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047年生人,在祝江市长大。
我长在一个温暖的小岛,我在那出生,我爷也在那出生,
那里生了我养了我,不意外日后还得埋了我,祝江是我的故乡。
我现在住在辽源,远在一千公里外。一个在我出生后第二年建立的新城新区,一个巨大的,贪婪的城市。
我是小地方来的人,受不了这种大城市。
付费在这里变成了一种道德,
在商场撇条要扫码开门,十块每分钟起,
但我没钱,道德自然也是少的,对着树撒尿的事就没少干过。
在餐馆外面等坐的椅子是带刺的,你要扫码给它充点钱才能让你屁股往下落。
有付费的充电宝,有懂拉康的女机器人,有可以帮你炒菜喂小孩的智能家居,有每天每夜举行的永远不会散场的音乐会,有据称是世界上最好的,完善的器官替换体系。
但是辽源也是包容的,在这里你可以找到最小众最离奇的团体,
在这里大家都是乐高小人,不喜欢拆了就是了,
男人,女人不再是xing别,变成了一个社会代词,一种状态。
如果我愿意,我现在就可以用三千二变成一个法律意义上的女人。
一切就像你小时候玩过的页游,你想要的一切只要动动手指头按下一个按钮,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唯一的区别就是你需要按下的不再是“确认”而是“支付”了。
因为至少在这,在这个大家以把垮沟肘子换成铁的钢的智能的为时尚,
为了方便会把手掌挖掉大半换成起子的地方,
大家无暇因为你下面少点什么去歧视你。
我认识个朋友用八千四贷款,找了个做义体的小公司把下巴换了,换了一个小牌子,
在晚上和我的鼠标一样发出廉价的光,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一些自由意志,唤醒了,觉醒的废话,
但我继续追问下去
他甚至没办法编出一个像样的借口。
我觉得他们都是逆天,
他们都疯了,
他们都是病人,
又或者我只是没适应大城市而已。
……
李明辉是和我一年进城的,她长我一岁,按辈分是要喊姐的,但我们是一年入三环有限器官公司的。
我的本校很差,在本省考了一个三本,我爹是种苞谷的没什么文化干过最大的事是在22年包了县里的池塘养鱼,家里人都没啥文化,填专业给我填了个狠的,填了个商务管理。
毕业几年也没班上,最后没办法,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找人,最后是找了我一舅公的女儿,
我舅给人塞了点好处,
最后才让我去给公司当一个外包员。
李明辉就没那么多弯弯绕,她就是考进来的,分够了就进来了。
她本科背景就好,上本科的成绩可老高了,多我快一百了,
问她,人还谦虚,一说就是就说她是沾了郑策的光,
他们老家高考的时候她是按残疾算是给加分的,她家里那边考试考三卷,题也简单,分比我高不是什么难事。
我说凭什么你给加分,她把牛仔裤往上卷了一节,她黄色的皮肤上面接了一节木头的假腿,假腿上她自己喷了一个她喜欢的主播的大头贴。
“医生怎么说。”
“你的病,就是那个,你的那个的问题。”
“医生讲让我多喝热水,没事多躺着。”
所有绝症都是这么治的,那就是没得治,说是。
我曾经很多次问她为什么不装一个义体呢,现在这个穿戴式的很不方便。
她说她不想要那样,她很喜欢她现在的身体,她之前问过医生能不能做移植,但是要是想做义体基本上都要再往上切一段,切到胯骨那里,他们就可以给我安排量产腿的移植,要是只做小腿的要定制我就说算了。
“我现在很好。”
在一个大家都有两只腿的世界,一只脚的她她被轻而易举的被划分到残疾人的序列,
排在唐氏综合征后,高危截瘫之前。
在某次酒过三巡后她偷偷的告诉我,她在小学一直被同学叫她瘸子。
还有一些有创意的会用“母”这个xing别名词搭配着瘸子一起使用。
——母瘸子
天才,我不得不感叹这个称呼。
孩子拥有着成人难以企及的创造力,当然也包括脏话方面,带着天然的纯真的无比强大的侮辱。
我很想笑,但她一脸惆怅的用牙咬瓶盖,可想而知是给她打出真伤了,
我这时才想起换位思考一下,被这种称呼连着叫了六年,
这很创伤说实话。
她能和我讲这个是要么是马尿喝高了要么是真把我当朋友了。
作为安慰,我现编了一个类似的经历,
我说我小学的时候,在本地读书,那个时候我长的又矮又小,老被其他同学欺负,我同学叫我py
py?
asshole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
就是那个器官,那个口,洞,那个一切你下咽的物质最后的出处。
为什么?
因为的我的名字缩写是py,他们就咬着这个不放了,每天讲来讲去。
“她们蛮恶心的。”
“确实,她们讲了三四年呢。”
“是吗,那你不干她们?那……那你素质高。”
她看起来好受多了。
后来,在我们关系好到能抽一包烟的时候,我曾经很试探的问过她这事。
“布,和石头你是怎么个缺法?”
她笑着说“我没有剪刀。”
第一次见面是在单位大厅,七月十五,我们领了工牌,她是452,我是451,从那一刻起她就是我的搭档。
蝙蝠侠和罗宾,海超人和大洋游侠,福尔摩斯和华生,她和我,
被分配到一起并没有什么必然性,我不会用命运啊缘分这种托词来为我们的关系蒙上神秘色彩,只是因为452接着就是451,
所以我们会在一起。
我们一起把客户剖开,拿回公司的财产,评估一下损耗,要是开枪了就写一报告。
五点半前后我们会喝点什么,或者啃个鸡爪之类的坐一会,挨到六点我们会说再见。
十五个小时后我们就真的会再见,接着我们会说早上好。
…………
我有时候会想这样的生活是为了什么?
在我结束一天的辛劳我在床上会这么想。
我为什么要吃?
吃公司发的盒饭的时候我会这么想
为什么要工作?
在除了周日的每一天。
还有最重要的也是我最长思考的,为什么要爱?
那天回去我和女友吃完饭,她走到我跟前告诉我她摇到号了。
生育局抽签,她中签了,在生育保险的保护下,她以骄傲的姿态成为母亲。
我说这是好事。
她只是看着我什么也不讲了。
当我女友告诉我家里,和她讲要钱才和我结婚,我才发觉我没那么爱她,
多少?我需要一个具体的价格。
她张嘴,吐出来一个可怕的双数,
她说一个巨大的难以想象的数字,后面跟了一个万,幸好我没喝太多水,不然直接给我干尿床了。
我有试着问她你什么意见,但她说,她家里要这些钱也算是保障的时候,我开始恨她了。
我说攒不下这些钱,
“那你可能还是不够爱吧。”
“我已经二十九了,三年摇一次号,过了今年就要等到三十二了,我没机会等了。”
我说我知道了,就是说你可以纹身,可以把头发染成紫的,可以用最新最现代的电子产品享乐,但我们必须恪守老祖宗的传统,攒彩礼给你家?
“我家里不容易,我娘年前还病了,而且你……你真的能让孩子在这种地方出生?”
我想犟嘴说这地方怎么了,我刚要张嘴她就把墙纸轻轻一拽,大片的墙皮随之掉落。
“我家里也不容易,我也能生孩子,我明天就去找医生我按个子拱,我给你生呗,怎么你家不给我钱。”
“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怎么说的呢?
我问她,那是怎么说的?
我们家里不容易,而且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她从没给过答案,只是重复了一遍早就说过的话,,在黑暗里抽泣有人小声抽泣,我可以肯定我是没哭的。
她妈我之前就见过,在他们那个县城当科长,之前过年去他们家,临走的时候把我穿过的拖鞋当我面扔了。
我听着她的抽泣,陷入了思考,她哭的声音很奇特,那是一种像是汽车车轮碾过小猫肋骨时的声音。
卡蹦卡蹦的哭。
我想起在很久以前我住在她大学宿舍的日子,她会用电茶壶给我煮面条,因为没有盐把胡椒充味,最后整的面汤都是苦的,
但我全吃完了。
我说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好的。”她说,即刻哭声和抽泣,转瞬便蒸发了,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好的,
在这个时候其实不够好,便又补上一句。
“我爱你。”
“晓得了”
我仔细的,几乎是虔诚的捏着她肚子上的赘肉,感受其中重量,和脂肪本身的柔软。
她的体重是九十八斤,买一整个要拆一下,平均一斤是2040。
我吃过五十一斤的牛肉,
我吃过十二块的猪肉
吃过十块的鸡肉
两千多一斤,相当于四头牛。
我的存款加上基金,再把电脑也卖了能有多少?
五万,六万出头?
要不要和家里要点钱?
该怎么和老登开口?
对不起父亲,你真是个走背字,生了我这么个玩意,我也是不孝顺的,你托关系让我进的单位,我一毛没挣,现在要结婚了,您老爆点金币,把房子卖了吧。
这么问家里要是吗。
我爬起来吧,把银行卡余额,微支付的现金,建行,远航,台行的卡全都翻了出来一一加在一起,我坐在床脚,
将一个又一个的数字,
一夜又一的劳作相加。
它们是又一餐的美味,是又一盒名为利群的,甜蜜而致命的烟雾烟,
但现在这些都变成了数字用来购买我心爱的人。
65389.482
这就是我在这个社会的所有价值总和。
……
……
无数这样渺小的思考填满了我的一生,
我有时候会问李明辉,她怎么想。
她会讲,想个吊,别吵我这抽卡呢
我和他说我生活问题深深的困扰,你有什么看法吗?
她说——你要是真闲,没事可以多玩玩原神。
“阿辉,我需要你帮帮我。”
“我已经不卖沟子了谢谢,我可以介绍别人。”
“不开玩笑,认真的,我有事。”
是钱的事。
她也没问多少,只是让我说个数。
李明辉从怀里掏一根利群,拍出一根散给了我。
“你要借多少。”
能帮到朋友她很开心,做出请客的姿态拍我的肩,她只当接下来的事是某种举手之劳。
“六十九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