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泽拉斯议事厅 - Hall of Azeroth][羊角女事件簿] 破产萨满的悲剧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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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某个春末夏初的夜晚，女德莱尼萨满，负债累累之人，达萨罗的‘探索者’，联盟的耻辱，埃索达的凯特琳，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女德莱尼红着脸从乌丽的手中抢回稿子，“别念了！”

女黑铁矮人插着双手，脸上写满困惑。“咱有点闹不明白。”她一本正经地说，“是你叫咱上来的，对吧？”

凯特叹了口气，随后点点头。“是的。”她现在非常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关好窗户。

“咱爬了两层楼，刚推开门，就被一张风吹过来的纸迎面糊在脸上。咱拿下来一看，你猜怎么着？原来纸上写着字！”乌丽挑挑眉毛，“所以咱就大声念了出来。到此为止，有啥不对吗？”

“……没有。”根据以往的经验，凯特知道现在最好不要反驳她。

“那你咋看上去不太高兴？”

“……对不起。”

“好吧，原谅你了。”女黑铁矮人大度地点点头，“所以你叫咱上来，就是因为你做了一个决定？决定了啥？”

凯特把手稿放回桌上，小心翼翼地用梳子压好。接着她转向自己的房东兼室友，“我要从这里搬出去了，乌丽。”她说。

“你说啥？”女黑铁矮人皱起眉，“是咱晚上打呼噜吵到你了吗？还是你不喜欢咱在大白天喝酒？喝酒可能改不了，但是打呼噜咱可以想想办法啊。”

“没有的事。”凯特连忙摇头，“你一直对我很好，乌丽，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了，我是绝对不会搬出这儿的……”

“好吧，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说给咱听听吗？”女黑铁矮人一屁股坐在床上。

凯特做了个深呼吸，接着说：“我破产了。”

“啥？”

“我负担不起这里的房租了，乌丽，我刚刚才把最后一点存款寄回暴风城。我想送我妹妹去上法师学校，那里的学费……比想象中要贵，所以我只能缩减自己的生活开支。”

女黑铁矮人环顾着这间小小的阁楼卧室，眉头拧成一团。在过去的几周里，凯特变卖了大部分属于她自己的值钱家当，只留下几套替换的衣服，还有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里面装着她绝对不能割舍的私人物品。

“那些法师都是狗日的熔岩虫，”乌丽最终说道，“他们在讹你呢。”

“我查过了，都是些合理的费用。”凯特垂下视线，“事实上，我写信要了一份收费的明细清单，里面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收费条目。培养一名合格法师的开销确实不菲。”

“那要是不让她当法师呢？你可以自己教她当个萨满啊。咱也可以教她做个战士，只要你妹妹和你一样又高又有肉。”女黑铁矮人用批判的眼光打量着凯特，“咱保证能把她身上那些女德莱尼的无用赘肉全都锻炼成比石头还硬的肌肉。”

长着无用赘肉的女德莱尼无奈地笑了笑，“她从小身体就不好，不适合做战士。至于萨满……我们家有我这个萨满就够了，绝不能让我妹妹也走上这条不归路。”

乌丽撇撇嘴，“好吧，别人的事咱也不便多管。既然你真的打算搬出去，那咱就要开始招揽新的租客了。不过在有人搬进来之前，你还可以多住几天。”

“谢谢……”

“前提是你得把这里彻底打扫一遍。而且要是有人来看房子，咱会带他们进屋。”女黑铁矮人用手指蹭了蹭床头柜的桌面，“你挺爱干净，是个好租客。但是咱们深岩家的人不做亏本买卖，对不住了。”

“没关系，你已经帮过我很多了。”凯特好不容易才找出一个小小的微笑挂在脸上，“我知道你开的租金有多低，附近绝对找不到第二家。”

事实上，乌丽租给她的价格比这一带的均价低了两成，说不定已经是在亏本了。除此之外，她偶尔还会把自己卖剩下的熔岩饼送给凯特(虽然以女德莱尼的牙齿完全咬不动)。

“那是因为咱喜欢，”女黑铁矮人耸耸肩，“租给你咱高兴。”

凯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蹄子。她遇到过很多友善的人，但最终都不得不和他们一一道别，乌丽·深岩也是其中之一。

但愿不是最后一个。

“好吧，那咱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女黑铁矮人见凯特没回答，以为她累了。

凯特看着她离开房间，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楼梯间。

她如释重负地仰面躺下，小心避开了烧伤新愈的尾巴。伤口愈合得不算完美，所以她再也不敢在公共场合露出尾巴了。

漫长的一天才刚刚结束，明天她的生活即将进入新篇章。

……一个更加贫穷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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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女库尔提拉斯人弗兰指了指堆在库房角落的冰鲜鱼板条箱，接着又指了指旁边的鸡蛋篮子，“还有那些。都要搞到厨房去，可晓？”

如果忽略掉那些怪异的方言，弗兰其实算是个很不错的雇主。她从来不胡乱安排工作，也不会强迫凯特加班，发工钱的时候也很爽快。总而言之，她几乎具备女库尔提拉斯人的一切优点。

只有一个小小的不足之处——她的通用语中总是夹杂着一些晦涩的方言。

凯特花了一周的时间才弄清楚“可懂”和“可晓”的微妙区别，但对于“甚深”和“没特”的具体含义依然一筹莫展。再加上弗兰对“搞”这个动词的莫名执着……

好吧，也许她应该抽空总结一下弗兰的方言，然后去找个博学多识的库尔提拉斯人问问看。

“小蹄子，我问你话呢。可晓？”见她半天没回答，弗兰又问了一次。

凯特紧张地羞红了脸，“我知道了。”

“甚深。”弗兰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库房。

于是女德莱尼在低保酒吧的早班工作正式开始。早在天亮之前，她就赶到了酒吧外面的小巷。

住在店里的老板娘弗兰帮她打开后厨的门，接着她们一起摆好了大厅里的桌椅。之后弗兰去厨房里烤面包，凯特则负责把早餐所需的其他食材从库房搬到厨房。

今天是弗兰亲自下厨的日子。为了给雇主留下好印象，凯特甚至特意早来了一会儿。然而她很快发现这么做是多余的，因为弗兰干活很麻利。

搬完所需的食材后，弗兰打发她去更衣室换制服。等凯特换好衣服出来时，她发现吧台上摆着一个盛满了食物的盘子，装满了昨晚卖剩下的面包、火腿和海鸥蛋卷，外加一杯新鲜的冰镇羊奶。

低保酒吧女招待的薪水并不高，但却可以吃到免费的剩饭。对于破产的凯特而言，这样的工作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心怀感激地吃着早餐。隔夜的食物虽然不算美味，但至少分量很足。不久之前，她才和艾米丽·夏风在达拉然吃了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现在却连早餐都要算计……想想也真够讽刺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妹妹，凯特告诉自己，为了供她上暴风城的法师学校，吃这点苦头很值得。

窗外的天空已经变亮，开店的时间就要到了。于是女德莱尼连忙吃完盘子里剩下的食物，接着把餐盘放进水槽里清洗。

厨房里传来了炸鱼和煎蛋的香气，弗兰大声招呼她把刚烤好的面包搬到外面的架子上。

其实库尔提拉斯人对早餐的要求通常不怎么高——无论吃的是什么，只要配上酒就行。但弗兰对自己店里食物的要求却很严格。用她的话来说，这家酒吧绝不仅仅是个“晒低保”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晨的客人比平时多一些。开店之后才过了半个小时，酒吧里半数的桌子都坐了客人。凯特双手各端着一个盘子，在餐桌和吧台之间来回穿梭，忙得不可开交。

弗兰时不时会从后厨出来，帮她切切面包或收拾桌子上的空餐盘。但大多数时间里，在大厅中忙碌的都只有她自己。所幸来这里用餐的基本都是熟客，大家会自觉地把餐钱和小费放在盘子下面，不需要她专门去收。

比起工作本身，客人们的关注反倒更令她困扰。在招募凯特之前，低保酒吧的雇员几乎都是矮人和库尔提拉斯人。伯拉勒斯的女招待制服穿在凯特身上有些太肥了，而且设计制服的人显然没想过穿衣服的人有可能长着尾巴——事实上，联盟大部分的服装设计师都会犯类似的错误。(“虽然卡利姆多已经沦陷了，但埃索达依然是联盟的领地！”某位义愤填膺的女德莱尼模特对她的服装设计师尖叫道。)

总而言之，她的制服很不合身，而德莱尼女招待又让大家感到很新鲜。所以每当凯特背对着大厅时，总感觉自己成了一只背上扎满好奇目光的刺猬。

忙忙碌碌地又过了一个小时，早餐的高峰期终于结束了。收走最后一叠空盘子后，凯特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靠着吧台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事情还没完。她刚休息了几秒钟，大厅的角落里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好意思，请问我能再要一杯咖啡吗？”

凯特有点不太高兴地望过去，发现对方也是个女德莱尼。她穿着一套灰色的修身骑马装，留着一头利落的黑短发，模样看起来非常干练。她对上凯特的视线，随后浅浅一笑。

凯特叹了口气，随后拿起咖啡壶，走过去为她倒满了杯子。

“你可真能干啊，”黑发的女德莱尼在她倒咖啡时说，“居然能同时应付那么多客人。光是听着他们大呼小叫我就要发疯了。”

“习惯了就好。”凯特装作不在乎地耸耸肩，其实听到别人夸奖自己时她还是很开心的。

“你来这里工作很久了吗？”黑发的女德莱尼好奇地问。

“……其实我才干了半个月而已。”

“那你还真厉害啊。”对方眯起眼睛笑了笑，“可以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凯特琳，”凯特回答，“埃索达的凯特琳。”

“凯特琳？真是个好名字。”对方若有所思地说，“我才刚来伯拉勒斯不久，几乎一个人也不认识。这地方虽然是个海岛上的小王国，但对于一个单身的女德莱尼而言还是有些太大了。”

凯特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只好点点头。

“总而言之，谢谢你的咖啡，埃索达的……凯特琳。”黑发的女德莱尼数出几枚硬币放在咖啡杯的托盘里，接着戴上一顶灰色的遮阳帽，“希望很快能再见到你。”

等她离开之后，凯特才发现对方似乎忘了喝那杯新倒的咖啡。

但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因为厨房里传来了弗兰的招呼声。

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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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德莱尼把手中的表格填完，急不可耐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其实她今天只核对了十八封投诉信，还没凑够二十封的日常指标。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刚刚那封信上的字写得特别潦草，读起来很吃力。

她揉了揉眼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类皱了皱眉，凯特以为自己干扰到他了，连忙吐着舌头道了个歉。

“不，不是你。”男人类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他手中的投诉信上，“我正在思考这封信的作者到底是以下哪一种：一个连兽人语都写不利索的文盲兽人？一个病入膏肓、手脑失调的麻风侏儒？还是一个由加基森地精在二十年前研制的自动写信机器人？”

“呃，也可能只是个满腔怒火的投诉者？”

“可能性不大。毕竟这家伙写到第三段时就已经忘记自己想投诉什么了。写到第七段时，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在写一封‘投诉信’。”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搓了搓信纸，露出下面的第二页。

“居然还有第二页？”凯特惊呼一声。

男人类眯起眼睛，努力将自己的视线维持在那张纸上，“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写了整整两页。我很想把它扔进炉子里烧掉，但遗憾的是，我今天已经拒绝过一封了。”

作为米汀斯通公司的兼职核对员，他们每天的任务是审核并整理二十封客户投诉信，同时有权拒绝受理其中的一封，但也只能拒绝一封。

这个规则其实不太合理。在兼职核对员的上面还有一批全职核对员，而那些受雇于米汀斯通公司的正式员工也做着类似的工作——每天审核并整理四十封客户投诉信，同时有权拒绝受理其中的两封。

唯一区别是，投诉箱会先被送去他们的办公室，由他们决定哪些信件由兼职核对员处理。这个区别在少数时候无关痛痒，但通常它意味着兼职核对员分到的信全都是些难缠的棘手货。

凯特还想和他多聊两句，但她随后又想起自己还差两封信没审。而且更糟的是，现在离她的下一份兼职只剩一个小时了。

她回到座位上，打算喝点水就继续工作……结果却发现水杯已经空了。于是她再次站起身，走出办公室去接水。

傍晚正是米汀斯通公司业务最繁忙的时间，因为大多数冒险者都选在这个时间来领取上一份委托的报酬，或是咨询新的工作委托。

凯特低着头穿过大厅，尽可能避免跟在这里等待的其他冒险者们对上视线。米汀斯通公司几周之前就不再受理萨满祭司的冒险委托了，所以她出现在这里可能会引起某些不必要的误会——前几次她还费心和大家解释自己是来审核投诉信的，但大家的关注点依然集中在“女德莱尼”和“萨满”这两个毫无意义的要素上。

从水房出来时，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凯特？哦，找把扳手砸死我吧！埃索达的凯特琳！”

女德莱尼循声望去，发现一个男侏儒正在夸张地挥舞着手臂。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灰衬衫(似乎是黑衬衫洗得褪了色)的男吉尔尼斯人。

她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遇到这两个人。事实上，自从她前往赞达拉寻找那个印象模糊的朋友之后，凯特就和螺栓失去了联系。而至于他旁边的吉尔尼斯人……凯特一直不确定他到底识不识字，现在连他叫什么也记不清了。

最近一阵子发生了太多事，有些应该被记住的事似乎迷恋上了和她玩捉迷藏。

“嗨，你们还好吗？”她一本正经地问了个好。

螺栓睁大了圆圆的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和几个月没见的朋友重逢，你就用这种连《初级通用语》都不屑于教的句子当开场白？”他说着大笑起来，“你可真是个社交天才。”

女德莱尼羞红了脸，她知道自己应该想一句更像样的开场白。但她实在太累了，脑子的思考速度有些跟不上。

“好吧，幸好我们都很了解你，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男侏儒咧着嘴走上前，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当然，这个拥抱凯特也出了很大一份力。毕竟她没法用蹄子回应对方的拥抱，所以只能把他抱离地面。

“你怎么这么久都没和我们联系？”吉尔尼斯人站在一旁问，“还以为你在赞达拉遇到危险了呢。”

“说来话长了，等有空时再跟你们讲吧。”她放下螺栓，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所以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听说米汀斯通公司已经……”螺栓边说边挑起了眉毛。

“你听说的没错，他们的确不再接受萨满祭司的业务了。”凯特点点头，证实了他没说出口的话，“但总有一些平凡的工作可以交给我们——比如审阅投诉信。”

男侏儒皱起眉，“他们居然让你做这种工作？你没告诉他们自己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冒险者吗？”

“我当然说了，但他们只是摇摇头，随后带我去委托分发中心参观了几分钟。”女德莱尼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在关注她们的谈话，“到了那里我才发现，绝大多数招募治疗者的委托——我的意思是几乎全部——都有至少五位比萨满祭司更抢手的治疗者在竞争。米汀斯通公司当然不会和委托费过不去，但是在他们正式停止萨满祭司的业务之前，我们已经有整整一个月没被队长们选中过了……”

吉尔尼斯人挠了挠下巴，他在做这个动作时总是显得不太聪明。“没关系，事情迟早会变好的。”他说，“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什么待遇，可谁能想到，现在的我竟然成了一个万人迷。”

“这简直是对其他底层职业的背叛！”螺栓气愤地说。

凯特看着他们，感觉阴郁的心情有所缓解。也许她现在正需要这个，一些简单轻松的快乐。同时做三份兼职实在太折磨人了，一直这样下去或许会被逼疯的。

可是还有两封信在等着她呢，两封要么字很难看，要么不知所云的投诉信。一想到这里，她差点出声地呻吟起来。

“埃索达的凯特琳，对不对？”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把她勾回现实。

那个黑发的女德莱尼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身后。这次她穿着一条有花边的玫瑰色过膝裙，上衣是最近很流行的宽袖白衬衫，有种大方而自信的美。

和她比起来，凯特觉得自己又穷酸又土气。

“你是……？”螺栓显然也有同感，因为向来能说会道的他突然也变成了一个支支吾吾的傻瓜。

“他们是你的朋友吗？”黑发女德莱尼笑盈盈地看着男侏儒和男吉尔尼斯人，“你们看起来似乎关系很好。”

“的确如此。”凯特回答，现在似乎只有她还能正常说话了。

“你也在这里工作吗？”

她点点头。“是啊，我在这里……审核投诉信。”

“好吧，我只是顺路来领取报酬。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祝你们有个愉快的晚上。”黑发女德莱尼和他们一一道别，接着离开了大厅。

过了好一会儿，螺栓才回过神来。“刚刚那个女神一样的女德莱尼到底是谁？”

“我也很想知道。”凯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然而不知为什么，那个女德莱尼似乎和她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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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通常来说，女德莱尼打工的这家糖果店会营业到晚上九点。但今晚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向守时的男矮人店长居然主动提出让她八点下班。

看着他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的样子，女德莱尼感觉事情有些古怪。但她今天已经工作了十二个小时，实在太累了，现在只想躺在床上把脑袋放空。

“那我收拾好这些就走。”她指指柜台上的散装糖果。

“不用，”店长摇摇头，“去换衣服吧。”

事情不太对劲。女德莱尼紧张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要炒了我？”

男矮人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她绞着手指，害怕得不敢继续追问。糖果店的收入并不高，而且经常需要她穿奇怪的衣服吸引顾客。但如果少了这份收入，她就没法凑够妹妹的学费了。

“好吧，”店长叹了口气，“刚刚有个穿兜帽斗篷的家伙从后门进来，说想和你谈谈。我告诉他你九点才能走，于是他向我展示了他的蓝色胸针。说老实话，我当时吓得胡子都炸起来了。”

蓝色胸针？凯特的心如坠冰窟。蓝色胸针是守秘人的身份标识，他们是军情七处中最神秘、最可怕的部门。被守秘人盯上意味着你很可能犯了某些可怕的错误，某些……可能会让你消失的错误。

“他找我什么事？”她发着抖，轻声问。

“他没说。”店长移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小蹄子，总之那个守秘人正在后门外的小巷子里等你。如果我是你，就会努力回想一下。”

女德莱尼的脑袋一片空白，蹄子也变得绵软无力。她扶着柜台迈开腿，朝糖果店的后门走去。柜台很快变成货柜，之后又变成了走廊的墙壁。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店外的小巷里了。伯拉勒斯夜晚的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女德莱尼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换掉身上的糖果店制服。

但她现在已经不敢回去了。守秘人肯定就在附近，让他等太久可不是明智之举。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走回去换衣服。

月光昏暗，小巷里空无一人。她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除了一些空箱子和堆起来的垃圾袋之外，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纳鲁在上。”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

她面前的墙上突然显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几个心跳的间隙过后，它变成了一个穿着兜帽斗篷的人。

守秘人无声地招招手，女德莱尼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他的面容藏在阴影里，身材不高也不壮。但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看着他，女德莱尼就感到毛骨悚然。

“埃索达的凯特琳？”守秘人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听不出性别，语调中有股刻意而为的亲切感，仿佛是在例行公事地安抚她的情绪。

“是我。”她紧张得声音嘶哑，说出这句话似乎耗尽了她所剩无几的体力。

“你来伯拉勒斯多久了？”

“大约半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嘴巴自己做出了回答，“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但是我没伤害过任何人……求求你，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她说，沉默得令人害怕。女德莱尼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吓得闭上了嘴。

完了，她绝望地想，我要消失了。

但守秘人却点点头，仿佛对她的话很感兴趣。“好吧，我们调查过，你几个月前在伯拉勒斯使用了一次未经保护的灵魂链接。看来那件事的确留下一些后遗症。”

女德莱尼茫然地看着他。

“你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对吗？”

她眨了眨眼睛，“想起来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被人举报了，亲爱的。”他的温和语调显得很生硬，“我只是来确认一下情况。”

“举报？为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我的工作是来弄清楚你是不是在假装失忆……看得出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停顿了一下，“举报者说过，如果你真的忘记了，她就不打算追究到底。但她稍后会亲自来拜访你。”

他到底在说什么？凯特傻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中了邪似的无法移开视线。

守秘人向后退去，“那么，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感谢你的配合。祝你今晚过得愉快……埃索达的凯特琳，对吗？”

女德莱尼缓缓地点点头。

如同从梦中惊醒了一样，她突然又能思考了。守秘人哼着一首曲调怪异的歌，重新融进了墙壁，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女德莱尼。

她在小巷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努力想要理清思绪。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向守秘人举报她？可是她究竟做了什么坏事？既然守秘人真的来找她，那就说明女德莱尼确实做过些什么……但灵魂链接的后遗症让她忘记了那件事。

女德莱尼感觉身体发凉，她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那件可笑的制服。于是她走回店里的更衣室，换上自己的衣服。

店长还在大厅里整理货架上的糖果，看起来心不在焉。女德莱尼刚一现身，他就关切地凑上来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她迟疑地回答，“他没有说得太清楚。但我想我应该不会消失了。”

店长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点点头。“好吧，今天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如果你不想继续在这里工作，明晚之前告诉我，好吗？”

女德莱尼叹了口气。她现在脑子很乱，没办法思考。不知道为什么，糖果店看起来变得好陌生。

她拖着脚步朝门口走去，整个房间似乎都在晃动。不，不对，是她自己在发抖。

那个黑发女德莱尼正在外面等她，凯特突然意识到对方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就是你，对不对？”她轻声问，“我究竟哪里惹到你了？”

“来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黑发女德莱尼说。

凯特感到有些气恼，“如果我不去呢？守秘人已经离开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对方浅浅一笑，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项链，放在凯特的手里。

……那是她在冬幕节时买给妹妹的礼物。“你对她做了什么？”凯特上前一步，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放松，我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黑发女德莱尼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甚至可以带你去见她，前提是咱们得谈谈，同意吗？”

凯特握紧项链。“好吧，我跟你走。”[/quote]

[quote]她们很快离开了糖果店，黑发女德莱尼领着凯特在人行道上不慌不忙地散步。虽然她似乎说过要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可是看起来她并不急于赶往某个地方。

凯特好希望几十分钟的沉闷漫步就是对方的唯一要求，但她知道这个希望有点过于乐观了。

黑发女德莱尼的沉着冷静很可能出自另一个原因——一个安排妥当的陷阱正等着凯特跳进去。然而，尽管她明知道是陷阱，却非跳不可。

否则她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妹妹了。

于是凯特顺从地跟在黑发女德莱尼身后，拼命把不断增长的恐惧和不安藏在心底……纳鲁在上，只要能换取薇芮拉的平安，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听说你想当个业余作家，”黑发女德莱尼突然说，“而且还发表过一些作品？”

凯特扭开视线。早些时候她就打定主意，在见到妹妹之前绝不回答对方的任何问题。

“别这么幼稚，凯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在我面前装成哑巴，难道就能让你更快见到薇芮拉吗？”

“你知道她的名字？”

“我知道的说出来能把你吓得尾巴发抖，但在吃前菜的时候上正餐未免太煞风景，所以……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还在写作吗？”

凯特低下头，她知道自己处于何等的劣势之中。“我上一次发表作品是几个月之前了。最近兼职工作占据了我清醒时的绝大部分时间，所以在写作方面，我还没取得什么有意义的进展。”

“哎呀呀，”黑发女德莱尼笑得很开心，就好像刚刚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秘密，“虽然你平时害羞得像只小塔布羊羔，可只要一谈起写作，你的词汇立刻就变得丰富了起来。哈！”

凯特板着脸，一声不吭。

“真可惜，你应该把时间用来写作，而不是干那些乱七八糟的兼职。咱们越早解决这个问题，伯拉勒斯日报就能越早迎回它的专栏作家。”

离她们不远的某个街角，一群库尔提拉斯男男女女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有人朝她们两个吹口哨，黑发女德莱尼抬起手，向那边比了个就连野猪人也能看懂的侮辱手势，结果引来另一轮大笑。

“解决问题，”黑发女德莱尼说，“这就是我今晚找你的唯一目的。说说看，凯特，你有多爱薇芮拉？为了她好，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只要你不伤害她，我愿意做任何事。”凯特努力不让自己听起来是在哀求。

“你当然会，你都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有多正确。”黑发女德莱尼敛起脸上的笑意，随后停下脚步，“我们到了，上车。”

凯特发现她们左侧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车身漆成了伯拉勒斯流行的蓝白配色，暴露在外的装饰也很普通。这样的马车在大街上不会引起任何额外的关注。

“这是什么意思？”凯特狐疑地问。

“薇芮拉还在几个街区之外呢。而且我们即将切入的正题……不适合在大街上讨论。”

“也可能你只是想囚禁我，”凯特下意识地把左手挡在胸前，“我怎么知道你会信守诺言？”

“没错，你不知道。但你还有其他选择吗？”黑发女德莱尼上前拉开车厢门，随后转过身面向凯特，用脖子和脑袋下达了“赶快进去”的指示。

她是对的，凯特别无选择。她们先后钻进车厢，面对面坐下。凯特调整了一下蹄子，试图让自己坐得舒适一些，然而得到的改善非常有限。毕竟和捏着自己把柄的陌生女人(很可能还对她抱有敌意)共处一室，这件事本身才是最大的不适之源。

马车在石子路上摇摇晃晃地前进着，没比她们刚刚的步行快多少。也许黑发女德莱尼提前对车夫下了指示，要求他放慢车速，以便她们有充分的时间讨论“正题”。

“在开始之前，我希望你知道，我花了一大笔钱请法师在车厢里做了个隔音结界。这就意味着，咱们的谈话内容绝对不会被外面的任何人听到，包括车夫。”黑发女德莱尼说。

凯特点点头，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让她知道这些。

“向守秘人举报你的人正是我，你肯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举报你吧？原因很简单，在你被灵魂链接弄得部分失忆之前，你的所作所为侵害了我的利益。”

“我……我不明白。”凯特说。

“你本来是明白的，但你已经忘记了。”黑发的女德莱尼昂起头，在气势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凯特。

“对不起，如果我伤害到了你……可是请你务必放过薇芮拉。她才九岁，没必要把她牵扯到这件事里。”

“你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凯特，我说过我绝对不会伤害她。”黑发女德莱尼停顿了一下，“因为她是我妹妹。”

凯特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薇芮拉是我妹妹，不是你的。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对吗？影月谷？黑暗之门？埃索达和维迪卡尔？说起来，你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呢。”

“……你到底是谁？”凯特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埃索达的凯特琳，”对方平静地回答，“我是埃索达的凯特琳。”

“这不可能，我才是——”

“你是个冒牌货，”黑发女德莱尼厉声打断她的话，“你的确也叫凯特琳，但你并非来自埃索达。我们在你失忆之前从没见过面，所以想要弄清楚你原本的身份并不容易……可我还是做到了，金币在这个世界上总是很好用。”

凯特感觉到一股从背脊渐渐爬升的寒意，她的尾巴又疼又痒。“我不明白——”

“你是影月谷的凯特琳。你的家人全都死在了德拉诺，钢铁部落把你们居住的小镇夷为了平地，幸存者屈指可数。作为那场战争的难民，你得到了联盟的接纳。战乱结束后你搬去了埃索达，我猜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我的。”

凯特在脑海里拼命搜寻反驳的证据，但她的记忆已经乱成一团了。她能记得在灵魂链接之后发生的事，连贯的记忆。然而在那以前的记忆，却成了断断续续的剪影，贴在一本正在不断分解褪色的图册上。“你没有证据。”她回答，头痛迫使她咬紧牙关。

“我有，而且得到了守秘人的认可。否则为什么会有人去拜访你？争论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毫无意义，咱们还是继续说埃索达吧。你在埃索达发现了我——真正的埃索达的凯特琳。你发现我们的经历很相似，虽然我的家人在燃烧军团入侵埃索达时丧生，但我妹妹薇芮拉幸存了下来。对我而言，她就是整个世界……你明白那种感受，而且你非常渴望自己的妹妹还活着。”

“她是我妹妹。”凯特固执地说。

“她不是。她出生在埃索达，而你出生在影月谷。你们甚至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德莱尼。”对方毫不留情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萌生出这个念头的，但你肯定在私下里和她接触过很多次。在看到她带着糖果和礼物回家时，我早该有所察觉，可一个单身的女德莱尼想要独力抚养妹妹并不容易……我的疏忽给了你机会。薇芮拉接受了你的爱，她是个单纯的孩子，看不出你给她的爱究竟有多自私。”

凯特头痛欲裂，忍不住发出呻吟。“求你了，别再说了。”眼泪淌下她的脸颊。

“你必须听完，你至少欠我这个。”黑发女德莱尼倾身向前，“后来，我加入了奥迪尔的远征队，我们在遗迹下面遇到了一些意外……几周之后，米汀斯通的发言人宣布了我们的失踪报告。你就是那个时候决定冒名顶替我的。一夜之间，影月谷的凯特琳变成了埃索达的凯特琳，我们都是萨满祭司，而且年龄相仿，你冒充时几乎没遇到什么困难。薇芮拉认识你，她以为我真的死了，所以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姐姐。”

“我、我从来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伤害过我，但你毕竟冒充了我。现在我活着回到了伯拉勒斯，而且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所以问题变得很简单，”黑发女德莱尼缓缓地说，“你必须把我的生活还给我，不仅如此，你还要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塞进凯特的手里。

“这、这是什么？”

“这是银行的支票，明天早晨就可以兑现。你替薇芮拉交的学费和各种费用，我分文不差地交还给你。从此以后咱们两不相欠，只要你答应不再骚扰我们，我就不让守秘人去找你的麻烦。但如果我发现你再敢联系她……当天晚上就会有守秘人去拜访你。”

“不要……求你了……不要是薇芮拉……我一无所有，只剩下她……”凯特泣不成声地哀求道。她没时间去逐一验证对方的每句话，但她知道这多半就是真相。一想到自己要和妹妹分开，她就感觉像是被人从身体里面撕开。

“不行。”真正的埃索达的凯特琳冷冰冰地说，“你休想再见她。如果我真的遇到了什么意外，当然很高兴有人能替我抚养她……我甚至愿意让她叫你姐姐。但你所做的是截然不同的事，你想要成为我。你怎么敢那样对我？‘埃索达的凯特琳’？别人这么叫你的时候，你难道不会感到羞愧吗！”

凯特努力让自己维持着坐姿。对方的每句话都像是在用刀子刺她的心口，言辞能够造成的疼痛和伤害远远超出了她所知的任何一种武器。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真的只想抚养妹妹长大……”

“她不是你妹妹，”真正的埃索达的凯特琳说，“你也不是埃索达的凯特琳。越早接受现实，你就能越早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你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梦，还在里面生活了几个月。你用我的身份领低保，以我的名义给薇芮拉汇钱，纳鲁在上，你发表的小说居然也署了我的名字！”

“我真的没有恶意……求求你，我不能失去她……”凯特已经哭得没了力气，震惊和恐惧掏空了她的脑子。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够了，”黑发女德莱尼说，“我们到了。”

“……到了？”她茫然地抬起头。

“你想要证据，我这就让你看到证据。”埃索达的凯特琳无情地说，接着她推开车厢门，轻盈地跳到地面上。

凯特想要跟上去，门却被关上了。她听到锁扣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关在了车厢里。她拼命推门，但车门纹丝不动。隔音结界的作用似乎不止是隔音而已。

最后，她不得不放弃破门而出的打算，从车窗向外望去。

埃索达的凯特琳站在车厢外，手里拿着一张写着字的纸板。她调整纸板的角度，让路灯的亮光打在上面，以便车内的凯特能看清文字。

她听不到你，也看不到你。就当这是你们最后的道别吧。

她收起纸板，转身走进路边的一座房子里。凯特紧紧贴着车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

片刻之后，黑发女德莱尼走出了房门。她的手里牵着另一只小手，身边跟着……她的妹妹。

凯特开始尖叫。

薇芮拉和黑发女德莱尼在门边的阶梯上坐了下来。她们有说有笑，看起来……正是亲生姐妹该有的样子。

她真正的姐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薇芮拉乖巧地挑了几颗，剩下的还给了姐姐。

马车再次开动起来，在车窗框起的小小画面中，薇芮拉被拉得越来越远。黑发女德莱尼朝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

凯特歇斯底里地用力拍打车窗。在意识到这样做没有用之后，她躺在座位上，试图用蹄子踢碎玻璃。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在结界的保护下，玻璃像钢铁一样坚固。

她毫无理由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横飞、全身颤抖。

影月谷的凯特琳，她是影月谷的凯特琳——一个讽刺的谎言。

命运把她从达萨罗金字塔上的那间精致的小监牢里救了出来，只是为了把她踢进这个深不见底的阴沟里。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此时此刻，她只想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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