嗯,再见。”

池鸢玲回过神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刚刚穿过不知道称不称得上道路的林内小径,到了人来人往的石板路上。如果没有大路上稍显嘈杂的人声,她或许要花上更多的时间从自己思绪中回归现实。少年大概已经按原路返回了,也不知道他说要做的是怎样的粗活。

走在密集的人群中,不知何处刮进大广场的风扬起她的青丝,气流穿过人流,让她泛青的白裙轻轻摆动。

在有心留意她的行人眼中,这副姿态大概散发着超尘的气质。

她保持着这样的姿态缓缓地踏着台阶走向陆家华贵的会客大厅。

“怎么现在才来?”已经静坐在此等候不短时间的长辈老者见她不紧不慢地进来,爬满面庞的皱纹拧成了一团。

“方才迷路,幸而有人做向导,终于寻至此地。”

“下次别再藏着修为不用。”老者知道,这个后辈一点都不珍惜自己那让无数人羡慕的资质。放着一身修为不用,一个人去游戏胡闹都是常有的事。但凡她用了最基本的寻路法门,早就已经到这了,还要什么人带路。

“今日一见,贵族的继承人确实气度不凡。”端坐于主人位置上的男人细细地打量那不紧不慢进了会客室的少女后开了口。

“陆族长,能否让我等也一睹贵家公子的风采。”

“实在不巧。”陆钧全那看似带着歉意的笑脸上藏着一种释然,“犬子就在今日外出游历了,不能同二位贵客会面,陆某在此替犬子致歉了。”

是错觉么,池鸢玲感觉自己对初次见面的中年人的那个表情有些印象。

“倒也无妨。”老者爽朗一笑,“其实今日老朽前来除却方才讨论完的事宜,也是想顺道来了解一下贵族继承人的状况。知子莫若父,不能亲眼见识公子的身姿,听陆族长口述想必也能知晓。”

“池老……”陆钧全犹豫一番,还是开了口,“犬子并不是陆家的继承人。陆家的继承人选,均全还在同诸位族老商讨。”

“说来也不怕丢人,犬子的修为实在低下,没有仙缘,此次外出也是去寻找机遇。”不同于他的儿子,陆钧全说起谎来或许比说实话要流利的多,“我听闻池家向来不问世事,家风是静心潜修,也难怪不通晓我家小辈不堪的状况。”

“这般不幸。我们本以为难得找到了年龄相仿,门当户对的的青年才俊。”老人叹息着摇摇他枯槁的脑袋,稀疏的白发跟着抖了几抖,“不知贵公子的修为究竟……”

陆钧全皱起了眉,张嘴欲要回答,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握拳抵着下巴思考起来。

池鸢玲只觉得这个这个困窘的模样也同某人极像,或许这不是错觉或巧合,陆家的人可能在这种地方存在着某种共性……不妨做些更大胆的猜测,之前她见到的少年就是眼前这位族长的……

“那陆某便如实相告。犬子的修为只有区区的炼气五……五层。”

刚刚这个族长是不是结巴了?

“这是族内同龄人中最低的修为了。”

“是吗?可我好像见到了一个炼气四层的同龄修者?”池鸢玲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拆台,“他刚刚给我带的路。”

“不可无礼!”老人呵斥。

“这……你可确定那是陆家的人?”

“这么说来他确实没有族徽。”虽是这么说,池鸢玲也只是懒得多加争论下了台,她心里是认定那年轻人是陆家人的,不然也说不通为何会与族长如此相像。

不过年轻人竟比族长认定的同龄下限还要低上一个小境界,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她也更能理解为何陆安明会那么的绝望,选择放弃仙途。

在陆钧全“坦白”了儿子不堪的修为之后,老者明显没有了继续商谈的动力,简单地说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后,不失礼数地领着池家重要的继承人离开了。

会客室里只留下了一个带着点疑惑的族长。

他刚刚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气量狭小到替自己那再也不会回来的儿子凭空“增长”两个小境界的修为。是虚荣心作祟了?

但事实上就算是提到炼气五层,族内同龄人中还是没有比这修为更低的人。因为自己的儿子就在这一批的同龄人当中,没人比他对放逐名单的了解更深。那么池家小辈提到的炼气四层的同龄人,究竟又是谁?

……

“您没提亲,省了我不少麻烦。”

“你也听到了,他们家是这个状况,我又怎么会提呢?”

“修为很重要吗?”

“修为是修者的一切。”老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再问这种常识。”

大概是受不了晚辈热忱的眼神,老者又补充道。

“你要知道,如果修为赶不上你,那么最基本的寿元都不对等。千百年后你还保持年轻,而对方已经化为黄土,可称不上是一桩好事。”老者拄着拐杖,在竹林中迈步,步伐意外的稳健,“再者,你也不希望未来的郎君是会被自己一巴掌拍死的人物吧。联姻一事事关我池家传承,不可马虎。该去找下家了。”

“找不到的话放弃不就好了。”池鸢玲扭过头小声嘟哝。

“慢着,这条路真的通往陆家地界的出口?”

“四公你好像很想自己决定路线的样子,鸢玲我也不敢阻挠。不过根据小女的记忆,咱们好像在之前过岔路的时候走错了。”

“岔路这般繁多,老朽又怎知是哪一条!”

这倒确实应验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走在老者后头的少女看见长辈失态的模样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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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某位药师的一日



日上三竿,程先生才从构造简单的硬木板床上慢慢爬起,打哈欠伸懒腰,眼角间挤出一颗疲倦的泪珠。他没有立刻离开床铺,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像是被什么神异的力量束缚住了。

花了大概一柱香战胜了神异的困意与人类固有的惰性之后,他终于抬手把眼角已经快晾干那滴泪拭去。

眯着眼睛半明半眛地看着眼前已经熟悉的房间布局,挪动身子,把双脚放下床去够鞋子。

他出了狭窄到塞下一张床后连个床头柜都放不得的卧室之后,踉踉跄跄地去寻前往盥洗室的路。看来程先生虽然靠自己的努力战胜了神异的困意,但积累到昨夜三更的疲劳还是在发威。

“唔!……”因为没有好好看路,脚趾在新搬来不久的石桌子脚上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而后咬紧了嘴唇。

又是个开端不那么好的一天。

洗漱完后他习惯性地挠了挠头,突然意识到头发可能留得太长了。

但他暂时不打算作任何处理。直接走到屋子的大门口,双手拉开木门。

还挺稀奇,居然有人那么早来造访。

候在门口的是一对母女。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被她母亲抱在怀中。女孩抬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头半白乱发如鸡窝的中年人。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娘亲要把她带她来见这个村里人人都避开的怪叔叔。

已经是午饭时间了,虽然她现在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好想回去和爹爹一起吃饭……爹爹不会趁她们现在出门一个人把菜吃完吧……她发热的小脑袋开始胡思乱想。

这里的药味好难闻,尤其是怪叔叔身上的味道,好难闻。

“求求您救救这孩子。”已经在门口的石阶上抱着孩子坐了一上午的女性见门开了,急忙开口。她眼见着太阳从东边的山上一直升到天的正中央,时间越是推移,她就越是焦急。

程先生瞧了一眼妇女,也瞧了一眼女娃,他倒对这两位称不上太陌生。平时他走在村里,是能见着二位参与妇女的闲聊与儿童的游戏的,这对母女社交能力是孤独的他望尘莫及的。

程先生的记忆里女娃应该有随着孩童的潮流对他丢过石子,妇女也曾在他路过的时候放大声音对着她的邻居姐妹们说自己的坏话。

“进来吧。”程先生只看了一会儿就合上眼,给母女让开了道。

……

“烧得挺厉害呀,看来是没法靠自己退掉。”程先生收回放小孩额上的手,不难注意到孩子在被他碰到的时候是满脸的不情愿。

“你还给她乱吃药了是吧。”

妇女羞愧地低下了头。昨夜她觉得孩子不过是犯了小毛病,把家里存的那几种通用的药通通喂给孩子了,没想到一早起来孩子的脑袋烫成这样。她让孩子喝了一碗稀粥就赶忙带来找这小村子里唯一可以算得上是医生的人物。

另外她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上午没少咒骂这位比棚里的猪更能睡的药师,如果不是因为怀里还有孩子她会骂得更大声。

“没法靠自己退烧呢……这样,让她躺被窝里,然后用毛巾浸冷水放她额头,毛巾太干了或者不凉了就再浸水。运气好大概半天就能康复。”

“就……这样?那谁都会做啊!我来找你干嘛?你一个药师连一方药都开不出来吗!?”

“本来就这么简单啊,不用靠药就能解决的事情你们非要复杂化到来找人求药,真的让我很难办。我确实有能马上治好她的药,但性价比不高,不推荐你们买。”

“只要能治好我的澄澄,我多少钱都愿意出!”早听说这怪人开的药价离谱,妇人来时备了不少铜钱。

“真的?”先生回头去柜子上翻啊翻,取下一包好像已经有些时日的药,他拍拍袋子上的积灰,灰清不干净,他又吹了一吹。他单手托药带着笑容回头,递上前去。

“一两白银。”

“浪费老娘的时间!”妇人是带着一脸怒意摔门出去的,如果不是因为另一只手要抱澄澄,她一定会扇那可恶的男人一巴掌。

见自己那绝对称不上结实的木门遭此重击,程先生心里头又是委屈又是疑惑。他自认刚刚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也没说错什么话,怎么又是这样的结果。

他活了几十年,也没把这类事看通透。

差不多该去采药了,他无精打采地背起篓子离了屋子往山上走去。

刘久村背靠九刘山,全村的人都靠这座山的恩赐过日子,这也可以说是程先生身为不合群者难得能和别的村民一致的一点。

“今天的午饭就……”不管有怎样的制药目标,跳过每天早餐的程先生在这种季节里都会首先搜索能够饱腹的食物,这就是他解决一日二餐的方法了。正可谓是靠山吃山。

健康吗?当然不健康。但人类与药草是这样的神奇,这里就有一个成天吃药材还体无大碍的活例存在。

程先生行在山间自己一步步踏出的小径里,盯上一株有一采价值的药草便弯下身子娴熟地将之带进篓子里。一次抬头之后,他在小径的尽头看见一匹狼。

“早上……下午好?”他抬手打了个招呼。

……

一匹称得上英俊高大的老狼,即便老化身上也不带一块赘肉,能应证它沧桑的只有身上抹不掉的伤疤与一双平静却威严的眼。

这位在狼中也称得上佼佼者的存在,正与村中一等一的怪人一同坐在某家人的祖坟前,老狼正啃食着今早捕到的兔子,而程先生也在用他自己的方法把药草变成用于存活的燃料。

氛围和睦得有些吓人。

“最近过得还好?”

“呜呜。”老狼以低吼回应。

“那就好。”

今天倒也没什么别的事需要与老狼商讨,想来老狼也是正巧闻见了他的气味才来和他共进午餐,吃完绿色的午饭后程先生寒暄了两句,真的只有两句,便起身告辞了。

……

为了采更高处的药草,他路过半山腰的石阶,见着一座黄色的墙壁上攀着密密麻麻的藤蔓与一些裂痕的寺庙,闲来无事也不着急采药,他前去敲敲寺庙大门来确认里边的僧侣是否还在。

打开寺庙大门的是个中年和尚,光秃秃的头顶上戴一顶旧帽子,虽然已经有些时日没人前来造访这个旧寺,寺庙里唯一的和尚看见有来者却没有半点表情。

程先生知道这个和尚不苟言笑。

“程施主无事便请回吧。”和尚说着就欲要合上红彤彤的大门。

“今天怎么那么急着赶人走啊!”程先生用手尝试拦住。

“施主平日雅兴,以芝兰芳草为食,忆清向来佩服,然今日不知何故,腥臭扑鼻,恕忆清接受不能。”

和尚一使劲,程先生急忙抽手,大门随“咚”的一声合紧。

“身为和尚竟如此没有包容性。”程先生明白这一股腥味是老狼带来的,便也明白了吃斋念佛的刻板和尚受不了的缘由。他寻思也是时候应该净身了。

陆先生洗身子大多是在半山腰的一处边上悬着瀑布的池子。脱去衣服在瀑布底下让水冲上一分钟,于他而言是相当高效的一种清洁。

上岸穿回那身到处都被磨得乱七八糟的灰色布衣,踩着一双只有皮实称得上优点的鞋,程先生径直往山的高处迈去。

程先生的体能相比起村里来山上砍柴打猎的汉子弱了太多,来到近山顶的时候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往常他是不必到这种高度的,今日会来次也是因为估摸着那株药草是时候该熟了。

他运尽全身的气力将一块不小的石头挪走,而后趴在原本石头后边藏着的小洞口前,往里边看去,见到一团半黄半红的柔光。

草名附阳,称得上是一株奇药。生长早期需要曝晒在阳光之下积蓄阳气,而后期需要移植至阴处,否则在成熟之前会自焚。作为野生药草有着过于麻烦的生长条件,还有很大几率会引发森林火灾。在一个月前程先生采药时偶然见到这株长势不错的药草,就着手替它换了个家。

此药有着极阳的药性,医用可祛风寒,但用药过猛容易上火。附阳也是程先生制作兴奋剂等药品必不可少的材料之一。

“差不多该回去了。”程先生将附阳收进药篓,再合上木盖,踏上了来时走过的路。

刘久村里无论男女老少,没人喜欢姓程的,至少程先生本人目前还没找到不讨厌他的村民。

不过在这九刘山上,倒是确实存在着一个不讨厌他的和尚。

程某一点都不为自己刚刚吃的闭门羹生气,带一抹很难被人察觉的微笑又一次叩了叩寺庙的大门。

他已经简单地冲过了澡,衣服上残留的气味应该也已经被药味盖过去了。

果不其然,法号忆清的和尚开门后面对那熟悉又扑鼻的药味,没了什么意见。

忆清确实是同程先生比较聊得来的,毕竟在大多数时候,程先生都是这里唯一的访客。

忆清和尚和姓程的药师同样不合群,两个不合群的人凑在一起,竟意外地能够相处。

但事实上二人都不是多么了解彼此,他们都对彼此的来历、过往一概不知,相处了那么久也没有掌握彼此的性格特点。

他们聊天的时候。程先生是自顾自的跟和尚讲自己采到了什么什么样的药材,新配出的药有什么什么样的效用,丝毫不管对面的和尚听不听得懂。忆清自然也是不遑多让,他自顾自讲最近抄了什么样的佛经,领悟到了什么样的佛法,当然,药师也对这些内容一知半解。

这两个孤独的人看似是在聊天,实际上还是在自言自语。

或许这样也好,之前他们交流的时候,曾经因为药师不识趣地询问庙内香火陷入沉默,也曾因和尚不经意地提了提药铺的生意陷入尴尬。

他们已经学到了如何让彼此都不难受的方法,那就是别把面前的人太当活物,看作人形的树洞就好。

愉快地朝和尚倾吐了一通药理之后,程先生把杯中余下的清茶饮尽,同忆清道别了。

已经临近黄昏,落日那橙得发红的霞光映在山林上,一棵棵树上的一片片绿叶静静地展着,忽然吹来一阵晚风,叶子们沙沙地动起来,彼此交接、触动。在这个春天,风竟吹落了几片嫩绿的新叶。

在一切归于平静时,程药师垂头,林子的出口蹲着一匹老狼,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老狼见他走来,起身跺回草丛,留下的只有一个沧桑的眼神与一只折了脖子的山鸡。

程先生猜,这是老狼觉得他吃得太素了,特意给他的晚餐添了点荤。

“谢谢!”程先生抓起死鸡的翅膀,回过头去道谢,而狼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草丛中。

……

乡下的生活中没有娱乐,更没有什么夜生活。就算有,也不是程先生这种人会去享受的就是了。

不过身为药师,程先生很少有吃完晚饭就睡觉的机会。

他正专注地盯着煲汤用的锅,往灶里添了又一根柴。不过锅里边没有老狼给的山鸡,是以附阳为主的一批药材。

熬煮需要耗上一个时辰,接下来还要滤掉残渣,浓缩提纯……多道工序过后才能得到他想要的成药。比起这个,在一旁烤架上包着几颗用于调味的草药的山鸡处理起来简单的多。

今夜他要调的药不止这一味,算来又得耗到三更。也不知何时才能让面上的黑眼圈淡一些。

……

“阿娘阿娘!”退完烧的刘澄澄因为躺了半天,在熄了蜡烛的夜里完全没有困意,躺在被窝中,她出于孩童的好奇向母亲发问,“那个怪叔叔究竟是什么人啊?”

“他是……”与休息足了的女儿不同,忙前忙后一整天的妇女已经没精力再给女儿编造唬人的故事进一步败坏药师的名誉,“一个药师。”

……

陆安明从简易的帐中探出头,望向没有星也没有月的天。

已经离家半个多月,第一次外出的他居然没有对外界的恐慌,也没有对那个再回不去的家的眷恋。他感觉到的只有一种解脱,与无尽的自由。

但即便如此,现在的他称不上开心。

思前想后,他觉得是现在的自己缺了一种“安定感”。他既没有前进的目标,也没有确定的居所。这些天他全速赶路,已经离家足够的远,也历经了好几处尘世的人口聚集地,有的城市甚至比陆家的地界大。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明天能够遇到什么呢……”陆安明合上帐子躺下,放弃了修行的修者,开始了他时隔三日的第一次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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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招架


付知天提着一把朴素的刀,背靠着一棵树正休息。血腥的气味在这片小林子中弥漫。

炼气七层的他刚刚以一敌二屠了两个筑基强者,这等战绩不可谓不辉煌。当然,他并没有炫耀的打算。

他眼睁睁地盯着地上尸首的血迹淌到自己脚边,脑子昏昏沉沉的,耳边响起沉闷闷的幻响,喘完一口粗气之后,他发起了呆,精神飘到了天外,就在他无意识中快要向前倒去的时候,刀剑上的血滴到脚下的血泊中,这让他及时把刀插进泥里稳住身形。

斩杀两个筑基的强者确实让他满足得很,不过躺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并不是他这次接的任务目标。

真正的目标被这两位修者拼死保护,现在还在眼前那辆华美却刻上了不少伤痕的马车里。

据说这位原本是个自己可能一生都接触不到的大人物,是在高层动乱中流落的曾经的贵人。那些强大的护卫以及部队都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追杀围剿中为送走主人献出了生命,也是在这最后的最后,大势已去不再重要的这个人物才会成为自己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人物的目标。

任务的要求是生死不论,付知天完全可以一刀把马车连人一起劈没,但他还是希望至少在杀人之前看上生者最后一眼。

血色的少年迈着缓慢的步子靠近,刀尖在地上拖出一条嫣红的长线。那成了障碍的白马的死尸,他只当普通的肉块,踩过去,再一脚踏上马车。那身影宛如在世的死神。

他拨开赤色镶金边花纹的漂亮帘子,眼光探进昏暗中映着些红的车内。

“这不就是个小孩么。”他倒也不意外,多半是哪个大人物的后代,哪怕曾经靠着长辈尊贵过,现在这孩子已经连亲戚都不一定有了。

女孩约莫四五岁,那一身看着就造价不菲的紫纱镶金裙子上开了一个很不小的口子。小小的身躯蜷在车内的一角,拨开帘子后外界照进来的光线以及探进的淋着人血的脑袋显然让她恐惧更甚,她闭紧了眼睛,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目前为止付知天还没有动过她一根汗毛,衣服上的口子毫无疑问是之前的追杀者留下的,但他不打算去思考这可怜的孩子究竟被这样的恐惧支配了多久。

他单手抓着女孩衣服的后领,轻松地把她拎出马车。

女孩自然不好受,她紧闭着眼睛四肢在半空胡乱地扑腾,小脑袋摇啊摇,两根辫子都快被甩得散开。

“喂,娃娃。我这次接了个任务来杀你,你怕吗?”

果不其然,女娃没有回答,只是在他手中闹得更加厉害。

“你知道自己被杀了就会死吗?”付知天倒还真挺好奇,这些从小娇生惯养的世家孩子究竟有没有机会认识到生死的含义。

他突然发觉这个情境中好像少了点什么。

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没有哭?

换位思考,如果是十几年前的他遇到这种事,肯定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了,眼前这个弱小又无助的女孩没有哭,甚至可以说是一声不吭,这显然很异常。

“喂,你难道是哑巴吗?”那也不对,就算是哑巴也是会哭会滴眼泪的。这个女孩没有哭究竟是有什么异常的原因?

还未等他充分地去探究,生死险境中磨练出来的感应能力第一时间让他意识到了自背后接近的锋芒。

他迅速提刀相迎,金铁摩擦的刺耳声音在两柄利刃的交接中拉长。在这一瞬间,付知天看不清持刀者,却清楚地看见那被他架住的长刀。

“刀背!?”他在一惊中出了声。

长刀面向他的那一侧并不锋利,如果称之为什么偷袭的杀招的话,未免也太拙劣了些。

他猛地一发力震开交接的刀背,以最快的速度将刀举高,使劲地往下砍。

“呃!”

付知天在感受到自己结结实实地往对手刀上劈了一记的回馈时,听见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轻的声音。

他没犹豫,双脚腾挪,回旋身子向着对方的侧身又是一刀,刀子劈到接近下盘时扭转手腕上挑一刀,挑到快到头顶时双手握住刀柄,向下连着劈了三下。

接连有金铁相撞的清脆声音响起,给这寂静惯了的森林添上一层危险的气息。

当付知天的一轮攻势结束,一切暂时归于沉寂时,他直起腰身,直视那将自己的全部攻击都接下的年轻人。

那人一手横着持刀,另一只手以掌心支着刀背,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笨拙但精准地挡住每一次劈砍。要说为什么不躲的话,大概是因为在他背后,紫裙的女孩怔怔地坐在泥地上。

付知天自然是在感觉到了手上的空荡之后才决定双手持刀的。

年轻人的一只眼睛眼角正抽搐,额上已经析出了肉眼可见的汗,他吃力地喘着粗气。但仍半蹲着保持架势,把身后的女孩牢牢护住,看那样子就算再来十几刀他也会勉强自己继续接下。

“怎么,你是这小娃娃的秘密护卫?藏得还挺好啊。”难道说面前这绝对不比自己强的年轻人就是女孩不哭的倚仗?有些站不住脚啊。

“在下与这小姑娘并不相识。”年轻人坦言,一点也不像在说谎。

“你想说你这是见义勇为?”付知天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还存在这样的愣头青?

“称不得如此高尚,在下只是不能忽视罢了。”

“那么这位大侠,你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帮助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她是否值得你这么去做?”付知天还是不能信年轻人的一面之词,继续用提问试探。

“在下只知道她还只是个没有缚鸡之力的孩子,不应当在这种情况下过早地结束一生。”

“孩子又怎么了,孩子就一定没有罪过了吗?你能断言你背后的那个人连一只蚂蚁都没踩死过吗?”

“诗语没有。”

让两人都意外的是,在这个关头,紫裙的女孩首次开了口,为自己做申辩了。

“无论如何,杀人是不对的,更何况是杀这样小的孩子。”年轻人把微侧过去的脑袋转回来,坚定的双眼直视付知天,把手上的刀握得更紧。

付知天没法从此人身上看出任何口不从心的破绽来,这让他不禁扬起了嘴角。

“既然我们之间有了冲突,既然你要和我作对,那就和我好好地斗上一轮吧。事先提醒你一下,倒在那边的两具尸体,生前一个是筑基前期,一个是筑基中期。他们两个都是死在我手上的,你觉得自己有能力在护住背后那个累赘的同时活下来吗?”

“没有。”年轻人似乎把事关自己生死的事情说得过于豁达了。

“可能有些唐突了,不过道友,你现在是什么修为啊?”

“炼气三层,不足挂齿。”年轻人自己也没意识到,到了这个关头,他倒是不再被那诡异的虚荣心支配了,“另外,在下已经不是修者了,不用以道友相称。”

这修为比想象中要普通的多,在付知天的认知中,如果年轻人的外貌与他实际年龄相符的话,这是一个平均得不能再平均的水平。

“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叫付知天。”浑身血色的青年甩了个刀花,反手持刀,重心放低,那姿态中蕴着一股随时能够爆发的力量。他嘴角上挂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明明现在面对的是突然来妨碍了他任务的愣头青,他的心情却意外的不错。

“在下陆安明。”反观陆安明,强大的压迫感与临近死亡的危机感让他眉头皱紧。

他所说的话全部属实。途经此山时他感受到了灵气的波动,仅仅是因为不能忽视,这个已经放弃了仙途的人就妄自前来查看。只是因为看见女孩的性命受到威胁,他就头脑发热,拔起地上属于死者的弃刀不顾后果地冲上前去。

陆安明当然明白现在的局面中他不会有多高的生还概率,面前那看着和他年龄相仿的付知天可是以一己之力杀死了两个筑基强者的人物。

但他还是重整架势,尽管知道收效甚微,仍然摆出了印象中破绽最少的姿势。他决定不自量力地抗争一番。

突刺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得多,那被鲜血染红的刀锋来到面前的时间想必还不够眼睛眨上一回。

刀尖擦过面庞,如果是为了求生,现在陆安明应该往反方向避得更远吧。可是现在他有不能让凶器到达他身后领域的理由。

所以哪怕是要把破绽送到敌人面前,他也必须得用全部的力气把凶器挡下。刀身上已然被砸出数个缺口的长刀带着呼啸的风,破开空气砍向近在他首级边上的同样不那么完整的血刀。

付知天在陆安明身前失去防备的那一瞬间接上了踢击。

勉强捕捉到了这致命一脚的陆安明判断如果腹部被直击,内脏的伤势将会让他失去所有的反抗能力。

下一刻,陆安明的身体在短暂的低空飞行之后结实的撞到边上的一棵大树,再狼狈地摔了下来。

尽管他以最快的速度作出了应对,高抬起腿代替腹部承受了直击。但那与自己不是一个量级的力道显然不是能够借此抵挡的。

这并非无用功,虽然撞在树上的反冲让他浑身都疼,但比起那做了临时盾牌的小腿的状态显然要好得多。不用看那只腿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也知道自己短时间内站不起来了。

事实上守护女孩的任务他已经无可奈何地失败了,已然远离女孩身前的他无法制止付知天对紫裙的娃娃造成伤害。不过目前比起任务的目标,付知天似乎对搅局者更感兴趣。

树散落的叶子还未落到地上,陆安明也才堪堪重获身体的支配权。耳中听见几声间隔极小的踏地,付知天与他致命的血刀已经再度出现在极近的视野当中。

即便他现在连力都用不太上,他还是下意识地用刀去挡。

“砰”的一声中,陆安明的刀脱了手,旋转、翻腾,最终刀尖朝地栽进泥里。

在这持续的压迫当中,陆安明甚至已经麻木到感知不到自己的虎口开裂。

他现在只能关注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在下一次斩击中留住自己脆弱的性命。

手上已经没了兵器,能够使用的就只有自己的身体。在短时的考虑中他决定用自己的手肘去撞那柄完全有可能将他的身子分成两截的凶刀。

手不幸被砍断了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那么弱小。

他感受到自己的的骨骼在相撞中被敲得粉碎。并且铁器在那人的驱使中没有停下的趋势。

于是继手肘关节之后,肩膀处也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陆安明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毫无悬念地输了。实力差距太过悬殊,这都已经不能被称作战斗,只能算是一个弱者狼狈且失败的招架。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很擅长招架的人。在一次又一次的族内比试中,他凭着自己比别人微弱太多的修为一次又一次地在强者们面前招架,就算是筑基期的强者,他凭着弱者才会积累的经验也不是不能周旋上几个回合。

可是面前这个看着状态并不好,名为付知天的年轻人,给他带来了比族内的同龄人强了太多的压迫力,他根本就无力招架。

“我有一个问题。”等待的最后一击迟迟不来,陆安明试探性地开了口,“为什么用刀背?”

没错,虽然那两下用手抵挡的猛攻成功地把陆安明的一只手废得彻底,可是陆安明现在的手还没有分成几截,都好好地连接着。如果是求致命的话,明明是用刀刃砍效果更好。

“你还好意思问?”

收割生命的最后一刀还是没有到来。

陆安明这才意识到对方先前注意到了自己以刀背进行偷袭。

“抱歉,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陆安明的眼皮不由自主地下垂,眼前已经看不清血色少年的全貌。刚刚的一通招架大概在带给他严重的伤势的同时耗尽了他的气力。

“行行行,你也没那个胆子看不起我。”付知天的语气一派轻松,完全没有因为刚刚那轮猛攻吃力的迹象。

“在死前,我……”陆安明虚弱地开口。

“停,谁说你要死了?”而那些预备好了的遗言被付知天这突然的一句话哽回喉中。

“什……”

“就是说我不打算杀你了呀。”

“为什……”

“要说原因吧,那就是我也是和你交手过后,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打心底里不愿意伤害任何人的家伙存在。你还真不是个一般的愣头青。”

“倒是听我说完啊……”陆安明为面前青年的急性子感到无奈。

“所以我决定放过你了,你带着那娃娃走吧。”

“?”

“怎么,现在又好奇我为什么连着任务目标一起放了?我看起来有那么不好说话吗?”

陆安明没回应,哪怕现在半睁的眼睛看不见付知天的全貌,映入眼中的也是被血溅得变了色的衣袍。能够问出这种问题来,难道这位叫付知天的少年强者很没自觉?

“我啊,追求的道可是‘强大’。强者不会为打倒弱者而喜悦的。”付知天则在一旁自顾自地解释起来,“就算你没来,我也不会为了换报酬对那个娃娃怎么样。我接这个委托是为了对付现阶段有资格和我一战的强者,也就是倒在那里的两位。”

陆安明那渐渐缩小、渐渐昏暗的视野中,伸来了一只涂满鲜血的手。

“你倒也是不幸,我正和小娃娃开点小玩笑吓唬她闹着玩呢,你就跑来惹得自己一身伤了。看你才出来混不久,也该从中学到点教训,下次可别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乱出手了。”

“哪有人开玩笑的时候一句一个‘死’啊?”忍住把话说出口的冲动,陆安明用尚还完好的手与付知天相握,借力站起来后背靠树干,单脚立着。

“看你这状况,努力点也能走嘛,那我就不送了。”付知天说着,把刀架在肩上,缓缓地走开了。

“等等,付兄弟。我还有最后一个无聊的问题,你不答也没关系。”

“嗯?”付知天这一声中大有些不耐烦的味道。

“你今年几岁?”

“18呀,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了,你慢走。”陆安明疲惫的眼神更加黯淡了,眼前的这个人,甚至比他还小上一岁。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放弃修真,结果还是没能解开这点心结,还是在为这种事情心神不宁。

在这种不上不下,当断不断的状态中,他格外的不适。

将这样的他带出思绪的,是手里传来的奇妙触感。

睁开眼他看见紫裙的女孩双手握住自己那被另一个人手上的血染红的脏手,女孩正抬着头,清澈的双眼像是在告诉他,自己是她最后能依靠的对象了。

……

付知天没走多远就坐在树边,更准确地说,瘫在树边。

没有别的理由,单纯是因为他已经力竭了。

即便是他,以炼气七层独对两个筑基,本来就不是什么轻松的战局。那一战已经把他的灵元消耗干净,当然,也不可能没有负伤,他身上的血也不全是对手流的。

而之后应对陆安明的那几下,大概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虽然看上去打得很风光,事实上却陷入了强弩之末。

其实他大可以不必那么拼命,搞得伤口裂得更开。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那个只有炼气三层的弱者,他并不想留手。

“……是因为很耀眼吗?”

付知天不自觉地说出了让自己都意外的话,随后在这寂静的山林中陷入了不知是否能再苏醒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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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mSurge

一时兴起写的一般来说才写的最好,因为兴起就说明有灵感,就着灵感下的文才有灵性。
虽然我不看修仙,不过楼主这第一章我觉得写的挺不错的,情节生动人物感情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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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进村


程先生正无所事事地躺在竹椅上偷懒,脑中开始生出“或许这才是人生的真谛”的念头。

离这院子不远处的村口好像有什么骚动,村民们聚集起来了,不过那与他无关,他只需要静静地在此休息,疏解疲劳就行。虽然他今天还没有干任何事情,但人就是不劳动也会感到疲惫的物种。

合上的的双目能够感知到天上挂的那太阳有多么闪耀,耳边听见远处某棵树上某种野鸟的鸣叫,在院中穿行的阵风带着春日的和煦。

如果没有之前九刘山上那一阵阵异常的震动的话,这就只是一个普通且舒适的适合他闭目休息的日子。不,就算有那阵异动,这仍是一个适合他闭目休息的日子。

“怪叔叔!怪叔叔!卖药的怪叔叔!难闻的怪叔叔!”

但究竟是谁,胆敢来扰他的清眠。

声音听上去只是村里的某个小鬼,想来只要好好地闭住眼睛,不回应装睡就可以让她识相地离开吧。对付这种难缠的小孩最好的办法就是冷处理,这可是他几十年总结出来的一条经验。

他倒是没考虑到这样的处理对儿童的心理发展伤害极大。

“怪叔叔,怪叔叔。”

伴随着那一声声稚嫩呼唤的,是一次又一次没轻没重的摇晃。区区小鬼力气意外的不小,程先生差点稳不住身子摔下竹椅。

但他稳住了,这次小小的对抗,是他赢了。他心里默默地下了定论。

怎会有气量小到要和小女孩比高低的中年人。

“怪叔叔已经死了吗?”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停下摇晃的女孩说道。

随你怎么想,你说是就是,打死我也不起来。药师本来是这么想的。

只听见小女孩从他身边跑开后,拉长了那响亮的声音喊着“怪叔叔死啦,怪叔叔死啦!”,他能听见的声音渐小,向着聚集了村民的村口去了。

“可恶!”

程药师极不情愿地下了椅子。

……

在村口被围观的是青年与女娃的组合。青年的情况看上去很糟糕,一只手垂在身侧,应该是动不了了,一条腿肉眼可见的已然骨折,断骨触目惊心地突破了皮肤,腿上的伤口往下汩汩地淌血,在青年行过的路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看起来就像大地也被砍伤。

青年的面色苍白得可怕,泥尘沾染的脸上挂满汗珠。

反观被他牵着的女娃,除却破了一道大口子的紫裙有些肮脏,头上的两根小辫有些松散,别处倒是没什么大碍。

青年用抬起他逐渐模糊的双眼,视线扫过这些他已经只能依稀辨出个人形的陌生人们。突然有一瞬他眼前一白,平衡不住身子,向一边倒去。

他牵着的那个幼女赶忙扶住他的腰,吃力地撑住,直到他断片的意识再次短暂的回归,重新站直……不过站得也没那么直。

看来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回,没有这个小女孩的帮助,重伤的年轻人恐怕走不到这里来。

聚集在此的村民们不知这两位外来人有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他们遇上了什么事。村民们倒也希望他们能自行说明一番,但要让青年开口好像太勉强了。

“小妹妹,你们从哪来啊?”刘久村的村长毕竟是村子的代表,此时的他正站在人群最前面交涉。

“不知道。”

“那你们来干什么呀?”其实不需要回答,村长也不瞎,能看出来这二位需要帮助。

“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村长只得无奈地笑笑。

“娄诗语。”女娃又主动指指身边那已经撑不起眼皮的青年,“他叫陆安明。”

话音刚落,陆安明登时向前倒去,这次不是站不站得住的问题,他的意识在刚才那一刻已经到达了耐受的极限,他就这样在谁都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扑通”的一声倒下,脸和泥地贴在了一起。

“他是你什么人?”村长也是看得有些发懵。

“陌生人。”女孩回答得还是那么平淡。

“怪叔叔死啦!怪叔叔死啦!卖药的叔叔死啦!”某个孩子的呼喊越来越近,人群中不少的村民都回过了头。

“澄澄,你说真的?”某个村民问道,话音中隐隐约约带着点期待。

“假的。”

这时出现了让某人的期待于无形之中被扼杀的一声回复。

程先生来时,聚集着村民的人群自行让开了一条路,这倒不是因为他德高望重,单纯是因为今天他身上的药味比平时还冲,大家一下子接受不了而已。

不难发现有数位村民把心里的嫌弃毫不保留地表现在了表情上。

程先生本是来找那个传谣的淘气鬼的,但她已经藏进人群里,一时半会儿是拎不出来的。他环顾一周之后转念一想,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和小孩子斤斤计较,那未免显得他太过小气。

明明刚刚还在和小孩较劲,他现在倒是因为嫌麻烦懒得计较,想起自己是个成年许久的人来了。

正当他觉得辟谣已经完成,可以转身离开时,那个伤势严重的青年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来医他吧。”手指摩挲着下巴,他开口道。

“慢着,我们还不清楚他的身份和来历。”村长提出意见的时候,人群当中也在窃窃私语。

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很有可能给村子带来各种各样的不幸。这个年轻人受了这样的重伤固然可怜,但也正因如此,他看起来更可疑、更危险了。

然而这些话是不能对眼前这位药师说的,且不说冒不冒犯,即便说了这个人也不会当一回事的。

“那跟我要救人有什么关系吗?”程先生却已经蹲下身来,一下用手指拨开青年的眼皮,一下碰碰青年的断手,“你们老这样拖延,人命会被拖没的……嗯,虽然情况有点严重,但还能治。”

药师开始试着把青年背起来,不过这比他预想的难了许多,就这样,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摆弄伤者许久,也没能把青年好好地背起来。

最后是一个不忍心再看的好心汉子帮忙把青年扛起来,放在药师背上。

随后,以药师那贫弱的体力将青年背回去又成了问题。

有好几次青年差点从他那一点都不宽阔的背上摔下来,幸好有默默跟上来的紫裙少女帮忙扶住,他才有机会重新调整好姿势。

那摇摇晃晃往药庐跺去的身影,怎么看怎么狼狈。搞得刚刚出手帮忙的汉子都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帮到底了。

……

娄诗语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药房一角的小板凳上,板凳的一只脚已经断了一小截,下边垫了一块砖才勉强保持平稳。

她看着味道很奇怪的中年人在屋子里来回穿行,脑袋随着那人身影的移动而转动,看得有些出神。

要说这个大人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那就是扑鼻而来的怪味,当时可能没人注意到,但是这个陌生人靠近陆安明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尽管她很不想靠近这样的气味散发体,但再怎么不懂事她也能看出来这人是来治陆安明的。

可当她跟进这屋子里来,发现整个屋子里充斥着和那人相似的气味。

这气味说来也怪,一点都不好闻,甚至可以说很刺鼻,但是真的闻了以后,身体又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反而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舒畅了。

花了不少时间习惯这种气味之后,她就开始观察陌生的人。或许也称不上是观察,她不过是呆呆地看着中年男人忙来忙去,用些东西在陆安明身上涂一涂抹一抹,偶尔自言自语些什么罢了。

“失血量过多呀。”

“所以我才不想做骨科大夫。”

“两天之内治好你,给我等着瞧!”

她本来以为中年人和自己一样缺乏情感表达,想不到那人竟也有激动的时候,稍微有些被吓到了。

不知不觉间,太阳西沉,夜的背景色在归于沉寂的村庄中慢慢地显露出来。几户人家已经点起了灯,窗户纸上映着淡黄的光。

娄诗语双膝跪在椅面,两只小手支在窗沿,把头探出窗外,晶莹的双眼望着这前所未见的景色。

背后近处“啪嗒”一声轻响,她缓缓回过头,椅子前面多了一筐草药。中年人提着一盏灯在陆安明身边坐下,他的身边也有这么一筐草药。

那人抓起一小把草药就往嘴里送,咀嚼然后咽下。眼尖的娄诗语注意到,他在吃草的时候好像偷偷地往这边瞟了几眼。

她低头看看那框可疑的青色草药,再抬头对向那假装从容的药师。

她尝试性地拈起一根草,送进嘴里。

那苦味对她年轻的味蕾冲击性过强,让她在张嘴吐草之后还一时收不回舌头来。

当她抬起眼来,见到中年人一个劲地往嘴里塞着一样的草,一边露出了失败的神采。

她的眉头抽动,又一次尝试性地抓起了一小把草,送到嘴边时,双颚颤抖着开合,意志和身体都对这个决定展现出了充分的犹豫。但是催促着她的不只有咕咕叫了一下午的胃,还有中年人那意外脆弱的一颗心。

当草药把肚子填饱时,她珍贵的味觉已经被折磨得彻底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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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梦



为什么这里会一片漆黑?

为什么唯独自己的身影是这般清晰?

死后的世界,所谓的冥府原来是这个模样吗?

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恐怖呢。

“早上好。”

一度听过的某个清冷声音再一次吓他一跳。

“鸢玲……姑娘。”

为何会在此处?姑娘不像是短命的人。

“能别从那么恶劣的角度揣测别人吗?”

“你能知道我的想法?”

“嗯,因为这是在梦里,所思所想是藏不住的。”

“梦里……这么说,姑娘原来只是我的幻想。”

“放尊重点,我是如假包换的池鸢玲。”池鸢玲叹了口气,“不过就算这么说你也没法立刻相信吧。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我虽然能够到来,但是没有办法在这里证实哪怕一件事,比如自己的存在。”

“我相信姑娘所言,虽然这也有可能只是我的幻想。那么姑娘到此所为何事?”陆安明并不认为自己的梦境有什么被探索的价值。

“何事?唔……也没什么事,我想来,就和平常一样来了,仅此而已。”池鸢玲在梦境中的身影散着一股柔和的青光,她轻笑,绕着陆安明走了一圈,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好奇,“我无聊的时候就会到别人的梦里看看,这次恰好到你这来了。”

“可能要让姑娘失望了,在下的梦里应该不会出现让姑娘感兴趣的……”

话还没说完,他的双唇被一根白玉般细腻的食指抵住了。明明是在梦里,嘴前却能因此感觉到一阵清凉。

“先别急着下定论哟。”池鸢玲矮陆安明半个头,可当她抬眼与陆安明对视时,却让他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所谓的梦,是睡梦中闲着没事干的灵智根据清醒时所感知到的一切编织的,也就是说梦中发生的一切,是再编排的现实幻影。”

“如果没有我这个干扰者,梦中只留一个人的你大概不会有身处梦中的自觉,正沉浸于自己编出来的剧场当中吧。让我猜猜你会编出来些什么……修炼有成?天下无敌?”

“在下记不得自己做梦的内容。”陆安明的眼神在躲闪。

“嗯,这也是常有的嘛。”池鸢玲当然不会看不见,不过她似乎没有追问的念头,“现在,你的梦里不止你一个人,多了个我,我有自己在梦里的自觉,于是呢,你就不能靠创造一个情境骗过这里的一切,你现在被迫有了自觉。虽然有些抱歉,但是你这个梦可以算是被我毁了。”

池鸢玲后退两步,说着抱歉但却笑呵呵的完全没带一丝歉意。

“不过就这一回而已,你不会介意吧?”

“在下当然不会有意见。”

“那么言归正传,现在的你不能编出一个梦来,但是用来编织梦境的原料不会消失,还好好地保存着对吧?”

清醒时所经历的一切,都好好地记录在这里,这是于他而言再真实不过的“过去”。

“我感兴趣的并不是你的梦,和那种幻想相比,‘陆安明’更让我好奇。”少女像初次见面时那样靠到了他的身侧,提出了请求,“能够给我展示最真实的你吗?”

“既然姑娘如此要求,在下自然不能拒绝。”陆安明开始苦笑,要说面对这种状况还不觉得为难那是不可能的,“但在下并不知道该如何展示,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被展示。”

“很简单呀,你只要回忆就可以了,在梦里的回忆会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因为没有‘现在’的干扰,你剩下的只有过去而已。嗯,把我排除在外的话。”池鸢玲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至于开始的切入点的话……你刚刚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死了对吧?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确实遇到了危及生命的事件。在下到现在也还在怀疑自己是否还存活。”

“那就先想想这件事吧。”池鸢玲笑得太开朗,看上去有些缺心眼,“没事啦,你肯定还没死的。”

陆安明并不情愿,但他已经答应了少女的请求,就不能不照做。即便他怀疑这一切都是幻觉,即便那不是会让人愉快的回忆。

池鸢玲说得不错,在这个不再是梦境的梦中回忆过去比什么时候都更清晰,那时的情境如剧场一般再现,而他与少女就像站在台上看戏的人,身处于中心,却是与表演毫不相关的旁观者。

他眼睁睁地看着不久前的那个自己不自量力地应战,不消片刻就被打倒在地,身负重伤。确实是不像样到了极点。

可当他扭过头去观察少女的反应时,却没有见到预想中那种失望、嫌恶的表情。

池鸢玲看上去有些惊讶,不过更多的是疑惑。

“为什么你要送死呢?这样做明明对你没有一点好处……”

“做事不一定需要好处吧……我承认这样做并不理智。”

“我暂时没法理解。从小到大我的长辈都告诉我不能获得利益就不要浪费力气。他们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池鸢玲似乎很困扰,皱紧了眉头,合上眼睛思索,“还是不能理解,你这样做不单是得不到好处,还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吧。如果那个人没有放过你,你就真的只是平白送死了。为什么明知实力差距那么大,还要去做无用功?”

“做一件事,也不一定非要有用吧。”说到这,陆安明不那么难堪了,又一次看见少女困扰的模样,他才想起来这个陌生的少女虽然高深莫测,但也不是不可接近。

她和自己一样,不过是才十九岁的未经世事的年轻后生。她既会因为地界布局复杂找不到路,也会因为事情背离了自己短暂人生中一贯的常识而心生疑惑。

“不过……要说这么做的理由的话,我想的确不是出于纯粹的‘正义感’。”陆安明沉思一会儿,终于道出了回答,“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很迷茫。不是伤心,也不是难过,是迷茫。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在修行、锻炼,哪怕困难得不行,没有成效,我也只是在一个劲地运转那套不适合我的功法,感受着那些与我没缘分的灵气。那样的每一天都是闭塞枯燥且艰难的,如今我放弃修行,终于获得自由了——”

“可我却失去了最后的一个目标,我找不到事情做,我没有立足之处,哪怕在自由地行动,也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我像是河边树上的落叶,落到了河上随着河水漂流,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存在的意义,最终大概也只是沉进河底作为终结。”

“所以那时我想,与其继续这样的状态,或许以卵击石的壮烈死法会更痛快一些。要说是自己找死,也确实是自己找死。”陆安明的解释告一段落,“如何?这种说法应该就不那么伪善,不难接受了。”

这一番话与其说是用来说服别人,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池鸢玲注视着青年眼中毫不虚伪的寻死之志,知道他所言非虚。在这个想法透明的梦中世界,说谎是没有用的。

也就是说这番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太过离谱的发言,全是陆安明的真实想法。

“像你这样的人,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你和我才活过十九年,没见识过的东西还多着呢。”

“你也知道这个道理,还要寻死?”

“我求知欲没那么强烈。”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贪心。对了,虽然不确定你知不知道,但我还想跟你提一嘴。”池鸢玲指了指那个在暂停的剧场里慢慢消失在小径中的血色身影,“那个付知天当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其实你只要再砍上一刀……唔,其实只要推他一下,他就得倒地不起了。”

会感到后悔吗?会觉得自己当时一味防守的做法有错吗?池鸢玲期待着陆安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在这里所有的想法都藏不住,她总是能在别人的梦里得知他人第一时间最真实的想法。这是她将打扰别人做梦作为娱乐手段最主要的原因。

“原来如此,付兄也很不容易啊。”陆安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开什么玩笑,你在可怜那个人吗!?”

“如果姑娘觉得是这样的话……”

“我开始有些害怕你了。”

有人很粗略地把恐惧的来源归结为“未知”,池鸢玲向来是不太同意的,但现在她对这个并非修者的青年所产生的恐惧,毫无疑问来源于未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认真的寻死想法违背了生灵基本的求生本能,不肯伤害任何人的又与自顾不暇的处境相矛盾。以及在这属于灵魂的领域中肉眼可见的……

陆安明,绝对是个异常者。这一点与他的修为如何,是何身份无关。

池鸢玲的身躯开始震颤,这并非出于她本身的意愿,当然也不是因为陆安明。

“嗯,看来我该醒了。”

“有什么事情吗。”

“怎么,舍不得我走啊?”她调笑着说道,“我也想和你多聊会儿,毕竟我很喜欢奇怪的人。”

陆安明带着询问意味地指了指自己。看来他本人对自己的异常尚未有足够的自觉。

“是家里的长辈催我去相亲啦,下次再见我或许就成某人的道侣了哟。”

“在下也只能在此献上微薄的祝福,祝姑娘成就一段良缘了。”

“倒是礼貌得很。”池鸢玲在走前一拂长发,这里没有风,她的发丝却在摇曳,“但我知道你也不全是美德。这不是才炼气三层嘛,谎话精。”

“这……”对此,陆安明一时之间无言以对。还未待他作答,少女的身影已经在一晃眼间消失。

梦境重归一片漆黑。

陆安明孤零零地立在梦的中央,审视着自己。她注意到了吗?她不可能没注意到吧。

在这梦中,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红黑相间的幽光。光芒清晰地把他的身影从这一片漆黑当中勾勒出来,却又显得那么黯淡,这层光看上去是那么暴戾,色泽有如静脉中的血液。

在被池鸢玲干扰之前,他未曾见识过自己的这副姿态。

“哈……”陆安明长叹一口气,他在怀疑自己是逐渐撒谎成性了,或许真的成了少女口中的“谎话精”。

明知道在这里藏不住自己的想法,他却又撒了一个谎。

他确实记不住大多数做过的梦,但有几个梦让他记忆深刻。

那几个梦里,他都死去了,一次梦中的死亡不止一次,他会反复地复活并死去。死法并不值得在意,但是死亡的感触如成瘾性的药物一般以让他发疯的方式吸引着他。

他不想承认,换任何一个正常的生灵应该都不会想承认,自己的潜意识正渴求着死亡。

他不止是作为一个修者不合格,他可能没资格拥有生命。

“我也该醒了。”

隐约间能感受到,晨光已经铺在了自己的面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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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网文太凑字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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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看完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老生常谈,有效信息太少,第一章洋洋洒洒那么多字就讲了这么件事,既没有让人期待的点,也没有立住父子的角色。
我这里推荐你看看老舍的新时代的旧悲剧这篇小说的开头,看看这种家族的会谈应该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