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疯语] 读完锁情咒后,想起自己以前写的一部小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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みずきち

2020-07-14T07:04:36+00:00

不得不说锁情咒真是有毒啊,前天看人推荐,然后到昨天深夜三点直接看完,真的是毒入骨髓之文啊。
看完后不自觉想起自己以前写的一篇短篇,里面有句话,和锁情咒的主旨也不谋而合吧。至于是哪句,大家看了就能知道

变名记
第一部 西域
第一章 阿凡提 ...
第一章 阿凡提
三岁的时候,我被叫做阿凡提。
我们家族世代都做的是杀手。干这一行,最需要的是狡诈机敏。我六个哥哥都是这样的人。在三岁时,他们就能一声不响的穿过鼓阵,用飞刀投中距离30米远的苹果。而对我来说,三岁时的尝试,就仿佛地狱一般,时至今日都如在眼前。
那时候,我不知所措的走进鼓阵,每走一步,都会碰到身边的鼓。
五、六岁的孩子是缺少同情心的,十岁的孩子是冷酷无情的,四哥五哥六哥恰好在这些岁数,自然对我的窘状发出了嘲讽的笑声。这种笑声加剧了我的害怕,使我的身子更加扭曲起来,不断撞到更多的鼓上。我没有看身后,但是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种冷酷的眼光伴着笑声,落在我的背上,像千根银针一样扎进了我的身体。鼓声伴着笑声越发作响,最终,我没能走到终点,就倒在了地上。
像我这样,自然是做不了杀手的。
按着我们这儿按照愿望来命名的习惯,我便成了阿凡提。他们希望,我能像阿凡提一样聪明。
我的故乡在过去叫做西域。在除了这个叫法之外,它还有其他一些叫法。我也像故乡一样,有好多种叫法。这世上所有东西都变个不停,我的故乡就是这样,我的生活也是这样。当一个东西改变了性质,人们对它的叫法也会改变。我朋友王二年轻时叫小王,现在叫王叔,就是个例子。
我的家位于沙漠中的一个绿洲里。从家门远远望出去,便是一望无际的漠海。也就是说,我们家是与世隔绝的,要杀人得穿越沙漠才行。好在,离我们不远就有座巨大的城市,我们的目标一般就在那大城里。
小时候,我有种念头,觉得人世也如沙漠一样,布满了荒芜,人心是其中的一叶绿洲,绿洲与绿洲间隔着滚滚沙尘,难以接近。这么说也可能是因为我是生在沙漠,除了沙漠和城市,没去过别的地方。如果我碰巧生在原始森林之中,我就会认为人世就像森林一样,人心是树上的叶子,你踏遍森林也永远找不到两片一样的叶子,你从全世界走遍也找不到那个理解你的人。
第二章 忠伯 ...
第二章 忠伯
70年代前,整个国家时常处在动荡之中,许多遥远的地区,例如我们这里,无论中央是否愿意,都成了法外之地。对中央来说,西域究竟太远。
所以,这就给黑暗留下了空间。人们遇到了问题,往往不会寻求政府的力量。他们明白政府总有无法达成的公平与正义。许多事情,与其拜托政府,不如投身黑暗,来的直接了当。嫉妒,愤怒,憎恨,让人们迫不及待要让另一些人人间蒸发。我们家族,就身处这样的黑暗之中。
在被唤作阿凡提的那些岁月里,我一个人都没杀过。
当我的哥哥们学着如何在宴会中投放毒药,如何使用霰弹枪,如何布置精妙的杀人现场,如何不带一点痕迹地撤离的时候,我只能练剑,这种极其古老而过时的兵器。我父母起初和我说,我们家族的传统就是幺儿使剑,但我相信,这只是句安慰我的话。
我的笨拙使家人从不敢带上我。他们担心我把任务给毁了,所以每一次临行前,爸爸都会和我说:“阿凡提,这次你不准去。”温和的二哥会和我说一句:“阿凡提,这次你就在家练剑吧,等你练好了,我们就带你去。”
三哥会在一边哼哼,显得对二哥的话并不认同。
其实三哥和二哥都很温柔,只不过方法不同。记得三哥虽然也会和另外几名哥哥一起笑我,但是当他看向我的时候,他的眼神,又总会明明白白地和我说:对不起,我只好那样。
他的哼哼是认为二哥的温柔只会害了我。对一个不值得有希望的孩子来说,给他希望,只不过是在害他。
我的家人虽然都是杀手,但却有着无可救药的温柔。
在他们做任务的时候,我就在家练剑。很小的时候,我的四哥、五哥、六哥也都还没资格去杀人,我们玩过几次作战游戏。结果,每次我站在谁那边,谁就肯定会输。所以还没玩几次,便又只剩我一个人。等他们都能奔离沙漠的年头,野草恰好来到了我们这里。
野草是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妈妈一见她,就说她是美人胚子。据她转述的忠伯的话,女孩子太好看,会把人给害死,于是,就像我被叫做阿凡提,她被叫成了野草。
她和忠伯到我们家的过程可谓是黑暗王国的衰落的缩影。忠伯表面上是在城里开五金店的,其实他主要在为人提供假身份。过去,他和我们家一样,都是黑暗王国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总有些人,或是犯了法,或是单纯想换个身份从头来过,就会需要他的帮助。据说很多内地的人会千方百计来到他这里,花费巨资买个身份,然后,或者就在西域某处定居,或是继续向西,离开国境。
然而,在国家逐渐稳定后,中央的手伸进了这片黑色地带。有一次,他帮助的一个人被发现,自己也被供了出来。无奈之下,他找到黑暗国度中的另一批居民,也就是我们,希望能收留他们。原本我们家是不收外人的,哪怕我们和忠伯是故交也罢。
但是忠伯做了件令我们颤栗的事情。
记得当时他从身上拿出把刀比在身前,而我爸下意识的把妈妈揽到身后。不过忠伯并没有把刀刺向我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伸进嘴里,一刀把自己的舌头给割去,随后便昏倒在地上。毫无疑问,他是想证明自己对我们会绝对忠心。这一行为再加上一旁看起来非常柔弱的野草,妈妈的心肠软了,决定收留下两人。
此后,忠伯做起了我们的管家。
第三章 野草 ...
第三章 野草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是家中对野草最刻薄的人。当我独自练剑的时候,野草会坐在树下,看着我练。我向来习惯了独处,习惯了一个人过,即使我讨厌练不好剑的自己,但是更讨厌别人的目光,讨厌被人注视下的丑样。由于儿时的回忆,别人的眼神于我总是仿佛针扎一般。而野草盯着我的眼神又格外专注,格外让我疼痛。为了赶跑她,我就无缘无故朝她发火,起初几次,她只是默默离开。
有一次,在我赶她的时候,她脱口而出似地说:“你只是想一个人呆着吧?”
我把正到嘴边的“你离我远点,小心伤了你”吞了下去。她的话又像是讽刺挖苦,又仿佛是在同情,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难以接受。最关键的在于,她的的确确看穿了我。她明白我的心思,而仍然坐在那,想必是因为她想让我难受。
我心中的恶意升腾而起,有那么一下子,我简直想直接戳穿她的身体。
不过她的话消解了我的恶意:“我也一样。”
一瞬间,我的理论似乎破裂了,她找到了裂缝,拿钻子钻了进去。又或者说,她前一句话正居高临下俯视着我,这句话就是她从那里直接跳了下来。
她继续说道:“但是我更讨厌这样的自己。”我不能对这句简单的话感到更认同了,我下意识的点头,回应道:“我也如此”。
一时我们默默相对,我开始思索,到底是继续一个人呆着,还是让她留在这里。最终还是她自己开了口:“那么,让我们尝试着习惯两个人的节奏吧。”她好像尽力要用略显欢快的声调说出这句话,但还是不由带着些颤音。无论如何,对一个13岁的女孩来说,领悟到自己讨厌自己,然后下定决心,要去摆脱这样的一面,并开始努力想办法,都是一件很困难很艰辛的事吧。明白了这一点的我,开始感到眼前的这个野草,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孩。
或许,再过5年,我会很别扭的拒绝她,甚至因为她的强大的内心而感到躲避。但13岁时的我,很轻易就接受了下来。这是因为,5年的时间一定会让我更深的陷入被讨厌的自己当中,无从逃脱,而在那一年,我还没有更深的陷下去,所以只要有人愿意一起离开,我便能从那里逃离出来。
慢慢的我不再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到针扎般的疼痛。慢慢的,我接受了她。慢慢的,在休息的时候,我也会和她聊起天。
我逐渐了解到,她是某对夫妻换身份后,留在忠伯那里的孩子,而那俩人已然下落不明,可能回到内地,也可能逃去了苏联。但,那对夫妻是否就是野草的父母呢?或许那俩是对人贩子呢?忠伯没有调查出来,野草也没有更小的时候的记忆。从记事开始,她所见到的,就是这片沙漠了。她不知道自己家乡是何方,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而来。有次她告诉我自己所做的一个梦,在梦里她身处一个灿烂明媚,四处是鲜花绿地,起伏山丘的地方。那也许就是她的故乡。后来我们让忠伯找来了份中国地图,一起头碰头地研究起来,猜测着会不会是浙江、福建,或是广东一带。我还承诺,如有机会,一定要帮她回到故乡。
就这样过了近一年半的时间,有一天,她不知从哪找来把剑,向我提议,要做我的对手。我觉得有趣,便同意了下来。起初我并不认真,但没一会功夫,我发现她已经把我那些招学的个七七八八,舞的有模有样,她一定是用心在看我练剑的。可惜,我舞的不咋样,饶是她身形轻盈,也不可能从我这师傅身上学到好看的架势来。
恍惚间,我们的剑已经交错了好几个来回。我见她用了一招递剑式,把手连着剑向我刺来,便想着先挡下剑,然后再拆一招。哪想到她递的快了一拍,我挡的慢了拍,恰好没挡到剑,反而是往她的手臂而去。饶是我们用的钝剑,还是重重的擦过了她的手。只听当当两声,我们的剑都落到了地上。
霎时间,血红沾染上她紧裹着的衣服。我呆住了,把剑丢在地上,想过去搀扶她。她没接受,只是奔进屋子。
我跟着进了屋子,看到她去了忠伯的房间,我也跟了进去,只听她向忠伯解释说,这手是自己拿剑没拿稳,给擦到了。忠伯用疑问的眼光望向我,我模棱两可的耸了下肩。接着我俩拿来医药箱,为她治疗了起来。
就在此时,屋外来了个人。他是报信员,正是他一直告诉我们该杀谁等等的消息。他把我叫出去,告诉我说,我的大哥出事了,持枪被发现,已陷入了通缉之中。当时正值严打末期,这一事件引起了警署的高度警戒。眼下,他正躲藏在城中某处。那天,我大哥确实是单独在杀个人。这是一种家族试炼,若能成功,大哥便可选择脱身而去,或是继承家业。当年的父亲在试炼前曾犹豫多时,最终因为这一行当实在诱惑巨大,祖父又急切希望有人能继承自己,所以才选择留下。而大哥是想就此金盆洗手的,结果,竟就在这之前,出了岔子。
我回到屋子里,向他俩说了这消息。只见忠伯放下了野草的手,进了里屋。稍后又出来,拉着野草就走。我大吃一惊,不知他带着受伤的野草要干什么,正想阻拦,忠伯向我摇了摇头,我又想拉住野草,他也不让。我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俩离去。
傍晚,父母带着其他兄弟回来了,我把事情与他们说了。他们原本也担心正值严打期间,单独行动很危险,但没想到,竟然真的出了事,而忠伯的离去,更让他们担心,觉得这可能预示着我们这里也会遭受调查,故此忠伯要提早逃跑。
就在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门被打开,忠伯搀着野草,回来了。野草脸色惨白,闭着眼睛,抿着嘴,非常痛苦。大家愣愣地看着他俩进来,没有阻拦。此时,二哥问道,野草是怎么了。
忠伯还没打起手势,我抢先坦白道,是我在和她练剑的过程中伤到了她,现在必是因为带伤活动,导致伤口恶化了。我说话的时候,野草睁开眼睛,向我摇了摇头,似乎是说,我没必要说似的。另一旁,四哥五哥六哥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似乎是说,他们就知道我控制不好剑。我感到羞愧,就走上去,扶住野草,把她带进了房间。在我进屋的时候,忠伯拿出了一封信,把信交给了爸爸。
她身体很烫,靠在我身上,加剧了我的愧疚与同情。我把她扶到床上,给她治疗了起来。
这时候,她轻声的问我,为什么要说出来,我回答她,她为我哥这样不顾惜自己,我如果连说出真相的勇气也没,真不如死了。她笑了一下,然后和我简单的讲起,他们如何在城里分头行动,她找大哥,忠伯去弄到张身份证和车票,最后一同把帮大哥避过警察,上了火车,去往京城。之所以去那,是因为除了这边陲之地,只有京城,作为鱼龙混杂之地,能留有一些黑暗的角落。而那封信,就是大哥托忠伯给我们的。
我一边听着,一边给她包扎着,一会儿,忠伯和大家都进来,我便退到一旁,让忠伯来照顾。
我问了下爸妈,大哥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他们告诉我说,要等风头过去。
这等待的时间,可能是七年八年,可能是一生。
第四章 草木有情 ...
第四章 草木有情
有一天,家里就剩我和野草,她睡着觉,我就着灯看着本书学字。我瞥到她受伤的手落在了外面,便过去帮她盖好。我回到桌边,又接着看书,没想到,没过几分钟,她一个转身,被子又被掀开了。我重又帮她盖好,但还没等坐下,她又翻了个身。我好奇她究竟是身体不舒服所以辗转反侧,还是在装睡,于是,我故意没去把被子拉起,而是悄悄凑到了她身前。只见她的嘴角有一抹微笑,若有若无,看来还在等我重新盖上被子吧!我料想她一定会睁眼看看我为何久久不来给她盖被子,于是便故意等在一边。
但她一直没睁开,我很快又猜到,她肯定听到了我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所以故意不睁眼让我发现。我打定主意,要看她能忍到何时。于是我们二人便仿佛做起了某种游戏,一个硬是不睁眼,一个硬是不离开,在这里较起了劲。
其实,在那之前我除了妈妈,或是有些书中的插画,几乎不曾见到旁的女孩,不过我还是知道,她真的是很可爱的女孩。
但,此时我似乎第一次真正用看异性的眼光,来凝视着她,许久许久。
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她都没有睁眼,我也没有离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突然,她又转过身去,面朝里面。我一阵失落,但又不太明白究竟失落什么,不过,我还是为她盖好了被子。
此时,我却听到她开口了:“笨蛋。”
虽然很轻,但还是传入了我的耳里。我笑道:“你果然还是醒啦。”
她却接着嘟囔:“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我不由自主地笑着回应道:“装睡的笨蛋。”
她也回应道:“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阿凡提是个大笨蛋!”
我也配合的回答:“野草也是个大笨蛋!”
她终于换了句台词:“哼!”我也不答,只是微笑着重新坐下,拿起了书,感叹我俩究竟只是15岁的孩子。
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她依然面朝墙睡着,我则看着书。这种安静让我很舒服,而不像曾经那样,有种尴尬难忍之感。或许,这就是两个人的节奏。即使这般无言相对,也能很自然的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忽然,野草开口了:“阿凡提,你讨厌过我吗?”
我不明所以,旋即想起她刚来到我家,天天在我练剑的时候盯着我看的时候,那时候讨厌过她吗?似乎有过,但真的如此吗?“不,我没有讨厌过你。那时候,我更讨厌的是笨拙的,不会和人相处的自己。”最终我如此答道。
“这样啊。其实,刚来这里的那时候,我很讨厌过你,我感觉你和我是一样的,相似的人,这让我格外讨厌你。不过,或许就像你一样呢,我其实真正讨厌的,是自己。”
我静静地听着,我明白这是很重要的自白。
“记得我说过吗?我讨厌的,是无法和人相处的自己,是只要一和人在一块,就会很难受的自己。”
“我完全记得,那时候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吧。记得我的身世吧?其实,那对夫妻,到底是谁,我想过很久。但最后又觉得,无论是谁,都不重要了。如果是人贩子,那一定是最憎恨我的人贩子,他们花了那么大功夫,把我带到这里,然后丢弃,那一定是最强烈的憎恨驱使的。而,即使他们是我的父母,既然已经带到这里,还把我抛弃,也一定是带着讨厌,一定是把我当做沉重的包袱的吧?最重要的,始终是我被抛弃了这件事本身。无论是谁,我从出生没多久开始,就被他们讨厌,被他们抛弃了。”
我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几乎已到嘴边,但是我没能说出口。这种时候,“我能理解”,或者“不是那样的”之类的话,有什么用呢?那些伤痛,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而且,让她相信家乡是在东部沿海的我,犯下了无可救药的错呢。
“在知晓了这些后,我多讨厌自己,恐怕即使是你,也很难理解的吧。我的存在,是被否定过的。我在忠伯家里,度过着一日日。忠伯不太在家,而且,他也不太懂得怎样照顾我。但是他还是给了我一个意义,活下去的意义。有时候我想过自杀,但每次,我都会想到他。他照顾我,他喜欢我,他把我当做他的女儿。所以,只要他活着,我就会活下去,好一直陪伴他。”
听着这些事,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脏被揪住,野草曾经离自杀如此接近,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
“然后我来到了你们这里,刚开始的时候,我讨厌这里的一切。我不再是和忠伯相依为命,曾经的宁静被打破,这让我很不习惯。尤其是你,阿凡提。你和我相似,但又有着巨大的不同,这其实曾经让我很嫉妒你。你知道吗,你其实真的很幸福呐,你的哥哥们,虽然有三个不喜欢你,但还有三个对你那么温柔。你的父母,也是那么的呵护你,照顾你。而那时候,你还整天赶我走,也让我又一次感觉,我是不招人喜爱的,我是被讨厌的人。”
我的心又一沉,这些事实还是让我感到震惊的。
“不过每天看着你傻傻的练剑,因为我的出现而感到紧张,这让我逐渐明白了你的心情。你,和我,是相似的。这个事实,就像根救命稻草一样,对我来说格外重要。如果,我们能够互相接受,互相容纳,那么慢慢的,我们也一定可以接受那个相似的自己的,而不会再讨厌吧?虽然我们有些不同,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抓住你更重要的了。即使不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但是,也差不多了。于是,我开始做出计划,设计台词,最终,和你慢慢互相接受起来了。阿凡提,很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你,那之后的时光,直到今天,都是非常快乐的。我想说,你真的不讨厌,真的!”
我也情绪激动的说道:“我也一点不讨厌你的!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如此。”
她突然又转了个腔调,说道:“哼,但是我现在很讨厌你这个大笨蛋。”
猛然听到这样的台词,我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她似乎半羞半恼,说道:“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突然打定主意,收起笑容,认真的说道,“即使你讨厌我,我也喜欢你”。
这,是此时此刻对她最好的安慰?还是,我最真切的感情呢?
她又转回过身,看了我下,是要看下我的表情吧?接着又转了回去,缩进被窝里,嘟囔道:“明明都还只是15岁的孩子呢,你在说什么傻话。不过,我也喜欢你。”
我重新又站了起来,浑身像洗了通热水澡,感到十分燥热,到处像针扎似的。当时——我记得非常清楚——已是傍晚,大漠的傍晚是很冷的,我却擦起了汗。她从被子里露出眼睛,看着我坐立不安,不知说什么的样子,噗嗤笑了声,然后又缩了回去。接着,从被窝里传来了喷嚏声。“我好像感冒了”。她这么宣布道。
我叹了口气,“果真是装睡的笨蛋。”果然,终究我俩都还是孩子嘛。
接下去我们过了段美好的日子。她假装病了很久,这样可以多让我照顾段时间。最后我们觉得再下去会可疑,她才“宣布”自己好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变得亲密无间。
打从一开始,忠伯就看出来了。我还记得,忠伯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不过他没有来管,而是刻意避开我们俩。
我妈妈也很早就看出来了,她没有说什么,而是帮着我,毫无痕迹的帮我掩盖了一些事情,比如悄悄拂去肩上的长发。
此后的数年,我们俩和周围的人慢慢玩起了一种游戏,一种捉迷藏。我们想尽种种方式来隐藏自己,不去暴露。明面上,我们还是会互相斗嘴,找茬,以此为乐(很多时候,我们在和大家一起时会吵的不可开交,私底下则为互相说的那些话哈哈大笑。不过,偶尔也会真的生气,几天不理彼此)。事实上,到了后来,几乎每个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事情成了家里一桩不成文的公开的秘密,我们还是这样玩着,周围的人,甚至是四哥五哥六哥,偶尔也会配合着我们。
期间,大哥的消息只传来过一次,说是他在那里结婚了。信里提到的京城的形势让我们很不放心,大哥的失眠症也使我们极其揪心。这个病似乎是我们的家族遗传(那时候我还没患上,这几年也有了),在自己家还会好点,可是在那陌生而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他的病变得严重了起来。
那之后,他又杳无音讯了。
第五章 暴风 ...
第五章 暴风
又一个十年的开始,刚过元旦没几天,我的父母和几个哥哥受命去完成一个重要的任务——刺杀某黑帮继承者。那天我没有练剑,因为沙漠里正刮着暴风,滚滚黄沙正肆意狂欢。一个消息,就随着这漫天沙尘,敲响了我们的家门。
又是那个报信员。他披着大衣,戴着口罩,向我们转达了噩耗。我的父母,还有几位哥哥,全都死了。
一时间,我如同沉在了水底,呼吸变得吃力,身体变得很重。我没有晕倒,但是还是坐到了一把椅子上。我咬起了嘴唇,咬的极深,血流了出来,嘴唇下面的伤疤至今还依稀可见。有人摇晃着我,过了一会,我发现那是野草,正流着泪,凝视着我。
又过了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我发现忠伯不见了,询问了下野草,她低声和我说道,忠伯去城里打听消息了,让我们在家里收拾行李,并且保持警惕。这句话使我意识到,家已经不安全了。
不是坐着发傻的时候了。
接着,我站起来,整理起行李。不过我整理的速度依然很慢,这是因为,家里有太多的东西我想带走。最后,野草已经把她和忠伯的行李整理好的时候,我还没整理好自己的。
于是她便来帮我的忙。令人感动的是,她帮我安排的非常贴心,包括我的剑怎么带也安排到了——用四哥留下来的吉他箱——吉他是他第一次任务成功时,妈妈送给她的——藏在里面。那时候,火车站还不像眼下这样,有激光扫描来安检,所以有这样的箱子就足够伪装过去了。她把剑和箱子一起拿走,回来时,我发现箱子变沉了。她告诉我,她塞了些棉布,这样那剑不会把箱子给擦坏。
此外,她还帮我发现藏在爸妈房间里的一大笔钱和票证。我们算了下,总共有二十万。这在当时是可观的惊人的一笔钱。由此可见,杀人确实是个好行当。
最难的是他们的遗物的挑选。我那时还无法接受他们死了这一事实,所以用回忆之物来称呼。最后挑了半小时,爸爸的是一件他素来爱穿的大衣,妈妈的是一面有漂亮花纹的镜子,大哥的是一幅他喜欢的画,二哥的是一个夹着张女孩照片的皮夹子,三哥的是《霍乱时期的爱情》(当时还挺新的),四哥的就是吉他箱,五哥的是一个相机(他刚买的,还没拍几张照片),六哥的是一个打火机,上面有张梦露的图。整理完这些后,我隐约觉得还少了些什么,但是想不起来了。
等我们全都理好的时候,恰好忠伯也满身沙尘的回来了。野草抱了上去,啜泣起来。在当时的情况下,人会极其敏感而脆弱,想必,野草很怕忠伯回不来。
忠伯抚着她的背,向我丢来一封信,是他自己写的。信里将情况都写出来了。
当时,我的家人成功的刺杀了那个家族的继承人。但在撤退的时候,他们被发现了,并且很快陷入了包围当中。他们竭尽全力想要突围,最终还是寡不敌众,没人能够逃走。
是家族而非政府,意味着我们必须远远的逃离家乡,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尤其是我。政府不会祸及一家,尤其我和野草都是清白的。但一个家族就会对你斩尽杀绝,斩草除根。好在,忠伯已经买好了去京城的火车票,是第二天的。于是当晚,我们在家度过最后一夜。
那是可怕的一夜,那是混乱的一夜,那是充满了自嘲自讽自怜自厌的一夜。离开大漠的刺激,没有看到尸体、所以期待还有家人未死的希望,与大哥即将重逢的欣慰,对未知生活的惊恐,对危机四伏的世界的畏惧,以及,对他人的怀疑,对人世的冷漠,全部在这一夜当中,在我的心中焦灼着。
第六章 暴风过后 ...
第六章 暴风过后
第二天,暴风过去了。我们穿越了大漠,来到城里。三人都做了一些乔装打扮,最后有惊无险的进了车站。当进去的时候,我们都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忠伯告诉了我们一个新的消息,使我和野草的心都重新被恶狠狠的抓紧了 ——去京城的车票只有一张,而且,距离发车只有半小时了……
这也就是说,我和野草在一起的时光,就剩下这半小时了,然后,我们就将永远分别,而且会音讯全无,因为新的地址是不可能让彼此知道的了。我们永远都无法知道对方的消息,无法再听到对方的声音,无法去触碰彼此,说些安慰鼓励彼此的话。过去那两年里,我们所做的一切幻想,所制定的一切计划,全都落空了。再也没可能了。
很久以后,当我在悲惨世界里读到“人在生命结束时,死,叫做走。在年轻时,走,却等于死”这句话时,我无法止住泪水,反复品尝着这句,因为在那车站,我体验到过心如死灰的含义。
当时,在一切行将落空之际,我对忠伯产生了怨恨之情。我没有想到,他竟然到此时都厌恶着我。我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他对我的厌恶。但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复杂而扑朔迷离,无从揣测捉摸。野草抓着他的手,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忠伯没有解释,而是拿起了自己的行李,往远处走去。我们意识到,他是在给我俩最后的时间告别。
我们望向彼此,她惨淡的笑了下,说,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在前一天晚上,她还想象着两人一起去往别的城市,在那里重新开始,重新生活,还想象如何结婚生子,为孩子如何操心操力,如何与我厮守终身,相伴到老。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为了幻影。说到这里,她终于没抑制住这里,留下了泪。
我听着,也说着自己的幻想。当她落泪的时候,我把她抱进怀中,无限伤痛的叹了口气。
周围像我们一样的情侣并不少,到处是拥抱与叹息,到处是伤痛与泪水。有些人毫不顾忌的亲吻起来……她看着我,凝视着我……我也亲吻了上去。我知道忠伯一直盯着,我从她的肩头看到他的,所以这举动有挑战的成分在。
不过,当视线被她的身影遮挡住的时候,当嘴里和鼻子中全都充盈着她的气息的时候,当我触碰到她的柔软的双唇的时候,当双手透过她的长发,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的时候,我忘记了他,只知道此时我在和野草相吻。在这种时候,又有谁会记着,有人在看着你们呢……
我们做了约定,如果我们必须分离,永远无法在一起的话,那末我们就每天同时做一件事情,这样,即便相隔千里,也仿佛是在一起。我们的约定就是,把房子安排在火车站附近,每天晚上去火车站附近等待。也许,我们最终会有机会,去对方的城市,见见对方。
离别的时候终于来了,我必须要上车了。多少个夜晚,我后悔着为何不冒险留下,黯然落泪。
我到了车上,找好位子时,她也来到了我的窗边。我紧紧盯着她的脸,想把她的脸庞记得清清楚楚。她也盯着我,强抑着难过,想挤出个笑来。
过了会,车开始发动,慢慢向前驶起。忠伯来到了她的身边——这是让她放心离开行李。紧接着,野草开始跟着车走起,然后跑了起来,和很多电影里一样,一直跑着,边跑边哭,直到月台的尽头。我从窗口探出头去,一直看着她,看着那儿,直到哪里成了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了天边。
我探回窗内,车上人不多,当时并不是春节。周围没什么人很值得注意的。我久久的望着窗外的滚滚黄沙,借此记住我的故乡。
忽然,我意识到先前我忘记了的事情——带上野草和忠伯的东西。这就是说,对于他俩,我只能用回忆来回忆了。我痛苦不已,几乎想要跳下车,回到车站。最后我想起吉他箱里有些棉布,是她塞进去的。在那时候,即使是块破破烂烂的棉布,也能给我带来安慰。
于是我拿下吉他箱,趁没什么人注意的时候打开。结果,除去棉布之外,我还发现了一盏空的油灯,和一封信。
我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她留给我的回忆之物。我陷入了恍惚,等回过神来时,泪水已经流下。
一边流泪,我一边展开信,读了起来。原来,当时野草就已经预料到,我们有分离的可能,所以在我的行李里面放了这盏忠伯给她的油灯。如果我们能在一起,这也可以算作她送我的一份礼物。
我亲吻着信,想起自己不单没给她留东西,连20万都全部带走,自责起自己。

第二部 帝都
第一章 阿拉丁 ...
第一章 阿拉丁
带着自责,思念,痛苦,期待与警惕,我一路未睡,三天后到了京城。
在旅馆好好睡了一觉后,我开始寻找起大哥。先前的那封信里,他只透露了在这里的化名,没有留下地址。为了找到他和他妻子的下落,我找了一个私家侦探。
最后得到的答案是惨痛的,我的大哥在去年的冲突中就死了。
一缕羁绊消失了。有那么一会儿,我真想就这么死了,既然在这世上已然如此无依无靠。
不过,我还是问了下,我那嫂子的情况。私家侦探告诉我,前不久,那嫂子带着刚生下来的孩子已经嫁人了。遗忘来的是那么的快。不过,我依然打算去见一下她。
问得了地址之后,我拜访了她家。嫂子不是很漂亮,但很有气质,所以能那么快带着孩子找到新的丈夫吧。她看到我,表现出了极其安慰的神色。也许,她的心里还是有我的哥哥的。为了他,她选择帮助下我。我被推荐给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挺通情达理,又恰好和工商局的人熟悉,在询问了我的打算后,就热情的帮助了我。身份方面的事情意外的安全,忠伯在伪造身份上的造诣令人咂舌,尤其是身份证,几乎毫无破绽。
我的打算就是,在火车站附近,用父母留下的钱(钱全在我手里),去开一个书店。他们很欣赏我挑的位置,因为那附近有些大学,愿意读书的人不少。不过,我当时的考虑单纯是想完成和野草的约定。
开店之后,第一位来光顾的客人就是王二,正是他,给我取了新的名字——阿拉丁。当时还是清早,店刚开门,人很少。因为无事,我擦起那油灯,直到王二进来。他若无其事的打量着我,我却没注意到。因着这原因,他走时叫我阿拉丁。显然,京城取名的方法与我故乡有所不同。
第二章 王二 ...
第二章 王二
新的名字,新的生活,新的开始。不过阿凡提时的种种回忆,是阿拉丁所放不下的,就如同,阿拉丁时的种种回忆,我现在也放不下。
有许多人,如云烟般,从这段生活中,出现,然后又消失。京城的生活节奏非常之快,远超于西域。在这里,我不断结识着新的朋友,又不断与他们分别。嫂子好多年前就失去联系了。帮着开完那书店之后,她似乎就完成了对我们家的责任,不再来关心我。
在这一次次的交错中,唯一留下了痕迹的,就是王二。
王二当时刚读研,他最大的特征就是聪明。你很容易被他的机敏所吸引,被他的谈吐所折服。他还是个很风流的人,虽然学的是数学,最喜欢的却是写小说和诗歌。靠着这手本事,他勾引了学校里不少姑娘。对这些事他也不吝说起,每每总爱在酒桌排挡上和我们吹牛,详细描述过程。
除了自己的,他还爱说自己老爸的风流韵事。在他的嘴里,他的父亲活脱脱是六十年年代的一个卡萨诺瓦。即使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在文革时被罚到农村劳改,却依然成为了乡间男人们的死敌。事实上,要是按他那套描述,恐怕今天那村里的青年男女有一半是他的弟弟妹妹。然而我一直没看什么人来找他分家产,可见他的话是有夸大的地方的。
有趣的是,这样个风流的人,却和我这半个禁欲主义者成了挚友。乍看上去,我们两的性情完全不同,但我们却极少发生争执。这是因为,我们从不会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对方。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在我的油灯后面,有我的思念,我的回忆。对一名极富创意与敏感的诗人来说,这是很容易体会出来的。对于我的坚持,他非常尊重。此外,他也从不问起我的身世,我的过去。直到不久之前,我才刚告诉他。
90年代初,人们对文学与政治的热情还未消退,我的书店里放了许多韦伯、海子、北岛的书,人们在店里静静的读着,然后买走自己喜欢的。当这股热情褪去时,我把后屋的电视拿出来,进了一大批体育传记,吸引了不少的篮球迷和足球迷,他们整天在我的书店里争论类似于大鸟伯德与魔术师约翰逊的能力与地位,罗纳尔多的上限能不能超越贝利等问题。此外,我还进了不少炒股的书,引来了一些驻足的顾客。等到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时候,风气再次转变,电脑开始流行,网吧开始到处开张(我对面就有一家)。人们讨论的问题也变成了星际,帝国与红警孰优孰劣,CS中AK与M4哪把更好使等等。在这股风浪中,我也进购了一批游戏攻略,卖起一些游戏杂志来。
这当中,一些电影也流行起来,人们趋之若鹜,随后成为经典。这一潮流在96、97年前后达到顶峰。泰坦尼克,大话西游,东邪西毒先后成为了人们的谈资。我对后两部很沉醉,有段时间,我每天下午都用电视机放这两部的录像带。即使要理货,我也可以只听声音。很久以后的一天,我偶然在电视台又看到这两部电影,听着那音乐与熟悉的台词,我不禁潸然泪下。
2001年的时候,体育热潮有所回归。国足在进军世界的过程中不断胜利,不断成功,重新勾起了人们的热情。那一年,书店的生意不太景气。有时,我会索性把书店早早关掉,去火车站,在那里的广场上闲坐,一坐就到晚上。
第三章 樱 ...
第三章 樱
就是这一年,樱来到了我的身边。
樱是我给她取的叫法。王二的叫法是特蕾莎。我这么叫,是因为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时,头上带着个粉红色的发卡,衣服也是粉红色的,看上去就像是棵樱花树。王二那么叫,是因为他觉得樱和小说里的特蕾莎一样,像婴儿般被放在篮子里顺水漂来,而我没有任其漂走。有时候,他就跟叫外国人似的,叫她特蕾莎樱。
那时,我正在火车站,坐在个花坛边,抽着根烟。远远的我就看到有个粉红色的点向我靠近,起初我以为野草来了,集中起注意力,等近些认出不是,我又走了会神,望着车站那儿的人潮。直到她和我的距离和她看的方向证明她是冲着我来的时候,我才重新端详起她来。
当她走到我面前时,我抬头盯着她,她俯视着我。烟灰掉到了裤子上,我都没注意到。我还没问,她先大声的说道:请让我在你家住下吧。
我吃了一惊,手里的烟落在了地上。我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踩灭地上的烟头。此时她埋下了头,我只能从发隙间看到她通红的脸。我问道:你是谁?为何突然提出这要求。
她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说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说醒来的时候就是在火车站外面,之前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这显然是胡扯,然而她刚说完这句就晕倒了,我也顾不上事实,就把她带去医院。
在医院,医生帮她稍微检查了下,告诉我她是营养不良加上几天没吃饭,所以一下子晕了。等她醒来,我就将她带回了家里。
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在她晕过去后,我发现她和二哥的皮夹子里的女孩非常非常像。看来,她就是那女孩的孩子吧。那么,会不会是二哥的孩子呢?从外表上,我看不出有什么相像的地方。二哥在1985年的时候已经很大了,有孩子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我不打算深究。无论她是谁,是不是我的侄女,是怎么找到我的,我都无需在乎。
我打算收留下她,这就够了。
樱是个很内向的孩子。回去之后,我和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对话因为她过于羞涩而没有完成——我问她许多问题,她都只是脸红红的摇着头。当我问起她的生活问题的时候,她把脸埋到桌子底下,说什么都由我安排就行。也许,在火车站向我喊着要住到我家的时候,是她一生最勇敢的时候之一。
此后,我让她帮着看店的时候,更清楚的认识到了这点。面对陌生的客人,她总是羞涩的不敢说一句话,唯一报个价格也总是支支吾吾的。假如客人——主要是王二——开她句玩笑,或是说了个逗趣的话,她会用本书把脸捂住,眼睛眯成根牙签似的,发出轻微的笑声。像这样一个孩子,你是很难不喜欢的。
私底下,她也会有使性子和我呕气的时候。这种时候,她会突然向我丢东西,或者把我的东西给砸在地上。过后她又会哭着向我道歉。她很爱哭,许多夜晚,我都能听到她在被子里抽泣。
我挺宠她。身边跟着个这样的丫头,即便冷酷如我,也会想要宠溺下。在那些哭泣之夜后的白天,我会带她出去玩。我们沿着王府井大街漫步,在中关村淘些盗版,到三里屯看老外醉酒闹事,去隆福寺买奶油炸糕,炸灌肠和炒肝,在南锣鼓巷听老北京讲故事。在西单,樱会央求我买些可爱新潮的衣服,并和我说,这些衣服就用她工资来抵。顺便说句,我从没给过她工资。
在玩了半天后,我们总是在傍晚回到火车站,找个地方坐着,看看车站,看看天,坐到很晚。她从不问我为什么,就像我从不问她的来历一样。
有一次,我和她在后海划船。当时正是秋日,寒风料峭,水面上兴着一股股浪花。因为冷,她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看着我划着浆。忽然,她把脸埋在膝盖上,粉色的发卡被太阳照着,往我脸上折着光。隐隐约约的,我感到,她透过缝隙还是在瞅着我。接着她抬起头,问我,有没有担心过她拿我的剑杀了我。我回答道,既然我收留了她,就会对她信任到底。
她又把脸埋了很久,再抬起来,问,我有没有担心过她会突然离开,永远也不出现。我心中猛的悸动了下,想起了那个故乡的车站,良久,我说道,我担心过,我害怕她会离开。她重新埋下头去,接下去再不说话。过了很久,她伸出手,在水里搅画着,我叮咛她,那样会着凉的,她只是继续画着。我只得把船往岸边划去。结果,当晚她还是生病了。我照顾了她好几天。
第四章 五月围城 ...
第四章 五月围城
2003年,非典爆发,四、五月的时候,京城各大中小学与高校都封闭了起来。空气中除了弥漫着病毒,还弥漫着恐惧与紧张。我们的生意连带着受了牵连,整日都没几人过来,连王二也为了评职称,被困在了学校里。
我和樱也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凝重的空气从门缝里钻进了我们的家。每天我都心事重重,看新闻前,总会恐惧,如果名单中出现了野草怎么办。所以,那些日子里,每个白天我都死板着个脸,傍晚也不去火车站了(那段时间没人来京城,我也不希望她在这时来这座压抑的围城),直到夜里看了新闻才舒展开眉头。樱是敏感的,她这段时间对我很体贴。每次轮到她买菜,她都会给我买我爱吃的菜。
那天也是她买菜。一切都很平静,做饭,关店,吃饭,看新闻,确认平安。
一切突然被打断。当时她正在房间里看电视,我在洗碗,突然,灯灭了,电视的声音没了,漆黑突然布满了房间。一个碗从我手里摔下,碎了。我条件反射的往下一伸,想拿住,手指被划破了。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我的心恶狠狠的跳动了下。转过身,我往厅里走去,对樱说道,不要动,等我。我打算先找到蜡烛,然后看看是不是跳闸了。屋子里太黑,樱没有回答。我不禁又担心的叫了声,樱,你在——
我的话没说完就停住,因为我知道了她在哪里,也因为我的嘴被堵住了。黑暗中突然有一双手搂住了我,丰满的双唇吻住了我。
一股强烈的激情向我冲来,连带着泪水洗刷着我。有那么一会儿,我几乎要接受了。但我想起了上一次的接吻,想起了野草,接着就把她推开了。
随后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找电闸,一边嘴里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好容易把电闸扳上去后,房间重新变得明亮了起来。
回头一看,樱正拿剑指向我。满脸是泪。
她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会这样的。你总是擦着油灯,守着火车站,看着新闻。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是她。
我回道:樱,先把剑放下,那太沉重了。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呢?
她继续说道:情难自已啊……我想冒下险,尝试一下。毕竟,她不在你身边,我才是一直陪着你的人。情不自禁的,我会去幻想,你能接受我,你会喜欢我。
我回应到:我一直当你是我的——
樱叹了口气,插道:当我是你的侄女?是的,我知道。不过我不是。我不是你哥哥生的。我的妈妈很怀念他,在爸爸死后,也经常会给我看他的照片。是的,我知道你在这里,你是他的弟弟。很偶然的,我在一个聊文学的论坛里看到过你的照片,当时我以为你就是他。到这里后,我发现你比他年轻。不过,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我家遭了难,我找你肯定是安全的。
一时我心里涌现出太多问题。但我什么都没问,只是重复道:把剑放下来,樱。
她没动,而是接着说道:我不会放的。家里遭了难后,我逃到京城,果然发现了你。在你这里,我一直很高兴很高兴,你总是顺着我,哄着我,宠着我。我渐渐的就喜欢上了你。然而这份喜欢却只是给我带来痛苦。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身上,记得那次在船上我问你的问题吗?很多晚上,我,确实就拿起过剑,想杀了你,然后再自杀的啊……
她说到这,又哭了起来。我试着靠近了下,说,樱,你是个可爱的孩子。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我没爱过她的话,也许是会和你在一起的。
她继续拿剑指着我,使我无法靠近,说:但是你已经爱她爱了那么久,不可能轻易放下了是吧?可是,我实在太痛苦了,你懂吗?你肯定不懂吧。每天我看着你擦油灯,跟着你去车站,都会心如刀割啊。最近,你每天的脸色都那么难看,总是心事重重的。我想那是因为,你怕看到她死了吧?你知不知道,你的痛苦,让我也很难过啊?
我长叹一声,为自己平素的表现,和对她的漠不关心而后悔。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们的心,有时候却像大漠中的两片绿洲那样遥远。
我没有做声,她便继续说:这段时间,我们几乎不出门,每天就在房间里呆着,我感到太压抑,太难受了。我离你这么近,总是在你的身边,心里的幻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被你的冷漠所伤。你知道吗?我越来越痛苦了。我很怕,我真的很怕。呵,原本明明在你身边很有安全感的呢……可是我却越来越喜欢你,越来越怕失去你了。是的,我还越来越怕,我会杀了你的。
她又哭了起来,我感到她现在极不稳定,一时没有轻易靠近上去。
屋子里只有她的抽泣声,许久她才继续说下去:你刚刚的一推使我彻底明白了,你不喜欢我。哪怕是逢场作戏,你也不愿意。同时我也明白了我有多喜欢你,多想靠近你。
她把剑甩了下,对准了自己的胸口,说道:我更加明白了,如果我活着,就一定会因为这份痛苦把你杀了的。而我,终究无法向你下手,所以,我还是杀了我自己吧。
我哀痛不已,叹道,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呢?
她对我抢着说道:难道,你就没有明白吗?你没有理解我的痛苦吗?太痛苦了,和你在一起的生活,是我的痛苦啊?你明不明白呢?这里,这个书店,这些房间,都是我的地狱啊。这里曾经有你我的多少高兴,多少快乐,就有我的多少痛苦,你不明白吗?
我说道:樱,放下吧。我是个很笨的人。小时候,我和你说过,因为太笨,所以被叫做阿凡提,他们希望我能聪明些。可是我总是这样。这种迟钝,就带来了你我的痛苦吧。假如我对你坏一些,一直折磨你,逼迫你,也许就不会这样了。结果,却是我的温柔害了你我。放下吧。
她没有作答,只是低头哭泣。我又靠近了些。说道:如果一定要有人死的话,就是我吧。错在我,一切都因为我。我是该死的,杀了我吧。
我想,如果,真的能死在这把祖传的剑下,也是值得的吧。
樱看了看我,把剑垂了下来,说道:我不忍心杀你。
我见状,又踏进了一步,把剑放下,给我吧。
她没有丢下剑,只是举在那里,剑锋下垂。我走近一步,伸出手去,想把剑夺过来。
没有想到,就在我伸手的时候,她那只不拿剑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我,往剑柄上按,另一只手灵敏的把剑掉转方向,指向了自己的胸口。借助我被拉近的推力,剑插进了她的胸口,鲜血喷了出来,然后纷落在地上。
接着,她倒在了地上,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久久的盯着我,眼神复杂,但逐渐变得空虚,很快就死去了。
呵,真是个荒唐而可笑的事情,我,一个杀手,生平亲手杀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一位深爱着我的人。
第五章 结局 ...
第五章 结局
我很快就去报了警,自首了。我和他们说,人就是我杀的。警察通过调查还是认定是自杀,不过随后因为我的身份涉嫌造假,书店存在非法经营,还是关押了起来,最终被判了6年。事件还引起了舆论的关注,记者对这个年代还用剑的人很感兴趣,想要采访我,最后被我拒绝了。
还在调查过程当中,我患上了失眠。每天晚上我睡着后,我都会梦到樱死时的样子,她那盯着虚空的眼神,然后醒过来,久而久之,我再也无法入睡。入狱后,我打算自杀。就在这时,一封信到了我的手上,救了我的命。
那是野草寄给我的信。在信里,她把所有的事情全都讲了出来。
当初,忠伯考虑到都和我一起走会有危险,加上火车站确实只剩下一张去京城的车票。所以他就把那张给了我。在我走后,他就告诉给了她事情的来龙去脉,随后他把给了野草一些钱,让她能买票去其他的城市,而他自己,留在了城里,去杀一个人。
原来,我的家人的死是有预谋的,委托人背叛了我们,他把逃跑的路线与步骤给了那个对头家族。这个叛徒,是绝对不能原谅的,不然对我们永远是威胁。所以他留在了那里,去杀死那人,自己也死了。
野草最后离开了那里,到了其他城市。起初,由于没有钱,她在那里的一家车站的饭店里打工,期间受尽了欺侮。很多次,她不堪其辱,几乎想自杀,靠对我的思念才坚持了下来。最后她逃了出来,在做了一些其他的工作后,嫁了别人,养家糊口。
那几个月,她每天如我一般,焦急的看着新闻,担心看到我感染的消息。结果,她恰好发现了我的新闻,包括身边有人自杀,自己因为其他一些缘故被判了刑的消息。她描述说,知道我还活着时,她就感到无比的高兴与安慰了。经过网上的搜索打探,她知道了我被关在哪座监狱,随后就写来了这封信。在信的最后,她写到,十年之后,故乡树下,不见不散。
这封信给我的太多了。至此,我才明白,我自以为忠伯恨我,有多可笑。我也明白,忠伯到底是怎样的忍辱负重过,对我们家是怎样的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我能知道,她还在牵挂着我,还在等着我,还和我有个为期十年的约会。
无论如何,知道世上还有人不希望你死,知道你活着会感到高兴和安慰,终究是值得快慰的。
过了六年,我出狱了。外面的世界完全变了样。京城里三圈外三圈的房价普遍涨了10倍,街上的私车多了很多,拥挤堵塞成了家常便饭。隆福寺的小吃全都涨了价,一些当年爱去的店铺已不见了踪影。西单变得更加繁华,只是当初樱缠着我给她买衣服的小店消失了许多。王二也不复当年那风流公子。他和同居多年的小孙结了婚,此时已是知名作家兼数学系副教授。
刚出狱时,我还不敢见他面,觉得两人身份地位差的太多。后来,我在盘回以前的店面过程中,发现意外的顺利,经过打听,发现是王二帮我打点的,感激之下,才约他相见。正是这一番,我把自己的故事与他全盘托出。
重新开店后,我的名字又变了。新来我店里的大学生们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阿拉丁,他们却说,这名字叫起来麻烦,不如叫拉丁来的琅琅上口。
呵,在这越来越快的时代,连我的名字也变得“便利快捷”起来了。
十年里,有时我会担心,她会不会不赴约,会不会已经忘了我。不过,今年我还是踏上了行途。由于我的身份证是假的,所以我没法乘火车回去。于是,在和京城里的朋友一一告别,把书店再度卖掉后,我买了辆越野车,回到阔别二十多年的故乡。
行至西域,黄沙漫天,风尘滚滚,勾起多少回忆。故乡,老家早被拆毁,只剩老树几棵,在萎缩了的绿洲中孑然屹立。乌鸦在树枝上呀呀的叫着。夕阳西下,我在天涯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