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期更新] 发点推理/科幻短篇[更新《星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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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real

2022-06-30T15:10:50+00:00

裁决天使

[img]https://img.nga.178.com/attachments/mon_202207/05/ekQ2q-6swkK1yT3cSk0-da.jpg.thumb_s.jpg[/img]
1. ...
云在搅动。
一开始,厚重的云层彼此交叠,像互相作势撕咬的巨兽,而这份狰狞又在风中消解,彼此交融,化作一团漩涡,在城市上空疯狂地转着。
敲钟人用响彻全城的钟声警告大家,尽管无须警告,席卷街道的烈风已经让行人难以行进,不得不躲进屋子祈祷这恶劣的天气早些停止。根据往常的经验,接下来迎接这座小城的,将是一场持续三四天的,无止歇的暴雨。
是的,这样的暴雨并非偶然,而是整座城市都已经习惯的景象。虽然相当一部分生活和工作停摆,但秩序并没有被打破。人们似乎已经熟悉了连续几日足不出户的生活,商店街和旅馆也挂上了休息的门牌——整座城市如同冬眠一般,生气逐渐黯淡下来。
唯有一处例外。

赶在雨水降下的前一刻,一名士兵推开了城中心那座酒馆的大门,明亮的灯光和刺耳的喧闹顿时占据了他的感官,让他一时间忘记了门外的阴沉和冰冷。这家酒馆从外面看并不起眼,连门前悬挂的铁牌都缺失了一角,这让他险些因为匆匆前行而错过。可门内盛大的光景却让这名军官开始怀疑,是不是半座城的男人都聚在这里饮酒作乐。
“这边,杨!”
说话的是另一名戴着军帽的家伙。被叫做“杨”的士兵朝他走去,在酒馆正中的一张大木桌旁已经坐满了相同装束的士兵,闻言也一起向迟来的杨旭挥手致意。
杨旭向大家一挥手,慢慢挪到他们身边。刚刚喊他名字的那人拍拍杨旭挤乱的衣领,说道:“大家就等你了!”
杨旭摘掉帽子笑道:“差点被淋成落汤鸡,还好我跑得够快。”
如他所想的,酒馆里爆发出新一轮笑声。大家纷纷拍着杨旭的肩头:“我们的新兵已经适应了他的新家啦!”随后,按照这些“老兵”的规矩,杨旭接过一大杯啤酒高举三次,欢呼着喝下了浓厚的泡沫和冰凉的酒液。
“别的都没问题,只是这该死的雨……”杨旭在大家的谈笑声中小声咕哝道。
大约一个月之前,杨旭终于达到了轮换条件,离开了那片湿热难耐的热带雨林战场。不过作为从东方国度辗转前来投靠A国军队的士兵,短暂的休整期并不允许杨旭远渡重洋回归故里,因此他和同部队的大部分士兵分到了同一座城市——在东部偏远地区的一座小城。
杨旭本人对这个分配没有什么意见,在抵达城市之后,他很快用自己攒下的薪水买下一座小木屋,以此作为自己的新家。
城中的居民们都很热情友好,也有不少战友和他一起吃喝玩乐,属于杨旭的轮休期本该是轻松惬意才对——可回到文明生活的他反而对一切都陌生起来。在这半个月中,杨旭常常会陷入困惑:为什么城市里的雨水和雨林中一样充沛?自己的木屋为什么架在一个台子上,离地面足有三十公分?
当然,最不可思议的还是那个问题。
在酒兴正酣的时候,杨旭偷偷向他身旁的同伴问道。
“这场雨可能要下三天,为什么大家都不担心南边的河流会漫过来?”
面对杨旭的提问,那名士兵醉眼惺忪,含混地回应道:“杨,你放心,这次不会……遵从天使的指引。”
天使的指引?杨旭觉得自己更糊涂了。

大约从五年前开始,整个世界的降水变得极端起来。似乎在所有区域,“雨季”的概念都被魔法给抹去似的,连绵的阴雨再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年四季都有可能迎来的,像杨旭即将经历的这种大雨。一年下来,各个地区都会迎来多次暴雨的洗礼,有所区别的只是雨水的多寡而已。
没人知道天气为何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学者们在拼命研究和天气相关的因素,却一无所获。有人猜测是外星来客埋下的种子,也有人认为是史前的文明留下的隐患,这些人急于申请更多的经费来调研,可还未停歇的那场全面战争只会要求他们去研究不会浸湿的火药和免于生锈的炮弹。不受控制的大雨让火炮的后勤难以为继,失去火炮的战场比从前更像残酷的绞肉车,这又让各方的国力难以为继,只能暂缓一战。
在热带雨林中和敌国交战的杨旭也得益于此,得到了意料之外的一次假期。不过一开始他并没有察觉到气候的变化。在他看来,这座该死的丛林不论何时都没有什么不同,五年时间早让他学会了警惕湿地、暴雨、雷电和毒虫。气候突变的消息也是他从战友亲属的来信里得知的——他自己的亲人早已经断了联系。那些信上说他们家乡遇上了难得一见的大暴雨,竟能持续四五天,几乎冲走了他们的半数财产……也有信件说他们的房子被冲毁,农田被淹没,无一例外都是对暴雨的恐惧。
杨旭和战友对此大都是戏谑的态度,但当他获准从雨林中撤下去城市休整的路上,那份轻蔑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杨旭和全车厢的人在路上遇上了一场暴雨,火车动力很快受损,于是他们就被抛在荒野里等待了整整两天。
杨旭进城时,脚下踏着的还是半干的石板路。人们告诉他这里刚刚雨过天晴,他挑了个好日子回来,又叮嘱他千万不要拖到下一次暴雨来临。于是杨旭立刻履行了各项手续,又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安稳地方安家,这才有功夫和同僚邀约一同庆祝。
就在约定好庆祝的当天,第二次暴雨来临,差点让杨旭浑身湿透地走进酒馆。
作为一名从雨林地区退下的士兵,杨旭简直恨透了暴雨天气。但这些天来,不论他怎么观察身边的居民,从他们身上都只能看出对暴雨的妥协和适应。这让杨旭相当不解,却一直找不到能解释这一切的理由。而当他听到“天使的指引”这样的字眼时,杨旭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丝线索。
于是他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是因为‘天使的指引’吗?”
“唔,是……什么?”
眼见答话的人已经模糊了意识,杨旭拍了拍那人后背,颓丧地坐回到椅子上。

门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酒馆的窗户早已经钉死,只有风声和雨水打在屋顶的不规则响动昭示着屋外的遭遇。酒馆的聚会依然热烈,只是多了几个醉倒的酒鬼。杨旭突然感到有些空虚,端着一杯酒走到大门旁边,想通过门缝看看外面的景象。
“怎么了,年轻人?”
杨旭猛地转身后退,背部抵在门上,才发觉刚刚不过是酒馆老板上前搭话。杨旭摇摇头:“没什么,而且,我也不算是年轻人了。”
“只有年轻人才会在举杯欢庆的场合叹气。”酒馆老板粗壮的腰间围着围裙,他的手在上面擦了擦,向杨旭递出宽厚的手掌:“是什么让我们的英雄犯愁?”
杨旭伸出手和他对握,似乎从那只手上感受到了热切的关心。酒馆老板的手和眼神似乎和他的啤酒一样吸引人,这不由得让杨旭吐露出心声:“我刚刚听战友说,这次下雨不会影响到这座城市。可问到原因的时候,他只告诉我‘遵从天使的指引’……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完之后,杨旭惊觉自己有些失言。在这座城市里,大多数居民都是信仰者,身为少数派的他本不应该去质疑他人的信仰。所幸的是酒馆老板并没有动怒,反而呵呵笑道:“天使的指引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神迹,下次暴雨之前,说不定你也有机会看到。”
“神迹?”杨旭觉得自己更糊涂了,忍不住喝下一口酒,“我能问问是怎样的神迹吗?”
“当然。”
酒馆老板说完后便端着杂物匆匆离开了。大约半刻钟后,他将几张照片塞进杨旭的怀里说道:“不仅所有人都能看见,甚至还有人拍下照片呢。”
杨旭盯着酒馆老板的眼睛。从他眼里看不出一丝玩笑或欺骗,于是杨旭抓起一张照片放在眼前。
引入眼帘的,是一束从天而降的光芒。

杨旭第一次亲眼见到那些光,是他在这座小城的第二个月的下旬。
自那场暴雨过后,云层短暂地散开了数日,随后又从四面合拢盖住了整座城市。这片云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好像都差不多,杨旭很快便习惯了阴郁的天空和无所事事的日子。眼下是他难得的假期,一般士兵或许会喝酒,打牌,随处逛逛或待在家里休息,但杨旭的思维已经被酒馆老板的照片吸引住了。那天晚上杨旭要来了那张照片,并把它钉在床头,越是盯着照片里的光芒,他就越是疑惑。
好在他还记得那天老板对他讲述的内容。
“大约五年前,天空就像是被上帝的怒火灼烧过似的,每逢下雨必定持续好几天,雨势又大又猛。原本的河流容不下这么多水,往往从一处奔涌出来,形成全新的河道。短短几天过去,原本的河流就面目全非。严重时改道的河流从城市中奔涌而去,死伤无数。或许是上帝认为人类罪不致死,也可能是大家的祈祷有了作用。大约从一年前开始,在暴雨来临之前,天空便会降下一道道光束。”
“就是照片上的这光束?”
“是的,没错。这些光束彼此间隔大约有一两千米,从河流的某处开始,一直去往极远的远方,每道光束会凝聚半小时左右,随后才突然消失。人们把光束在地面上标定的地点连在一起,当暴雨过后,这条蜿蜒的曲线就成为了新的河道。”
那天傍晚,酒馆老板说到这里就不再多言,笑呵呵地去忙他的活计了,只留下震惊的杨旭一个人在那里慢慢消化骤然听来的信息。而这份震惊,直到那一天的雨转成晴天,又阴沉下来许久也没能散去。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心中的另一种情绪逐渐升腾起来,不断灼烧着他的意志——既然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们所说的“天使的指引”,那自己应该也可以看到吧?既然如此,就一定要去亲眼看看。
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杨旭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为了追逐那个只存在半小时左右的神迹,他保持着良好的作息,每天不敢贪睡;也不愿意远离城市到野外踏青,以免错过城市的汽车。至于饮酒和赌博?杨旭绝不容许这些让注意力麻木的毒剂和他接触。即便如此,他仍然担心自己会与神迹失之交臂——有几次他甚至梦到了这一幕,然后惊恐地醒来。
但他梦中的景象最终没有成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在下一场暴雨来临前夕,一道光束从天而降,落在了城市的西南角。
杨旭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地光束,从地面向天空远眺,似乎永无止境地高,光芒又是那样圣洁纯粹。但它同时又像是拉开序幕的前奏一般,在降下的须臾之后,这座城市迎来了第二道相同的光束。
随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在这些光束出现的第三天,暴雨来袭,汹涌的河水占据了神迹降临之地。
在河水肆虐的同时,杨旭坐在床边,又一次盯着那张照片。
“如果你是未卜先知的神的话,那这连绵的暴雨,是不是也是神呢?”
1.1. ...
关于暴雨的成因,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准确,但关于那道预知河道变更的光束,这个世界上过半数的人都愿意相信那是神迹。
但有趣的是,最异想天开的关于暴雨的史前文明的猜测,竟可以准确地安在所谓的“神迹”上——在现存的文明之前,旧有的文明曾一度兴盛,在近地轨道上布下了足以覆盖成网的卫星。这片卫星群原本搭载了相当繁杂的功能,但大多数都是与战争和监测相关的实时功能,而它们都随着文明的消逝一同静默了。而在旧文明灭亡的数千年后,却意外地重新激活了一项此前从未用过的功能“极端气候预警系统”。
这项功能原意是用来测试卫星群的测控和定位两项性能,只不过名义上是气候预警罢了。在战争和监测两项目标都达成之后,气候预警系统也理所当然地被扫进了垃圾堆,只是象征性地保留了一个极端气候预警,该预警的启动条件是大气环流速率超过当前数值的一倍——这个数值在他们看来,实则是达到了“气象灾害”级别的气象条件,根本不会在现实里出现。然而旧文明的覆灭,不仅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同样也给整个世界造成了深远的影响,甚至绵延到了新文明兴起的时期。
除了物种的改变之外,最大的影响就是当前的极端气候。
在杨旭第一次看到“神迹”的五年前,大气环流速率接近警戒值。
在杨旭第一次看到“神迹”的一年前,大气环流速率达到警戒值,极端气候预警系统激活。卫星群对即将形成锋线的局部地区进行地形探测,同时预测降水。综合系统学习到的历史数据,系统分布式地计算出变更河道,该地区的同步卫星间断发射激光标记河道位置。
从地面向上300千米的激光穿过云层,散射的光束直径扩大百倍,映射到杨旭眼中,整个时长不超过百分之一秒,却是数千年前的旧文明对新文明的一次致意。
——或许没有一个人会知晓。
——但,至少有一个人不认同这是致意。
2. ...
第二次暴雨改变了城市的面貌。
原先城市的西南角变成了一条河流,被抢夺了地盘的那些屋子在拖车的帮助下向东迁移了整整七公里,勉强避开了这场灾难——杨旭在那之后才知道,为什么城市里的木屋都要安置在一座台子上——正是为了方便汽车牵引拖运。
“像是缺了一角的黄油一样难堪。”
杨旭对城市的改变相当不满,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别扭。在天气还好的那一两天里,他从早饭过后便坐在河流旁边,朝着河水丢石子。他还依稀认得他丢中的地方,原先是一家非常美味的披萨店。
但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持有不满之心。暴雨之后,城中的居民们纷纷走上街头祈祷,满怀着敬意感谢上帝和天使,感谢他们降临神迹引导他们避开灾难。不管杨旭和谁聊天,从那人的眼中只能看得出感恩和赞美。
“你们为什么不去怨恨暴雨呢?”
杨旭曾忍不住说道。
但换来的也只是略带疑惑的回应:“我们遵循天使的指引,就可以不受暴雨影响,为什么要怨恨暴雨?”
在不断地交流中,杨旭明白了一件事。
在他所在的国家的文明中,即使是“神”也有好和恶的分别,甚至同一位神明也有善行和恶行。既然指引人们的光束是善行,那么暴雨就应当是恶行。在遥远国度的文明的熏陶下,杨旭不允许人们只歌颂善行,而不惩戒恶行。
杨旭明白,这座城市里没有人会理解他的想法。给他照片的酒馆老板不会,他经常光顾的披萨店老板不会,和他生死与共的同伴也不会。
所以杨旭将一切藏在了心里。

在城里的大家看来,杨旭从一开始自律生活的标新立异,突然变成了无人理解的特立独行。比起从前,杨旭更执着地追寻着天使的指引,几乎将每一天的空闲时间都用来观察天空的阴云。而在其他的时间里,杨旭将自己关在木屋中,从屋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有时候大家甚至能看到一阵阵浓烟从屋里飘出。
大家对此议论纷纷,却始终猜不出他想要做什么。
“或许只有等到神迹再次降临的时候,他才会告诉我们吧。”
城市里的人们这样说道,然后纷纷点头。
在杨旭的假期即将结束时,那一天,相同的光束突然穿破云层降临在地面上。
同往常一样,大家纷纷借来汽车。那些神迹所指引的土地上的木屋套上汽车,慢慢地拖动着离开即将形成的河道。
然而,一声声尖锐的鸣笛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那辆车与大家逆向而驰,驾驶座上的人身穿制服军帽,急促地向路上的行人挥手要他们离开。在那辆汽车背后,是杨旭买来的那座小小的木屋。
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中,那辆车连同木屋停在了一如往常地圣洁的光芒下。
杨旭跳下汽车,面向这座城市的人们——年轻的,年老的;高个的,矮个的;壮硕的,瘦弱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来自远方国度的士兵。这位士兵在他们面前脱帽致意,深深鞠躬,随后点燃了一根连接着木屋的,长长的引线。
“各位。”
杨旭说道:“我们承蒙天使的指引,却似乎忘记了恶魔的灾祸。既然这两件事物都从天而降,那么为了裁决恶魔,我不得不这么做。”
天空更加阴沉,似乎有雨点滴落下来似的。
“用你们的话说的话……各位,我要在此裁决天使。”
巨大的轰鸣在木屋中炸响,与此同时,一颗巨大的炮弹穿破木屋的屋顶,沿着光束向天空飞去。
2.1. ...
关于暴雨的停止,科学家们也众说纷纭。只是这一次,再高明的想象力也没能猜到真相。
理所应当地,杨旭的那一发炮弹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它从地面向上飞出了约一千五百米,只达到了杨旭要求它行进的二百分之一的路程便向下坠落,最终坠落在一处荒地上。但在同一天,远在二百倍距离之外的人造卫星也脱离了它原先的轨道。
大约三个小时后,不少地区的人们目睹到一颗流星穿过云层,远远地朝着远方坠落。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颗流星其实是史前文明留下的最后遗产,而这份遗产正被广袤的大海为他们暂时保存。
不知从广阔宇宙的哪一个角落传来的电磁脉冲,才是整件事的元凶。
——不,或许应该说是功臣才对。
尽管杨旭的知识被他的经历和学习所限制,距离浩瀚星海还没有迈出哪怕一步,但他的猜想却在某种意义上和事实有所贴近。如果说天使的指引是神迹,那么暴雨就是“恶”的神迹,归根结底,它们其实出于同源。那么哪怕是除去“善”的神迹,也同样能够做到制止“恶”的神迹。
事实上,哪怕是大气环流的速率在数千年内发生巨变,这样的状态也极其不稳定,甚至只要大气层一个局部的微小扰动,也会遏止环流加速的过程,进而让它逐渐恢复到稳定状态。尽管新的文明还过于落后,无力干涉大气层的运动,但那颗坠落的卫星却恰到好处地提供了“那个扰动”。
这一切的一切,同样也不是杨旭所能知晓的。
在开炮的那一刻,杨旭所知晓的,只是一段文字而已。
那是他名字的由来,也是他所在的国度的传说。
关于“善”的神迹和“恶”的神迹的传说。

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尧命羿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堕其羽翼,故留其一日也——《楚辞章句》
一些说明 ...
这篇的灵感是去年郑州暴雨,本意是想写一个虽然当下看起来只是徒劳,但百年千年后,或许会变成另一个类似于“后羿射日”的故事。但给不同的朋友看过,发现大家的解读也各有不同,所以没有给出笃定的结尾,而是停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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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主角行为动机有点弱,我觉得是不是从人物性格方面做一点铺垫和适应会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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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花的罪人 谜题篇

人物表

约克:皇家骑士团团长,职业骑士
伊森:皇家骑士团成员,职业骑士
帕特:冒险者公会成员,职业游侠
杜娜:魔法师工会成员,职业冰霜法师
图坦:佣兵团成员,职业狂战士
迪兰:所属未知,职业死灵术士
1. ...
随着夜幕降临,阿尔瓦山脉披上了一层墨一般浓重的外衣,遍布四处的魔兽和动物也安静了下来。如果把整座山脉看作一个庞然大物,那么现在就是它休息的时候。
在一个不起眼的山洞中,几人围坐在简单架起的火堆旁,面色都凝重得可怕。在他们看来,这片假寐的山脉就像张开的巨口,稍不留神就会将他们所有人吞入腹中,就像刚刚带走他们大部分同伴的那场突袭一样。
团长约克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这支小队的其余五人。眼下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五人的眼睛里没有惊慌,但带着深深的担忧。他们并不知道这次行动的结果会是怎样,但他们知道,现在甚至还没有抵达预计的地点,人手却已经折损大半。
够了,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有人被自己的犹豫不决害死。团长这样想道。
“你们听着,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约克说道:“你们可能会觉得我已经疯了,但我没有,事实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安全,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不管是擦拭着战斧的狂战士,还是戴着兜帽喘息的术士,在约克的郑重警告下呼吸都为之一窒。
约克满意地点了点头,在木材被烧得崩裂的“劈啪”声响中说道:“我们之中有一个……”“我们之中有一个叛徒是吗?”体格健壮地夸张的狂战士图坦呵呵笑了两声问道。
“不。”约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之中有一个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罪人。”
图坦的笑容凝固了。他手中那把一人来高的巨大战斧的锋刃映照出几人呆滞的目光。
“团长,你刚刚说我们中有一个罪人?”队伍中幸存的少女,身着湛蓝色法袍的冰霜法师杜娜拄着法杖扬起脸问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罪人?”
“杜娜,那不是传说,那是真的。”团长约克苦笑着说道:“但你真让我感到奇怪,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词汇的?”
“在魔法师工会的卷轴里。”
“没想到,魔法师工会还是有些底蕴。不过事关重大,我不得不问一下卷轴中记载的内容。有关罪人的部分,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听到这话,杜娜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白雾。约克身边的骑士伊森立刻站起身来,身上的重甲发出了沉闷的磕碰声。“伊森,对魔法师尊敬些。杜娜,我没有逼问的意思,只是想确认一下情报。”
“好吧。”杜娜又喘了两大口气,“在这场似乎永无止境的战争的前五年里,有士兵报告说,他结识了自称来自其他世界的人。那些人拥有无法解析的法术,有时会附身在本世界的某个人身上,有时则会凭空出现,在数天之后又会突然离去。他们自称梦魇,但两大帝国为他们起了另一个名字——罪人。”
“不愧是魔法师工会,居然连这种往事都记载得如此详尽。”约克自言自语,随后面色极为凝重地说道:“那么接下来我要给大家讲的,是一个除非生死关头,绝对不能泄露给外人的秘密。
在这场绵延百年的战争之初,我们金栗兰王朝和博林王朝的兵力和辎重都充足许多,因此那五年的战役十分频繁。但随着战争的推进,两国在几次大的战役中都察觉到了某种奇特的存在。‘某个奇特的人物,或某支无名小队’,幸存者这么描述他们。
他们的力量极不稳定,其中的最强者拥有压倒性的力量,能够正面硬撼一个军团,最弱的力量则和普通人没有差别,但他们都可以施放奇异的,至今无法解析的法术,且都对我们这个世界了如指掌,甚至能够做到预测未来。他们的出现除了会改变战局外,人数,敌我双方,能力大小,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这些都没有任何规律。
有时他们会突然出现,没有任何履历,但却穿着我们的服装,说着我们的语言。有时则附身在某个人身上。正因为如此,有时候我们都不能肯定究竟出现了多少罪人。而对罪人的最全面的记录,来自于他们主动与我们的一次交流。在那次交流中,他们对军团长说明了一件事——
‘我们叫做梦魇,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完成诸神的任务,完成任务后就会离开。请不要试图阻止我们,对我们而言,任务失败的代价只有死亡。’你们能明白那种感受吗?对他们而言,和我们这个世界的联系只有那几天,所以可以恣意妄为。但他们的行径却会对我们造成无法预测的变故,有时甚至是灾难——在那次交流之后,自称‘梦魇’的罪人就用法术摧毁了一件圣器,金栗兰王朝也因此损失五位传奇法师。‘罪人’的名号就是在那时定下的,他们口中需要在我们这个世界完成的任务,就是他们的原罪。
随着战争的胶着,两方都难以组织大型战役,罪人才在这片大陆上绝迹,渐渐变成了只有博学多识的人才知晓的传说。但在皇室之中,这件事一直都是一个警钟。先代王下达的命令直到现在依然有效——凡在大陆发现罪人,必诛之!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这些能够预言未来的异乡人,将有可能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
讲述完这个故事,约克也感到有些疲惫,一直端正坐着的身体终于靠在了石壁上。约克紧接着又说道:“虽然这次发动的小队只有二十人,但以这次任务的难度和缘由,我对引来罪人这件事丝毫不会感到奇怪。还有一天的路程才能到达那座山顶,可我们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在半路上就遇到了伏击,这一切不是没有理由。而这个理由,我认为正是那个隐藏在我们队伍中的‘罪人’。”
“团长。”一直沉默着的游侠帕特抬起帽檐,兜帽上插着的双色尾羽不住颤抖着:“那个罪人,和我们刚刚的遭遇战有关系吗?”
“以过去口耳相传的记录来看,当我们金栗兰王朝出现罪人的同时,博林王朝也会出现数量未知的罪人。就如同我们两个国家的关系一样,这两拨罪人之间也同样不死不休。”约克说道:“这次行动严格保密,除了下令的王女以及全体小队成员,没有人知道行进路线。那么我们是怎么在阿尔瓦山脉的外围地区被伏击的?你觉得是碰巧遇到吗?”
“因为博林的罪人能够预知我们将要走的路线。”术士迪兰依旧将面孔隐藏在兜帽下,平淡地道出了约克没有说出的想法:“博林的罪人的目标是我方的罪人,对方精锐的目标是阻止我方小队,所以在有所保留的情况下,博林的罪人促成了一次猎杀我们的合作。”
“除了罪人之外,我想不到有什么人可以做到刚刚的伏击。”约克的话相当于承认了迪兰的猜测:“还记得吗?巡逻的弓手被魔法狙击,临死前甚至没有发出警戒,这些人一定是躲在巡逻哨视线的死角处。除了预知未来,还有别的什么能力能做到?”
……没有回应。
约克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将所有幸存者心底的伤痛又勾了出来——仅仅过去三个小时的战斗,持续时间极短,敌人采取的是一击即退的战斗方式,但却带给他们难以承受的伤亡,如此鲜活而又深刻的记忆,任谁也不可能不去回想。
参与行动的弓箭手只有两名,魔法弹几乎毫无声息地夺去了他们的性命,但炫目的光芒,以及空气中的元素波动,都让大家警觉起来。小队的魔法师和术士被其余队员保护在圆圈中心,所有人都在仔细感知着身边的一切。
大家的反应都不慢,可敌人好像连这一步也已经料到,在小队集结的同时,天空中悄然张开了一只朱红色的眼睛。
“魅惑之眼,全体注意……糟了!”约克猛然转身。小队成员中,法师和术士自然可以抵御“魅惑之眼”的效果,其余成员也被加持了意志力,短时间内足以自保,但剩下的那名向导却是一名普通人!
当他抓住向导衣领时,心中已是一片冰凉——向导的双眼也变成了妖异的朱红色!面对着曾经的队长约克,向导诡异地一笑,突然从口中吐出一连串尖锐的音节。
“快散!”
约克巨吼声中,向导的身体猛地从胸口绽开,绿色的血液向四面八方飞散,宛如一朵巨大的玫瑰。
他万万没想到敌人的手段竟然会如此精密——魅惑之眼魅惑队伍中意志力最低的向导之后,第一时间便操纵向导发动了术法献祭自身,随后趁着尸体消散前,对方的第三名术士发动“尸爆”,将献祭来的剧毒魔物粉碎的同时,在小队中心炸开一片剧毒风暴!
“那片剧毒风暴别说躲开,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做出反应。”就连动作最灵巧的帕特也不得不承认,“敌人将所有时机掌握得精准无比,如果不是队里有迪兰这位术士,说不定已经全军覆没了。”
团长约克点头说道:“没错。迪兰的护盾护住了她周围的我们,也多亏了她,敌人才没有贸然现身,而是躲进了黑暗之中。迪兰?”
听到约克的呼唤,术士迪兰不置可否,含混地哼了一声。
约克说道:“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就直接问了。你一直没有对我们露出相貌,如果说在我们仅存的六人里有一名罪人的话,我觉得那个人最有可能是你。你……是罪人吗?”
“团长!”图坦第一个站了起来,“迪兰的护盾救了我们的命,你为什么要怀疑她?”
约克瞥了图坦一眼,迪兰在一旁抓住时机哼了一声:“就因为我没有乖乖去死,所以我们的皇家骑士团团长、五皇子殿下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明白了吗?对所谓的‘罪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诸神赋予的任务,所以在达成任务之前,罪人必须确保自己不能失去行动能力。在刚刚的袭击中,只有我及时保护了自己,所以才会被怀疑上。”
“这只能证明她是优秀的术士。”图坦歪了歪他的大脑袋,咕哝道。
“……是预知未来吧?”帕特阴沉沉说着:“如果能够预知对方的突袭,自然能提前准备好护盾。”
“原来是这样!”
图坦双拳一并,将脸转向迪兰的方向:“我也觉得这位术士有点古怪,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见过她的长相,嗯……可疑。”
“无聊。”迪兰站起身来,从她身上已经看不出先前修整时的疲惫感:“露出相貌难道就能消除你们对我的怀疑?除了团长和他的护卫们,其余所有人都是从冒险者公会分别雇佣入队。既然你们从来没有见过我,我隐藏样貌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约克说道:“既然是这样,那让我们一睹真容也没有关系了,对吧?”
“我没有兴趣。”迪兰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兜帽,说道:“与其怀疑我,不如你们每个人都先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吧?如果你们每个人都无法自证,那就不要来用‘罪人’的童话来打扰我。”
“这个……”
骑士伊森,游侠帕特,法师杜娜和狂战士图坦都一时语塞。约克叹气道:“你就别难为他们了,在此之前,他们可能连什么是罪人都没有听过,即使是杜娜小姐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
“那么你呢?约克团长,你有办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吗?”
伊森不由得呵斥道:“你不要太过分!”
“没关系。”约克说道:“她这个问题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我有足够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火堆已经烧了许久,几人把最后的柴也填了进去。接下来一旦商议结束,已经修整完毕的六人便可以趁夜色穿越阿尔瓦山脉的北部地区。夜间行进虽然难熬,但远比在这慌乱间随意寻找的山洞里过夜来得安全。这一点,即使是头脑简单的狂战士图坦也能分辨清楚。
但在离开之前,在小队里依然有很多该说清楚的话要说。这些话,甚至比路途上可能遇到的危险还要重要十倍。
“团长,我们一直都很信任你。不过你既然说有足够的理由自证清白,我也很想听一听究竟要怎样证明。”面对约克斩钉截铁的发言,杜娜冷静地说道。
约克调整了一下姿势,盘腿坐在火堆前:“那好,请大家不妨想一想,假如我是队伍中的罪人的话,那么我刚刚的行为不会显得很奇怪吗?”
“约克大人!”伊森焦急地说道,“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您绝不可能是罪人!”
“不要着急,伊森。”约克说道:“在幸存六人里,唯一知道‘罪人’相关情报的就是我。如果我不主动提起这件事,大家也绝对不可能想到我们这支小队里可能存在这一名罪人。如果我就是罪人的话,我为什么要说出来?”
“原来你想用这种方法证明。”帕特也站起身来。身为游侠的他为了适应不同环境,平常使用的武器远不止一件,现在正依次收进随身的各个口袋里。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但我还是想要问团长大人,万一你是特地告诉我们罪人的故事,为的就是用这套说辞来消去自己的嫌疑呢?”
“这是不可能的。”约克说:“打消怀疑的前提是存在怀疑,可如果我刚刚什么都不说,你们根本就不可能对我产生怀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告诉大家罪人的存在呢?”
“那如果罪人不止一个,你是为了掩护你的同伙……”
“罪人不可能有两个人。”
杜娜突然说道。“我们现在剩下六个人,如果在我们六人之中有两名以上罪人,他们还拥有我们这个世界无法解析的法术,剩下的人恐怕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当然,他们也不用隐藏身份了。”
“正是如此。”约克说:“到了现在,还有人怀疑我的身份吗?”
约克的这一番说辞相当利落,显然不是临时找来搪塞的借口,而是早已经在心中理顺了所有的关键。在他的反问下,其余五人一时之间,也确实找不到任何值得怀疑的细节。在这一路上,约克一直都以团长的身份对全队发号施令,大家习惯的只是他的威严,以及统领的才能,直到此时才知道约克的头脑也相当灵敏,似乎不输于渊博的学者。
约克面对修整完毕的大家微微一笑,也站起身来:“我们对罪人的情报所知有限,但有几个关键点的存在,要揪出这个家伙也并非不可能。如果大家能够记住这些细节,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什么细节?”
大家听到“关键点”的时候,都齐齐看向了约克的下属伊森,希望他能出声询问。然而伊森却只是垂着头,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图坦只好大声发问。
“第一,假定罪人知道我们这个世界的一切过往,也能够预知未来。”
“第二,博林一方现在有数量未知的罪人存在,我方的罪人只有一人。”
“第三,拥有这个世界无法解析的法术的人一定是罪人,罪人可能携带有这个世界无法制造、无法解析的武器和道具。”
“第四,罪人的目标是完成任务,在这个世界里只要不彻底死亡,他不会在乎任何人,也不会在乎自身的伤残。”
“第五,博林的罪人首要目标是阻止我方的罪人,杀掉我方罪人也是其中一种方式;而博林的猎杀小队,他们的目标是我们所有人。”
“此外还有我的一个小小的猜想——我觉得罪人的预知能力只在对方罪人没有出现时有效。”约克思索了片刻,说道:“如果两方都拥有对对方的预知,那么罪人之间该怎么战斗?所以我觉得,他们的预知仅仅是对我们而言,一旦罪人的出现打破我们原有计划,之后发生的事,可能就连罪人也无法再提前知晓了。”
约克将剑佩在腰间,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觉得现在即使是罪人,也因为预知能力的失效,从而不得不隐藏自己的身份了。”
1.1. ...
在原著电影里,金栗兰的五皇子就是一个智勇双全的角色。《百年战争》系列四部曲的第四部终结篇,正是他力挽狂澜拯救了金栗兰王朝。现在看来,他果然是机智过人,尽管没有真正和“轮回者”交流过,却凭借系列前两部对轮回者加入的记忆,几乎掌握了我们轮回者的所有特征。
除了“预知未来”这点有所偏差……毕竟在《百年战争》这个系列的世界观下,没有“电影”这种东西。他怎么也不可能会想到,所谓的“预知未来”,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这些轮回者预先看过电影,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情节一清二楚罢了。
即使在博林王朝一边的罪人会影响一部分情节的走向,但大的事件总是一致的。
如果不是因为任务,我倒想和这位皇子交个朋友。
只可惜,接下来才是这次“主神”发布的任务中最困难的一步,主神安排的的身体也没法更换……下次吧!下次换了自己真正的身体,再来和这位皇子见面好了。
2. ...
休整过后,几人旋即踏上崎岖的山路。有了先前遇袭的经历,小队里每一个人都更加警觉起来。即使是在全速行进时,也摆出了遭遇战的阵型。
在弓箭手阵亡的情况下,队伍的观察哨便改由帕特负责。除帕特之外,小队的五人都难以隐匿行动,而帕特也不反感这安排,将兜帽扣好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身形逐渐变得透明,很快便消失在山间密林之中。
“哼,没想到那位团长大人竟然是金栗兰的皇子。”
当那五人消失在视线之内后,帕特自顾自地说道。
大约一周之前,帕特收到了冒险者工会的一封来信,大意是得到了他提交的有关“龙筋”需求的情报。然而当帕特兴冲冲赶到时,等待他的却是一名身披华丽铠甲的骑士,以及他手上的任务契约书。
“杀龙吗?”
看过契约书的帕特大惊失色。
“没错,任务的猎杀对象,是在第三公国境内盘踞着的一条火龙。”
“是在阿尔瓦山脉。我听说过它,而且据说这条火龙有浴火重生的复活能力,在过去的十年里有两次讨伐,全部都以失败告终。”帕特将羊皮纸卷起来,摇摇头:“我可不想招惹它。”
“如果我说,有办法将其彻底杀死呢?”约克说道:“这条龙的体型并不大,对于王国内数一数二的游侠来说,应该不算是特别危险的任务吧?而且在任务完成之后,除了任务报酬之外,那条龙的龙筋也一并归你。你身为密林中无所不能的游侠,速度已经无法再跃升一个台阶了。可要真正发挥出你精湛的射术,必须配上一把好弓。这龙筋可是上等的材料。”
“你确定要支付给我这些报酬?”
帕特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约克则抓住帕特心动的那一刹那,在摊开的羊皮纸上指了指:“契约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再加上我这个皇家骑士团长的保证,怎么样?”
——回想起与约克的第一次见面后,帕特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在那个时候他可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原来是怕皇室力量去猎龙的情报提前泄露出去。在折损了大量人手之后,为了牵制和分化我们,他还编出了这么个故事,真不愧是金栗兰皇家的高超手段。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会被那个神秘的术士戳穿吧。”
刚刚约克在提到“罪人”这个故事的时候,尽管帕特也在针锋相对地提问,想要问出罪人究竟可能是谁。可实际上,帕特根本就不相信约克的鬼话,更别提故事中提到的,“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罪人了。
“不过既然是皇室,他们在这个时间去猎杀一头‘不死’的龙,究竟是准备做什么呢?”

“要猎杀一头‘不死’的龙,该怎么做?”
约克在图坦家中问出的第一个问题,让图坦失笑不已。
“什么叫做不死的龙?”
图坦反问道。
“不管杀几次,这头龙都会在火焰中复活。”
“那就杀一百次。”
这句不假思索的话惹来约克一阵豪迈的大笑。他知道图坦并没有说大话,因为他平常使用的那柄战斧,恰恰正是对巨型生物最好的利器。那柄战斧以图坦出名的怪力舞动起来时,哪怕是龙的鳞片皮肤想必也无法抵挡其锋芒。火龙天生排斥魔法,即使是火属性魔法也无法使用,只能吐出带有火焰的龙息。图坦这种崇拜力量的狂战士无疑是必须仰仗的力量。
“我们准备去猎杀那头不死的龙。如果你愿意加入,屠龙英雄的名号就归你。越战越勇的狂战士,血液只会刺激你的凶悍和杀意,但如此勇猛的你却没有一个能够匹配的称号,难道不觉得太可惜了么?”
最终,打动狂战士图坦的约克,也仅仅只用了一句话和一个约定。
那就是图坦此生再也无法比拟的名声。
在这个充满诱惑的承诺下,图坦甚至想不到像帕特一样的疑问:“为什么骑士团团长要去猎杀一头龙?”

杜娜自身的体力并不适合长途奔袭,然而在她给自己加持了“飞翔术”后,反而成为了小队中速度最快的一人。此刻她身形隐没在树冠中,以她卓越的感知力,不间断地侦测着周围魔法元素的轨迹。
此刻小队缩减到只剩六人,杜娜便成了唯一一名法师。然而即使是拼尽全力,她能够感知到的魔法元素,最远也只有大约一公里的距离——这个距离还是有点太勉强了。
如果把杜娜的实力和传奇法师比较,就好像萤火相比皓月,差距何止百倍千倍。在魔法师工会中,她也只是一个不上不下的登记成员,不论是魔力还是咒文都不算精通。对图坦、帕特在自己领域内的霸主地位,杜娜更是自知难以企及。然而最后被选中的人偏偏是她。
和其他几人有所不同的是,只有杜娜一人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加入的队伍。
“因为我的属性是冰霜法师,可以操纵空气中的冰霜元素施放极寒魔法?”杜娜在半空中苦恼着,“可是工会里冰属性的法师很多,冰霜属性也只不过是冰属性大类下,一个并不出彩的属性罢了。在同等情况下,我面对龙不一定能够自保,但一定有能做到的魔法师存在。可为什么甚至没有询问过,这位皇子就选中了我呢?”
但是她最苦恼的并不是这些事。当她的老师要求她跟随约克前往阿尔瓦山脉猎龙时,对老师不敢怠慢的她立刻做好了准备,在约定地点等待约克一行人的到来。现在停留在杜娜脑海中的,除了因感知力而构建出的魔法图景外,只有一个问题——这正是好奇心过分旺盛的她最想要知道的问题。
“猎龙?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在战斧开道的图坦身后,两名骑士并肩而行,加上警戒后方的术士迪兰,四人以整齐的阵型向目的地进发。在路途中,骑士伊森忍不住问道。
“你想问我什么?”约克微笑着说道:“该不会连你也想问我,为什么要组织一群人去猎杀火龙吧。”
“我对约克大人的决定从不质疑”伊森说道,“只是约克大人你用龙筋招揽了帕特,用名声招揽了图坦,又向传奇魔法师要来了他的宝贝弟子杜娜,为什么要这么谨慎呢?”
“伊森。你从小跟着我学习武技成为骑士,你应该知道谨慎是因为事关重大。因为一旦有变,所产生的代价我们无法承受。”
约克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不论是冒险者协会还是佣兵团,我招募来的小队成员直到任务结束后,都不可能知晓这次任务的真实目的。我承诺给他们的好处也会让他们无暇顾及这个猜测。”
伊森向天上望了一眼:“那杜娜呢?”
“杜娜的老师是宫廷魔法师,我可以保证她不会背叛我们。在合适的时间,我会让她明白此行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可是她在埋伏战中差点没命。”
“是吗?可她的老师听我说准备猎杀火龙时,就已经为他那宝贝学徒做了万全的准备。你知不知道,杜娜的身上现在还留着一个传奇法师的卷轴?这就是我为什么对她的安全绝对放心。”
“是。那么约克大人,现在的情形又怎么样?”
约克的微笑收敛了八分:“现在你们五个人都有可能是罪人,而罪人毫无疑问知晓这次任务的真实目的……所以,就算金栗兰王朝没有这样一条命令,我也必须抓到这个人不可。否则的话,父王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皇帝陛下现在还安好吧。”
“你这几个问题很锐利啊……伊森,你是我的心腹,我也不怕告诉你实情。”约克收起最后一丝微笑,深呼吸了两口,这才继续说道:“其实父皇已经驾崩了,我和兄弟们只是暂时压下了这个消息,但假如再拖一段时间,非酿成大祸不可。”
伊森跟着约克走南闯北,见识不可谓不丰富,但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心头一跳,一个不留神险些被绊倒在山道上。
大约半年之前,金栗兰王朝的皇帝染上了恶疾,刚开始还能出席各种“重要场合”,再后来便开始卧床不起。皇帝的年龄已经有些老迈,哪怕是就此病逝也不稀奇,但几名皇子均声称皇帝无碍,让臣民们始终保留着几分希望。伊森虽然是约克最亲近的下属,平常也没有机会面见皇帝,自然也对皇帝的身体状况有所期待,希望他能够尽快好转。
然而这几个月来的期望都因为约克的一句话而变得粉碎。
“皇帝陛下他真的……?”
约克吸了吸鼻子,镇定自若地说道:“千真万确。所以我们这次猎龙行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夺取火龙的复生能力。将这份能力带回金栗兰王都后,我们将用它来复活父皇。”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从皇家骑士团派人来完成这份任务呢?”
“那样动作就太大了,也许会被博林发现。而且我挑选的那几个人的作用,即使是在皇家骑士团中也无可替代。”
伊森不由得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约克微笑道:“不用这么惊讶,伊森。除了狂战士图坦,其他人来破开火龙的骨骼都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但据我推测,火龙复生的核心很可能就在它体内的龙晶之中。而要说能从火龙身体里盗取龙晶的游侠,我一时之间也只能想到帕特一个。至于杜娜,她的冰霜魔法就不用说了,除此之外,她在魔法师工会中学到的大量知识也是我需要的——从龙晶中解析死而复生的魔法,这个步骤必须由她来完成,我才能完全放心。”
“是,约克大人。”伊森说道:“那名死灵术士迪兰……”
“有她在,我们的任务也许会轻松一些。”约克对大惑不解的伊森说道:“因为最早在冒险者工会发布屠龙任务的人,就是她。”

尽管约克是队长,但在情况未知的阿尔瓦山脉中,只有杜娜的魔法感知才最称得上保险,所有人实际都以杜娜为全队核心向前进发。小队中的几人都算得上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在行进中的配合各自都得心应手,并没有让杜娜产生什么压力。就这样,经过一夜的行进,六人在黎明时分来到了火龙所在的山峰脚下。
越是接近那座孤零零的山峰,在路旁能看到的活物就越少,到后来连树木也变得稀疏起来。山脚下的温度陡然升高,几人在杜娜的魔法加持下才不至于淌出汗来。几人观察着这座灰黑色的山峰,各自心情都有些复杂。
“各位,我们在这里稍微休息片刻,顺便交换一下已经探听到的情报。”
约克毫不在乎地搬来几块巨石,摆成了一圈石凳的模样。几人坐在石凳上时,都微微觉得石头有些发热,也是各自觉得有些新奇。然而很快大家又都冷静下来。约克不失时机地向迪兰比了个手势,迪兰也是心领神会,说道:“其实最早发布猎杀火龙任务的人是我。我很早就侦查过这一带,虽然火龙在山腰处的一个洞里休息,但那个山洞非常浅,远没有到达山体的核心处。据我猜测,这座山应该是一座火山,我们最好不要在山顶附近逗留,否则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面对此行的最终目标,迪兰也收敛起了她平素神秘的印象,详细介绍起火龙所在洞穴的方位。这座山峰的高度至少有数百米,确定位置也并不算容易,几人也都打起精神来记录迪兰所讲述的情报。等迪兰说完后,约克也跟着说道:“我们对火龙的了解并不算太多,但就已知的信息来看,我们的任务并没有那么容易。火龙可以喷吐出大量火焰,必须小心应对;魔法对龙是没有效果的,所以杜娜的冰霜魔法只能用来为我们加持,以及抵御喷吐的火焰。还有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最好不要让火龙有机会飞上天空,否则会更加难以应付。”
“如果要限制火龙的行动,最好将它堵在洞穴里。我应该可以顶住它。”图坦兴奋地说道。
“那么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需要解决了。这头不死的火龙,我们该怎么彻底杀死它?”
帕特这句话,无疑是让众人的热情产生了短暂的降温。包括约克和迪兰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接触过不死的生物,更不用说是不死的龙了。如何克制他们重生的能力,无疑是和他们战斗的要点。但是对于这个要点,没有人可以找到过往的经验可循。
最终,约克还是坦然说道:“尽管只是猜测,但我听说龙的核心除了心脏之外,还有埋藏在双眼之间的龙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在杀死火龙的同时,想办法从龙的身体中取出龙晶,这样或许能够遏止火龙的复活能力。到时候这个任务就交给我或者图坦了。”
约克举起手中的骑士剑,面向山峰,凛然道:“我们上吧。”
2.1. ...
这部时长仅有两个半小时的电影在整个系列中承上启下,分两条线讲述了两个王朝面对金栗兰老国王驾崩,两国内政此消彼长的过程。而五皇子去寻访火龙只是一个引子,当他们带着岩浆包裹着的龙晶返回金栗兰的路上,才发现真正的危险所在。
难的从来都不是屠龙。
而是人。
现在是博林人,接下来还有金栗兰的王女和首相。
幸运的是,我只需要应付博林人,还有和博林人同一阵线的轮回小队——他们一定在那里。最开始那场伏击如此简单漂亮,和电影原著的混战完全不同。
好在进入《百年战争》系列前两部的轮回者们没有和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深入交流过,他们也不会知道轮回者的武器、知识、道具、血统……他们在畏惧我们。
我仍然有很大机会成功。
为了死去的小队成员,我也会把复活道具带回主神空间,让他们重新活过来。
3. ...
火龙所在的山上看不见一点活物,哪怕是伏在地面的苔藓也耐不住如此极端的环境。整个山体就好像是一个硕大的火堆,每踏出一步都会感到脚底被烧灼着。杜娜本想为大家加持冰霜魔法,却被迪兰制止了:“节省你的魔力,别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地方。”
杜娜立刻明白过来。此时图坦已经来到洞穴入口,四周的石壁已经微微渗出红色来,像是随时都会喷出火焰来。几人还没有行动,却听到洞穴深处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一股热浪已是扑面而来。
是火焰!
杜娜立刻施放出她得心应手的冰霜魔法“冰墙”,借墙体抵挡住了来袭的火焰。火苗被冰壁阻挡,立刻反向卷回洞内,在洞穴中留下了一条没有火焰的安全通道。几人立刻顺着火焰卷过的方向前进,为首的图坦将战斧舞成圆圈护住头部,大踏步向洞穴内冲刺,几乎是贴着火焰穿过长长的甬道。
然而还没走进多久,在图坦身后的两名骑士骇然发现,在火焰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影子越来越清晰,同时也越来越大。还没来得及提醒图坦,那影子竟从火焰中冲了出来!
一只巨大的爪子!
那只巨爪上覆盖着层层鳞片,折射出暗红色的微光。图坦的战斧狠狠地楔进鳞片中,还未伤及皮肤,力量已经耗尽,随机那只爪子向前猛地挥动,将图坦整个人都甩得摔了出去。然而约克和伊森已经及时赶到,两人不约而同地高举骑士剑向下砍去。这两下终于伤到了火龙,爪子向后退却,火龙藏身的洞窟这才终于映在小队所有人眼中。
在甬道的另一端,是一个整体呈半球状的空间,直径大约有四五十米,在弧顶处有一个垂直的窗口,阳光从窗口处洒落下来,在火焰的笼罩下竟然营造出了几分圣洁感。在甬道前,刚刚挥爪袭来的火龙正慢慢向后退却,酝酿着新的攻击。
这头火龙身长约七八米,脖颈出奇的长,背后的双翼有些残破,翼膜上残留着晶莹的火焰。身后的尾巴不住地扫动,显然这头龙现在正非常焦躁。杜娜试着向龙翼的位置施放了一枚冰霜飞弹,还没有碰到体表就被弹飞了出去。
“果然对魔法无效……”杜娜深吸一口气,挥舞法杖,一口气为所有人施放了冰霜护甲,迪兰却哼了一声,体表浮现的护盾将火焰和冰霜一同抵挡在外,随后从虚空中召唤出一根白色骨矛,同样向龙翼位置投射出去。火龙侧头喷吐出一大团火焰将骨矛吹飞,然而几乎同时,贴着洞窟的边缘行进的帕特已经来到了火龙脖颈的另一侧,在火龙目光的死角位置突然靠近,手中的钩爪射向那庞然大物的背部。帕特的动作看似凶险,但他早已看好周围地形,钩爪卡住龙背后一按机关,整个人腾在空中,向火龙脸颊射了一箭。趁着火龙喷吐火焰的间隔,已经爬上了龙背。
“图坦!”
约克呼喊道。图坦抬头看了一眼,刚来得及用战斧护住头,杜娜的冰霜飞弹已经从另一个方向飞来,和火焰一同消失。帕特将钢绳系在重箭尾部,向图坦的方向射了一箭,图坦眼疾手快将箭接在手里,刚来得及将战斧背回背后,身子已经被扯动,一下子便甩上半空。
“掩护他!”
迪兰准备已久的法术终于用出,洞窟的地面突然涌动,一尊三米高的巨石魔像在崩裂滚落的无数碎石中缓缓站起,向火龙冲撞过去,同时杜娜藉由法杖的支持,三面冰墙几乎同时立在火龙周围,将它困在中央。
下一刻,刺耳的巨响让迪兰和杜娜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向后退却——在她们的眼中,一幕难以言喻的绝望景象正在上演着。
火龙以与它巨大身形不相匹配的迅捷,在原地转了半个圈子,同时蓄积在口中的火焰倾泻而出,火焰与冰霜激烈地碰撞,却连蒸汽都没有留下,几乎是一瞬之间,生长着锐利倒刺的龙尾在几人身前扫过,厚重的冰墙几乎就像是纸糊的一般,崩解成一地的碎块;发动冲锋的巨石魔像几乎被拦腰截断,无力地躺在地上。那声巨响正是龙尾砸在魔像腰间时发出的。
约克拦在两人身前,手中的骑士剑随时准备应对龙尾袭击,伊森则奔向倒下的魔偶,希望能稍微提升一些高度,让自己更有威胁一些。然而正当他们准备全力防御时,向四周扩散的火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扩张的势头。
约克沉浸在惊愕之中时,足有盾牌大小的龙的头颅轰然砸落地面。
“团长,我干掉他了!”
甚至来不及惊喜,约克愣愣地看着巨大的头颅,血液恣意流淌着,鳞片似乎还在微微张合……然而很快他便想到了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抬头嘶吼道:“龙晶!别让它复活了!”
骑在龙背上庆贺的帕特突然一顿,立刻反应过来,在脖颈上助跑两步,随后飞一般跃下。还未落地,那再熟悉不过的灼热感就正面迎上了帕特的身躯——半张的龙吻中再次喷吐出明亮的火焰,就好像连血液都点燃了一般。约克飞身撞开帕特,两人一起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堪堪避开火焰的灼烧,而那团火焰已经席卷了火龙的身躯。
——它复活了。
然而,无计可施。
那团火焰持续了几次呼吸的时间,当它迅速褪去的时候,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血液、鳞片、冰霜和石块,都在火焰中迎来了毁灭。
而龙则迎来了新生。
重生后的火龙拍打着翅膀,向几人喷吐火焰的同时,巨大的身躯猛地腾空而起。帕特看得清楚,火龙的目的是从洞窟的窗口飞离此地,将杀上门来的敌人彻底甩掉。只是他这一次再也没有机会爬上龙背阻止这一切了。
仅仅一个失误,就让事态变得无可挽回,帕特忍不住狠狠锤在地上。可就在他无比悔恨之时,一个声音清晰地击破他的思绪。
“等等,我们还有机会!”
正是一直站在外缘的迪兰。此刻的迪兰依旧将脸孔隐藏在兜帽之下,似乎依然行有余力。她紧接着说道:“伊森站着别动,我用魔偶把你扔上去,我们还有机会在山顶杀掉它!”
听到这话,几人都是精神一震。
在一次死而复生的经历之后,即使是看上去不通智慧的火龙,似乎也终于明白了眼前的这支小队并不是好惹的对手,在本能驱使下,立刻选择了从空中逃离这群人。就在它冲出洞窟的同时,身旁似乎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小虫子。
火龙一开始并没有理解那究竟是什么,但很快,“虫子”身上的盔甲和骑士剑无情地提醒着它,用最原始的方式传递出最危险的信号——只是这信号来得太迟了一些,在它看清伊森的同时,伊森已经几乎能数清楚它身上的鳞片了。根本来不及反应,那柄骑士剑已经刺穿了它的左翼。
勉强靠火焰编织成的翼膜,在身经百战的骑士剑技之下变得千疮百孔,再也无力继续飞翔于蓝天之上。当火龙的身躯落在山顶上的同时,伊森也在杜娜的魔法加持下,如风一般跟着那头龙稳稳地站立在山顶。
——在他的身后,小队的五名成员赫然在列。

第二次战斗并不比第一次持续更久。山巅上的火焰向四邻不断喷吐,却被杜娜的魔法抵消了大半威力,图坦的战斧连火龙也本能地感到危险,只能不断用爪子和尾巴对抗。然而所有的抵抗,在配合得当的六人面前,都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当火龙的头颅第二次自脖颈上坠落时,帕特早已做好了准备,在站在地上发动了技能。
盗贼技能——盗窃!
龙头上的火焰一闪即逝,一瞬间,似乎所有的火焰都失去了光彩,被帕特的手中捧着的一块不规则的晶体中闪耀的光彩压了下去。
不只是帕特,连番鏖战,几近杀红了眼的图坦也被这晶体所吸引,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这就是……龙晶么?”约克在心中狂呼,但最终说出口来的只有一句:“帕特,干得好。”
帕特笑了笑,将手上的龙晶轻轻一抛,丢给站在一旁的杜娜。“交给你了。”杜娜怔怔地接住龙晶,似乎对刚刚的战斗还有所怀疑,手中的龙晶却告诉她,这一切全都是真的。
杜娜深吸一口气,把龙晶换在左手,右手的法杖在龙晶的表面上轻轻一点,魔法元素逐渐勾勒出一个复杂的图案,在魔法的作用下,龙晶的真正作用正在逐渐褪去它的面纱。看到此情此景,约克的压力总算减轻了几分。他想了想,仍然不放心地开口说道:“别太轻敌,杜娜。你要小心博林的……”
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场上的局势接连发生了数度反转——其后的事态,根本没有人能够预料得到,甚至当它发生之后,依然感到难以理解。
3.1. ...
他们来了!
但我也终于明白了……这次主神的任务不是力量的斗争,而是智力的考验。
我一定要……
4. ...
那是,此生从未见过的光芒。
先前从侧面看到那光芒时,只觉得那光束的速度甚至混淆了“时间”的观念,快到让人根本无从察觉。
然而当那光芒迎面刺向自己时,又有了新的感受。
那光芒是如此的纯粹,没有一丝混杂,虽然不是白色,却远比白色摄人心魄。
因为纯粹,所以锐不可当。
因为迅速,所以无坚不摧。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击碎它,那么没有人能够在这光芒的正面攻击下存活,即使是自己也一样。
——约克这样想道。

在约克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也是杜娜开始解析龙晶作用的紧要关头,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从旁边出现,一把抓住了微微漂浮着的龙晶。杜娜虽然只用了极少的魔力来完成这项工作,但无论数量,这些魔力都连接着杜娜的“本源”,在突如其来的干扰下,有短暂的一瞬,杜娜如遭雷击,全身都变得麻痹起来。
“是谁?”
杜娜的意识却没有随身体而一同变得停滞。这支小队刚刚完成堪称伟大的屠龙任务,图坦作为攻击的主力,仍在火龙背上欣赏他那把华丽的战斧;帕特刚刚还在龙头处,将偷窃得来的那枚龙晶向自己丢了过来,现在仍在自己身前十步之外;而约克与伊森两名骑士,则分别抵着龙尾和龙爪的疯狂反扑。
在自己身边的人,就只有迪兰一个了。
——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杜娜的胸口处毫光点点,突然出现了一段矛尖。几乎就在抢夺龙晶的同一个瞬间,迪兰另一只手中已经凝成一根白骨长矛,抵在了杜娜的要害位置。矛尖的毫光也不是似乎在警告杜娜不要轻举妄动。
直到此刻,其他几人甚至才刚刚发现,龙晶已经换了一任主人。
变故陡生,几人之中最着急的莫过于约克了。然而就在他意识到大事不妙之时,在杜娜的身上,却有比迪兰的矛还要快的变故发生着——一道微弱的青色光芒杜娜腰间的口袋中喷薄而出,将杜娜身周一米左右的空间尽数染成了相同的颜色。之后,森青色的光壁瞬间出现,半透明的光壁给人一种无坚不摧的感觉。
这光芒来得极其古怪,连迪兰也没有料到,本是十拿九稳的突袭竟会毫无预兆地惹来一道魔法,震惊之下,她将手从光幕中抽出,随即接连退后了几步。而正在这个时候,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人已经来到了两人身边。
技能——盗窃!
宛如在空中滑翔一般,偷取了龙晶的帕特已迅速远去,眨眼间已经跑出了所有人的攻击范围。
“不!”
目睹这接连的变故,约克在向着争夺龙井的三人疾冲的同时不禁大吼。只不过以他骑士的身躯,无论如何也难以追赶一名全力疾驰的游侠——不,现在应该说是盗贼帕特了。就连迪兰近在咫尺的骨矛,也因为帕特不断变换着方位而落了空。
帕特的脸上,现在应该满是得意的笑容吧——明知追赶已是徒劳,约克的心中不知为何,出现了这样一个想法。但,约克的心情刚刚发生转变,甚至还没来得及悔恨时,让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一紧的变故,就这样毫无声息地发生了。
两道奇异的光束突然从约克身后出现,瞬间便擦过他的轻甲,追赶到了帕特身后!帕特在危急关头察觉到了源自身后的袭击,但却无法全数躲开,只得挥动双臂,用两块钨钢打造的护臂挡下那两道光束。
铮——
护臂被光束击成碎片,帕特的动作随之一窒,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博林人,是博林人!他们来了!”
约克在心中怒吼。当他转过身来,准备查看那奇异光芒的源头时,龙晶已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来到了第四任主人的手中。远处,为首的一人将面容掩藏在头盔之下,看不清是什么来历;在那人身旁半蹲着的那名盗贼,此刻正不住把玩着似是蕴含着火苗的晶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而在这两人身后,头戴兜帽、不明身份的人还有三名。
——五个人。
可自己这一方还剩下几个人?迪兰,还有帕特,为了龙晶已经撕破脸成员,的现在还能算作是小队成员吗?
约克环视一圈,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先前操纵尸体,造成他们大量伤亡的几名术士并不在场了。若是他们配合起来,恐怕要远比其他人有威胁得多。约克还没有来得及庆幸,眼角已经瞥到较远处的两个博林人手中平端着短柄的、奇形怪状的武器——几乎是同一瞬间,那与击伤帕特的一模一样的光束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
那是什么?
是弩箭类的远距离武器吗?
约克下意识抬剑一挡,剧烈的冲击几乎让他的手指拿捏不稳,骑士剑险些掉在地上。
那……究竟是……什么?!
“约克大人!”
看出事情不对的伊森再也无法冷眼旁观,手执骑士剑挡在了他身前,几乎同时,那奇异的光束第三次欺近两人身前。不管第几次看到那光束,依然找不到任何破解的方法,约克下意识说道:“你挡不住……”
话未说完,伊森的右肩已经被那光束贯穿!
“是罪人!那从没见过的光芒,是罪人才有的攻击方式!”
听到约克的警告,面对这六人小队的博林人队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你终于明白过来了啊……金栗兰的蠢货们!”
金栗兰的猎龙小队没有一人将这句满是嘲讽的话语放在心上。博林的罪人甚至只是用武器发动了几次法术,伊森就丧失了行动能力,帕特和约克两人也处于无法回击的危急境地。直到这时,终于反应过来的杜娜凝结出两道冰墙掩护住伊森,迪兰的身后凝结出了五把骨矛,在护盾之内的迪兰还不满足,口中正在吟唱着不知名的法术,而图坦的战斧已经带着森然寒光,向着博林人的队长飞去——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而身为队长的约克,也已经重新捡起自己珍若性命的骑士剑,向着博林人发起了进攻。在他心中,最为危险的还是罪人手中的奇怪武器,但如果近身战斗的话,或许武器的威力便无从发挥。
“你们博林人居然敢和罪人合作,连命都不要了吗?!”
“看看是谁才连命都保不住。哼,你真以为你能过得来?”那名队长不屑地笑笑,完全没有将约克放在眼里,“这座火山可是很脆弱的。”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罪人突然放下了武器,随后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灰黑色的椭圆形金属块,向约克抛了过去。约克唯独对那两名罪人不敢大意,那金属块虽然不知是什么东西,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停下了脚步。
“那东西又是什——”
轰!
图坦在龙背上看得清清楚楚,从罪人手中丢出的金属块落在地面的瞬间就已经从中炸开。彩色的火焰从中喷薄而出,极尽绚烂的同时,也带来了死亡的气息——这爆炸的威力,绝不亚于一个高阶魔法!在爆炸声中,几人立足的地面突然猛烈地摇晃起来,在地面的狭缝中,无数火焰喷涌而出。约克心中一凛,就在此刻,他才算真正明白了迪兰在行动前说过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将金栗兰人与博林人隔开的,正是这座火山的火山口。
这座火山的高度足有数百米,火山口的直径虽然不如一般的火山那么巨大,但也有数十米的距离。此刻因为博林人的陷阱,整个火山口的一层土地岩石都开始坍塌坠入火山之中。不得不说,博林人选择的位置实在是过于巧妙,坍塌的岩石足有十几米方圆,但却恰巧到他们身边为止。而另一端的约克总算反应够快,接连退后了数步,这才免于掉入火山之中的惨剧。
在火山口显露出来后,这座流淌着熔岩的火山总算露出了真正的模样。暗红色的岩浆一刻不停地沸腾着,从下而上侵蚀着厚重的岩层,形成了刀砍斧削也无法做到的,布满无数孔洞的悬崖峭壁。浓烟夹杂着异样难闻的臭味笼罩在山顶,只是远远闻到都会感到头晕恶心。火龙的身体挂在火山口的边缘,头颅已经掉落了下去。
约克在本能驱使下逃过一劫,心情却是如坠深渊。龙晶已经落到了博林一方,虽然其中还不确定是否存在着令死者复活的法术,但自己确实是败给了对手。
“团长!”
心情复杂的约克回头,帕特已经来到了他身边,“丢了龙晶,没法回去交差吧?”
“你还说?!”
见约克拔剑对准了自己,帕特摆摆手说道:“刚刚是我自私,但手上的东西被别人抢走,这件事绝对是我的耻辱,所以我现在和团长你是同一条战线的。至于龙晶嘛……”帕特微微一笑,从短袍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块石头来:“团长你来看看这个?”
约克只看了一眼,立刻便瞪大了眼睛。
“龙晶?!你刚才没被他们抢走这宝物?”
“嘘!”帕特不客气地一把将眼前的团长推开,伸手在约克耳边说道:“这个是假的,是我临来之前为了掉包而准备的假货。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交换,就被他们把真龙晶抢走了——但是我有办法让他们以为这块才是真货。”
“什么办法?”
“当然是……”
帕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博林的蠢材们,我就算告诉你,你们手上的那块龙晶是假的,又能怎么样?这下你们也过不来了!”
这法子过于简单直接,约克连听他解说的时间都不需要,立刻便明白过来,回头低声说道:“大家准备战斗,等他们从火山口那边一过来,就是我们复仇的时刻!”
火山口的烟雾更浓了。目光紧盯着在那片烟幕,所有人都不敢有丝毫大意。杜娜在身前施放了几道冰壁,有用不算太拿手的滋润魔法为伊森紧急处理了贯穿的伤口。伊森的骑士剑被约克丢给龙背上的图坦,图坦随意挥舞了两下,虽然不堪合手,但也总算有了防身利器。迪兰的身体隐藏在护盾中央,身后是几支呈螺旋状的骨矛。帕特则与图坦会合,自己躲在了火龙巨大的躯体身旁,用袖剑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最先冲破烟幕的还是那道光线。不知怎么,那片烟雾似乎抵消了部分能量似的,光线的威力和亮度都大不如前。再加上大家都严阵以待,几人轻松便躲开了这次攻击。随后,五道身影自烟雾中穿出。迪兰的骨矛劲射出去,却被博林的队长用手中的盾牌一一挡下。在这轮试探性的攻击中,谁也没能伤到对方。
“分成两队是吗?”博林的队长阴森森一笑,说道:“史蒂夫跟着客人们,小心不要弄坏了宝物。”
“就凭你们,抢得到再说!”
约克大喝一声,向着五人冲了过去,迪兰紧随其后,却见博林一方的盗贼应了一声,与两名罪人一同转头向帕特冲去,似乎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不禁怒气更盛,一剑当头向博林的队长劈砍而下。当的一声爆响,骑士剑在盾牌上激起点点火星。
“金栗兰的皇家骑士团团长大人,你的剑术已经过时了啊!”博林的队长狂笑着,用那面巨大的盾牌将攻势全部接下,在接连的撞击中,甚至还抓住了时机,向另一边战团看了一眼。“哼,在走神吗?”趁着这个空档,约克终于奋力挥出一剑,将对手的一片铠甲削了下来。
然而紧接着发生的事,甚至让他也无法集中精力了。
吼~~~~
一声龙吼响彻山巅。在所有人的惊骇目光下,那本应已经死去,甚至连龙晶都被掏走,头颅也掉入火山熔岩之中的火龙,竟然再度站了起来!站在龙身抵挡攻势的图坦立足不稳,在龙背上摇摇欲坠,只得死死抓住龙翼的凸起,让自己勉强挂在龙背上,而帕特反应最快,在龙尸重新弹动的瞬间,便迅速扑倒在地,向远离火龙的方向滚了出去,甚至不敢稍微抬起头来。
从脖颈处重新冒出大量火焰,火龙失去的头颅就这样自火焰中重生。那看似笨拙的头颅却异常敏捷,先是扭转脖子向背上的图坦喷吐出一团火焰,随后又盯上了漂浮在空中的那两名罪人,同时龙尾猛地从另一面扫过——
那龙尾扫中了谁?
还有那团火焰,图坦究竟如何了?
约克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他发自心底的声音:“图坦,小心!”
“好——”
图坦的应答声突然从中断绝。几乎是同一个瞬间,一道光束贯穿了约克的心脏位置。
“哼,你的走神可是会让你丢掉性命的。”博林的队长冷冷说道。约克惊骇间,他已经将一直持在手中的盾牌丢在了一边,这个动作让约克的瞳孔骤然缩小——在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先前罪人所持有的那件怪异的武器。
博林人和罪人远不止联合作战,竟然还交换了武器!
“所以我才说,你的剑术已经过时了。”
伴随着对方的狂笑声,约克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我要死了吗?
——不,我绝不能……
——我还有我最后的任务……
——或许这样才是……
——最好的归宿……
——吗……
“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迪兰的……声音?
“什么办法?”
——这是
“……我的死灵法术可以让团长短暂地回归这个世界。”
——什么……我是……
——我是……约克!

时间经过了很久,久到那浓重的烟雾已经渐渐散去,身边也回复了清明的感觉。约克却感觉只过去了一瞬。就好像打了个盹一样,在几人的目光下,约克的“尸体”睁开了眼睛。约克用他坚毅的眼神四处看了看,终于张开了他的嘴巴,从中吐出了一句令人颇为安心的话语:“我是约克,从地狱爬回来的约克。”
“团长大人……”
“没关系了。”约克苦笑着说道:“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一路上我都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因为这次的任务,所以当我死去的那个瞬间,其实我发自内心的感受其实是解脱,而不是后悔或不甘。因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必须要将复活魔法拿到手。”
“约克大人,你现在怎么样了?”
“复活的感觉实在非常奇妙……”约克抬起自己的双手,目光在双手间扫视着,似乎正在感觉着什么:“我觉得自己正在从某处苏醒,我被一个声音呼唤着,随即向前行走,但却并没有移动,就像是被某个看不见的屏障阻挡住身体一样……然后我发现自己躺在这里。我发觉我无法抗拒迪兰的命令,不管是她说的话还是她的心声……不说这个了,火龙的龙晶到手了吗?”
“博林的人抢走了。他们死了三个人,我们这边除了大人您之外,还有掉进岩浆的图坦。”
约克目光一凝:“什么,三个人?”
“就在团长你被光束击中的同时,那头火龙突然复活了。博林人根本就不会想到火龙竟然还会复活,被一口咬死了其中两人,龙尾扫中了另一人,图坦用剑钉死了他。”
“图坦呢?”
“火龙的复活似乎只是回光返照,在那一次攻击之后就彻底死去了。图坦被光束射伤,在火龙的身体倒下的同时,也不小心掉进了火山口,应该已经被岩浆吞噬了。剩下的两名博林人也撤退了。”
“他们撤退了?”约克向伊森伸出手,有些吃惊:“怎么会?”
伊森上前将约克拉了起来,他惊讶地发现约克的手指冷得像冰,却没有说出口,只是说道:“也许是他们不想两败俱伤。毕竟对他们而言,这次任务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约克脸色也冷得像冰:“我想你忘记了罪人的存在。”
伊森的心里猛地一震。在面对火龙时,他尚且记得约克曾经郑重警告过的“罪人”的存在,但一场大战过后,尤其是约克战死当场之时,这些警告早已经不知不觉间随风而逝了。当约克如重生般站立在他身旁时,那些曾经的教诲和警示,才重新被他找寻回来。
——罪人的目标是完成任务,以及杀死另一方的罪人,除此之外,他们不会在乎任何人……
“没错,他们的撤退还包含了另一个信息,就是说我们和博林的罪人之间,有一方已经全灭了。”迪兰幽幽地说道,“所以,或者博林一方死去的三个人里有博林的罪人,要么我们这边的狂战士图坦就是我们要找的罪人。”
图坦会是罪人?几人都无奈地想。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不如先去检查一下那三具尸体?”
帕特突然嘿嘿一笑。几人心里都明白,帕特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能搜刮那几人身上的钱财。一想到曾经与这个名副其实的盗贼一同行动过,就都是身体一寒。
“当然可以。不过——我还是想先问大家几个问题。”
约克突然向杜娜招呼了一声,等到她走近时,约克用此生从未有过的郑重表情问道:“杜娜,龙晶被抢走之前,我让你检查过龙晶的魔法元素,结果是什么?”
“龙晶对魔法的排斥力非常强,其内部蕴含的应该是龙类的本源能力,但绝对不包括重生能力。”
“当时是迪兰先抢到了龙晶,随后才被帕特偷走,你身上的守护卷轴在那时自动触发,让你躲过一劫是吗?”
“是。”
“但是龙晶却被抢走了。”
“对不起团长!都是我看护不力……”
约克摇了摇头:“没关系。伊森,你在博林人袭击的第一时刻守护在我的前面,幸运的是,杜娜及时救援了我们,所以你并没有受到致命伤。”
“是的,约克大人。”
“当时的情况很危险,你为什么要拼命保护我?”
“因为那是我的使命。”
“你做得很好。”约克转过身面向帕特,看上去威风凛凛:“帕特,你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我们,在你听说我们的目标是猎龙之后,你就已经想好整个计划了吧?”
“不瞒您说,是的。”
“但是你却忘记了博林人对我们虎视眈眈,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也许不会失败。”
“你是打算审判我吗?我可不一定会配合团长大人您的。”
约克和帕特的目光交汇在一处,片刻后,约克爆发出一阵大笑:“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的骑士精神不允许死者干涉生者的事情。但我想说的是,身为皇室成员,哪怕是被死灵法术强行留在世间,我也要按照祖训找到那个罪人。”
“——而我已经知道罪人是谁了。”
那是,已经死去的人发出的最铿锵的话语。
“毕竟在我死去的那一瞬间,我可是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可能比我这短暂的一生所经历过的一切都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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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花的罪人 解答篇
5. ...
说完,约克信步向火山口走去。炙热的感觉并没有带给他一丝温暖,他的身躯依旧散发着寒冷——死灵法术就像是亘古不化的寒冰一样纠缠着他的灵魂。然而他并不是为了寻求哪怕一丝温暖,而是为了缅怀图坦。他向翻滚的岩浆望瞭望,说道:“我并不是罪人,你们应该相信这点吧。”
这句开场白让杜娜有些不解,连忙说道:“团长,你不是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经证明过了吗?”
“是的,我在那时的确证明过。”约克说道:“但我知道有些人并不一定能接受那时的证言。伊森是我身边的人,杜娜你最令人敬佩的是严谨的思考,你们两个人应当不会再对我产生任何怀疑。但帕特和迪兰未必会认同我。‘约克故意说出这些话,就是为了牵制所有人’,你们曾经有过类似的看法吧?”
“没错。”帕特点点头说道:“这个想法直到我见到那道光束时才改变。”
——那既非魔法,又不是法术的力量,如此迅捷却又无坚不摧……
“然而我死了。”约克唏嘘道:“如果我是罪人,我不会放任自己真正死去。尽管我猜测无法完成任务的后果会相当严重,但和死亡相比,恐怕也不会更加糟糕。再加上前一天休整时我说过的那些证据,我想你们应该会相信,我绝对不会是隐藏在小队中的罪人。至于你们几个人,还是按顺序来说明吧。”
约克向前进了一步,高温让眼前的一切微微扭曲,就如同先前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的那一刻:“我刚刚应该责备过伊森了。但我并不是因为他舍身救我而责备他,而是因为他的的确确有着‘罪人’身份的可能。”
听到这话,伊森脸色大变:“约克大人……”
“我们对罪人的情报少得可怜,但反过来说,只要队伍中某个人的行为与‘罪人’的目标不矛盾,却又显得非常奇怪,他就很有可能是罪人。我们虽然不知道罪人的任务是什么,但也有可能是‘保护金栗兰的皇子’。所以尽管以伊森和我的距离,贸然过来营救是极不理智的一件事,但他还是做了——拼上自己重伤的结果为我挡下了对方‘罪人’的攻击。如果不是杜娜及时出手,那样的伤势很有可能会落下残疾。”
约克看着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随从,伊森依然坚毅的眼神让他的面色松弛下来:“但伊森并不是罪人。我应该说过吧?博林一方罪人的首要目标是我方的罪人,但在伊森重伤之后,直到那两人被火龙杀死,伊森却没有再遭到任何攻击,这两者之间有着明显的矛盾。所以伊森并不是罪人。”
“帕特。”约克向前走了一步,深渊下的岩浆激烈地翻滚着:“不管我本人怎么开脱,你确实从迪兰手上偷走了龙晶,并且打算抛下我们所有人逃离阿尔瓦山脉。在此之前,我们曾经猜测过火龙的复生能力保存在龙晶之中,如此诱人的能力,哪怕是‘罪人’也不可能视若无睹。所以你的嫌疑一直都是最大的。”
帕特冷眼看着约克,似乎毫无反应,但约克已从他的呼吸中感到了一丝不安的成分。他淡淡地说道:“罪人进入我们的世界,参与我们的猎龙计划,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得到复活的能力。从这个角度来看,帕特和迪兰的嫌疑都不小。但是我也相信杜娜的判断,既然她说龙晶中没有蕴含复活法术,那就一定没有。我说过罪人可以预知未来,如果帕特和迪兰是罪人,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抢夺龙晶而暴露自己,因为即使得到了龙晶,也不算完成任务。”
——所以帕特和迪兰并不是那个罪人。帕特不过是个贪图龙晶的盗贼罢了。至于迪兰的身份……”
约克又向前踏出一步。他的脚尖几乎与悬崖边平齐,在移动时踢到的几颗石子簌簌地滚落下去。
“我们还是先说杜娜好了。我刚刚的推断都基于杜娜的分析,如果她对我说谎,那么我刚刚的分析就会崩塌,漏洞百出,毫无逻辑。但是我之所以会相信杜娜所说的,龙晶中并没有蕴含复生魔法,首先是因为她并不是罪人。
想一想博林的罪人的攻击目标吧!首先是我,在重创伊森后,他们将火力对准了那条火龙背上的图坦,导致图坦坠入岩浆,紧接着我与他们搏斗后不敌身亡。从始至终,他们的攻击目标都没有选择杜娜,而杜娜的冰霜魔法牵制火龙,援救我们,就是没有与博林的罪人战斗。他们两方就像是两条并行线一样,彼此毫无纠缠……所以杜娜绝无可能是罪人。”
片刻后,约克又缓缓说道:“但……我之所以相信杜娜,还有一个决定性的理由。”
杜娜的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她用柔弱的声音颤抖着问道:“是什么理由?”
“因为迪兰。”约克说道:“因为迪兰这个龙类的专家并没有反驳你所说的话。或者说……因为迪兰这条龙早就知道龙晶中不可能蕴含魔法。”
“龙?!”
几人都是一惊。迪兰在众人的目光下,终于动手摘下了她的兜帽。在那过分精致的脸上有一颗红斑颇为显眼,但仔细看时,才会发现那块斑点样的红色,其实是一小块鳞片。
“约克说的没错,我是正体其实是一条龙。但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我发觉屠龙任务最早由迪兰发布时,就已经对迪兰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我开始时从未想过她会是化形为人的龙。我一直以为她是一名改造了自身的术士,所以她的体力才能跟得上正牌骑士和狂战士的奔袭。但就在屠龙之后,我却亲眼看到了杜娜身上的卷轴被触发,如此强大的魔法,居然都无法阻拦她抢走杜娜手上的龙晶。这个发现简直颠覆了我的认知——那可是传奇魔法!
但当我临终之时,才总算在我所理解的范畴里找出了一条解释——既然传奇魔法都无法奏效,那就说明魔法本身对迪兰没有效果。而据我所知,只有龙的皮肤可以免疫魔法。那么,我就只能得出唯一一个结论,那就是迪兰的正体是龙。
当这个结论降临脑海的同时,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迪兰为什么要猎杀这头火龙,为什么要抢夺龙晶,以及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因为这本就是龙种族之间的事,他们不愿意让异族的人类过度介入。但总而言之,在我猜测迪兰是龙的那一刻,罪人就不可能是迪兰了。”
约克向迪兰笑了笑:“如果迪兰是罪人的同时还是一条化为人形的龙,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她的对手。博林的那两名罪人也一样敌不过迪兰。她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必要。”
迪兰的脸上绽起几分微笑:“多谢夸奖,团长。不过经过你的一连串分析,似乎……我们五个人都不是罪人?”
约克回以一个绅士般的敬礼:“你说的一点没错,我们五个人都不是罪人。”
除了约克之外,其他几人的心中都泛起一个令人恐惧的念头。
——我们五个人都不是罪人。
——我们六个人之中有一名“罪人”。
那么……
那名罪人其实是……
“图坦。”
约克不再面向众人,而是凝望着岩浆,那条吞噬了伟大狂战士的火焰之河:“很奇怪对吗?但是我们在思考的时候,偏偏漏掉了某些关键因素,所以才将一些本可以合理解释的事情视为不可能。比如图坦他真的死了吗?”
“我们明明都看到图坦他因为那道光束而受到致命伤,又掉进了岩浆,他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可我们谁看到图坦断了气?”
约克强调道:“我们之所以难以抓到罪人,正是因为罪人可以预知未来,所以我们至今还不知道火龙为何能够复活,但罪人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如果想不通这个秘密,就抓不到罪人。这两个问题,本来就是同一个问题。而我们现在知道火龙的复活能力不是来自自身,反过来想,这个能力极有可能是源自火焰。”
“这……这不太可能吧?”
“还记得吗?因为火山口被打开,火龙曾经短暂地复活了一阵子。可那时火龙的身体里并没有龙晶!”
杜娜脑子里一片混乱,在火焰的炙烤下,她的魔力都开始轻微地震颤起来。迪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肯定地说道:“不,这很有可能,因为我要讨伐的对象……这条龙是后天获得的复活能力。”
“还是让我来说明吧!”约克接过话头:“如果图坦是罪人,很多事情都能串联在一起,这是何等奇妙的事情——图坦的目标毫无疑问是火龙的复活能力,他也知道复活能力就隐藏在岩浆之中,就如同博林的罪人知道复活能力藏在何处一样。所以尽管柏林的罪人的攻击目标都非常刁钻,仍然有一次攻击是我无法理解的,那就是他们为何要狙杀无力抵抗的图坦。幸运的是,杜娜抵挡住了那次足以致命的攻击,也因此大家都忽略了这个细节。当然,还有最主要的一点——”
“我们五个人都不是罪人,所以我不得不假设,掉入岩浆的图坦才是那个罪人。”
约克向前迈步,右脚悬停在半空:“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博林的罪人是两个,而我们金栗兰的罪人只有一名。但现在我明白了,图坦他如此拼命都要得到复活能力,恐怕是为了复活他的同伴吧。因为他的同伴已经死去,才没有和图坦一起来到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所以图坦不会那么甘愿在这里死去,如果岩浆对他来说是死亡的威胁,他没有理由不拼尽全力,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法术来拯救自己。你们看,这两个问题本来就是一个。这岩浆就是复活的关键,图坦也正是罪人。”

——“这个结果,我会跳进岩浆来给出证明。”
一些说明 ...
这篇在构思的时候,刚好听说有一个关于“寄生”主题的征文活动,然后就根据《无限恐怖》以及无限流系列反向思考了一个设定:
假如有轮回者穿越到电影世界,变成电影之中的某一个角色,其他角色有没有办法分辨出这个轮回者?
但是在想到这个点子之后,一直到征文活动截止都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故事去写。直到第二年的某一天才重新回想起这个设定,然后快速搭建了一个故事原型。即使如此,在写作的时候,依然很大程度上借鉴了米泽穗信的《折断的龙骨》,尤其是解答篇排除法的部分。当然水平很拙劣就是了。
还有一点会泄底的内容:“掉进岩浆不会死”这个设定其实是从《盘龙》某一段情节得来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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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appination

还挺好看的[img]https://img.nga.178.com/attachments/mon_201209/14/-47218_5052bc80140e3.png[/i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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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pid=623026784,32574929,1]Reply[/pid] Post by [uid=60131826]paniccc[/uid] (2022-07-06 07:37):

感觉主角行为动机有点弱,我觉得是不是从人物性格方面做一点铺垫和适应会好一些?[/quote]对,这篇留空的地方太多了,是一个弱项。当时投短篇赶死线一天内写完的。

不过要让我改文我是真的有点犯难,怕越改越差,所以就这么直接放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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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科杀人事件
0. ...
大约晚上九点半,我换上一身勉强能出门的衣服,从公寓出发。
夜间的颂海市一片寂静。我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数着路边还没有关门休息的店铺。喝了小半天啤酒的身体也因为晚风的吹拂而逐渐找回了活力。
最近是不是喝的有点太多了?
我开始反省起来。
由于突然爆发的疫情,全国仿佛进入了冬眠期,过去用来打发时间的一些场所也纷纷歇业。这一个多月除了买菜买酒之外,我几乎没有出过门。刚开始买到啤酒时还会告诫自己不要贪杯,但独自居家的日子实在是无所事事,很快就陷入了买酒和喝酒的循环。要不是前两天收到了林葳发来的短信,可能颓废的生活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这么说来,还真要感谢邀我出来见面的这位朋友才是——不过比起感谢,我其实更好奇在这段特殊时期里,他为什么不好好待在萧山,还跑来颂海这么个不上不下的三线城市。“这俩地方差着有一两百公里了吧?”我越想越是不通,索性加快脚步跑了起来。
转过两个弯,街对面的路灯下孤零零地支着一个夜宵摊。在店铺被政策所束缚住的当下,夜宵摊反而在城市里重新扎了根,也带来了久违的生活味。在夜宵摊边上随意摆着的折叠桌旁,一名戴帽子的男人毫无形象地骑坐在塑料凳上,低着头默默刷手机。这个造型和他身上的潮牌休闲装完全不搭,但却让我仿佛回到高中时期。
“林葳。”我跑到他跟前打个招呼,林葳抬起头来,声音中带着几分欣喜:“可算见到你了,赶紧坐,今天我请——你怎么喘成这样?”
“没事没事……”我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不由自主地把头深深埋在胸前,对林葳摆摆手:“最近在家不运动,体力衰退了。”
林葳狐疑地问道:“要不先喝点茶?”
“行。”我一抬头,只见林葳面对着我的那张脸被口罩挡住一半,另一半藏在一副宽大的墨镜下面,一杯水差点没拿稳——即使知道我这位演员朋友有难言之隐,大晚上看到这样的装束,还是免不了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神经病。我酝酿了一下感觉,说道:“到了我这,还是我来请吧。老板,先上两笼包子,一份米线多加辣。”
“好嘞!”

“林葳,你怎么跑到这个这里来了?”
——十分钟后,我用插着小笼包的筷子指指那男人的额头,十分不客气地问道。
“我刚好来附近的城市研究下通告场地,知道你在,就抽空过来一趟。”
“通告?”
林葳用筷子挑着米线,用来遮脸的口罩眼镜都甩在一边,露出了足以让女孩尖叫的面孔:“最近有新戏,就快出消息了。”
“可以啊!”我惊喜地说道:“咱们宿舍几个人里就你能耐大,高中的时候就能看出来。所以我早就知道,娱乐圈那点破事根本难不住你。”
“是我想通了。”林葳说:“就那点新闻爆料,道听途说,胡编乱造,我本来就没必要搭理他们。为了这些人就怀疑自己,甚至还放弃演戏,那才是上了他们的当呢。”
“你早应该这样,当初你说要休息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我一口吞下小笼包:“老实交代,是不是哪个妹子让你回心转意的?”
“那倒没有。”林葳说道:“不过这次我来找你,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跟你讲讲我决定休息一段时间的原因。估计这件事还能让你和你那个侦探朋友听个乐子……大概两个月前,我遇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这么神秘……”说到这里,我突然警惕起来:“等会儿,你说的这事,是不是和你那个哥德巴赫猜想有关系?”
“太有了!”
林葳说道:“我跟你慢慢说,这故事可长着呢。”
1. ...
大约两个月前,林葳职业生涯里唯一一次甩开了自己的经纪人,独自踏上了前往东三省某座城市的旅程。
尽管我们是高中同学,但实际上共同生活的时间只有高一。在那一年的暑假,有一档电视节目相中了林葳,这也开启了他的演艺生涯。自从高中毕业之后,林葳的经纪人就包揽了他的个人生活,只有需要林葳工作或露面的场合才放开手让他自行活动。几年下来,两人都已默认了这样的关系,即使是因为那件事而被迫暂时停止通告和排档,在闲下来的日子里也依然如此。
只有这次例外,因为林葳知道,那个爱操心的经纪人绝不会允许自己去参加一个闻所未闻,连网上搜索都无法查到任何信息的“科学家大会”。
——林葳自己也觉得没有办法解释这件事情。
因为这次科学家大会的邀请函并不是电子邮件,也不是网站通知,更不是什么业界权威学科龙头的私下邀请,而是一封已经很久没人会用的挂号信。
刚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林葳第一时间以为自己穿越了,随后便开始怀疑是不是什么狂热粉丝的恶作剧。然而小心翼翼地拆开印有“XX假日酒店”字样的大号信封后,里面的内容却超出了他的想象——在信笺上张狂地写着如下字样:

诚邀:
林葳先生于X月XX日准时前往X山庄参加第一届前沿高峰创新科学家大会,届时将为林先生安排专场学术报告。X山庄路线图如下……
(图略)
李荣
Y月YY日
随信附赠的手绘路线图画得歪歪扭扭不说,这个“前沿高峰创新科学家大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林葳也是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要不是他认得那个落款签名,恐怕也和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正常人一样当成恶作剧弃之不理。
而当他决定收下这份邀请函的时候,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于是林葳关闭了手机,只给经纪人留下了一张说明情况的字条,便离开了自己的“单身之家”。临走之前,林葳还顺便带走了经纪人为他预备好的行李箱,以及他“自以为”足够旅途开销的现金——事实上,他装进钱包和旅行箱的钞票足够他大手大脚地玩上一个月。
当然,林葳也没忘记在书房里翻出五本一模一样的论文来。论文的封面是纯蓝色,上面没有规整的铅字,取而代之的则是林葳亲手写下的,一行中英混杂的字迹:
哥德巴赫猜想证明(Proof of The Goldbach Conjecture)
随后,这五本论文被他珍重地放进行李箱夹层中。
一路上,林葳都在幻想着经纪人在身后紧紧追赶,直到坐上最近一班飞机,他才从私自出逃的紧张感中逃离。在身心都放松下来之余,林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郑重地取出信封,细细端详起那张手写的邀请函。
落款处的那个姓名,在林葳的“科研生涯”中出现过不止一次。
大概是最开始撰写自己的论文的时候,林葳也曾经查过大量相关资料。不止各大平台能下到的论文,就连一些小论坛也没有落下。于是在闲来无事的时候,林葳也会在网上随便逛逛,了解了解和他同类的那些研究者们都在做些什么。就是在其中一个论坛上,林葳第一次听说了一个叫做李荣的人。
随着论文的成型,林葳首先还是试着投给大学教授和一些科研机构,但别说有人承认他的工作,就连 回应也是寥寥。这毫不在意的态度让林葳对所谓“官方科学”彻底失望。而当他准备在民间科学家团体交流问题时,他才发现民间科学家的谱系之庞杂,甚至找不到合适的圈子来分享成果。与此同时,圈内一些名字出现的频率大幅上升。
这其中就包含“李荣”这个名字。不论是某乎、某壳、还是能直接发表结果的某xiv,某hub上都留有李荣的痕迹,以及对他围绕某些宇宙现象和宇宙构造展开的讨论。
虽然两人所研究的学科并没有太大关联,但为了找到合适的圈子交流,林葳还是硬着头皮给几名圈内的“明星人物”发送了邮件。就如同先前在学术圈的冷遇一样,几乎没有几个人送来回复邮件——除了李荣。
以此为契机,林葳和李荣在学术之外保持着一定的交流。大约在那封邮件的两个月后,林葳在李荣的引荐下,加入了一个只有几名成员的私密聊天群。
这个群和林葳之前加入的任何讨论,组织或圈子都不相同。如果让林葳来形容,那他想到的第一个词一定是“自由”。在这里没有官方科学的权威压制,也没有民智未开的成见,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于是林葳将讨论的触角从其他网站和群组中渐渐缩了回来,重心逐渐向这个小小的聊天群偏移——那段时间里,他还没有受到恶意中伤,身为电影演员的他经常为拍戏而忙碌。当经纪人示意林葳可以掏出手机休息片刻时,他都会向群里发一个笑脸符号:“我回来了。刚刚你们在讨论什么?”
像这样的寒暄几乎成了林葳的习惯。
随后,也不知是谁先提出的意见,希望大家能够聚在一起畅谈自己所开创的科学领域。当听到“科学领域”四个字的时候,林葳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下,不过很快,他的内心就充满了一种漂浮在空中一样的感情。
被人认可自己的成果,和人交流自己的想法。
只是这样而已,却让这几个同在聊天群里的人在林葳心中越来越重。终于,当他察觉到的时候,尽管素未谋面,他和这些人已经成为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去见上一面的关系了。
当然,去做一次完整的报告也是必要之事。
于是在机场门口,林葳毫不犹豫地搭乘了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大巴车。

“群里那几个人都叫什么啊?”
听到林葳只身一人勇闯东三省,我惊讶地下巴都差点掉出来。这家伙是出了名的生活不能自理,可能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时候被那些在生活和科学中严重偏科的数学家给带偏了,任凭我们怎么抗议,林葳依然故我,直到衣服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坚硬如铁的大布团时,才稍微从梦中惊醒一点。
正因为我知道此人的斑斑劣迹,才惊异于这家伙竟然有勇气甩开经纪人单独行动。不过看样子林葳显然没在生活这方面吃什么亏,多余的话也懒得去问,只好把话题引到他那几名可疑的“朋友”身上。
林葳说道:“群里有三个女孩,分别叫顾苒、凌小灵、白贝贝,她们年纪都比较小。李荣是活动的发起人,也是我们群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剩下一个人就有意思了,他也叫李逸。”
“哈,哈哈……”我勉强笑了几声。
“你可别急着笑,我跟你说,那个李逸个子有点高,身材适中,和咱们认识的那个李逸几乎一模一样。还有,那个李逸和咱们是一所学校毕业的,只不过晚了三年,而且他的小习惯和李逸一模一样——”
我立刻抢着说道:“用手打拍子?”
“没错!”林葳说道:“实不相瞒,我当时看到那个李逸,在问清楚之后,都差点怀疑是李逸开了个小号去高中重新练级了。”
这个说法实在是有些新奇,我大笑出声,又夹走面前的一个包子。
“那个李逸……是搞什么的?”
2. ...
某龙江省,X山庄。
当六个人聚齐的时候,大家将分到手里的纸炮一起拉响,气氛立刻变得热烈起来。
六人正对面架着的数码相机拍下了他们欢闹的场景。
山庄的主人李荣把相机取下,大家一起凑过去看了看那张纪念意义重大的照片。在照片上林葳的左手边分别是穿着薄毛衣的女高中生、像是戴着顶假发,身披斗篷的女孩子、以及一名戴着眼镜的女大学生。而他的右手边较远一些的是正装打扮的中年男子,第一眼看上去有点像卖保险的;靠近一些的男生,正是林葳感到好奇的,名叫李逸的大学生。
而在现实中,年龄最小的女高中生白贝贝此刻正惊喜地用手戳着相机屏幕,对自己定格的表情指指点点,剩下两名女生则是笑成一团。趁着吵闹,林葳向李逸伸出右手:“你是李逸对吧?”
“没错,我就是李逸。”
“我记得你是研究……”林葳努力回想着那个名字,“地平论……的那个人。”
李逸笑笑说道:“准确地说,是‘地心平面构造’。大部分跟风的人都认为我们的世界是一个球体,提供地热辐射的‘地心’位于这个球体的中心处,但是我有理由说明,支撑并且提供能量给全世界的‘地心’其实是一个均匀铺开的平面,它和世界的大小相近。”
“哦?”
林葳突然来了兴趣。李逸的网名叫做“一只兔子”,在他的印象里,群组发言时,那个“一只兔子”可从来没提过地心平面构造这个全名,只是会腼腆地提出几个小观点反对现有的地球论。
也就是说,直到今天见面,林葳才知道李逸研究的中心点是什么。不过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林葳能够感觉到,李逸为这次聚会而准备的报告一定非常详尽。
或许,在明天的报告中将会诞生一门崭新的科学。
想到这里,林葳突然又感到一丝后悔——或许应该在临走之前多准备准备,至少做一个更新过的ppt,而不是用三年前到处争论时的那一版。
如果到时候被人问到问题怎么办?
当然,论文中的新理论是经得起推敲的。但罗马并非一日建成,在三年间对一些小问题的修补并没有体现在讲稿中,林葳也不敢保证被提问时能立刻给出解释说明。
如果在仅有六名与会者的学术会议中出了差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没有资格向大众传播自己的证明,以及明日的报告将得不到群内其他人的认可?
——想到这些后果的林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不过这些想法李逸自然是无从得知,他听到林葳对地心平面构造的假说似乎带着些期待,脸上立刻有了笑容,手指在空中舞动起来:“简单来说,我们的世界同时存在海洋和大陆对吧?如果地心是一个……核,它的活动状态就应该是各方向均匀的。根据观察可以得知,地核反应周期以十几年为单位,但是我查询了卫星遥感收集到的信息之后,却发现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李逸观察了一下林葳,见林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继续说道:“海洋辐射和大陆辐射的峰值有偏差,同样发生偏差的还有火山和海啸的时间,大约差了0.3到0.5年。所以问题只可能出在地心——它就不是地心,而是一个巨大的反应层。0.3到0.5年的偏差,正好就是反应传递所需要的时间。”
“抱歉……”可能是李逸讲解用了比较长的时间,又或者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音量,林葳越过他挥舞的手掌,发现剩下的四个人正齐齐地看着自己和李逸。刚刚的说话声就来自女大学生顾苒,“但是美国和前苏联的宇航员都离开了地球,难道他们的观察也是错的吗?”
“这是个好问题。”李逸偏偏在这里卖了个关子,“事实上,不仅是宇航员,还有地平线、极地点、GPS系统等等问题,我都准备了合理而优美的解释。不过这些内容我准备在明天报告的时候讲解,所以请先忍耐一下吧。”
“刚好!明天我也准备了一个新话题,那是本人最近才发现的一个理论。”白贝贝突然插嘴说道:“你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是关于水生命的吗?”
李荣微笑着说道:“之前一直听你说水具有记忆和交流能力,还给我们发了很多有趣的图,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新的发现。”
“哼哼哼,关于水的感觉、记忆、表达和交流,江本胜老师早已经在《水知道答案》里做过系统全面的实验总结了,那才不是我主攻的方向咧。不过你们能接受江本老师的理论,就说明你们还没被那些无聊的化学纠缠住。只有这样才能放心地介绍我的最新发现,那就是——”白贝贝用双手比成喇叭放在嘴边,高声说道:“非自由水的生命力和控制力!严格来说,我们都受水的意志所影响……”
无聊的化学……林葳的耳边被这个高中生的女高音轰炸着,心里不由自主地想道,那是因为你的化学根本就没有及格吧……
“我不同意哦?”
让林葳颇感意外的是,这次打断白贝贝说话的竟然是山庄的主人李荣。在白贝贝怒气冲冲的注视下,李荣摊手说道:“水只是宇宙中其中一种元素而已。火、风、土地还有以太,其中只有一种元素能够带来生命,而这种元素我并不觉得是水。”
“以太?”
白贝贝还没来得及反驳,顾苒的声音从旁响了起来:“李荣,如果你明天的报告是想证实以太的存在,还有那个大宇宙元素论,我想先就中医体系的结论说一句,人体内没有地方可以容纳你所说的‘以太’,或者你想说以太藏在什么星灵体或者狄拉克什么什么的,还是虚数空间里吗?”
“哈,我也先不说,等到明天你就知道了。”
“又是明天,难道就没有一个今天见分晓的理论吗?” 顾苒不忿地说道。
林葳偷偷拉了一下自己的背包,同时深深地感受到顾苒自己没交到什么朋友,平常全靠哥哥带着她出门这些现象,都和顾苒本人爱得罪人的性格脱不了关系……没想到林葳的动作被顾苒尽收眼底,立刻带着点责备的口气说道:“林葳,你明天准备讲什么?”
“我吗?”林葳慌了手脚,“那个,证明……我觉得一两句话说不太清楚,所以还是明天讲吧……”
白贝贝得意地哼了一声:“哎呀,1+1有什么可说不清楚的?我都知道1+1等于2嘛!”
虽然叫1+1,但是哥德巴赫猜想又不是说1+1=2……
林葳欲哭无泪,偏偏这个问题是最不好解释的一环。或许是看到林葳的窘迫,凌小灵突然用糯糯的口吻说道:“如果要看实验和证明的话,我的实验可以提前到今天做。”
“什么实验?”
李逸脱口而出问道。
凌小灵啪地一拍手掌,随后指向大厅西侧的窗户:“大家进门之前是不是看到了山庄外墙边上有一圈轨道?我提前铺设好这条轨道,就是为了向大家展示我利用磁力设计的新发明——第12.5版永动机最终调试机!”

我差点呛死在一口麻辣米线上。
“永动机?”
“对啊。”林葳的表情毫无波动,“山庄外铺了环形轨道,上面安放着一个转子,转子下面用柔软的金属线坠着一个重物。在没有外力作用下,转子一开始被推动之后,总会在某个时间停下来对吧。”
“咳咳……对啊,有摩擦力啊。”我说道。
“但是凌小灵向我们宣告了一件事情。她说,‘这个转子将在轨道上持续移动,永不停息,因为磁力和电力的相互转化让转子时刻都受到一个作用力的推动。’”
从林葳重复这句宣言的表情中,我可以看出他绝对是信了。
对这种鬼话深信不疑。
对永动机、中医、以太论、地平说和某本馊了的心灵鸡汤都深信不疑。
当然他最相信的必然还是他自己一步步证明出来的哥德巴赫猜想。
要在这里打破他的幻想吗?
思来想去,我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话。
“——那后来呢?”
3. ...
大家热闹了没多久,时间就指向了晚上六点钟,李荣顺势宣布晚宴正式开始。
林葳第一次听说可以在开会之前举办晚宴,但这毕竟是“前沿”“高峰”“创新”科学家大会,流程稍微前沿一些,创新一些,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而且大家对此都兴致盎然。尤其是当食物上桌的时候,极具特色的东北大菜,以及李荣量大管饱的朴素思想,让林葳也颇为惊讶。
——只有六个人的晚宴整这么大菜量,那不是跟自助餐差不多了么。
——不过……这么吃好像还挺爽的?
于是在白贝贝情绪高涨的欢笑声中,降低了警戒的林葳犯下了他此行的第一个错误,也是唯一一个错误。
“啊呀,林葳你的酒量还真不错啊。”
在林葳将自己面前的“果汁”一饮而尽之后,整个世界突然产生了些微扭曲。眼前一尘不染的餐碟,突然漾起密密麻麻的圆环状波纹,就好像变成一汪池水一样。然而还没来得及惊讶,林葳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自己有了意识——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过奖了。李荣先生,你不是说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吗?如果我有这么一座山庄,我肯定不会去上班。”
“那可不行。”李荣的笑容在林葳眼里宛如慢动作回放,看起来很是滑稽,“工作可以让我自律,而自律是维持自身平衡的最好方法。”
顾苒笑着问道:“维持什么平衡?酸碱平衡吗?”
“不。”
李荣说道:“是人体中五大元素的平衡。地代表骨骼、火代表肌肉和脏器、水代表体液和血液、风代表腔体内的部分,以太则代表精神。如果自律的生活被持续地打破,人就容易催生百病。”
“原来如此,这和我的医学可以说是殊途同归了。”顾苒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转头对高高举起胳膊的白贝贝微笑着击掌说道:“来,吃点这个……”
而这一切都在林葳的眼中扭曲着,逐渐变成一片光怪陆离。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服从于自己的意志——就好像打开了一个代理系统一样,林葳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果然还是很奇怪啊……”
他的身体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反应的时间——也包括林葳的自我意识,只是自顾自地开始了长篇大论。
“林葳的身体”甚至还用勺子敲了敲高脚杯,随后才用他一贯的表演语气,昂首挺胸地说道:“在下午见面的时候,我听到了大家即将报告的主题。但是不管我怎么思考,还是觉得大家提出的主题实在是难以理解。
不是不理解那些题目的字面意思,几位的题目本身都非常易懂,但是我根本猜不到大家会用怎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题目中的论点。
比如说吧……李逸先生的题目是地心平面构造,他的假设基于对实验数据的统计,但是他没有提到的是,地表及海面热辐射传导的偏差值代表什么意义。如果他想要推翻的是地球论,那么就一定要找一个地球论的推论——也就是地核论。接下来需要就地核论的假设给出一个预估现象——问题就出在这里。李逸先生跳过了从假设推导到预估现象的环节,而是直接假设出了‘热辐射无偏差值’的推导结论。实际上,从热力学的角度来说,这个计算非常复杂,不是简单用一个同比热等密度球体就能够解释的。李逸先生,如果你真的推导计算了地核论假说下的热辐射情形,初次见面的时候应该会把这部分作为重点向我说明吧?
李荣先生的大宇宙元素论和白贝贝的非自由水生命,应该还没有进行到实验步骤吧?如果有的话,你们应该会准备好实验材料,并且至少给大家看一眼。至于顾苒的理论……呃,顾苒的理论是什么来着?”
顾苒的脸色有些不妙,但此刻的林葳显然已经失去了控制,只好说道:“我的理论是关于疾病气血论的,它解释了一些先前无法解释和治疗的新型疾病和舶来疾病。”
“那么……这些新型疾病为什么在传统医学里没有被定义呢?难道同为人类,我们和西方人的气血走向会有所不同?这类说法在近现代医学典籍中有介绍吗?”林葳站起身来,说道:“我认为只有凌小灵的‘实验’是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尝试,我也很乐意在明天见证永动机的结果……因为就我个人的计算来看,这个转子的初速并不快,即使质量很高,也会在今晚的后半夜彻底停止……”
说到这里,林葳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他张了张嘴,想要对目瞪口呆的五人说些什么,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意识与身体从断线一步跨越到短路似的,张开的嘴巴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紧接着,是席卷一切的晕眩感。
刚刚发表完长篇大论的林葳就这样直直地倒了下去。

“哈哈哈哈,你从来没喝过酒对吧。”
听了林葳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喝断片的感受,我不禁大笑起来。
“那个味道特别甜,而且倒出来的颜色是红色的,我还以为是苹果汁或者酸梅汁,谁知道李荣会拿他们那边的特产招待我啊!听说是什么山葡萄果酒,回来一查,度数比一般的红酒还高,真是害死我了。”
“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林葳突然有些伤感,停顿了片刻,说道:“等我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山庄的主人李荣在前一天夜里死在了他的房间里。”
“什么?”
林葳说道:“这件事还上了当地新闻呢。我当时几乎不敢相信,没想到在这种科学家大会上竟然会有人死去……”
看着林葳伤感的模样,我只好报以苦笑。
——从前一晚你的描述来看,死的难道不应该是你吗……
但这句吐槽,我最终也还是没说出口。
4. ...
林葳看了看表。
从前一天晚宴开始算起,自己睡了将近十四个小时,再加上总共只喝了一杯那个奇怪的果汁,难怪没有任何感觉——林葳暗自庆幸自己代谢能力的同时,记忆也如同潮水般涌回。
下一刻,林葳甚至想重新躺回床上,就当自己还没有睡醒。
“我居然把他们列队挨个批判了一顿……我是傻逼吗?”
然而当林葳闭上眼睛的同时,前一天晚上在餐桌前的“表演”就像是自动回放一般,在他的脑海里重复着。大约五分钟之后,再也沉不住气的林葳终于从床上一跃而起。
算了,死就死吧!
伴随着强烈的自暴自弃的想法,林葳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然而,他完全搞错了。
该死的人固然是他,但最终死的那个,却另有其人。
“什么??李荣死了?!”
凌小灵、白贝贝和顾苒三个人抱成一团,坐在沙发上瑟瑟发抖,李逸站在电视机柜前不知所措,林葳则是一脸茫然地听了这个消息。李逸捂着脸指了指李荣身处的那间房间,林葳立刻冲了过去。随着被砍坏的大门缓缓拉开,林葳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地狱般的场景——李荣俯卧在房间地板上,身下的血液铺成了一大片,将身下压着的衣服染成了酒红色。地面和窗台上有一些玻璃碎片,在靠近窗户的书桌上也有些碎玻璃,而那扇窗户中央多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破洞,寒风向屋内不住地灌着,让林葳身后的门猛地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
回过头一看,林葳突然发现,从房门到李荣尸体的连线上还有一些不大明显的血滴,方向是从门口向内行进的方向。
林葳顾不上开门,慢慢绕开地上的血迹向李荣身边走了几步。在他的细心检查下,林葳在李荣背上靠近颈部的位置发现了一处伤口,看上去像是划伤,伤口附近的衣服上有凝固的血迹。不过在地板血迹的阻挡下,林葳也不敢贸然上前脱掉李荣的衣服,只好返回到客厅中。
李逸见到林葳围观尸体回来,好端端地跟没事人一样,不仅在犯恶心的同时咋舌:“老兄你太强了,看到尸体都没有感觉的吗?”
“我演过恐怖片……”
林葳用短短的六个字就说服了客厅里的四人。见大家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林葳急忙接着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才刚醒过来,怎么就发生了这种,这种……”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逸说道,“按计划今天要作报告,作报告得放ppt,我就打算问一下李荣这间山庄有没有投影仪。结果门从里面锁住了,不管怎么拍都叫不开门。大概到九点半钟,除了你和李荣之外所有人都起来了。我们几个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就一起绕到李荣房间的窗户外面。这一看可不得了啊,李荣竟然躺在一滩血迹中间,看样子就算不死也活不长了。”
“所以你就撞开了房门?”
“大家一起撞的,这门超结实。”白贝贝抬起头说道。
林葳思索片刻:“就是不知道李荣是什么时候死掉的……咱们中间有法医吗?”
李逸说道:“顾苒不是研究中医的吗?喂,顾苒,你能不能给李荣做一下检验?”
顾苒也战战兢兢抬起头:“什么,我那套中医知识是搞理论的,不是做实践的啊,你……你找错人了。”
李逸说道:“都是大夫,你动手验一验不会有事的,放心好了。”
顾苒歪着头,明显停顿了两三秒钟,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下不了手,不如我开服药给他吃好吗??”
“……”被顾苒雷到的林葳彻底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
随后,尽管顾苒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还是被白贝贝和凌小灵一起劝进了李荣的房间。几人站在顾苒背后,齐齐看着这个被光速认证的“法医”对尸体一阵翻来覆去的检查,大约十分钟后,终于忍不住离开了房间。
“顾苒下手可真没轻没重的……”
“是啊是啊……”
白贝贝和凌小灵一唱一和地说道。
顾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是你们让我检验的!混账!”
在三个女生斗嘴的同时,李逸开始在山庄四处翻找起来,林葳则坐在客厅里,在脑内为发现的情况做出了一个总结:
李荣被发现死在自己房间里,房门反锁,窗户也是反锁的,窗玻璃破了一个洞,玻璃碎片朝内掉在屋里。洞的大小不足以让人通过,也不可能直接穿过洞锁上窗户。
所以,很难有人反锁门窗后从房间离开。
李荣究竟是怎么死的呢?如果是中毒或者生病,会不会流这么多血?如果是受伤的话,这个伤口是否致命?
如果李荣是被人杀死,动机可能是什么?总不会有什么毫无缘由的杀人事件发生吧。
剩下的四个人……李逸、顾苒、凌小灵、白贝贝,看上去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窗外刚刚闪过去的那个,是什么?!
林葳陡然一惊,然而刚刚从客厅窗外掠过的那个黑影一闪即逝,根本没有给他仔细观察的机会。于是林葳深吸一口气,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沿着山庄外绕了半圈之后,林葳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的事情是,凶手本不在他们六人之中,同时凶手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这样的情况说明凶手可能想要将参加科学家大会的六人全部杀死。然而事实却给了林葳一个狠狠的嘲笑——窗外的黑影根本就不是人,就连活物也不是。
刚刚林葳在客厅里看到的,只是凌小灵安置在山庄外的永动机的转子和重物罢了。
“什么啊。我还担心这山庄附近会有什么变态连环杀手,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也变得疑神疑鬼的了。区区永动机就能吓得我跳起来,这事以后可绝对不能跟别人说。”
林葳自言自语地掉头向山庄大门走去。临进门之前,他又转身看了眼架设在山庄大门前的轨道,那枚转子正拖着重物,悠然地从门口划过。
林葳突然心中一惊。
“见鬼了,这个永动机真能永动?”
——“林葳!”
还没等他细想,李逸急迫的声音从山庄里传了出来,“我有一个大发现,快来看!”

“那个大发现是什么?”
我停下筷子问道。
这顿夜宵大概是我今年吃过的最满意的一顿,不只是因为吃得够多,最重要的是有朋友作陪,还能听到这一连串的故事。
不过林葳的脸色可不好看。返回来想想,可能是因为他还是没忍住,把自己被永动机吓到的事情讲出来了吧。他说道:“那个李逸找到了李荣的病历。看过病历我们才知道,原来李荣是血友病患者。”
我大吃一惊:“就是那个血液无法凝集,伤口很难愈合的遗传病?”
“没错。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李荣的死和什么中毒内伤都没关系,而是被这个罕见的病给害了。他多半是失血过多致死的。”
“那么,凶手是谁呢?”
林葳又默默地吃了个包子,突然问道:“你想不想听一下另外几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会吗?”
我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5. ...
“以上,就是我们现在知道的全部信息了。”
在发现病历的十五分钟之后,林葳在笔记本上将所有已知的线索罗列成一张表,并把笔记本推到四人面前。
尽管已经通知了警察,但是这座山庄不愧是偏远郊区,就连警方出动的时间都比大家的想象长了不少,也就是说,身为嫌疑人的五人不得不在这个山庄里登上几个小时,才能结束这折磨人的苦难。
主办方已经死亡,科学家大会自然也开不下去了。林葳嫌坐着无聊,便习惯性地将这件事总结了一下。他原本也不指望剩下的四人会说点什么,只要不串供就一切都好。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个举动却让死寂的气氛突然又产生了流动。
“等等,我想到了点什么!”
白贝贝突然大叫一声,哒哒哒地跑开了。被她这么一吓,顾苒好像也产生了什么想法,一把抢过了病历仔细端详起来。
“你们……怎么……”林葳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言不发的凌小灵转身便向门外冲去,李逸则是呆呆地望着客厅窗户,突然也跟着凌小灵离开了山庄。
刹那间,客厅只剩下了林葳一个人。他凝固了片刻,随后小声嘟囔道。
“这都什么毛病啊!”
林葳原以为这四人只是一时兴起,也许查不到什么疑点就会很快放弃,和他一样等待警察到来。没想到随着时间过去,这四人居然越来越起劲,从厨房到卧室,门内门外都被这四人转了个遍。就连他们的表情也都带着几分“证明完成”的兴奋,林葳从他们嘴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哪样啊?
你们四个人发现的是一回事吗?
林葳简直要抓狂了,为了不被这四个神经病折腾疯,林葳干脆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论文,又重头开始细细研读起来。
终于,当第二章的一个定理被他重新证明完毕时,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林葳满意地抬起头,却差点被吓得一激灵。
李逸等四个人就像粉丝偶遇明星一般,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我去,你们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异口同声的一句话。
“我知道案件的真相了!”
林葳险些眼前一黑。

——五分钟后。
尽管已经确认了很多次,林葳还是充满怀疑地问道:“你们真的知道……”
“是。”
“你们是自己跑去调查……”
“是。”
“你们四个的结论是一样的吗?”
四人互相看了看,摇摇头说道:“不是。”
“你们要不先打一架……”
“我们打过了!”
白贝贝气鼓鼓地说道:“但是没办法,我们谁都不服谁,所以只好让你来帮忙评判一下,看看我们究竟谁说的对。”
林葳对白贝贝微笑着说道:“让我来评判,你们会服气吗?”
“谁让你什么都不会,只会跟人抬杠呢?我们一致认为,能杠赢你的那个人才算是找到了李荣死亡的真相。”
抬杠……
林葳眉毛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两下,从牙缝中挤出了回答:“那好小姑娘,就从你开始吧。”
“好啊!”
白贝贝双手拍在茶几上,等到手缩回去的时候,桌上只剩下一支小巧的手机。
“我的所有证据和说明,都在这个手机的相册里。”
“哦?”林葳来了兴趣,伸手取过相机,手指不断划动着。“相册里有几张雪花图案,这也算证据?”
“这可不是一般的雪花!”白贝贝吼道:“我刚刚去收集了你们昨天带在身边的水瓶,对里面的水取样后低温结晶,这些图片就是你们随身携带的水的结晶图样。”
“……所以你刚刚跑来跑去的,就是为了这个?”
“没错!”白贝贝说道:“我的判断很简单,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也就是五份水样,结晶之后呈现的图案都是几乎完美的六角形,这就说明我们的心灵都是善良的,没有被杀意所污染。否则结晶后一定会呈现出扭曲破碎丑陋的图案。所以,我们五个人都不可能是凶手,那么李荣就一定是自杀。”
林葳的表情突然定格了。
“要不要……说点什么?”白贝贝似乎是被林葳的模样吓了一跳,竟让这份诡异的停滞感持续好几秒才扭捏地问道。
“这就完了?”
“对啊。我可是非常认真地做过实验了呢。你看……”
“下一位。”
林葳无情地打断了白贝贝的发言。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我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同时,我觉得你这个实验从根本上就不靠谱,所以完全驳回,谢谢。下一位?”
被林葳眼神示意的顾苒走到茶几前,轻轻地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了茶几上。林葳定睛一看,放下的小碗中残留了一些大米粥,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葳,你可能昨天喝醉了没有印象,这盘菜是昨天晚宴上过的一道菜。”顾苒说道:“我刚开始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大米粥,自助餐里都有类似的粥品,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李逸的发现让我感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所以我特地调查了昨天晚宴的所有食物,最后还是让我发现了这个。”
“那这不是普通的大米粥,还能是什么?”
顾苒说道:“这是食补,它的名字应该叫‘三七阿胶大米粥’才对。三七和阿胶都有活血化瘀的效果,但是软化血管对普通人有很大好处,对有血友病的人来说就等同于微量的毒药了。如果当天晚上李荣不小心被玻璃划伤,他很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这就是错用食补的坏处。”
经过先前白贝贝的洗礼,林葳终于可以带着微笑做出回应:“完了?”
“完了。”
“那么……玻璃是怎么碎的?”
“这个原因可能有很多种……你看,比如……”
“下一位。”
林葳的眼神移动到了凌小灵身上。
“等一会啊!”
顾苒发出了悲鸣声:“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你就没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林葳的眼神产生了几分游移:“不了,因为过于离谱所以不知道有什么可反驳的。下一位谢谢。”
“我想我知道那个玻璃是怎么打碎的……”凌小灵突然举起手小声说道。林葳也甚是干脆,立刻将顾苒放在一边,抄起水杯喝了口水:“请讲。”
“我的12.5版永动机好像成功了。”
林葳还没咽下的水喷了一桌子。
凌小灵嫌弃地看着他,说道:“是真的!因为今天它还在运行不是吗?你昨天亲口说过,如果按照计算,它应该在凌晨就停下了才对。所以我想可能是永动机的功率发生改变,导致吊在转子下方的重物发生偏转,最终砸破了李荣的窗玻璃。”
“然后就因为血友病失血过多死亡了。”
“所以没有人是凶手,这是个惨痛的意外。”
“没有人让你们俩插嘴!”林葳扭过头去教训白贝贝和顾苒,“而且永动机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们就这么执着地认为是玻璃碎片划破了李荣的背呢?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沾有李荣表皮组织的那块关键性质的碎片啊。”
“说得好!”
一直跃跃欲试的李逸突然鼓起掌来。林葳背上立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不过李逸立刻就开始了自己的解释:“我也不认为划伤李荣的是玻璃碎片。事实上,我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来说明,这次李荣的死亡,是一次完完全全的意外!”
“意外?那好,既然不是玻璃碎片,你认为是什么东西划伤了李荣?”
“当然是……”李逸拖长了声音,自以为营造了足够的气氛之后,这才接着说道:“悬挂在山庄屋檐下的冰棱。”
“下一个。”
“已经没有下一个了!听我说完啊林葳!”
“用不着听了吧……”林葳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李逸,“冰挂的侧面的确可能会变得尖锐,但是冰挂悬在山庄外,怎么可能伤到身在屋子里的李荣?”
“这就不得不说到两个条件了。”李逸说道:“第一个自然就是因为永动机的作用,李荣屋子的窗玻璃被砸破了一个洞,所以冰挂完全有可能穿过那个小洞,从屋外进入屋子里面。”
“好,虽然这个几率非常低微,但是我承认冰挂能够进入屋子。但是没有外力的干涉,冰挂只可能竖直落在地面上,怎么可能自行穿过那个小洞?”
“谁说冰挂会竖直落在地面上的!”面对林葳的质问,李逸突然换了一副嘴脸,从一边的书包里掏出笔记本,摊开来戳在他鼻子下面:“我们身处的地理位置靠北极,因此整个陆地会产生北高南低的翘曲,只有这种陆地构架才有可能同时解释地平线、极昼、极地和地心平面构造学说!也就是说,这座山庄外的地面根本就不是平地!”
“放……!”林葳被李逸一通教育,也涨红了脸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因为地平面和重力有非垂直夹角,所以冰挂在坠落的过程中没有直接落在地面上,而是斜向插进了窗户玻璃的破洞,继而划破了李荣?因为房间温度高于零点,所以那个罪魁祸首冰挂其实融化进了血水里?”
“你总结的非常好。”
李逸平静地说道:“这就是我的解释。”

不仅是我听傻了,就连夜宵摊上那个昏昏欲睡的老板也听傻了。
“他们四个调查了半天,最后就拼凑出这么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解释?没有人是凶手、李荣死于血友病、冰挂从窗玻璃的破洞滑进屋子里?”
“正是。”
“我觉得你应该退群。”
——这些个永动机工程师、中医吹、地平论和水知道答案粉丝最好永远消失。
“那还用说?从山庄回来之后,我就悄悄离开了那个群。”林葳说道:“哪怕我一百年都没能证明哥德巴赫猜想,那至少也排除了几个错误选项,我的目标一直是清晰而且正确的。从前我以为不被官方科学所认可的人都和我一样,但直到那时,我才终于清醒过来。他们不是什么民间科学家,只是一群陷入幻想的伪科学而已。他们对待科学的态度不仅愚蠢,而且傲慢,这样的人,我无法和他们同流合污。”
“唉……”我叹了口气,“能想明白就好。说实话,我们一直都很担心,在想你会不会变成他们之中的一员,现在看到你这样,我为你高兴。”
林葳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那么,这件事最后是怎么收场的?”
我在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的同时,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6. ...
“我刚刚说过,李荣的身体下面有一大摊血迹。”
“是啊。”
“李荣为什么会反锁房门呢?”
“他可能没想到去打开它吧,反锁房门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其实,即使受伤了也不想去打开房门的原因,一般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害怕自己的房间外面有人会加害他。”
“所以凶手其实还是你们中的某一个人咯?”
“但是我觉得其实凶手自己也不知道他划破了李荣的背。”林葳说道,“因为他们在试图解释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人感到害怕或是紧张,有的只是狂热,盲目和兴奋。”
“所以?”
“可能是无意之间吧。凶手的手指甲划伤了李荣。”
“那根据身高或者指甲缝的残留,是不是都可以判断出加害者的身份?”
“当然,那个人就是唯一身高较高的李逸,警察事后也在他的指甲里检出了DNA。”林葳说道:“不过你对另外一件事就不觉得好奇吗?”
我思考了一下。
的确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那个永动机是怎么回事?”
“我再问你,李荣知道门外可能有人加害于他的时候,会选择怎么做呢?”
“从窗户逃跑?”
“但是他那个时候无法推开窗户。因为永动机停下了。”林葳说道,“喂喂你这什么表情,永动机跑到半夜肯定会停下啊,只不过巧就巧在坠在永动机下的重物刚好卡在窗外,于是窗户就相当于从外面扣住的状态。”
“……”
这人也够倒霉的。
林葳接着说道:“但是李荣并不知道窗户为什么打不开,他可能是认为自己失血过多,没有力气打破窗户,所以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借用了他直到死前也一直相信着的力量……”
“就是那个……大宇宙元素说?”
“对。我后来思索了一下,他之所以要放空自己的血,可能只是希望堆积出足够数量的‘水’。按照他的理论,‘水’的聚集可以吸引来‘地’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就是李荣所希望的,拉动山庄外面的‘唯一的救星’,也就是那个困住他的‘第12.5版永动机’。然而他却不知道,永动机正是因为他在屋子里侧用尽全力的拉动,才重新获得了动力。这股力量使得重物脱离窗户后一路摇摆,最终经过绕山庄一圈的运动,回到原处的重物摆荡回来砸碎了玻璃,只可惜他那时候已经因为刻意的失血而丧失意识。”
我和夜宵摊的摊主都瞪大了眼睛:“本来李荣是能活着的……?”
“对,原本他不至于失去生命。只可惜……即使有人因为伪科学而死,活着的人也还依旧对伪科学深信不疑,这份感受,就是将我带出这片无底沼泽的力量啊。”
林葳在我面前,吃掉了最后一颗馄饨。
一些说明 ...
这篇选进了某个同好会的同人志,不过他们表示随便发,所以就选了这篇发上来。
最开始是和几个朋友一起玩为期一个月的命题推理创作活动,我抽到的主题是“傲慢”,想了想觉得最近碰到的最傲慢同时不说人话的恰好是几个“民科”,主题就这么定下来了。
最开始的构思是利用伪科学写幽默推理,脑子里构建的场景也是几个互相不服的民科通过伪科学的手段调查案件,然后歪打正着得出了结论的故事。不过后面就加了点讽刺内容。希望读者不会觉得有些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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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real

星之声

先说声抱歉,因为一些原因,之前在书院发过又编辑掉了,现在再次放上来希望版主手下留情
1. ...
“你能想象吗?”
“嗯?”
韦德往我们行进方向的反方向望去,舷窗上的数字模拟景象显现着同一份星象图景。大约三天前刚刚掠过航线近日点的一颗大恒星也绘制在图景之中,安静地占据着一大团面积。
韦德带着点懊恼说:“这东西竟能要了希望号上所有人的性命。”
他言语中所指的,正是我们看向的星象图景。
“在事件发生之前,没有一个人设想过这种可能性,包括我。”我说道,“这应该是我们所有人的耻辱。”
“可笑的是,我们直到两年前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
“这反应已经不算慢了。听说莱茵基地半数以上的宇航员、研究员们,都是在正式观测到大恒星剧烈活动结束时,才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难怪这次搜索活动由我们来完成。”韦德想了想,问道:“那么,在我们基地里,又是谁最早发现的这件事?”
我默默将视线转向前方,用低头的方式稳定自己的声音:“是我。”
韦德“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念叨着:“也对,我记得你做过一段时间的数据员,确实有可能根据大恒星的辐射变化做出预判。”
“不是这样的。”
我默默说道。

大约五年之前,我的履历表最末一栏,在栏目名上标注着“W基地”之处所记载的内容,还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宇航员预备役,数据员陈亮。”
在W基地,耀眼的明星总是另有其人。至于我,每天的任务除了接受训练之外,就是坐在一间独立的工作间里,操纵基地配置在最外向的仪器发送和回收“探针”。
探针是一枚整体狭长,两端各自展开多层分叉的金属装置,分叉部分在大气层外时自动开启,以起到多向接收信号的作用。在基地正常运转期间,同一时刻最多会有二十五枚探针以集群的形式停留在地球的同步轨道上,最少也会保持十二枚。所有通过遥远真空传递到探针所在位置的信息都会被探针所捕获,再经由数据员分析甄别,其中有用的内容才会向上级汇报。
至于向上级汇报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我印象最深刻的只有一份长达700页的,名为“星空宇宙信息数据总汇”的文档(这份文档在私下里被缩略为《星之声》)。文档近乎偏执地记录着人类自从观测宇宙开始识别过的每一份信号,并且依照重要性、频繁程度和纬度观测概率分成三个维度共计288种分类。这份文档陪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年头,也成了我极度信赖的助力——探针传递到基地的信息极不规律,唯独在一个层面上从不逾矩,那就是从没有信号能逸出文档分类所覆盖的范围。
所以,自从担任基地数据员以来,我从没有发现一星半点“有用”到需要向上级汇报的信息。而那些不重要的,以基地内研究员的水平便足以将收集到的数据敲骨吸髓——不客气地说,大部分时间我用随身的设备就可以完成这些步骤。
正因如此,“数据员”也被我视为W基地最无聊的一项工作。
承担这份工作,就只能日复一日地仰望星空,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拥有向宇宙星海伸出耳朵,舒展喉咙的能力,却听不到一丝动听的声音,也无人可以倾诉。
而完全枯燥的日子,在某一天突然迎来了转机。
在那一天,我第一次收到了位列那份大部头文档中分类号001的信号。
2. ...
飞行器的速度维持在近光速,安置在前进反方向的探针捕获到的信息逐渐变少,那些信息提供给我们的价值和意义也越来越小,除了后方的大恒星外,几名宇航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进方向的探针上。根据记录,我们已经来到了希望号当时布下的第三处“绿洲”附近,但具体方位还需要更精确的测算。
飞行器的速度略微降低了一些,装载在飞行器前端的四枚探针以略微加速的姿态二级发射,随后飞行器谨慎地逐级加速——在飞行器完全追上探针之前,我们还有大约八小时轻松时光。在这段时间,我们可以随意聊聊,不必担心什么航线的问题。
“你认为他们会把锚点设置在什么地方?”
韦德面对飞行器正面舷窗的图景,突然问了一句。我将沉浸的思绪从脑海中解放,抬头望向星罗棋布的图景:“八个小时之后就会见分晓,你难道等不及吗?”
韦德耸耸肩:“只是想让你发挥一下直觉。虽然你不是女人,但我听说你的直觉一向很准。”
“其实也不是纯靠直觉……”我想了想,指向星图的一角,“如果当年坐上希望号,探索银河系的是我,我应该也会选择一颗颜色与地球最接近的星星设置锚点。”

五年前,位于欧亚分界线附近的白桦基地将一架飞行器送入宇宙。这艘名为“希望号”的飞行器搭载了7名宇航员,其目的是前往与地球相距约4.5光年的一颗行星附近,预计完成近距离探索后返回地球。
在此之前,人类还未亲眼见过如此遥远的天体——不要说突入远距离星球表面探索,单单只是制订航线,前往数光年之外的星球附近并成功返回,就已经是极为严苛的任务。为了这承前启后的一步,几乎全人类都参与其中,也催生了一些听起来略显笨拙,却可能行之有效的奇思妙想。这其中便包括了关于航线定位的构思。
这份提案最初是为了弥补观测能力不足而撰写的,其基本原理是取代记录沿途星球的信号特征,转而在航线沿途设置特定的信号源来定位。它最大的优点在于易于实现、易于记录、易于探测,因此很快得到了一致通过,并将对应的信号源安置模块搭载到了希望号上。当然,原提案的构想是飞行器降速后安置在空间内,但无法避免引力平衡的问题,最后修正为让信号源被行星引力捕获,从而让被标定的行星形成星图上相对固定的一个锚点。
而信号源的通用标准所规定的具体信号,也成为了《星之声》第一次正式版本更新时所添加内容的重头戏:
位列大名鼎鼎的“旅行者”、“月兔”、“密文”之后的第四个“来自人类文明的信号”,命名为“绿洲”,位列星空宇宙信息数据总汇分类号001。只是和前三类不同的是,绿洲的信号只需要像站牌一样,让过往的旅客能确切定位即可,内容反而不那么重要。因此为了让信息更加显眼易读,绿洲被设计成了带有分形概念的形式。
在绿洲对全人类公开的两个月前,W基地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强制学习了它的信号构成。我只是通信出身,进入基地前后唯一的贡献还是“探针”的抗干扰信道设计,自然也没有像那些精研数学的研究员一样惊叹赞美,只是单纯觉得这种带着些许粗糙的信号催眠似的令我内心平静。我甚至觉得,如果能在枯燥的工作中能时时接收到这种信号,对我的身心健康大概也会有帮助吧。
在我内心别样的期待中,希望号成功送入预定航线,开启了它的漫漫长路。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之后,我第一次接到的分类001信号并不是什么“绿洲”——探针一次也没能捕获到这份由全世界科学家共同设计的精妙造物。
我接收到的信号,是来自希望号的“密文”。
3. ...
飞行器追上了四枚探针。
虽然每一枚探针所接收到的信号都很微弱,但是凭借它的特殊性,我们很快从诸多信源中分辨出了它。通过四枚探针的信号偏差分析定位,锚点最终被锁定在星图偏左下位置的一颗行星。
事实同我所说相差不大,承载着锚点的行星像一颗水做的星球,当我们观测到的时候,它正闪耀着深邃而冷静的光芒。
“那是它大气层反射的颜色。”韦德说道。
我轻轻应和:“是啊,这颗行星没有存在液态海洋的条件,不然的话五年前希望号该探索的就是它了。”
“假如当年探索的是这里,希望号能够提前返程,可能也不至于全员遇难。”
正准备答话的我突然一窒,我知道韦德说的是对的,但现在就连应和他的想法也已经消失。算算时间,我们的飞行器离开地球大约十四个月,实际航行的距离还远不到预定航线的一半。如果把时间调回到四年之前,或许希望号才刚刚在这颗只有编号的星球附近写入独特的“绿洲”,再投下搭载的锚点。
以及——
或许希望号上的某个人,会偷偷给这颗星球取一个名字。
——名字?
我突然伸手,将系统返回到探针所带回来的数据栏目,将接收到的“绿洲”截取一小段,放大。
就像在探针返回的信息中贪婪地渴求绿洲一般,我睁大了眼睛,在这段带着点模糊的数据中仔细寻找,就像是反复聆听一句温柔的晚安。
然后——
优雅的分形结构中赫然出现了非自相似的连续波形,宛如和弦中的不和谐音。短促的音符通过解码设备后,被解出的信号化作文字映入我的眼帘。我只觉得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只能呆呆地望着屏幕,望着“绿洲”中埋藏着的一颗小小的彩蛋。
那是一个名字,名叫“水之星”。

在第一次收到“密文”的时候,我还以为是W基地的哪个成员在恶作剧,将一些无意义的话伪装成天外传音发送给探针。但当我用密钥解密之后,看到的却不是预期中的玩笑信息,而是一封用三种文字书写的短信。
其中竟然也包含中文。
更让我吃惊的是,这封信的结尾还署上了姓名和职务:
柯云 希望号宇航员
这时候我反而不担心是什么恶作剧了。W基地的生活虽然无聊,但还不至于有人用希望号的名义恶作剧。只是希望号的宇航员分明是从白桦基地发射升空的,为什么相隔千里的W基地会收到来自柯云的密文?我急忙回到信件正文看了起来。
你好!
[i]虽然能联系到白桦基地,但我还是想向地球随机投递一封信件。[/i]
[i]我们的寂寞不想也不能传回基地,那里有日夜期盼能传来胜利消息的同志们。[/i]
如果这封信幸运地被接收的话,就请听我说。
[i]我出生于中苏混血家庭,中文名叫柯云,是希望号的宇航员。[/i]
[i]前天我们刚刚经过设置锚点的星球,它湛蓝的色泽如此迷人[/i],好像能让我们稍微缓解思乡之苦。
就叫它水之星吧!
等回家之后,我会通过望远镜再和它相遇。

谢谢你看完这封信。
柯云 希望号宇航员
4. ...
飞行器从水之星的极地一侧掠过,速度完全恢复到了航行峰值。
直到目前,我们的航线都和希望号出发时规划的路径一致,这说明希望号航行至此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折。而对于我们来说,希望号至少传回了航行前两年的具体位置和路线,这足以确保我们在发现任何危险时都能够安然返航。但此次出行的目的是测试“绿洲”的可行度,所以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捕捉信号,再根据“绿洲”定位和制订前进方向。
既然这两个目标已经达成,我们自然也没有逗留的必要。
在离开水之星时,韦德和我一同静静向这颗湛蓝色的星球作别,随后又投入工作之中。
“很漂亮的星球。”在转身离开之前,韦德说了一句。
“是啊,很漂亮的星球,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这么迷人的了。”
“万一能遇到呢?”韦德半开玩笑地对我说,“我可以用出舱探索的资格跟你打赌。”
“那你输定了。”
韦德或许又会把我的自信视为精准的直觉,只可惜这次他也会错了意。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在那之后,我又接连收到许多次柯云的通信。

柯云:
[i]你好!我叫陈亮,是W基地的一名数据员。我接收到了你的来信,[/i][i]请你不用觉得孤单,全世界人民都在关注着希望号,地球是每一个人永远的家。[/i]
等你们回来!
陈亮 W基地数据员
——是否发送?
按理说,001号分类信号并不需要上报,况且那封信上的内容有些隐私的性质,我便没有告知任何人。我很快便写了一稿非常官方的回信,但不知道就这样发出是否合适,恰巧就在那几天里,W基地全体宇航员预备役都面临着一系列转正测试,拟好的回信就这样一直存在了设备里。
在此期间,我也从没有听说其他基地传出有关于这个“宇航员柯云”的消息然而在大约两周时间后,就当我快要忘记这封奇怪的信件时,另一封“密文”进入探针所张开的无形之网,再一次传递到我的设备端。
信上的署名同样是柯云。
你好!
希望号并未偏航,地球上所有基地都可以联络到我们。
[i]但对于希望号来说,想要指定白桦基地之外的任何一处基地,[/i]都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i]计算机可以大致模拟出地球相对太阳的位置以及自转程度,[/i][i]尽可能标定经纬,但“密文”很可能随着计算误差而落在空处。[/i]
于是我上一次将信件投向了所有正常运转的基地。
而这一次,我模拟了和上一次完全一致的坐标。
希望会有一处基地能够恰巧收到吧!
[i]P.S.水之星后的一周,又是永恒的寂静,周围除了星光闪烁微芒,尽是无穷黑暗。[/i]
柯云
又过了大概两周,第三封也到了。这一次柯云说起了最近希望号摆脱的大恒星强引力范围。自此我终于可以确定,“柯云”寄来的两封密文信件之间总会相隔两周。算上柯云正以近光速远离的因素,她寄出信件的频率应该是每两次相隔地球时的一周。
这一切我都没有向任何人说明。只是不断等待来信,然后擅自期待着两周之后的新一次“密文”。
通过一封封漂流瓶一般吐露心事的信件,我竟知道了许多未曾了解的信息。
比如,希望号上搭载了一个她专门设计的模块。那个模块在设计之初其实是用来无害化抛弃垃圾或污染物的,但却意外地成就了安置“绿洲”的功能。
比如,柯云从应用物理系毕业的条件进入白桦基地,成为了一名宇航员。但在大学之前,她曾是市级管弦乐团成员,从小就很喜欢听,也憧憬过进修音乐系。
比如,这些信件是在柯云担心她无法返航的心态下开始撰写并发送的,之所以可以偷偷完成信件投递,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进修过密码学,可以更效率地完成“密文”加密算法。
比如,自从离开“水之星”后,希望号再也没有发现这般美丽的星球。
比如,柯云现在二十八岁,只比我大一岁。
又比如——
柯云期待着能够收到一封来自地球的回信,以证明她投出的漂流瓶没有葬身星辰大海。
这一封来信距离我收到的第一封信件已经有大约一年的时间,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柯云的孤独、支撑着她继续前进的希望,以及埋在她心底的一份小小的期盼。
信件里那句“远方的游子脚步太快,为听一句乡音愿步履稍停”令我动容。
我知道,我再也等不及将手中的贺卡推向柯云胸前了。
于是,在收到这封信的当下,我将仔细修改过多次的信件加密,然后寄出了一封从W基地出发,横跨星河去往希望号的“密文”。
5. ...
“哎呀,看起来我要输了。”亲眼目睹了一路上晦暗肮脏星球,韦德终于在某天尴尬地笑笑,将一枚贴纸递给我,“说好的,等到了目的地,你先出舱。”
“可是我本来没有要打赌的意思。当时我说你会输,是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件事。”
“数据员果然有数据员的长处。不过我说了打赌,就得认账。”
韦德的谎言略显尴尬。他也做过一段时间的数据员,作为必修课的“星之声”包含什么内容,他自然是了然于胸。我不知道韦德为什么想把出舱的机会让给我,但这也正合我意。
“谢谢。”
尴尬的情绪还未消散。韦德突然转换话题说道:“我们终于离开大恒星的冲击范围了。”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恒星的冲击范围”此前并不是严谨的定义,而是假想中的一个概念。它初次被提出还是在一本以耸人听闻而著名的科幻杂志上,连作者本人也没有给出任何的计算或解说,只是单纯解释为恒星辐射通量变分有可能影响飞行器,其影响范围之大,很可能远远超出恒星强引力范围。
当这个概念突然演变成为现实时,和大多数研究员一样,我也经历了一次常识被重塑的痛苦过程。
将我们强韧的神经击倒的不只是科学的演变,还有另一重原因——在此之前,希望号已经停止了数据返回,原因不明。而当这件事和“大恒星剧烈活动期间未脱离冲击范围,部分设备发生损毁”之间连接了因果关系之后,希望号就如同被下了死刑通知,所有人都知道,那七名宇航员几乎已无生还的可能。
自此之后,科学家们终于重新审视“恒星的冲击范围”的概念,从而成功测算出了数光年内几颗比较重要的恒星的冲击范围。
这其中也包括了此次航程中经过的那颗大恒星。
韦德说我们离开了大恒星的冲击范围。言下之意便是我们所在的飞行器如今所处的位置,已经超过了当初希望号最后传到回地球的消息所指明的位置——在这一步之后,我们才算摆脱了地球的庇护,凭借自己的能力开始追逐数年前途经此地的那道幻影。
“是啊。”
我郑重地回答道。

我寄出信件之后的数月里,来自遥远星空的密文依然如约而至。
由于希望号一刻不停地前行,地球一方寄出的信息想要抵达希望号,必须先经过一场漫长的追逐。也就是说,我寄出信件之后,可能要先收到几十封同样浸染着孤寂的密文,才能看到她对我去信的回答。
这一次,精确的计算反而让我产生了错位感。我不禁想象,自己会不会从此生活在猜测和想象中,永远不知道柯云的哪封信中会出现“陈亮”这个姓名,但现实却是我寄出的信与希望号失之交臂,随后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又或者,柯云终于有一天看到了寄去的信件,却因为羞怯而不肯在回信中提及?
信道的不稳定性催生无数种可能,令我浮想联翩。
于是我设计了信件寄达的倒计时插件,放在屏幕一角。
同时在每次收到来信时,我都会打开自己寄出的唯一一封信件,一字一句细细对照。
然而,就在信件寄达倒计时归零之后,我再也没能收到柯云的来信。
——如今的我已经知道,令希望号陷入死局的那场“大恒星剧烈活动”恰好发生在那段时间附近。
我亲手设置的模块,是多么悲哀而讽刺的倒计时啊。
6. ...
沉寂许久的探针突然产生了反应。
在灯光亮起的短短几个刹那,飞行器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工作和活动。紧接着,热烈的喧闹席卷飞行器每处角落——
“是绿洲!”
“绿洲!”
随着四枚探针向反应方向投射出去,每名宇航员都卯足了精神,严密监视飞行器方方面面的状况。附近的星图随之放大,一双双眼睛在星图上扫视,仿佛要抢在探针之前甄别出希望号可能经过的星球。
全新绿洲的发现说明了许多事情。比如希望号并没有因为大恒星剧烈活动而当场解体,又或是失去全部功能,它依然能够航行并投下绿洲。但从绿洲信号的方位来看,希望号似乎已经脱离了预定航线,这说明它的线路图很可能已经消失——这也是希望号无法顺利回归地球的原因。
至于希望号在大恒星剧烈活动之后的去向,恐怕只有这枚绿洲才能向我们说明了。
没有人说话,大家的精神高度紧绷,唯恐错过哪怕一丁点信息。
甚至于,当探针定位成功,解析出绿洲所写入的信息时,每个人都在摒住呼吸望向屏幕,望向希望号留下的道标。
-Terminal Anchor-
-Terminal Anchor-
-Terminal Anchor-
这两个单词以自相似的方式在短短的数据片段中重复,就像是旷古流传至未来的回声。
“绿洲所在的行星,就是希望号旅途的终点站。”
韦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和我脑海中已经重复了千次万次的那封短信相互交织。

柯云
你好!我叫陈亮,是W基地的一名数据员。
我很荣幸能收到你寄往地球的来信,我是你忠实的听众,也是你们冒险的见证者。
你在信中流露的感情总是能让我感同身受,看着看着,仿佛我也亲眼见到了湛蓝的水之星,炽热的大恒星,[i]以及总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那些看上去颓圮衰败的星球。[/i]
[i]我看到了你的孤独,却因为你的远离而无法回应你的倾诉。[/i]
不知为何,在我的想象里,你的面庞是那么漂亮、[i]你的表情是那么骄傲……可你的眼神总是有着溢出来的悲伤。[/i]
那是我难以忍受的感觉。
所以,这封信将传递我的思念——
我看到了你的文字,就会想要见你。
[i]我听说了你的过去,就会想要听到你的演奏、你的声音。[/i]
[i]我想要更加地了解你,不是通过探针和密文,而是在白桦,[/i][i]在田间,在一个刚下完雨、有着凉爽而新鲜的微风的日落时分。[/i]
——纵使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
陈亮 W基地数据员
7. ...
缓缓旋转的星球似乎近在咫尺。在定位到绿洲所在行星的瞬间,飞行器立刻着手改变方向,同时切入逐级减速的预备环节。经过忙碌的20分钟,计算机终于给出了能让飞行器被行星引力捕获的航行方案。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但飞行器上每个人的心都更显沉重。
希望号的配置并不适合突入大气层,即使是返回地球也需要先经过空间站接驳,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希望号上的宇航员们。
按照推算,他们本应该还能继续航行很长一段时间,也可以在星图丢失的情况下尝试返航,希望号的生死犹未可知。但我们很难猜度当时的他们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和态度。或许他们认为已经全无希望,又或许,他们不愿意再经历一次从期待到绝望的过程。
当然,还有一种更可敬的可能性。
那就是他们要给未来可能到来的人类留下最后的消息。

一向执拗的韦德还是将赌约履行到了最后。当飞行器降落在地表时,还是由我启动打开舱门的指令,随后迎着恒星耀目的光辉一步步走下舷梯。脚下是坚实的冰层,凌冽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形成无数道乱流。在前进一小段距离之后,我停下脚步,凝视着面前一个巨大的锥形塌陷,身后另外两名宇航员开始了缓慢的行动,我知道,他们正在用设备记录下眼前的一切:
一望无际的冰层、巨大的陨石坑、足可称为外星陨石的希望号残骸。
以及微微鞠躬的宇航员陈亮。
我究竟在哀悼什么呢?
是希望号可歌可泣的勇气、代表这一切的终点绿洲、还是人类的渺小?
只是每当思考起这个问题时,我都会想起另一个身影。
只存在于我想象中的,那个有着姣好的面容、骄傲的表情,以及……满溢悲伤的眼神的宇航员柯云。
她……有没有收到那封信呢?
假如,那场大恒星活跃所爆发出的辐射阻隔了我投向她发出的呼告,是否柯云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心底依然保留着那一份难以排解的孤寂?
但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能回答我了——希望号上的所有人都已随着坠落过程中的解体而死去,也没有任何信息能铭刻在这颗星球表面之上。
出舱探索最终没有持续太久,我们降落在行星极地附近,天气情况并不乐观,每多耽搁一阵就会增添一分风险。不如说,最先想到为他们祈福的我已经过于叛逆。但当情绪发泄完毕之后,工作也随之步入正轨。机械替代了宇航员,一步步自深坑边缘探入谷底。很快,视频信号返回到飞行器的屏幕上,为我们展示出希望号的结局——
深坑底部只剩下了完全解体的金属残骸。
希望号的残片铺散在方圆两百米范围,深深嵌入冰层之中。目之所及的残片都被随意扭曲成各种形状,几乎无从分析各个残片的来源和作用。
除金属之外,再无其他。
这架名为“希望”的飞行器经过数年航行,在沿途洒下片片“绿洲”,却因为数字模拟的星象图景而忽略了恒星活动的明显前兆,从而在辐射通量的激烈变化下丧失了回归地球的可能,最终以惨烈的姿态葬身于最后一片绿洲的冰冠之中。
他们是先驱者。
他们是绝望中的希望。
8. ...
“不对。”
“什么不对?”
“我觉得希望号坠落的位置不对。”
“怎么了?”
“为什么希望号会坠落在绿洲行星的极地附近?”
“这有什么为什么?只是恰巧位于极地罢了。”
“不……这可是希望号!”
我几乎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韦德呐喊:“希望号在最后时刻没有选择继续航行下去,不是吗?每一个人都知道降落行星地表会立刻失去生命,但他们还是决定突破大气层,哪怕会化为灰烬。这说明他们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过希望!”
“可我们也检查过了,希望号的残片没有信息。希望号的宇航员们也无法留下任何信息,他们……他们在降落过程中就已经化作了灰烬。”
“他们一定做了些什么……或许,他们选择在极地上空突入大气层,是因为他们知道,来自未来的我们无论作何选择,唯独不会选择从极地降落……”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种可能性,随后,更多的猜测浮出水面,被我紧紧握在手中:“所有具备宇航员资质的人都知道,具有突入大气能力的飞行器一般会选择赤道附近起降。可他们选择了极地,这就说明他们并不愿意和我们降落的轨迹发生重合。加上你所说的,希望号的残片没有信息,结合这两件事,就产生了一个可能性:他们将信息发布在了绿洲行星的大气层之外,而且,很可能就在行星轨道处!”
“可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论当初发送了怎样的信号,总归还是会消散的。”韦德不可思议地说道。
我非常清楚,他距离真正的答案可能也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我已无暇等他慢慢反应过来了。
“探针!”我突然开口,身上的微型广播将声音传播到飞行器的每个角落,“向希望号正上方发射探针集群!”
“你想做什么……”
韦德的疑问被我不容置疑的声音所打断:“希望号上的宇航员柯云曾经设计过一个模块。这个模块的功能是将飞船内的质量压缩转化,经无害化处理后经通道抛出舱外。这个模块是安置‘绿洲’功能的模块的前身。也就是说,希望号除了安置‘绿洲’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少有人知的功能。而这个功能,就是它确定能够传递信息的关键!”
“希望号在突入大气层之前,可以选择将自身的一部分质量抛出,然后这些被抛出的质量,则以密文的形式永久保留在了绿洲行星的极地星球轨道上!这就是希望号选择坠落在极地位置的原因,他们要确保我们的飞行器不会破坏这最后的信息!”

然后,探针集群收集到了一份信息,其编码方式和我预想的一致,是通过质量的有无作为二进制编码书写的,漫长的数据流。
随着行星自转,静止的探针在极地上空相对行星轨道缓缓转动,其轨迹逐渐形成一条向外扩张的致密的螺旋线,如同巨大的圆盘覆盖在极地上空。在这条的螺旋线上,质量存在的信号明灭,信息片段随之延伸。
这一次,希望号留下的是明文信号。随着信息不断完善,探针收集来的信息从编码变成了一段音频文件——然后,是第二段,第三段……
我纵使猜到了之前的一切,在此刻也和各位同伴一样,震撼到无法言语。
第一段音频,是希望号的舰长留下的:
[i]“希望号在此处静待,愿人类荣光永存。请带给我女儿一句话,我永远爱她。”[/i]
然后是副舰长:
[i]“请带给我妻子一句话,就说亚历山大在此长眠,愿她以此为荣。”[/i]
再然后,是一位位宇航员:
[i]“请带给我父母一句话,就说我在最后的时刻不再孤单,也不再惧怕。”[/i][i]“请代我问青年时的房东太太好,我很想念她的甜汤和炖菜。”[/i]“请让我的父母不要悲伤,因为绿洲的风从未凛冽。”[i]“请转告我高中同学们,就说他们的班长有幸成为了这场班级长途越野的第一名。”[/i][i]“我想对我的儿子说,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陪伴他的时间实在太少了。”[/i]
每段录音最后,都标记着一个姓名。这其中包括柯云的,也有很多我曾听过但并不熟悉的名字。
柯云的声音很温柔,她说,她在生命走向终结时并没有孤单和恐惧。听着这一切的我不知何时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悬浮在我们头顶数万公里之上的探针,此刻依然在一边旋转,一边捕获更多的音频。我们所在的绿洲行星,宛如一张无形的巨型唱片,正在无声地播放着。
终于到了最后一段文件,我用颤抖的双手打开它,静静倾听——
那是之前出现过的,柯云的声音。
我猛然抬起头。
是汉语!
[i]“能记录的音频还剩一段空白,于是我任性地把这段时间留给了自己。[/i]
我猜你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也把这段时间留给了你。
还记得那颗水之星吗?
还记得你想听我的声音吗?
我都还记得呢。
陈亮,你好!虽然我没有办法回到白桦和田间,[i]也不再有机会见到那个刚下完雨、有着凉爽而新鲜的微风的日落,纵使我们无法相见。[/i]
[i]但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点子,那就是将我的歌声刻录在星之声里。[/i]
[i]不知道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会不会听到这颗星星的声音?[/i]
谢谢,你的来信。”
9. ...
探针在绿洲星球之外,抵着希望号喷出的残骸形成的巨大圆盘缓缓转动。在那一天里,“将爱赋予水之星”的曲调伴随柯云温柔的嗓音,像是唱了几个世纪一般恒久。

苍く眠る水の星にそっと (悄悄地 亲吻熟睡中的 蔚蓝色的水之星)
口ずけして生命の火を灯す人よ (点燃生命之火的人)
时间という金色のさざなみは (如时光般流逝的 金色涟漪)
宇宙の唇に生まれた吐息ね(埋藏在心里的繁星)
心に埋もれた 优しさの星たちが (那是从宇宙的唇间 呼出的叹息吧)
炎あげ呼び合う (火光点点 交相呼唤)
波间さすらう难破船のように (就好似 那浪尖 漂泊的遇难船)
もう泣かないで (请不要再哭泣)
いま あなたを探している (因为此刻有人正在寻找着你)
人がいるから (呼喊着)
お前に逢いたいよと (希望与你相见)
爱は多分 谁かのためにそっと (爱 大概就是为了某人 悄悄地)
捧げられた永远い祈りなのね (为她奉献出 永远的祈祷吧)
人は一人ではいられない 淋しさの (人 不能独自生存)
星座からこぼれた花片だからね (正如从寂寞的星座上 飘零的花瓣)
あなたが祈るたび (每当你祈祷之时)
宇宙に帆が上がる (便在宇宙扬帆启航)
优しさに引かれて (被温柔所牵引)
苍い眠りを解かれた美しい星よ (从苍蓝色睡眠中解放的美丽星星)
もう泣かないで (请不要再哭泣)
いま あなたを探している (因为此刻有人正在寻找着你)
人がいるから (呼喊着)
お前に逢いたいよと (希望与你相见)
もう泣かないで (请不要再哭泣)
いま あなたを探している (因为此刻有人正在寻找着你)
人がいるから (呼喊着)
お前に逢いたいよと (希望与你相见)
一些说明 ...
·构思最初来源于一个想象中的场景,某个已经消失的人,和另一个千辛万苦来到此地,只能通过间接手段探测到ta留下的痕迹的人。而留下的痕迹构成了独属于这个人的留言。
·因此在最开始的构思里,两个主角别说性别,甚至不是同种族。
·一开始设定为留言的是男性,搜寻的是女性。
·“星之声”在构思最开始所指代的就是“牺牲者在星球上留下的声音”,因此前面所提到的“痕迹”被具象化为声音,我想要构建的宏大场景也确定为“架设在星球上的留声机。”
·星之声是一个很俗的名字,但它源于新海诚的同名动画《星之声》。二者的情感表达方式很相似,关于“距离”的主题也有所致敬。另外,为了让“星之声”的标题不那么快把结尾曝光,文中刻意添加了被称为“星之声”的那份文件。
·要让留声机发出声响,就必须要有一个唱针,因此有了“探针”的设定。
·留声机和音乐联系紧密,当留声机的概念确定下来之后,就开始了选歌环节。最终在两个备选项中,我还是更喜欢高达Z的主题曲一些(高达全系列音乐票选第一位),从而放弃了另一首《fly me to the moon》。为了配合这首《将爱赋予水之星》,故事中前期出现了一颗名为“水之星”的星球。
·没有探索水之星的理由可能文中讲述得不够清晰——希望号的任务是前往当下能往返的极限距离,在“极限距离”上开展星球探索。这里的重点是有关“航道和航行”的一系列技术的实现,而非探索。
·作者不是工科。所有文中的技术都是根据必须出现的元素而编写的。
·两名主角的名字neta国产游戏《完美的一天》。
·我不认为两名主角之间存在感情,因此在写的时候刻意没有往感情上发展,而是强调了“同伴”的情绪,以它消解孤独。这也是没有选择《fly me to the moon》的另一个原因——它的爱情元素超标了。
·中苏混血(俄中混血)的设定是为了冲淡“水之星”这个名字可能带来的联想——将爱赋予水之星是一首日文歌。另外也是对苏联宇航探索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