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室里漂亮的小护士辞职了，回想起这个月

我是一个规培医生，或者你可以叫我学徒医生，实习医生。如果你住过医院，每天早上主任查房时背后有一群小喽啰观察学习，那便是我们。
病人们觉得我们这些人阅历不够，老师们觉得我们这些人笨手笨脚，家里人觉得我们这些人干啥啥不行。
这就是快要奔三的我的现状了。
唉，假如十年前高考的时候选择了当码农，也许现在都要退休了。选择了临床，头发同样没保住，钱也没有，爱情也没有。

还是不抱怨自己的事情了，说回主题吧。

今年我轮转到了手足外科，和之前待过的内科不一样，外科是实打实的“救死扶伤”，每天看到的不是断手就是断脚，如果你打球不小心扭伤了脚，在医院外你也许觉得你是个不幸之人，在科室里住上几天之后，你就会感慨自己是欧皇中的欧皇。剁肉切掉三根手指的、飙摩托车大腿骨折的、开车出事故两条腿都断了的，我随便举几个这周看到的你感受下。
我们医院手足外科和烧伤科是混合科室，共用一套床位资源和护理资源。很多人以为护士和医生是从属关系，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护理系统医务系统是平行关系。毕竟当初入学的第一课，我们宣的是希波克拉底之誓，她们宣的是南丁格尔之誓。年资高的护士经常拎着年轻医生教训，我甚至还见到过护士长堵着办公室门骂主任医师收病人不管床位资源多少。再加上我们是混合科室，虽说不如电视里宫斗剧一般波谲云诡，但许多事情上仍然颇有微妙。

我和阿萝是前后脚到这层楼的。在我来的前几天，护士长终于用她中年妇女的手段从护理部讨要来一个人手，以缓解科室里摇摇欲坠的劳动压力和强度。
当时来到这个科室时，下意识的目光就在护理站逡巡了一番，看看有没有赏心悦目的同事。嘿嘿，男人嘛，我相信你们每每到一个新环境，也是寻找人群里最靓丽的一抹身影。不过你们不要质疑我的道德水平，大家同样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况且我还宣过希波克拉底誓言，在医院里，你爹就是我亲爹，你妈就是我亲妈，你妹妹就是我亲妹妹，你老婆还是你老婆——我可从来没有关注过病人的外表。护理站只有一群大姐，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和家庭压力让她们的身体发福，但心肠都是极好的。后来相熟之后她们还经常打趣我，“哎哟，小C啊，我和你这般大的时候，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呢。”令我叫苦不迭。
转身向前走去，胡思乱想的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我赶忙准备道歉，没想到对方却先发制人：“对不起...咦？原来是个小医生。”我抬头看到一位漂亮姑娘，虽然这位姑娘穿着宽大的护士服，戴着宽大的医用口罩，顶着宽大的护士帽，但仅凭那一对剪水双瞳以及眉间发梢的俏丽模样，我就断定了这是一位漂亮姑娘。她的第一句对不起尚是程式化的语气，到了后半句就带上了活泼俏皮，姑娘说完就端着液体就咚咚咚的跑开了。我站在那愣了一会，心里却暗道：“卧槽，小医生？按年龄你得管我叫叔。”我当然是没胆子当面讲的。

那个周末为了欢迎我们两位科室新人，全体同僚在医院的食堂包间里进行了一次聚餐，这聚餐护士一桌医生一桌，我坐在这边听着护士们那边莺莺燕燕融融洽洽，却观察到我们这桌暗藏杀机剑拔弩张，我们主任与烧伤科主任处处针锋相对，这个说菜咸了那个就说刚刚好，那边说最近太忙了这边就嘲讽谁让你不要命的收病人，无酒无肉的欢迎宴愣是吃出了鸿门宴的感觉，作为原本应该是主角的我鸭梨山大。

吃罢饭大家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娃。年资长的医生护士们都在医院的地下车库里有位置，我就只能把车放在医院公共停车场里，每天还要收五块钱，艹。不过这天的五块钱花的蛮值的，因为还有一个人和我结伴而行，换上常服的阿萝更加的青春洋溢，一路上蹦蹦跳跳言笑晏晏，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医院的见闻，恍惚间让我有了一种这个年纪年轻人该有的散步的错觉，我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借着烟盒遮住半个脸才心虚的随意问道“阿萝同学，谈对象了没有啊”。没料到对方反应巨大，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小医生，我都结婚三四年了。”如此青春可人的邻家姑娘突然变成了别人家少妇，也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小畜生。我吧嗒一声点燃了香烟，把话题转到了其他方向去。到了停车场后我们分道扬镳，我看到阿萝走到一辆白色陆巡面前打开车门钻进去，又从车里翻出一个墨镜戴上，我不是很好意思去找我的小别克了，索性抽着烟等她走了再说，她将车开到我边上的时候放下玻璃打了声招呼，接着一脚油门随着引擎声飘然而去。
回家的路上我在想，这小姑娘家世有点厉害，不是她爸爸特别牛逼就是她老公特别牛逼，反观我自己，老爹也不牛逼自己也不牛逼，等到我能买这种价位的代步工具时起码也得比我们主任还要年资长了吧，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碰到像这么可爱的姑娘，还能不能金枪不老。

日子就像病人手上挂的液体一样从时光中点滴漏尽，知道阿萝这姑娘已经结婚之后，我是一次也没招惹过她，发乎情止乎礼是新时代年轻人的道德标准，何况这种八字没有一撇的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主任也就前途问题找我谈了几次话，言语中颇有收我做关门弟子的意味，只要我配合他收病人治病人将来选择留在这个科室那我就是自己人，这个大饼刚出校门的我可能还十分受用，但如今转了三个科室就听了三个科室主任的许诺，我突然觉得这些专家教授们在人情关系上颇为幼稚，都不晓得升级一下手法，而且我们科室主任和烧伤科主任怄气的方法十分可笑，就是互相之间不说话，需要交流的时候就找人传话，找不到人就当面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自从上了初中开始就不用这么幼稚的怄气办法了好不好。
每每主任让我传话给烧伤科主任时，对方还有意无意的促狭一句“小C啊，有没有兴趣来我们科室啊。”得嘞，对面也是这么幼稚。我竟分辨不出他这话是为恶心我们主任还是我还是他自己。主任们人际能力不行但业务水准那是相当的高，训我和训猪头一样但我是心服口服，少犯一个错误就可以拯救一个家庭——我之唯一目的，是为病人谋幸福，我们都是宣过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在如此苦闷的日子里，每次看到阿萝靓丽的身影，我的心就像春风解冻的松花江跃出春鲤，这小姑娘真漂亮，老天爷什么时候也赐我一位如此可爱的姑娘？

我tm终于要说到主题了，最近的废话越来越多了，对着病人三令五申这也是无可避免的职业病之一，后面我减少废话。
上个月有一天，我跟着主任查房，当时主任正在给3床术前宣讲，阿萝从外面端着一盘器材走了进来，路过我们时还挤了挤眼睛算打声招呼，她走到五床脆生生的向病人说道：“爷爷，我帮你做一下核酸检测，我用棉签从喉咙里取一些标本，你长大嘴巴发啊的音。”取核酸样本是费力又不讨好的活儿，其他护士不喜欢做经常支使阿萝来，这位姑娘也从来不推辞，真是位可爱美丽的姑娘，南丁格尔护佑着她。
那个老大爷心事满满眉头紧锁，阿萝费了半天劲无法用棉签取到样本，又一番尝试的时候异变陡生，老大爷反手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嘴里骂道：“狗日的服务员存心刁难老子！”从阿萝进来后我的心就没在主任的术前宣讲这边了，这时看到佳人被羞辱，我一股子血从脚底直冲脑门，大脚一抬就准备冲过去先保护我方队友，我还没冲过去一只手臂就拦下了我，主任没有转头还在术前宣讲只是抬起一条手臂，但是那条手臂犹如铁索连江，横亘在我和五床之间。
我看着主任的眼睛，用脑电波询问道：“不管？”
主任坚定的眼神用脑电波回应我道“护士的事情不要管，你插进去了性质就不一样了。”
我又用脑电波询问：“能忍？”
主任摇了摇头用脑电波回应“希波克拉底”
我再问：“还打怎么办？”
主任的眼神也有点迷茫了，回道“按程序来，事态升级就喊保卫科来。”

当时只在电光火石一瞬间，这些内容是事后主任给我上的课。病人打了阿萝后，我立马就想冲过去，也许怕我突然间的大动作会激怒病人和家属，于是主任就拦下了我。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我看到阿萝挨了一记耳光，自己却在五尺外无能无力，我简直想仰天长啸长歌当哭，但当事人都没有哭，我这算什么。
阿萝被抽的半倒在地上，瓶瓶罐罐的洒落了一堆，带着口罩我不知道她脸上有没有肿起来，这老畜生打的是真狠，帽子也落在地上了，阿萝撑起身，眼睛里蓄满了水雾，但仍强忍着没有留下来，病人嘴里还在用方言骂骂咧咧，她捡起了东西，从我们身边走了出去。走到我的旁边时，我看到一滴晶莹的水珠，摔在了医院的大理石地板上，摔成了不知道多少块，我觉得我的心也被摔成了很多块，主任这时候也放下了手臂，我再也忍不住，冲过去质问病人：“你怎么能打人呢？”
病人看到是医生来问，瞬间换成了谄媚的笑脸“大夫啊，这女娃娃服务员不懂事情，我教训一下。”
我一时语噎，在他的逻辑里可能长辈打小辈，男人打女人，上帝打顾客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如何用一句话驳斥掉他？
这时主任也走了过来，对病人说：“在医院里不能打人，谁也不能打。”接着便开始翻病人的病历本，询问他的伤情病情。

我已经是无心在听，走出病房准备去安慰一下阿萝，走到护士站的时候看见护士们围一大堆七嘴八舌在讨论，里面却不见阿萝，我忙问阿萝呢？护士们却没有接茬，反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只好说阿萝被病人打了，大家摇头叹息纷纷散去，颇有狐死兔悲之意。也指给我阿萝在护士长办公室里，我走到护士长办公室门口准备敲门进去，听到里面传来呜呜的哭声和安慰声，隐约听到护士长说什么没受伤就好，下次躲快点，南丁格尔什么什么，草他妈的，又是誓言。我顿时门也不想进了，转头从步梯冲下楼去，走了半天走到医院外面从裤兜里一掏发现身上穿的还是白大褂，连烟也没有，又从报刊亭里买了一包烟，蹲在马路边抽了半天，心想，这他娘的是誓言还是诅咒啊，怎么都是我们不能干啥我们需要干啥，合着别人打了我的左脸，我应该伸出右脸由他打，完了他手打骨折了还得我们来医是吧。抽了一会也渐渐冷静下来了，只能说是无能狂怒，又有什么办法呢？

悻悻然从步梯又回科室，在楼梯里又碰到了五床那个老头，由儿子搀扶着在窗户口抽烟，我真是气不打一出来，无烟医院，我们抽烟都得脱了白大褂跑外面去，你倒好，在这里抽，触发火警了又罚科室两千块每个人均摊。我板起脸训了两父子半天，他们才掐灭烟走了回去。我又回到了医生办公室，主任已经查完房回来了，坐在那里翻病例，见我进来示意我过去。我坐在主任旁边，以为他又要讲番大道理，主任却将五床的病历本推给我看，我瞄了瞄，中面积挫伤，右腿胫骨骨折。
心想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我眼睛也看的出来，主任继续说道，“这个病人开三轮车运输物料，侧翻事故，他们希望简单治疗，腿不要就不要了，少花点钱就行了。”我回答道：“这么大年龄了骨折了不治那还能有几天活的？咱们医生只管出医疗方案，老师你说这个干啥。”主任推了推眼镜，说道：“病人当时车后面还捎了个邻居家放学的小孩，也住咱们医院，他希望省下钱救那个孩子。”我听了那是一阵火起，这不是瞎胡闹吗，那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他这个治疗也用不了多少费用，就开始想着一命换一命了？原来是心里有气挥刀向更弱者，嘴上下意识的说道“那也不能打阿萝啊，人家小姑娘关他啥事儿了。”主任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摆了摆手让我走开，我气呼呼的回到自己座位，心里有些唏嘘。

阿萝那天从护士长办公室出来就直接回家了，第二天也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来。我听护士们说，原本她家就不愿意她出来工作，躺在家里相夫教子没事出去购物血拼，神仙不换的逍遥日子，何苦来这里受罪，这次身体受罪不说，人格尊严也被羞辱一回。护士们说完又感叹，人家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心，咱们是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心。五床的病人也不让人省心，整天要死要活的拒绝手术想要出院，在医院里痛哭流涕的说“小孩子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我就放学路上好心捎他一程谁想到出了这事，我要不救救孩子我们家以后怎么在村里做人。”我从电脑里查了孩子的病历，全身多处骨折，小孩子恢复好，保守治疗也能好个七七八八，但谁又敢拿这小孩子将来去赌呢？

没想到过了两天事情又发生了变化，五床儿子在下午出门买饭的时候，被人在医院外打断了胳膊。打他的人也没跑，下手也很有分寸没有往要害上招呼，只是嘴里念叨着，“在家里我们都没让她受丁点委屈，你们什么货色还敢打她？”其他的诸如父债子还，以牙还牙之类的不提也罢。打完后就安排住到了五床的旁边。警察都没有喊，在病房里选择了私了。打人者看年龄应该是阿萝的老公吧，他把钱摔在五床的脸上嚣张至极，“老子少开两瓶酒就能赔你们一条胳膊，瞎了你的狗眼。”说完扬长而去。
五床简直瑟瑟发抖，不过我觉得不是害怕的瑟瑟发抖，是激动的瑟瑟发抖，这些从天而降的钱，解决了大问题。
老子的一条命都舍得不要，儿子的一条胳膊又算什么。
阿萝老公这也是一石二鸟之计，我猜他本来并不准备报复，只是恰逢其会，借此机会斩断阿萝的白衣梦想。出了这档子事——医护人员的家属打断了病人家属的胳膊。护理部找阿萝谈了谈，彼此便好聚好散，没有在档案上提及此事。
这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啊。阿萝的老公出了钱解了气；阿萝的父母可以盼得孩子在家里逍遥自在；五号床解了用钱的燃眉之急；主任又收了一位新病人。这件事发生之后，也许只有阿萝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吧，不知提灯的这份梦想，在她的人生愿望里占据几多分量？
哦，还有一个人心里不太舒服，护士长最近又开始缠着护理部要人了。

科室里漂亮的小护士辞职了，回想起这个月发生的事，有些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全文完---

写作思路
昨天发小说全版禁言了，幸得贵人相助今天放了出来，趁帖子没冲水赶紧来贴张条，我来说说一下我的写作动机。
虽说文章被读者看到后，写的人原本是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但没准是另外一个新颖的角度。
文章不是很长，这里面的人物我都给设计了两幅面孔，一面是优点善良理想，一面是缺点麻木现实。
阿萝身为女主角不能有缺点，但是又不能没有缺点，所以她的缺点是已婚，是“我”的求而不得。
然后就是构思一个场景，让所有人在一个地方通过一一个矛盾显现出自己的立场。
也就是护士无辜被打。
原本是想激怒大家，但按这个逻辑写下去，未免有些太欠抽了。
笔锋一转，就写出了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其实哪有什么皆大欢喜，有的都是众生皆苦。
这些人物一一对应梦想、父权、母爱、看客和磨难。
如此看来，让大家愤怒的，真的是本文虚构四个字吗，还是...
NGA老哥们真是了不得的群体，这种清水文看出来人生百态，是你们心里有故事，我写的只是个引子罢了。
最后祝老哥们身体健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