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抬头发现，本以为只照着我的月亮，也照着别人，于是我心生嫉妒，低下头宣誓再也不看月亮

我蜷缩在二十七楼的天台边缘，手指深深抠进水泥护栏的裂缝。霓虹在脚下流淌成银河，而头顶的月亮像枚银币，边缘泛着冷冽的光。这是独属于我的时刻——至少在过去十年里，我始终这样认为。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母亲发来第七通视频请求。我任由电子蜂鸣刺破夜色，直到月亮被乌云吞没。十年来每个雨夜都是这般，云层像浸透墨汁的棉絮，将月光揉碎成我眼底的磷火。

直到那个穿白裙的女孩出现。

她踩着月光登上天台时我正在擦拭望远镜。金属支架在八月溽热里渗出细密水珠，像某种无声的哭泣。女孩径自走向对角线的护栏，仰起脖颈的弧度让我想起沙漠里饮水的羚羊。

"今晚的月色真美。"她的声音裹着荔枝味的晚风。

望远镜哐当倒地。我死死盯着她映在积水里的倒影，那抹银色月光正温柔地舔舐她的脚踝——和照在我手背上的一模一样。指甲掐进掌心，十年前被父亲摔碎的水晶球似乎又在视网膜上迸裂，那些折射月光的棱角扎进血管。

"那是我的月亮。"我说。喉间泛起的铁锈味让我想起十四岁吞下的那枚刀片。

女孩诧异地回头。月光突然变得锋利，将她的影子钉在斑驳的墙面上。我看见无数重叠的轮廓在剥落的墙皮间游走，每个都仰着相似的脖颈。消防通道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月光开始震颤。

母亲找上门时我正在用锡纸包裹窗棂。她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跨过满地狼藉，香水味刺破密闭空间里发酵的霉味。"心理医生说你这叫钟情妄想。"她掀开窗帘，月光如银箭射穿我的瞳孔，"月亮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我撞开她冲向天台。防坠网不知何时被撤走，夜风灌满宽大的病号服。那个白裙女孩正在楼下花园起舞，月光为她织就流动的裙裾。更多人影从楼宇间浮出，他们举起手机、酒杯、婴儿，让月光淌过睫毛与指缝。

"你们在偷我的光！"嘶吼惊起成群的雨燕。乌云在头顶聚拢，我听见童年卧室的百叶窗在记忆里哗啦作响。七岁那年的暴雨夜，我蜷缩在衣柜用蜡笔画月亮，父亲砸门的声音和雷鸣共振。

冰凉的雨水浇透后背时，我终于看清那些遍布城市的反光——玻璃幕墙上的月影、水洼里的碎银、路人瞳孔中闪烁的微光。它们像镜子裂成的千万个我，每个都捧着残缺的月亮。

我冲回房间砸碎了所有镜子。当手指被玻璃割破时，竟感到某种扭曲的快意。血珠坠落地板的瞬间，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整座城市的灯光突然熄灭，真正的月光如潮水漫过窗台。

在永恒的黑暗降临前，我最后一次抬头。月亮依然悬在原处，温柔地、残忍地，照着所有低头寻找光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