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大索贝安
第一章:神秘之路#1
我年事已高,没有伴侣,没有子嗣,没有学徒,只有一只老狸花猫陪伴着我。
我已经一百二十七岁了,远超过一个人类,远超过天神授予一个人类的寿命,时日无多。
因此庸碌无为的我必须把一些事情,一些东西记载下来。关于我的导师吉玛•黑火,关于大索贝安,关于我,索贝安人索托•罗真所经历一切。
我必须趁我这萎缩的大脑还记得住事情,这干枯的手还握得住笔的时候,把该记录的都记录下来。
不管你是否相信,索贝安永远是索贝安,永不陷落的罪恶王都,蜃景之城大索贝安。
一百一十五年前,我从遥远的东方开始旅程,一路向西。我所在的村庄被饥荒笼罩,父母无力再供给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的食物。于是身为长子的我被交给了旅行车队,年仅十二岁的我开始了独立生存的征程。
旅行车队把我当成奴隶,每日工作繁重,饭食却得不了多少,就更别说工钱。当时,从东部向西行进的车队车队停留在大沙海中,乌巴帝国的一座被遗忘的都市里。他们在这里徘徊,看能找到什么值钱的古物好卖到北边的大城市去。我一直计划着逃走,但在这没有边际的大沙海里,逃走就是死路一条。
车队在被遗忘的都市里徘徊七天以后遭遇了怪物袭击,这些怪物长得半人半虫,极为强壮有力。我趁乱逃了出来,把生命交托给了荒芜人烟的大沙海。
我一直向西走,在沙漠里见到一座极为繁华的大城。那城像是玻璃,又像冰,美丽无瑕。但我曾经听车队里的人说过,沙漠里有魔鬼的城池,谁见了就会被吸引,再也回不来了。
那就让我再也回不来吧。年轻的我这样想着,义无反顾地走向了那座蜃景之城。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沙漠的烈阳升起又落下,也许是几昼夜,也许只是我昏了头,实际上只过了几分钟。最终,在一个早晨,我从脱水和饥饿带来的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座城市紧锁的大门前,四周都是人。那些人围在门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者里不乏与当时的我同龄的孩子,他们畏缩不安,有的被成年人拉扯着,竭力让他们表现的更好一点,有的则独自蜷缩,瑟瑟发抖。
唯有一个男孩,他穿着一件明显改小过,改过以后也不十分合身的古式长袍,使劲地挺着胸膛,仿佛一只要把胸前的九色圆环徽记顶到每个人眼睛里去的小公鸡。
——我到后来才知道那孩子是九色秘法的后裔,他们的家族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能展示魔法才能的后裔了。而当时的我只把他当成一个展示自己花衣服的小孩子。
还有一个年轻人,他长得不高,但身形非常优美好看。这位年轻人黑衣黑帽,金棕色短发从帽檐下面露出一点儿来,至于面貌,我当时看不清楚。我只能看到道他手里提着一只铁丝笼子,笼子里都是老鼠。
当时的我必然不可想象,这位与老鼠相伴的年轻人就是后来大索贝安的永生魔相特里奥·莱菲斯。
后来也许是有人嫌奄奄一息的我碍事,便把我拖走,丢在一边。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力气呼救,只能像一条破麻袋似地躺在远离人群的地方。
我看见那雄伟的大门打开,几个人从门里走了出来,人群便骚动起来。小公鸡的胸脯挺得更直了。
第一个走出大门的人很年轻,似乎是介于成年和未成年之间的模糊年龄段,他发髻高挽,长发垂腰,面容阴柔俊美,身着很少见的、东南方遗民的交领袍子,而且吸烟管。如果不是这人下巴上留着一点胡髭,我几乎就要把他认作女人。
正如我无法识得永生魔相,当时的我也从未发觉此人就是法理魔相,也就是我未来的导师吉玛·黑火。
我听到他问了小公鸡一些话,小公鸡一一作答。但他并不满意,似乎还把他嘲弄了一番,最后告诉他,你想要学的魔法已经失传数百年了。
当听到“魔法”的时候,我当时怀疑自己听错了。毕竟我疲劳,脱水,饥饿,就算有幻听也是正常的。
但随后,我未来的导师与跟他同行的某人起了争执。最后我看着那相貌阴柔的男人向我走来,指着躺在地上脏污狼狈,几乎快死的我说,本史莱姆就要把这条死尸培养成杰出的巫师,拜托你睁大狗眼给本史莱姆看好。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耳中只听他说:“你站起来。”于是我全身都充满了活力,不再饥饿,不再口渴,耳聪目明,身上所有伤口都痊愈,丰沛健康的血液充盈全身。
我站起来,看着那个自称“本史莱姆”的人。
他这话听起来奇怪极了。我知道“史莱姆”是什么东西,一种又小又软,凝胶状的无害生物。但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叫自己“本史莱姆”。
“以后你就是我的学生,我是吉玛•黑火。”说完他就走了,扔下其他所有的人,无措的孩子们,还有他们的父母。
“黑火大师!我的孩子很有天赋!他已经学会很多戏法了!”一位中年人叫道,他一手高高探起,使劲地挥舞,另一手上的力道也没有松开,死死地按着一位瘦弱的雀斑少年的肩膀。
少年的眼睛里尽是惊惶。他看着我,吸了吸鼻子。
我觉得他是在恳求些什么。
“老师……?”我的声音细如蚊蚋,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我一回头,少年青绿的双眼已经从我身上移开了。
我的心突然刚硬起来。
“黑火大师!”我大声叫道,接下来却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也许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也许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想要让他去看看那个孩子,至于要怎么“看看”我也没去想过。
但黑火大师确实停了下来。他绕着在场的所有人走了一圈,对一些人说了一些话。我看见那黑衣黑帽的年轻人提着他的老鼠高兴地走进了那扇大门,又有几个孩子走了进去,最后他停在了小公鸡面前。
“这是我的学生。”那位巫师不满地说。
“如果你想学这个,”黑火大师的手指戳在小公鸡胸膛上那个九种颜色构成的圆圈上,“就应该去拜访巫王。”
我看见小公鸡的眼睛明亮起来,而巫师却不满地盯着黑火大师。
“索托·罗真,过来。”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黑火大师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他就这么叫我,我走进那扇大门,从此走上了这条神秘之路。
绿眼少年的目光被隔断在大门之外,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动。
“大师,您不看看那个人吗?他的父亲说他很有天赋。”我壮起胆子对黑火大师说,期望着他能发发慈悲。他带着我走过索贝安城的街道,这座城的繁华迷乱了我的双眼,我看什么也想要,什么也想吃。尽管我一点也不饿,但还是想。水果店里的苹果几乎是“苹果”这个概念的理想化展现,仿佛是从画片上取下来的。就算是镇长,不,国王的餐桌上,也不可能有这样完美的苹果了。水果店店主似乎察觉到了,他拿了苹果,很随意地抛向我。我无瑕说话,只挥手致谢。店主也跟我挥手,然后笑吟吟地回到铺子里去了。
苹果美妙的红晕,那青绿如同深湖的双眼并看不到。
但时我才觉得不对劲了。我捧着苹果自己拿着也不对,交给导师也不对,只好随便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一不小心却又撞在刚才那个那个提不起的话题上。我只又叫了一声“大师”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生怕这个随便就救起我性命的人会恼火,又随便置我于死地。
“本史莱姆教不了高贵的龙族。”
我依旧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你想学什么?”大师问我。但我并不知道。可以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懂巫术,不懂魔法,我家里人信安诺尼瑟,很怕这些“信魔”的东西,遇见谁用草叶树枝卜吉问凶都要躲着他走。
“您教什么,我就学什么。”这大概是十二岁的我,一个没读过书,连字也不认得几个的乡下小子能想到的,最最乖巧最最圆滑的说法了。我无法想象小公鸡的导师会教他什么,也无法想象别的被选中的人们懂得什么,也无法揣摩,那个提着笼子的黑帽青年会在这里有什么大展拳脚的机会。
导师把我送到了宿舍,随即离开。我所谓的宿舍就是高塔楼梯下面分出来的隔间,一座刚好容我直立进入的小门可怜巴巴地立着,挂满蜘蛛网。但我并不奢求什么,从刚才开始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白捡来的,不要说让我做学徒,让我做个杂役,我也毫无怨言。
“你就住在这。明天上午九点要去礼堂进行开学典礼。”黑火大师说着,吸了口烟,身形消散在烟雾里。
我推开门,被门内的景象惊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