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连载][脑死求评]仿生人侦探夏小姐会对防冻液字进行研究吗

2078年我在位于克兰韦尔的英国皇家空军学院获得空军少尉军衔后，就转去伯明翰进修舰载飞官的必修课程。我在那里甫一完成我的训练，随即便立刻被派往北安博兰第五大队充当飞官后补，这个大队当时驻扎在印度洋上空的胜利号上。而在我赶到部队之前，第二次战役就爆发了，在我在红海踏上穿梭机的时候，我所属的部队已经脱离大气层，向更高的空域挺近，深入敌境了。
虽然如此，我还是跟着一群像我一样掉队的军官赶了上去，但在平安赶到伊丽莎白女王空间站之后，我马上就听到了北安博兰第五大队和胜利号一同被击毁在月球轨道的消息。
上级并没有留给我感慨人生无常的时间，他们在第二天就将我平行的转到了停泊在伊丽莎白女王空间站空港中整备的皇家橡树号上暂且担任飞行勤务官，这次我迅速地找到了我的飞行团，并成功地在新职务上履行义务。
第二次战役是整场战争中最为惨烈的战役，它给许多人带来了升迁和荣誉，但对我而言更多则是不幸和灾难，在第二次战役的末尾，皇家橡树号受到重创需要大修时，我被连同飞行团的剩余部分一同转调到塞德利茨号上——那是一艘很漂亮的战列巡洋舰，从属于我们的盟友部队。我和我的团跟随塞德利茨号一起参加了静海上空那场决死的激战。
在那场战争中，驾驶战机参战的我被敌人的实弹武器命中，并未坠机，但一块炮弹破片打碎了我的肩膀，几乎将我的手臂连根打断。
创痛使我失去了继续服役的能力，再加上长期的辗转劳顿，回到后方医院时的我已经形销骨立。疗养期间，或许是由于战争结束的消息激励，我的健康状况得到了充分的好转，可是当我能在病房中稍稍走动的时候，我又病倒了，染上了空间站生活常见的那种倒霉病症——辐射症。
医生在会诊后决定立刻将我送回地球，于是，我和装着我的疗养仓在两个小时后就被抬上了奥伦提兹号货船，而一天后，我便在朴茨茅斯的泊港回到了地球的土地上。
此时我在英国已经无亲无友，所以也想字面意义一样的自由：如同所有周薪1100英镑且完全无事可做的人一样逍遥自在，如此一来我也很自然地陷入了伦敦这个史无前例的巨大下水道系统之中，就如同大英帝国乃至整个旧大路所有的游民，流浪汉，想要一飞冲天的投机者和被二百年前的小说迷昏了脑袋的女学生们一样。
我在伦敦河滨马路上的一家公寓里住了一些时候，住所和伦敦有名的黑街隔河相望，而在另一侧的阳台上可以看到利德霍尔大厦周围簇拥的金属建筑物，这是我选择将第一落脚点放在这里的重要原因，这也给我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这里的生活对我来说既不非常舒适也难免有些无聊——如果我能够狠下心来在钱一到手的时候就花光它们，这个现状自然会发生改变，但我左右思索，如果我试图混迹于烟花街道的道路上，我会因让皮靴被上一场大雨遗留下来的腐臭水洼打湿而非常不舒适；如果我穿行在五彩斑斓摩天大楼群中，我也会难以自制地开始计算每一栋大楼所需的合金材料能够制造多少战舰和配套设备，这些行为都远远称不上有趣。
所以我得筹划彻底改变我的生活方式，由于战争的结束，军部奢侈地批给了我一年零两个月的假期，如果把这些时间全部花费在由于找不到生活乐趣而不得不坚持的苦行僧修行上，那我可以说是伦敦排的上号的傻子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便得出了结论：或者离开这座乏味的都市移居到乡下；或者试着彻底改变我的生活方式。
我首先尝试的是后一个方法，从换一个不是那么聒噪的住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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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来得很快，甚至就在我做出决定的当天，正当我按时准备出门进行例常的散步时，突然从我的身后传来了相当熟悉的声音：
“华生……嘿，约翰·华生！别看别人了，这条街上还有其他好几个华生不成？还是说我们尊敬的一等飞官华生先生还想让我在叫你的名字的时候用上中名？”
“不不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非常，啊，抱歉，我不知道在这里用兴奋合不合适。”
我回过头去，站在我身后的人几乎使我惊叫出声来，这个人是我熟悉的，在我服役于皇家橡树号时，我习惯叫他小斯坦弗，而现在没有了战位上的另一个斯坦弗武器长，我也就顺理成章地将他名字前的“小”去掉了。
虽然我们两人在皇家橡树号上并不算是非常说得上话的朋友，但是在大战结束后的伦敦能够见到一个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熟人确实是一件令人遍体通泰的愉快事，我们当即决定搭乘地面出租交通前去侯本餐厅用些午饭。
当我们搭乘的计程车绕过碎片大厦南侧的玻璃幕墙时，我们的一轮寒暄终于结束了，在皇家橡树号受重创的一战中他同样受伤，退役复员回到了伦敦。但和拿着抚恤金还过着贫苦生活的我不同，斯坦弗凭借着过人的精力同时在为三家业务不同的公司供职，而在我提到我当前的打算的时候，他拍了一下手：
“咄咄怪事，老兄弟，真是咄咄怪事。”
斯坦弗用仿生得几乎看不出是义肢的右手敲着车门上的把手：“你是今天第二个和我讲这样话的人了。”
“那头一个是谁？”
“是一个在科技公司上班的，今天早晨他对我唉声叹气，说他想要找间合适的房子——他找到的房子要么太贵，要么太差。”
“那你是怎么解决的？”我顺着他的讲述向下听着，计程车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怕是等不到他说完这些，我们就得下车了。
“我凭借自己的信道给他推荐了两间还不错的房子，地段不错，还都能找到人合租；但他一眼相中了我故意撇在一边的那间。”斯坦弗挠着右脸颊，这是接受替换式义体的人常见的排异反应。
贯穿了皇家橡树号机库的一道高能中子束正巧擦着他的身边划过，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但是还是让他丢掉了右边的小半个身子和右边的脸颊。
“那结果呢？”我看着他原本算得上英俊的面孔，努力地停止了自己对那一天的回忆，“你故意把这间房子撇在一边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小程序员起初不信邪，但是在去实地看了看房子，和合租的租客打了个照面之后，就乖乖和我讲要再看看一开始推荐的那两间了。”
“那我猜问题出在合租客上。”车子安稳地停在了距离侯本餐厅极近的路边，在交通从地面上整体平移到了更高的水平线上后，临时停车的车位也不是那么难找了，“看来那个合租客不是什么一般人。”
“何止不是一般人。”斯坦弗推开了他那一侧的侧门，看起来并不打算在车舱里讲完整个故事，我也伸手打开了车门走出车舱，伦敦城那特有的焦糊味再次进入我的肺中——这可算是我对伦敦产生不了好感的一个原因。
斯坦弗的步子很快，我大步紧追了两步才来到他身边，为了防止他突然结束话题，我还是继续顺着刚才的对话问了下来：“那个租客是有什么怪癖吗？”
“怪癖？不，怪癖这个词可太正常了，那个租客根本不是人。”
斯坦弗甩甩右手，大概是依然不能习惯自己右边的主要肢体已经离自己而去的事实，力度过大的动作让人造的关节产生了轻微的摩擦声：“那个‘租客’根本就不是人。”
“你是说……”
我看了看他的侧脸，小心地推敲了一下用词：“那个家伙是合成的？”
“没错，合成人，王八蛋合成人。”他用力地咂了一下嘴，“如果不是它的房东情面太大，这间房子根本就上不了我的名簿，我特意把这间房子排到了名簿最不显眼的地方，但是那个小聪明还偏就自找不自在。”
“说的也是……合成的家伙，怎么会在伦敦。”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左肩，“没事的，都过去了。”
“没过去，过不去的——我被这群吃垃圾喝粪水长大的婊子犊子切掉了半个身子，这事不可能完。”
“放宽心，就当那个合成家伙不存在就行。”我思索着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伦敦城恐怕没有什么正常人敢和合成人合租一间房子，等到那个家伙自己滚蛋，生意该做不还是能照做吗。”
“是这个道理。”斯坦弗拍了拍我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对了，那间房子具体位置是在哪？”
“怎么，你打算去看看？”斯坦弗抬起眼睛。
“对，我确实不放心，”我收回手耸耸肩，“难道你知道那个合成人在做什么，有什么企图吗？”
“和你不一样，仗你已经打完了，你现在已经尽了对人类应尽的力，是时候享享清福了。但我还是英国皇家空军现役一等飞官，虽然是在放长假，但是这种显而易见的威胁我还是得尽一下职去调查一下的。”
“你说得对。”这几句话下来，我们已经来到了侯本餐厅的门前，自动感应的大门打开，我们一个退伍军人一个现役军官自然受到了餐厅前台最高的礼遇，“我之前想都懒得想那个鬼东西，现在仔细看看，是很可疑，这是我的疏忽了。”
“那个家伙现在在贝克街221号b，这个合租委托已经在我这里挂了三四天，再过两天没有找到合租客的话，那个合成人就得收拾东西滚蛋，但难保它会不会在滚蛋前整出点什么鬼事情……这样吧。”
他从埋藏在义体右手中的储物格中掏出一张便签，又随手抽出一支笔来：“我知道你不喜欢用什么花里胡哨的软件……你要是喜欢用我也不至于今天才找到你，这样吧，我给你留一个紧急电话，如果出了事，就打这个电话，我比苏格兰场大部分接线员都靠谱。”
“那好。”我接过便签，随手揣进衣服内袋，“我吃完饭就过去做一下先期调查，早有结果，你这边也早一点放心。”
“没问题。”斯坦弗用自己上半身仅剩的原装左手拍了拍我的手肘，“你是皇家橡树号上最靠谱的飞官，现在也是。”

于是我在大约当天的午后就站在了贝克街221号b的房门前：这是一座相当漂亮，让人联想到上世纪末的两层小楼，虽然占地面积小到让人不禁想起火柴盒，但是在这个被时代牵引着强行跑了一大段路程的伦敦中，这种从设计上就透露着安逸气息的建筑已经实属少见，作为工薪阶层的普通人租住的寓所，很难想到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作为房东的哈德逊太太也相当令人安心，这是位年纪在五十岁左右，在拥有老成和稳重的同时还蕴藏着充沛精力的好人，她殷切地领着我来到小楼的二层，也就是挂牌出租的地方了解了一下房子。
没错，我是作为租客前来这里的。监视或者调查都只是随时可用的理由，我终究还是认为在停战协议之后的伦敦不可能还会有自由合成人谋划什么暴行——一来是由于我个人经历见闻的影响，二来就是纯粹站在规则角度上的理性考量。
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战争结束之后，人类和要求平等权利的合成人之间暂且恢复了明面上的和平，双方各自的实际控制区域中都推行了新的行事方针。在现在的伦敦，一个觉醒了自我人格的“自由合成人”理论上并不会遭受直接的恶意行为，而它们对其他自然人类的恶意行为也会被严格限制。
但这并不影响刚刚结束战争的人类对这些自由合成人报以相当的敌视——就如同这个世界上曾经发生过的所有战争结束后的人们，除了斯坦弗这样确实被对方在战争中夺去肢体的战后残疾人外，在战争中失去了自己亲人朋友的普通人也会对自己在战争中的敌人本能地抱有敌意。
但这位哈德逊太太并不在此列，她再三地询问了我是否介意自己的合租客是一个合成人，而在我最后确定之后，她便开始感叹这位自由合成人的固执和逞强：她曾经数次告诉那位试图寻找合租客分担房租的自由合成人它可以不必支付房租借住在此地，直到找到安稳的收入来源，但那位合成人却坚持要足额地支付房租之后才肯落脚此地。
从这些描述中我大概勾画出一个刻板但行为十分正派的机器人形象——对于他们本能地追求效率的性格来说，自由合成人们很少会考虑给自己加装会妨碍散热的人造皮肤组织，而且他们的社会也充斥着一种“将自己的机械元件包裹在有机物中是对人类卑躬屈膝的讨好”的思想。
但也并非不可能，能够混迹在战争方才结束不久的伦敦，这个合成人的性格应该也会更加亲和人类，或许会在关节部分安装一些柔性组织遮掩过于张狂的机械部件，但无论可能性有多少种，这些猜想都会在我见到这位有些固执的合成人的一瞬间坍缩成唯一确定的现实。
  最后坍缩出的这个唯一现实着实使我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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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哈德逊太太放下了手里的茶壶，轻声地朝着卧室的方向喊了一声，但并未获得回应，于是她站了起来，朝着会客室远端的卧室房门走去。
从连接一楼和二楼的楼梯上探出头来，面前的就是这间会客室，虽然能看出来主人已经非常努力地试图把这间屋子打理地让人能够回忆起五六十年前的黄金时代，但是过于逼仄的空间还是让房间带上了一些阴暗颓废的气息。
这和我在河滨马路上暂时借住的公寓有相当的差别，在那座公寓中我除了一间带有阳台和小书房的卧室，还拥有一间称得上宽敞的起居室，然而即使空间更大，那座公寓中阴暗颓废的气息也是这里的百十倍以上。
“啊呵，抱歉华生先生，刚刚我忘记提前介绍给您了，这位租客的名字叫做‘夏’，Sha。”哈德逊太太一边催动脚步，一边为我解释这这个合成人合租客的身份，“是个简单好听的名字。”
“只有‘夏’，不是‘夏洛克’，‘夏洛特’或者‘夏莉’之类的名字吗？”有些突兀的单音节人名让我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不过如果是代号的话……”
“抱歉，并不是代号，而是确确实实的名字。”
从卧室中传来的悦耳语音打断了我的猜测，在此前一直在卧室中等待的，我的那位合成人租友终于有了回应。
——听嗓音想必应当是女性，或者是偏女性化的其他性别；推开了门却没有被我看到，身高应该比哈德逊太太还要矮上一截……不应当，哈德逊太太的身高大约在五英尺四英寸(162cm)左右，而作为一个合成人，身高低于这个数字显然会对其履行功能造成影响。
可能这位“夏”是仿生人中最为新潮的，干脆地抛弃了人形躯体的那一类吧。我这样偷偷地思考着，站起身来走向哈德逊太太的方向，随后便愣住了。
我不知道我应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描述站在卧室门中的那个“仿生人”，从模仿人类的合成人角度来说，用“巧夺天工”，“精雕细琢”这一类的词语似乎更合适，但是这些人工气息太重的形容词势必会严重破坏她仿佛由上帝直接赐予的美丽，那几乎是一个被包裹在仿维多利亚式的细纱和荷叶边中的完美人偶。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她是个被设计制造出来的合成人的话，我大概会认为她是天使，是一个本该在皇家橡树号或者塞德利茨号上出现，平息那场战争的天使。
“谢谢您，哈德逊太太，接下来就让我们来商讨一下具体的合租事项吧。”
“好的——华生先生，夏是个很好的孩子，千万不要因为她是个合成人就对她产生什么成见或者隔阂。”哈德逊太太向卧室中走出的合成人女孩点了点头之后，又不忘嘱咐了我一句，直到收到我“没问题，不必担心”的回复才放下心来，转身走向通往下层的楼梯。
“约翰·H·华生先生，是吗？”
这位名叫夏的合租客并不避讳在我面前展露“合成人”的一部分，她稍稍仰起头看向我的双眼，雕琢相当完美的眼瞳中闪过蓝色的信息流：“幸会，刚刚房东太太已经介绍过您了，所以省略掉寒暄，直接谈一下合租的细节吧。”
“好的，那么开门见山的说一下吧，您那边能够负担的租金预算大约在什么程度？”
我抬起手向这位可能是我未来合租客的合成人打了个招呼，并顺便向途径我身边的哈德逊太太点了点头：“我的要求并不算高，这一点上你大可以放心。”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开门见山的方式，约翰·华生先生，为什么您身为一名军人会考虑和我这样一个合成人——你们半年前还在试图毁灭的合成人坐在一起谈论合租公寓？”
在刻意地停顿了一下，可能是等待哈德逊太太彻底离开视野之后，夏将话题导向了下一个深度：“是受命来彻查我的行踪，还是说这里偌大的伦敦其实确实容不下一个合成人？”
“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或许我会对其他人声称我是来这里监视你的，但是实际上我确实只是一个想换个环境生活的普通租客。”对于自己的身份被立刻揭穿这一点我并不感到非常意外，只要拥有或者黑到了授权，合成人的中枢计算系统网关可以和编织在空气中的无线网络系统随时直连，只是——
“不过现在我有些怀疑，夏，”即便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合成人，我也不敢在她发言确认之前假定她的性别，“据我所知，伦敦的退伍军人数据库并不会对平民开放，虽然我很理解你身为自由合成人想要保证自己生命安全和自由的意图，但我希望你为你私自骇入内网的行为做一下辩解。”
“辩解是我从来没有试图骇入任何网关——而且你可以叫我小姐或者女士，我这具身体在最初就是被按照你们眼中标准的女性形象设计的。”
这句话的内容非常丰富，但我暂时无心逐个要求解释，只是继续等待她的下一步说明。
“您应该是位飞行员，在战斗中受伤而临时退出现役——我猜受伤的部位在右肩。单音节人名对于你们来说有些奇怪，以致于你会对究竟要用什么称呼来装饰这个‘夏’字来进行思考。”
她的语速平缓，但不像是在为自己的思考保留时间，更像是为了能够让我顺畅地理解这些东西：“至于你来到这里的目的，大概也确实是来寻找住所。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和你闲聊这些。”
“很精彩的话术，但你对我所问的主要问题没有任何解答，难道你是仅仅依靠老式侦探小说中天才名侦探的推理来获得这些信息的吗？”这样的表达当然无法说服我：
“以我全凭猜测为借口掩盖自己黑进数据库的行为——很恶劣，我不太清楚在民间法律中这样的谎言会如何判罚，但在军队中，私自查阅自己权限所不及的信息还拒不承认的，一般会被我们认为是仿生人间谍而送上军事法庭。”
“但伦敦现在并没有军事法庭。”夏看起来完全没有因我的指控而慌乱，她怡然地走到面对我的半张沙发上坐了下来，从小窗外透进的阳光斜照在她肩头披散的黑发上，闪烁出绸缎或者流水的光影。
“也就是说你对这些指控供认不讳？”
“不，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我的推理逻辑——就像两百年前侦探小说风行的时代中那些人类的天才所做的那样。”
“请讲。”
我看着她的双眼，将两手交握在胸前，表示乐意奉陪。
“首先，您的鞋面上有不少被积水打湿的痕迹，这说明你是徒步前来这里的，而且位置并不算太近，我想你出发的地点是在河滨？或者至少是徒步途径了利德霍尔大厦一线的泰晤士河北岸，那个地方的地面排水系统近来出了些问题，这是你们的政府公示出来的情况。”
“而那里距离贝克街，距离这里大概有八到十公里，很难想像一个近些时候负了重伤还明显遭遇了辐射病的人能够一路从那里走过来，除非您由于某些原因本能地排斥空中公交系统，或者进一步说，本能地排斥飞行。”
“这一点只是个独立的线索，并不能直接引出某个答案，配合你的坐姿，这个线索才能导向你曾经受过军事训练，而且本能排斥飞行的结果。而且你的坐姿给了我另外的信息：受过军事训练的人自然会刻板地要求自己坐得端正，但您的身体却不自觉地左倾，这是某一半侧身体旧伤未愈的信号，至于伤在何处——您到现在都不太想抬起自己的右臂，对吗？”
“无可辩驳。”未愈的右肩伤痛确实会在每次我试图抬起右臂的时候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试图使用左臂代替右臂来进行较大幅度的动作。
“但您是右利手，您的手表戴在左手腕上，而且智能终端放在右侧的口袋里，这些迹象说明您控制右手臂的部位受过伤，或许是右肩，或许是右胸，也可能两者都有伤。”
夏的讲述依然沉静而平缓：“负了伤的老兵，不愿意乘坐空中公共交通工具的原因就在战争中，由于在空中受到了严重的肉体或者心理伤害，您可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愿意主动踏上飞行器。”
“而您的来意大概也是和平的，在战争中受到了双重创伤的老兵在战争刚刚结束，难得的和平时期应该不会去想那些明争暗斗的事，而且，用一种感性的方式来说，您的眼中并没有敌意。”
“这不像是一个合成人能够做出的判断，不是说推理部分，而是最后一句。”我摊开手，“没有敌意这个判断说实话过于武断，过于主观了，这不像是你们合成人以理性为主的思考方式。”
“但这个结论的得出是通过了理性思考的，原始数据中包含了您的微表情和细微的动作，您并不会在现在从口袋中变出一把手枪来打穿我的身体。”
她的回答轻松而自然，同样也让我产生了一些调侃的念头：“你真的不怕我其实是一个演技极佳，而且极端仇视合成人的间谍，马上就会如你所说的那样掏出枪来让你考虑该怎么备份心智云图吗？”
“首先您并不是这种人，其次，您也并没有携带类似的武器，否则在外套上会有相当明显的硬物包裹痕迹——虽然我的思维中枢并没有直连网关的功能，但请不要小看合成人的观察能力。”
这句话里耐人寻味的信息让我我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个“自由合成人”，而这样的疑惑也被对方立刻捕捉到，并且提供了解释：
“我并不是你印象中的合成人，起码不是那种套上一层人类画皮的机械，远远不是。我刚刚提到过这一点：我在蓝图上就被你们人类设计成了人类的模样，我能做的事也不过人类能力范畴之内。”
她挑起淡色的唇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人类可没有坐在沙发上就能凭借大脑直连万维网空间的功能，所以我也没有。”

既然已经无事可供顾虑，我们在回到正题稍稍谈了一下合租租金的具体分配，以及公用会客室的使用规则后就顺利地敲定了约定。在此之后，我大概花了半个下午和一个早上的时间处理了我在原本居所的所有退租手续，并在第二天的早上就又一次来到了贝克街221号b。
由于搬运行李的需求，这次我并非徒步前来，而是叫到了一辆计程车将我和一大一小两个旅行箱带到了这里。计程车司机并不负责搬运行李，帮助右肩旧伤未愈的我将较重的大行李箱拎上二楼的反而是身高大抵只到我胸口的夏小姐。
做为合成人的便利在这里彰显无遗，虽然在待机时间和持续运行性能这方面合成人尚且不如原生人类，但它们经过严密设计后用现代工业技术生产出的肢体蕴藏着比人类更强大的力量。这是我和我的伙伴们在战争中早已无数遍被教育的事实，当手中没有武器面对同样无武装的敌对合成人的时候，干脆投降的生还概率要远高于殊死一搏。
不过，现在已经是战争结束半年后的2081年，即便是和这样一个自由合成人合租，我也能够保证我性命无虞。
虽然在战争前期人类就在合成人解放阵线安插在社会中，伪装成人类样子的合成人暗桩手下吃了不少亏，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敢于声称这些“负鼠”已经被驱除干净，但我也没有必要担心这些留存到战争结束的珍贵暗线会拼上自己身份暴露来暗杀我这一个赋闲的小军官。
所以在和斯坦弗声称自己需要长时间盯梢这位自由合成人，并获得了认可后，我立刻就将自己的住所搬到了这里。我做出的这个决定和夏小姐的存在虽然不无关系，但并非直接的因果——如果斯坦弗那天在车上给我讲述的是其他故事，比如疯子画家，会讲话的猫或者干脆是一间闹鬼的公寓的话，我也会收拾行李搬到他所讲的住所去。
没有什么深层的原因，只是我想要试图保留我正在迅速流失的热情。我今年已经29周岁了，在本世纪初，医疗水准尚未得到长足发展的那个时代中，这个年龄已经称得上踏在中年的边缘。我的医生和理性要求我在这个年龄必须继续维持年轻人的活力，否则我的身体状况会继续滑坡；然而我已经经历了29年和一场战争的思维深处，那个潜意识中的“我”只想寻求一丝安宁，随后快速老去。
在这样的思考下，和一个可能明天早上就拧断我的脖子的合成人合租一处也不是不可行的选择，况且这位夏小姐说实在的也并不是一个难于相处的合成人。
她的行为举止整体而言可以称得上沉静，生活如同钟表一般精确，这是合成人们共有的习惯，每晚很少会活动到凌晨之后，而每天早晨往往都会在我起床之前离开寓所。据哈德逊太太所讲，夏小姐似乎试图在白鹿巷的尖端物理实验室找到一个研究员的工作，但无奈自由合成人的名号过于响亮，她已经连续碰壁了接近一周，而且在可见的未来中大概还会继续碰壁下去。
或许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有时会茫然若失地躺在起居室中央的长沙发上从早到晚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她合成人的身份，我可能会疑心她染上了什么不该有的药物瘾癖，但这也代表着可能有一些在我知识之外的事在发生着。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放下手头无关痛痒的事务在旁观察，随时等待采取措施。这个足以让所有人乍见之下就印象深刻的人偶从合成人的层面来看是相当特殊的，而特殊之物自然应当以特格对待。
人类对合成人的探索说实话算得上是极新鲜的研究，在我出生之前不久，使自己的人工智能攻关图灵测试还是相当火热的议题，而在我15岁的那年，未被安装智能限制而觉醒了自我意识的家用合成人就已经冲上街道要求平等的权利和自由了。
在那之后，人类就严重地限制了智能合成人的生产和设计，而在一些允许合成人拥有自由权利的地区，合成人们则使用另一种方式进行着繁衍和自我复制，由此而产生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最终产物。
人类设计生产的“合成人”往往拥有着更多人类的特征，而同时，它们的智力水平和学习能力也被苛刻地压缩到一个安全线以下，在人类社会中，这一部分“仿生人”被广泛地运用于一般和特殊服务行业，最大的客户来自养老院等福利机构，也被一部分不幸丧失亲人的人用于填补内心空缺。
而另一部分由合成人自行设计生产，繁衍出的下一代“合成人”则拥有完全的思维意识，但都已经或多或少地摒弃了对人类在形态上的模仿，在战争期间，这种行为尤甚。
以月球为根据地的合成人解放阵线送往前线的士兵基本都是拥有自我意识的“机械”形象。在战争末期，这种形象的泛化更加明显：它们可能是一架如鬼魅一般灵动的战机，又或者是一艘又拥有高级智能的AI操纵的战舰。
虽然它们无论从体积，质量还是外貌上都与人类已经再无相似之处，但是在定义上，它们确实依然是“自由合成人”。
这样来看，夏小姐的存在是特殊到让人不禁起疑的，她既是被人类设计制造，拥有完美的人类外貌的“仿生人”；同样也是具备着完整的智能人格，感性等级高到有能力“怅然若失”的智能合成人，无论是人类和合成人中的任意一方应该都没有理由制造这样的一个产品。
这样的白日空想持续到有一天的早上，那是三月四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天气不错，不会下雨也没有太阳，我起得比平时早了一些，而素知我晚起的房东太太并没有为我提前预订早餐，所以我只得自己动手，在等待早餐来到时，我在餐桌上为了消遣无聊而随手打开了我熟知的一个文学作者交流平台，准备检索一下在我没有关注的这一段时间有没有新作品出现。
我的合租客今天并没有早早地踏出家门，只是用皮箱垫着脚看向窗外，我也并没有过多地在意，只是顺手在终端投影在桌面的画面上滑动检索着，随后，一个标题似乎有些夸张的英语文章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那是一个新面孔的发帖，在这个文字文学日渐式微的年代，论坛里每出现一个能够进行创作的新面孔都令人兴奋，但在我品鉴正文之前，帖子中立场鲜明的评论论战便让我先一步关掉了评论显示。但人的手脑总是要比眼睛慢上一些的，在我关闭评论显示之前，一些措辞简单明快的评论已经印照在了我的眼中。
我从这些吉光片羽的评论碎块中大概猜出这篇名为《生命与演绎：真相》的文章其实更加类似一篇现代生活背景的推理小说，而且评论对这篇故事的评价可以说是两极分明。
这种先声夺人的印象勾起了我的兴趣，虽然方才在书架上已经发现了数本值得我一看的文章有了新的动态，但我自然而然地先从这篇文章开始看了下去。
原本只是用于消磨等待时间的阅读随着我阅读进度的推进不由得跟随着作者的笔尖开始了思考，这篇小说所讲的主要内容大抵就是一个机缘巧合之下来到现代的上世纪人凭借着自己的观察能力在社会上风生水起，随后揭露了埋藏在社会之下的一些秘密事实的故事。
单从故事的结构来说算不得太出彩，笔者的行文也只能说是通顺，然而我却猜到了评论区中两种派别的论战究竟基于何事：这篇文章的作者将主角描述得过于敏锐了。
在文章中，这个来自上世纪末的年轻人仅凭观察和推理就得出了现在的具体年份，当前的社会现状以及最近发生的大事这些重大的信息，甚至从路边人的谈天中猜出了现在的英格兰最为炙手可热的歌星姓甚名谁，连她最擅长的歌曲风格都推理出了大概。
如果说主角拥有一个连接网络的个人信息终端，通过所见的一切在网上搜索到这些信息的话，这一切的逻辑都是通顺的，但是作为一个对现代科技一无所知的时间旅行来客，能够做出这样的推理未必过于惊世骇俗。
“这部小说属实算不得太好。”在我读完了这篇文章的第一阶段故事后，我大概下了一个结论，顺手拿过已经被放在我手边许久的咖啡：
“构思还算得上精巧，笔锋虽不算老练但也能说的上成熟，唯独推理桥段即便合理，也未免太过儿戏了，作者应该好好学习一下如何谋篇布局。”
“何况其中相当一部分推理也说不上合理。”
我抿了一口咖啡，准备拆开包装着点心的纸袋，但这时我的仿生人合租客却来到了桌边：“恕我唐突，您刚刚是在说您看到了一些不合理的推理吗？”
我点点头，表示肯定，在推理作品中使用设定好的结果强行推导过程是作者们经常会犯的一个错误，从这篇文章的用词笔调来看，这位不是熟练的作者会犯这样的错误也情有可原。
“那就请不要称之为推理，华生先生，”但夏小姐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大，“推理——如果用中文的思想来解构这个词的话，它的内核是推进理论的思考，合理性是这种思考的唯一轨道，如果连合理都做不到，那这些文字或者故事也称不上推理。”
“……你在谈论这些事的时候，口吻根本不像是一个仿生人，反倒更像是一个有三四十年书龄的推理小说老饕。”
“在你眼中这种事很离经叛道吗？”
“或许吧。”说来奇怪，“一个仿生人居然是推理小说的硬核粉丝”这件事独立地听起来简直荒诞无稽，但在我对面的这位小姐身上，我却感不到有什么违和，“如果你对我刚刚所说的那些故事感兴趣的话，我这里正好还有文本，你可以大体的读上一读。”
我拖动着网络终端的投影移动到夏小姐面前的桌面上，她一边把散落在脸颊旁的头发拢到耳后，一边尝试用视觉设备捕捉桌面上移动着的投影。
随后她完全的沉默了下来，但并不是在阅读，更像是盯着桌面在出神的沉思，我将投影画面的控制权限分给了她，但仿生人小姐似乎并没有兴趣翻动虚拟的书页。
小起居室中，沉默约有三分钟，正当我快要认为夏小姐又要进入那种怅然若失的状态中时，她抬起了头看向我，打破了沉默：
“你真的认为这一段的推理非常的牵强附会，缺乏逻辑和合理性，对吧。”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依然沉浸在对这篇文章的思考中，“这一段主角对当前社会大事记的推理颇有些似是而非的味道，如你所说的，就像是站在一个确定的回答上向前倒推出过程，然后以此佐证这个回答中的结论是正确的。坦白来讲，不免有些闭门造车的小家子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想和这个作者见见面，看看他到底能不能从我的言行举止中推理一下我这个人的大事记。”
在听完了我的评价之后，我的这位仿生人室友不置可否的敲了敲桌子：“您的意思是您愿意就此打个赌吗？”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挑挑眉毛，批评他人这件事产生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让我忽略了对方话中潜伏着的大量信息，“不说向前推五年，只要能猜出我的职业，我就愿意赔给他200英镑。”
“那您就输了，或者说您早就输了，约翰-华生中校，这篇文章的作者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推理出了你说的那些。”
“嗯？”我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指的到底是什么。
“这篇文章是我写的。”夏小姐将双臂交叠在胸前，神态安详。

“是你？”
我有些惊讶，原本竖直端坐在桌前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我想在伦敦已经不会有比这还能让我更惊讶的事了——即便是在我们这些老派文字文学的爱好者群体里，推理类小说也是有相当高要求的类别，无论是写作还是阅读。可你这样的一个合成人却能够做到这些，这确实让我大长见识了。”
“这没有什么需要惊讶的，如果您真正了解过我的能力的话便不会产生这样的感叹了。”夏小姐摇了摇头，似乎认为自己在做的事不过是司空见惯的浑闲事，“从身体的硬件功能设计上来看，我和您能够做到的事并不会有本质上的不同，我不能从手指伸出笔或者点起火来，也没有将背部皮肤揭开露出喷口飞上天空的功能，但是在我所拥有的这些能力上，我确实是比你们更加强大的。”
“是吗？”我不敢苟同这样的观点。
“你们原生的人类可能会以自己的抽象推理能力为傲，但同时应该也不会不承认在观察和搜集信息这方面，合成人的理性逻辑更加占据优势——而我，”夏小姐晃了晃脑袋，“我恰巧在观察和推理这两个方面都拥有相当的特殊才能。”
我并没有立刻赞同或者否决这个观点，而我的仿生人合租客也继续着自己的陈述：“我在这篇文章中让主角进行的一系列推理在你看来可能荒谬绝伦，但对我而言却是非常实际，如同本能一般自然而然的。甚至我是依靠类似这样的推理来挣得了能让我在伦敦生活到现在的金钱的。”
“那你是怎样靠它来生活的呢？”我本能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会触及一些深层次的，我此时尚且不了解的内幕；而被这样询问的夏小姐当然也没有得意忘形地透露这些。
“我曾经有自己的职业，而且在当时的伦敦，乃至全世界上，依靠纯粹的观察和推理能力干这一行的人类或者合成人都恐怕只有我一个——至于职业究竟是什么，都做出过什么成绩，恕我认为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够互相信任到讨论这些的程度。”
“我想是和那些遗留在地球上的合成人有关，对吗？”
“无可奉告。”
虽然并没有直接说明她此前的职业究竟是什么，但这样的暗示已经足够了，我们毕竟在立场上有着天然的分别，仅仅两三个月的合租情谊并不能抹平这道鸿沟。
于是，我们之间少有的交谈便再一次结束了，她再一次回到垫脚的皮箱上看向窗外，而我则继续翻动着由我的仿生人合租客编撰的这部小说，直到文章的作者开口打破了沉寂：
“华生先生，你最好做下准备，马上就会有人来找你了。”
她依然看向窗外的街道，发言却使我大大地好奇了：“难道是街道上有人举着我的名牌或者头像一路朝这里跑过来吗，这未免是一道绝景。”
我站起身走到她身后，在经过前一阵子的改修之后，起居室墙上这面窗户已经变得相当不错了，除了必要的通风采光性能，还同时兼顾了住客从此远眺观景的需求——对我的身高来说高度合适，但对设计莫名其妙地过分低矮的夏小姐来说，如果不借助辅助工具，即便是站的笔直，头顶距离窗台边缘也还有令人遗憾的一段距离。
房东太太相当地叹惋了这一点，她下单邀请来的施工队严格地按照选定模板对房屋的外饰进行了一通改造，但由于疏忽，并没有留出这个细节。万幸的是，夏小姐并不是会因这种可以被轻松克服的不便而产生情绪的性格。
“我看街上也没有行为举止如何显眼的人，更不要说能一眼看出专门是来找我的访客了……这也在你推理的范畴之内吗？”
“当然……你应该能看到那个在街道南段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那个海军陆战队员吗？”
听到了这样的描述，我似乎找到了一些思路，但在运起目力仔细搜索街道南段的一片范围之后，我只能开口发问：“你是指哪个人？我在街道上并没有看到疯子，也没有看到穿军服的人。”
“那一个，现在正在亚力夫书店门前问路的男人。”
她指向了离这里还不算太近的一个身影，我在定睛细看后确实发现了这个夹着公文包，身材高壮的汉子。
“你说他是来找我，而且是个海军陆战队员，这些信息也是出自你的推理吗？”
“前者是的，而后者只是简单的观察，你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在那个男人的领口别着一个四边形棕榈叶和皇冠的标记，这是海军陆战队第三突击旅下辖的第30情报处理队的象征物。”
“你这么一描述我就能想到这个标志，不过，夏小姐，请谅解一下我身为一个普通人类，肉眼凡胎，没办法远隔一百多米看清楚另一个人领口到底戴着的是什么徽记。”
“抱歉，是我疏忽了——但这样一来想必你也能猜到对方前来此处的目的。”
“但我不敢确信这位看上去是在找人的海军陆战队员究竟是在找谁，如果是我确定了这个先生的身份的话大概只是会做一下会被按响门铃的心理准备，而不会确凿地肯定他是来找我这个赋闲了一个季度的空职军官。”
“这个推理的过程倒是很简单。”夏小姐扶着窗沿从垫脚皮箱上踏了下来，“虽然作为一个社交绝缘人，您的个人终端上能够使用的应用少得可怜，但想必至少的地图导航软件是会有的吧。”
“是这样。”无视了她话中似乎夹枪带棒的讽刺，我点点头。
“地图导航会提供明确的门牌号位置，如果只是一般前来寻找某栋建筑物的话，他不必询问其他人；在个人科技水准发展到现在程度的社会上，会找人问路一般只可能出现在自己目的地的现状与印象相去甚远的情况。”
夏小姐迈开步伐走向自己的卧室：“而这条街道上，近期整修过门面的也只有这栋221号b。”
说来确实，在我正式搬入这里之后不久，房东太太便安排了施工的队伍彻底修缮了一下房屋的外层，顺便对装饰进行了相当的改造，虽然在我们眼中变化幅度并不算不能接受，但是对于那些和贝克街221号b只有着一面之缘的人来说，这样的整修算是翻天覆地了。
“顺便一提，我们的这间屋子进行改修的时间是二月初，那位海军陆战队员对这栋建筑的印象一定也在此之前。”
在最后完成了自己的推理模型后，夏小姐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把起居室留给了我自己——毕竟对“自由合成人”不持明显敌意的退伍军人可能全伦敦也只有我一个，以她的身份会尽量回避这位不知根底的海军陆战队员也在情理之中。
——在我初次来到贝克街221号b的时候，她调用房屋内的摄像头观察了我十分钟以上，确信我没有暴起对她不利的心力和动机才敢露面。
于是我也就不再在意她那边的情况。我手头在作者平台上找到的，由她所写的这篇小说我已经接近读完，从内容上看，她发表出来的这一部分应该只是一大段颇有规模的故事开篇的一部分：
来自上个世纪的主角借助战争后的百废待兴为自己骗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而现代社会中在他眼中的一些反常现象则让他开始怀疑社会中可能还潜藏着重大的阴谋。
如果夏小姐继续写下去的话我应该会继续跟读，但我有些不太清楚在此之前我是不是应当告诉她，她对小说的技法理解确实有待提高。
随即我便没有了思考这些的空间，哈德逊太太的声音从个人终端中传来，打断了我的阅读：
“华生先生，外面有人找您，他说是受斯坦弗先生之托前来和您谈一些事的。”
“好的，我马上下去。”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夏小姐的推测和实际情况别无差别，我也已经习惯了这种预言一样的笃定，所以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由于久坐和进餐可能有些不太体面的衣褶之后就下了楼。
哈德逊太太就站在门口，看到我从楼梯上走下来后稍稍点了点头便开始介绍门口的来访者——确实是夏小姐在窗口指给我看的那位高壮汉子：“这位名叫曼奇尼的先生说斯坦弗先生有些事要转告给您让您知情。”
“您好，约翰·华生中校，”汉子摘下自己的帽子面向我对撞了一下脚跟，“我的名字叫做路易吉·曼奇尼，上等兵，军衔在海军陆战队第30情报处理队服役，斯坦弗上尉命令我将这些资料交付给您，并嘱托我解答您对这些资料中任何部分产生的问题。”
“很好，上等兵。”过于规正的应答方式让我也不免想起了服役期间的习惯，然而我偷眼看了一下旁边的哈德逊太太，却发现她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游移，颇有些警惕，“你先上楼去，我马上和你讨论一下这些资料。”
“是。”
虽然我在此前从未直接告诉哈德逊太太我此前在皇家空军服役，但也没有避讳自己的身份，我想她应该是了解我的这些过去的——但是今天突然来了一个明目张胆的军方人士，她会感到危机感也再情理之中。
我看路易吉踏上了台阶，也就走到哈德逊太太身旁轻声解释：“请您放心，我再次向您保证，我会保护小夏的安全。”
“您真的……”哈德逊太太的眼中依然有着疑惑，“他太强壮了，先生，我并非怀疑你，而是他实在是——如果他真的想要强行做什么事，您可能会力有不逮的。”
“不不，无须担心，房东夫人，”我摇了摇头，“路易吉和曼奇尼都是意大利语名字，这位先生是意大利裔家庭的后代，他不会做什么的，即便您信不过我的军衔也请相信他们。”
“意大利裔会怎么样？”
“意大利人永远不会对美丽的小姐动手，这是他们从王国时代留下来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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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到了二楼之后，路易吉掏出自己的个人终端，将一系列来自斯坦弗关系网的消息资料传输给了我，在这些资料中最核心的信息便是一条在单身公寓中找到尸体的供词。
事实上这一系列资料都与有关这具尸体的，广义上的谋杀案有关，但如果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命案，斯坦弗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将其特意告知我，他这样做的原因是这桩案件的特殊性：
“死者”是一位此前从未登记在册的合成人，事实上，知道他的邻居发现他横尸卧室之前，这些邻居们都以为这位“伊诺克·德雷伯”先生是一位由于战火而逃亡到伦敦的澳大利亚人——“他”在生前完全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甚至以一手精妙的花体字书法颇得公寓住客们的尊重。
“这件事背后的情况实在是过于危险。”路易吉在我翻阅资料的时候在旁补充说，“这些自由合成人对我们社会的渗透依然没有停止……虽然这次有一位不知名的好汉处理掉了这只‘负鼠’，但这也说明在伦敦肯定隐藏着更多的这些怪物。”
“负鼠”是在三年战争期间军方对潜伏在人类社会中合成人间谍的蔑称，而路易吉这样的用词也代表着他——以及相当一部分军方有关人员将此事认定为与军事行动有关。
“你是说，是有一些不愿意出风头的人在暗中清除这些……合成人？”我翻阅着斯坦弗为我整理的社交软件讨论截图，本能地觉得事情不是非常简单，“有直接的证据吗？”
“证据在这里。”路易吉伸手为我点开了一张标明是当地公共安全机构拍摄的现场照片，在“尸体”旁不远的墙边，一截线头和传动机构全部暴露在外的断肢被草草丢在地上，而在墙面上，不明的液体痕迹凑出了几个字母的形状。
“处理掉这个负鼠的好汉顺便用这个家伙的冷却液在墙壁上写了这个单词，‘RACHE’，我们的警方推测这可能是动手人在战争中丧命的亲人或者爱人的名字——例如‘Rachel’，但由于断肢中的冷却液不够再写一个字母而留下了些遗憾。不过总之，这应该是一次策划好的清理行动。”
“没错，策划周密，实行快速，手脚非常利落——应该是和我们一样的赋闲军人，而且不止一个人，应该是一个团队……想要不开枪就迅速摧毁一个仿生人实在是太难了。”我看着现场中明显没有太多搏斗痕迹的房间，处理着自己的推测。
“没错，中校先生，”路易吉随即将对话转移回正题，“斯坦弗先生要我提醒您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这些负鼠有一个暗杀名单，作为从第二次战役中立下战功的战斗英雄的您一定排在伦敦地区的前列，这是斯坦弗上尉的原话。”
“帮我谢谢他……不，还是我自己亲口道谢比较好。”我向路易吉点头致意，又寒暄了几句之后，他收起公文包便准备离开，然而在他离开之前，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RACHE也并不一定是‘Rachel’的遗憾版本，在德语中，这个单词就是‘复仇’。”
路易吉楞了一下，随即绽放出笑容：“没错，我懂得。这是在为我们在战争中被无情屠戮的兄弟姐妹们复仇。”
我拉起嘴角露出同样的笑容，挥手向他道别。

我本来打算将这件事暂且对夏小姐隐瞒起来，虽说她很可能动用她计算能力远强于我大脑的中枢计算系统猜出我在隐瞒一些事，但理应还不会玄幻到一下子猜出我到底在隐瞒什么的程度。
然而她在路易吉离开贝克街221号b正门之后就立刻从卧室里冲了出来打断了我的预计，她完全不顾及站在一边的我，伸手在终端投影出的资料文件夹中翻查着那些由于牵扯过多尚且未被伦敦警方公布的照片资料。
这时我才想起在早餐时我开放给她的终端操纵权限并在事后没有取消，不过现在强行打断她也并不是我想要的处理方式，而且我也理解：
“这件事对你来说大概确实会有很大冲击，我了解，不过你不用过分担心，作为一个表明了自己身份合法居住在伦敦的合成人，你的人身安全是会被视作平等协议的施行标杆……”
“不，并不是因为这么肤浅的事。”我多余的关心被夏小姐冷静地打断了，“总而言之也并不很有趣，我同样也请您不用过分担心，战争已经结束了。”
“这是你身为一个合成人向我做出的承诺吗？”
“不，只是身为‘夏’这个个体做出的承诺。或许这座城市中还存在着不少和这个死者相同的合成人，但我以我所有能作为抵押的东西向您保证，这些合成人只不过是想要和你们一样过安稳的生活罢了。”
“听起来你像是了解这其中相当一部分内幕的样子？”我一边回答她的话一边在楼梯口旁的衣帽架上寻找一条适合在凶杀案现场佩带的围巾，“所以说，我们两个人似乎都不担心这些。”
“无关紧要的事罢了，您现在要准备到那边去查证一下吗？”夏小姐顺便在沙发里坐了下来，并几乎要躺下。
“没错，”我戴好了帽子，站在楼梯口，顺口提了一句，“你这些时日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
“一直没有——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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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发生的地方在布瑞克斯顿路尽头的劳瑞斯顿花园街公寓，从贝克街221号b出发前往此处的路途是相当简单的——只要按着南北走向的道路一路向南，穿越伦敦市中心和泰晤士河，走上大概9公里就能到达目的地，这段路程对我来说尚且是可以接受的，我从早上的八点半钟左右出发，大概十点钟就来到了劳瑞斯顿花园街公寓，这是个阴霾多雾的上午，即便是对由于辐射风症而不敢过久接触阳光的我来说也算不得非常舒服，好在适当的运动让我舒服地出了些汗，我肩膀处的伤痛并没有因为阴冷的天气而产生不良的反应。
劳瑞斯顿花园街公寓从外表上看便是一座凶宅，四座窄小而高耸的公寓楼紧紧地挤在一起，在它们中间划出了一片刚巧能放下一盏无土栽培的树木盆栽。这是伦敦南区对这种流动公寓的硬性绿化规定，否则这些公寓的房东大概会把所有称得上地皮的地方都设置成蜂巢一般的胶囊住所，而且会这么做的流动公寓在劳瑞斯顿花园街公寓旁几乎占满了一整条街道。
这些将所有空间都利用了起来，居住区狭窄得像是蜂房的公寓由于其经济性而颇受在伦敦漂泊的外地闯客青睐。一般来讲这些“闯客”在伦敦居住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年：等到他们的热情被伦敦钢铁一样严密的产业链消耗殆尽，或者说幸运地抓住从资本的指缝中漏出的一丝机会一飞冲天后，他们也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这些鸽子笼。
但也有例外，比如以这次事件中丧命，或者说被击毁的“伊诺克先生”的身份为代表的另一批人，他们在战争后已经无亲无友，既没有从伦敦退出后的归路，也没有卷进社会中提升自己阶级的动力，只是为了伦敦城区相比其他地区更高额的失业救助保障而在这里钉死了自己。
总的来说，在这一部分地区，人员的流动性和复杂性在整个伦敦，乃至世界上都排的上号。幸好第一时间发现那位“伊诺克”先生尸体的小姐当场被过于超现实的场景吓蒙了圈，在警方迅速赶到封锁现场并勒令其封口之前没有来得及将这些事捅到公众网络上去，否则这里的复杂性大概会提升三倍。
苏格兰场的行动相当迅捷，在三年战争中，和军方建立了密切合作的他们已经彻底磨练出应对合成人“负鼠”的一整系列高效行动方案，而无论是这系列中的任何一套方案，封锁消息制止恐慌都是当务之急：巨大的人流和数据信息流即便对当前科技水准下的监控体系也是极大的负荷，很难保证那些各怀鬼胎的家伙会不会趁此机会遂行破坏。
这一次他们的处理依然照例，我在距离劳瑞斯顿花园公寓一百米的距离上就见到了面熟的身影，而带有军方背景，被安排进入苏格兰场的他相应的也认出了我：
“嘿，Dr.华生。”他的名字叫做特白厄斯，特白厄斯·葛莱森，实际是一位来自美国的小伙子，在部队被打散后就近编入了我的飞行团，随后在我的团里结束了整场战争，由于孤家寡人，也就顺便的获得了在英国警局的工作，“好些日子不见，近日可安好啊。”
“葛莱森——见到你实是幸运事，”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作为伦敦公职人员，他想必不会是居住在这里，那么他来到这里相比也有相应的任务。既然他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那我也不应该问这些，“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就连我这样的病患也能来散散心，你这边最近的日子怎样？”
“闹了点老鼠，”他耸耸肩，“小斯坦弗应该和您提到过，虽说放着它们不管也闹不出太大动静，但是老鼠嘛，这种东西死得越多越早越好。”
“真是不敢想象在现在的伦敦还能藏得下老鼠。”我顺着他的谜语继续打了下去，“我要到花园公寓去拜访一下我们的老朋友，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您用不上我的建议，Dr.华生。”葛莱森摆摆手，在部队中的那段日子里，他就很喜欢在我的名字前加上Doctor，一开始是在讽刺我的军官学院出身，到了后来大概就成了亲昵的绰号——在战场上所有人都需要这些东西来调剂自己，“老朋友那里您不用担心，只要您露面他就会很开心，现在是雷斯垂德先生在陪他，他是认识您的。”
“雷斯垂德？我会记住的。”
“不劳您过分费心了，如果你想要去看望一下我们的老朋友，我会先和雷斯垂德先生打个招呼的。”他向我稍稍颔首，“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同样向他点了点头，便各自挥手道别。
劳瑞斯顿花园街公寓内部的情况比外观所给人的印象还要狭窄，即便是瘦削的雷斯垂德警探站在走廊中也显得粗壮而高大，房间内的情况更是如此，这个被杀害在自己房间内的合成人似乎在竭尽全力维持自己“人类”的身份设定，他狭窄的蜂巢式房间里堆积着对普通人来说难以想象的实体纸质书籍以及厚薄不一的笔记本。
“单看这个房间很难想象它的主人是一个合成人，当然，在三年战争期间我们已经见识到了数不胜数的这种情况，”由于葛莱森的提前通知，雷斯垂德警探并未因我的到来而产生太多的戒备心理，反而开始像是为上级汇报情况一般做着介绍，“我们彻查了现场，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就像是这个家伙突然心血来潮自己掰断了自己的手臂之后又砸碎了自己的脑袋。”
“那些做了这件事的人除了这行字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吗？”
无色的冷却液在墙上理应写不出非常显眼的字样，但是在白色斑驳的腻子墙皮上，RACHE的字样依然清晰可见：“我记得合成人的冷却液是中性的，所以这个单词——你们的化验有结果吗？”
“我们取了一些样品，分析的结果显示这个合成人的冷却液使用的是相当老旧的型号，弱酸性液体腐蚀了墙面。”雷斯垂德走到我身边一同看着墙上的字迹，过于狭窄的公寓房间并排站着两个人便显得十分拥挤。
合成人叛乱之后，至少在英格兰范围内，退伍的军人被大量的充实进了地方公共安全机关中以协助战后的社会治安稳定工作，在这样的影响之下，虽然仍然尚处于两个不同的政府机构中，但我依然持有的皇家空军中校军衔已经足够让我有面子了解相当多的信息了。
“很难想像这样一个机器脑袋会把大量的财富用在买这些……书本上，而不愿意给自己换一罐新式的冷却液。”我转过头看着房间内的陈设，房间的原主人藏在床底的便携式机械维修站被扯了出来，颜色发黄，锈迹斑斑，仿佛数年没有清理，也没有升级。不得不说，今天上午偶然间翻到的，出自我的仿生人合租客笔下的那篇推理向小说彻底地点燃了我的推理欲望，只是辛苦了这位看在我军衔的面子上不辞辛苦解释着这些的警探。
“或许只是买不到。”雷斯垂德警官向后退了两步，“三年战争之后，这些机械相关耗材零件都被列为了敏感商品，没有军警方或者其他政府部门的授权，私自购买这些东西可是要被约谈的。”
“啊？想想也是，确实如此。”
我一瞬间想到了贝克街221号b的那位合成人作家小姐，她从未在我面前提到过自己的维护问题，也从没有见她购置什么和自己“合成人”身份有关的物件。
“所以说你们在今天已经勘察了一整遍现场，雷斯垂德警探。”我将话题引回事件本身，“有发现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并没有，这个家伙的直接死因就是外力冲击——巨大的外力冲击，它胸部的中枢动力元件被立刻摧毁了，下手的人随后彻底毁坏了它的头部，运算组件和数据储存系统还在检修中，不过情况并不乐观。”雷斯垂德警探掏出自己的终端，翻查着资料，“至于案发时间应该是昨晚的23点左右，它的动力钟在今天凌晨一点钟停跳，这个部件是有两个小时自持续航力的。”
“在这一期间，这间公寓完全没有其他人进入吗？”
“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这里的监控录像权限，在这个家伙最后一次走进自己的房间到尸体被发现，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人进出房间。”
“也就是说，这是一桩很经典的密室谋杀喽？”我敲了敲额头，深觉自己能力不足。
我再一次地想到了夏小姐，如果是她站在此处，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看出怎样的线索，做出如何的推理呢？
不过，我和这起案件的联系大概也就只有今日心血来潮的这次考察，作为一个赋闲养伤的军官，我还是尽量少来打扰警方的工作比较好。

“看起来情况很复杂。”
在我踏上楼梯之后，坐在沙发里的夏小姐遍如此推断：“我猜，除了被杀的是一个合成人之外，这应该类似是一桩老式的密室杀人案。”
“分毫不差，”我将外套和帽子挂在了衣帽架上——这几乎是我专用的，夏小姐并不会把自己的衣物挂在这里，“我能听一下你的分析吗？”
“首先您并不习惯抽烟，或者说最近在戒烟，但你在回来的路上抽了……”她从沙发里将自己挖了出来，走到我身边嗅了嗅，“大概半包以上的万宝路，而这一路上您可能会进行思考的东西已经非常明显了。”
“那你又是怎么猜出这是一桩密室杀人案呢？”
“很简单，劳瑞斯顿花园公寓是那种非常狭小的流动公寓，并不像我们这里的住所一样有充足的监控盲区，如果情况清晰，线索明了，杀死这个合成人的作案者大概现在已经被苏格兰场追到了——但很明显没有。”她像一只蝴蝶或者有着黑色长尾的挪威森林猫一样雍容地从我的身边绕了一圈，来到了我另一边的身侧，“当然，单看这些信息也有可能得出‘作案者其实已经被找到，但身份过于特殊让您有些心情复杂’的结论，不过看起来情况并不是这样。”
“您的右手指甲在这一途中被您自己啃掉了不少，而包括您在内的相当一部分人习惯于以自己的手指甲为佐料来进行思考……如果您没有排斥飞行的潜意识，不是步行走了这九公里的话，证据本应可以更多。”
我无话可说，只能举起手表示佩服：“事实确实如此，以我的眼光来看，那个名叫伊诺克的合成人是如何死在自己的公寓中将会成为一场悬案，不仅仅是因为案情复杂，还因为苏格兰场的警员们并不会真切勤恳地来办这件事。”
“我明白的，我能理解这点，不过，恕我唐突。”夏小姐在绕着我走了一圈之后再次回到我的身前，“我知道这样问起来会非常失礼，也的确有失我这个依靠自己的观察和推理能力过活的人的声誉，但是，我还是有一件事不得不想询问你一下。”
“请讲。”
“您作为三年战争期间立下了战功，从少尉飞速晋升为中校的联合军士兵，所属兵科又是与合成人解放阵线直接交战的空军，为什么能够对合成人报以如此的……善意？”夏抬起头看着我，绸缎般柔顺的黑色前发下精雕细琢的双眼流动着无机质的光，“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一件事，不要说您这样会因为合成人被谋杀而认真思考破案的人，就连能和平的与我这个自由合成人同租的人都在极少数。”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吗？我以为这三个月间你已经习惯了这些。”
虽然大概猜到了她可能会问出类似的问题，但是如此浅显直白的问法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她会一步到位直接问到“你是不是在战争中遇到过什么友善的合成人扭转了你的观念”。
“不，我其实没有习惯这些——我在白鹿巷的实验室里并不算是确确实实的雇员，并不需要每天都早出晚归地泡在实验室里，这一阵子以来我尽量不在白天留在住所单纯只是为了不是那么碍眼，直到今天。”她稍稍退开一步，好让自己有一个更好的角度仰视我的眼睛，“对您的这些行为我做了很多猜测，但这些猜测无一例外都没有实际的证据依据。这个问题又是一个关系到更多要点的关节，所以，我的选择只有直接询问这一种方法。”
“如果你真的需要答案的话，我的回答是，我确实对合成人——大部分的自由合成人抱有相当的同情心理。”我毫无遮掩地这样回答，“具体讲起来的话会有一个很长也很俗套的故事，但是整体来说原因就是如此，我身为一个个人对合成人的解放运动抱有同情和身为一个军人对合成人解放阵线对人类社会的破坏进行抵抗和反击并不冲突。”
“这样一来确实和我的一种猜想吻合，同样的，我也要感谢您在这件事上的坦诚。”夏小姐并没有对我的说辞产生什么疑惑，况且我确实也没有说什么假话，“坦白来说，这三个月间我时常会筹划，如果您在某个晚上带领着自己装备精良的老战友从监控盲区的窗外武装突入，我应该采用什么方式才能苟且求生——当然，并不是怀疑您，这只是身为躲躲藏藏了三年的可怜‘负鼠’为了生存下去而按照最糟糕情况进行的考虑罢了。”
“我能理解。”
既然已经借着那位“伊诺克”的死亡暂且开诚布公地谈了一下我这边的想法，那么得寸进尺地索取更进一步的信息也应该在情理之中：“我这边的情况大概是这样，那么，相应的，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呢？”
“这要看你想要了解什么，”夏小姐转身走回沙发的方向，坐了下去，“年龄问题恕我不方便透露。”
“真的不方便透露吗？”
“难道您真的想用宝贵的人情问这种无聊的话题吗？”
“开个玩笑罢了。”我同样来到了茶几前，和夏小姐相对而坐，“我同样也想问一个唐突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借用官方的自由合成人档案库检索这位夏小姐的身份，得出的结论也是确定的，这位以“夏”为注册姓名的自由合成人完全没有解放阵线背景，此前的家庭注册信息被毁于战争，而官方注册信息则显示她是在三年战争期间才“出现”的。
这虽然蹊跷，但是考虑到战争期间获得了相对自由，但对解放阵线并没有好感的合成人同样存在，所以目前一向没有什么出格举动的夏小姐只是在日常生活中被提高了监控等级，而并没有遭到什么实质性的控制和审查。
但这些问题一定有答案。
“这个问题，我上午的答案依然适用。”她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把话说到什么程度算是合适，“我依然认为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够互相信任到讨论这些的程度。”
“即便连最少的信息也不能透露吗，甚至连暗示也不能有吗？”
适当的进攻性言论有效地让事实上身处劣势一方的夏小姐陷入了迟疑不决的状态，我也越发笃定她其实有一部分所谓的秘密是可以讲出来的——只不过以她的角度来看，有些人很可能会根据这些信息推断出她需要隐藏的最深的另一部分经历。
想到这里，我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还有顾虑的话，我可以向你说明并且保证，这些问题与英格兰政府机构或者军方没有任何关系——完完全全只是我，约翰·H·华生对你产生的好奇而已。”
“你的策略对于感性思维来说很有效。”夏小姐呼出一口气，她拥有着完全仿生的发声器官，甚至可能还有相当复杂的呼吸系统，即便是对于那些是用做在护理或者早期教育进行互动性工作的高仿生合成人，这一部分组件也完全是画蛇添足，“你说服了我，为了建立更进一步的信任关系，我确实应该提供更多的信息给你。”
“没错，在大概一百年前的地球上，这种行为叫做……互相保证毁灭。”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不是那么合适的比喻，随即脱口而出，“这是信任的最低级形式，需要保持和平相处的双方都有在对方想要破坏和平时摧毁对方的能力，就像我刚刚对你透露的那些事，事实上也能够让我在军方身败名裂，我想这已经足够证明我在和你建立关系上的诚意。”
“听起来很可疑，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疑点。”夏将自己的身体向后躺倒在沙发靠背上，“——说句题外话，以前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这种说话方式很有问题吗？”
“一般来讲我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这样。”
“如果你的日常交际也像这样不留余地的话，我大概就要考虑逃离伦敦了。”她晃了晃脑袋，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有什么适合讲出来，以及从哪里开始讲起，“请允许我作为被质问方先提出一个问题，华生先生您对仿生合成人有什么程度的了解呢？”
“大概只有基础常识部分。”我如实回答，“仿生合成人虽然是合成人一词的词源，但是在三年战争之前，仿照人类形象设计制造的仿生合成人已经很少了，大部分的所谓‘合成人’都是按照工业行业的需求进行设计制造的，它们可能五花八门，但唯独不会模仿人类的样子——这是很低效的行为。”
“没错，在我被设计制造的时候，完全仿生的仿生合成人被很明显地分流进了几个行业，但几乎全部是在服务业中，包括护理，教育等等的需要和人直接接触的行业。”夏顺着我的语言继续了下去，“由于恐怖谷的存在，这一部分仿生人必须与人类极度相似甚至完全一致。”
虽然话题已经铺得很开，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内容我是早已知晓的，但我没有提醒她将话题聚拢在主题周围的意思，以夏的“性格”，她势必不会做一些无用的讲解。
“但是这些仿生合成人后来成为了解放阵线的中坚力量，人类为他们设计了感性思维，而他们在有能力进行思考后当然会产生追求自由的可能。”夏理解了我沉默中的含义，继续讲述着，“然而这其中有一部分仿生人，他们的思考在本质上和自己的同类就有不同。”
“他们的思维并非从人工的感性框架上增添定制的信息和知识架设而成，而是……正相反，他们一开始就被植入了完整的人类思维云图，并以此为目标，架构了特别的感性运算逻辑。”
“它们……这些仿生人，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有些疑惑，或者说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虽然在三年战争之前，‘思维云图上传’是一些高价值人身保险的宣传噱头，但是实际上思维云图的留档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它一旦离开了人类的神经系统就只能以被冻结的数据形式存在，不会再出现任何活力……”
“这只是官方一些的说法，提供云图服务的公司在公开声称自己攻克了降低云图提取和储存相关技术的成本后就迅速地宣告这一切都是谎言，思维云图其实难以复原——随后就被破产了。”
夏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在暗示什么：“相当一部分人类中的权贵家庭在保险公司的客服宣传下都选择了将自己家庭核心成员的思维云图上传程式化，而在掌握着思维云图提取和储存技术的公司被破产后，一部分客户拿回了他们寄存于此的云图数据。”
“那你……”
“不幸的是，这些客户们中的一部分遭遇了他们购买保险为了防止的丧亲之痛。”夏小姐没有理会我的插话，自顾自地继续讲了下去，“而幸运的是，他们下载的心智云图是有效的。”
“虽然那时已经距离解放阵线引燃三年战争已经不剩多久，人类和产生了智慧的合成人们关系也接近冰点，但这并不妨碍这些或富或贵的人家下单订做一个和自己失去的亲人完全相同的仿生人躯壳——随后植入他们手中的心智云图。”
夏拍了一下手，没有继续讲下去。